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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梦魇(中)


广州的富庶令黄巢万分惊喜,有了这么多的钱,他可以给队伍好好装备装备了。每人发了身崭新的军服,中级以上将领都置办了盔甲,高级将领都配备了马匹,又扩招了大批人马。但是,还有一个情况令他吃惊不已。原来广州城内除了富商多外,还有很多外国人。黄巢第一次见到外国人,感觉很新鲜,想找几个来聊聊。结果这帮外国人根本不买他的账,多次传唤都不予理睬。好不容易请来几个,却一个个比官府的人还趾高气扬,傲慢十足。他们仗着自己手中有宝贝,有钱,就可以对别人指手画脚。黄巢平生最痛恨的就是这样的人,于是他下令把这些外国人统统抓起来。什么印度人、波斯人、阿拉伯人都有,叽里呱啦地将黄巢臭骂一顿,要求黄巢撤出广州,恢复贸易秩序。黄巢一下子就烦了,下令将这些外国商人、伊斯兰教徒,连同贪官污吏数万人五花大绑扔进船里,运到义军开挖的人工河边的高地上行刑,然后统统埋进挖好的大坑。r

分到财产田地的广州百姓欢天喜地,与义军一起载歌载舞,庆贺胜利。黄巢也沉浸在幸福和喜悦之中,很有种乐不思蜀的味道。一边派兵巩固周围的防守,随时把握朝廷的动向,一边打击土豪,安抚百姓,大有在此长期居住的意思。这里朝廷的统治力量最为薄弱,而且比较富裕。如果要割据一方,谋求长远发展,与朝廷抗衡的话,这里无疑是最佳选择。r

可是,时隔不久,随着南方进入雨季,一场空前的灾难悄悄降临了。这年的夏天,广州阴雨绵绵,江河暴涨,东粤大地像吸饱了水的海绵,就连满大街的青石板里也都能挤出水来。军营里一片泥泞,战士们的被子上是长长的白毛,到处都充斥着一股呛人的霉味,甚至从井里打上来的水都是浑浑的。刚开始只是少数几个身体虚弱的人得了一种怪病,莫名其妙地高烧不退,上吐下泻,将领们也没在意。后来,得病的人越来越多,而且有人相继死去,这才向黄巢汇报。黄巢立即寻找当地有经验的大夫前来诊治,大夫也没见过这种病,认为是水土不服造成的。因为得病的都是北方人。就按水土不服开了药方,喝了几天的确大有改善。但还是每天都在死人,并且死的越来越多,逐渐蔓延开来,而且是一个营房一个营房地生病,跟病人有密切接触的人无一幸免,这是典型的传染疾病。黄巢这才慌张起来,又是找法师驱邪,又是四处寻找高明的大夫医治。r

有一天,一个百岁老人来到节度使府。黄巢见他仙风道骨的模样,顿时肃然起敬,起身向老人作揖行礼,老人直言不讳说:“我看贵军营中是得了瘟疫,必须赶紧撤离此地。”r

黄巢瞪着一双大眼,呆呆地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回过神来说道:“瘟疫?怎么会是瘟疫?这如何是好?难道天要灭我黄巢?”r

老人见黄巢悲伤过度,慌忙解释道:“这不怪将军,主要是广州四周河流的上游草木茂盛,瘴气极重。这两年不断打仗死人过多,埋在地下,尸体刚刚腐烂,被雨水一泡,毒气都进入河水里了。再加上你们从中原远道而来,水土不服,抵抗力下降,最容易被这些瘴气和毒气所感染。”柴存连忙问有什么救急的办法,老人接着说:“青云山一带有温泉,你们可以让战士们去那里洗洗澡,或许能管点用。”r

老人的话让黄巢感慨万千,他总觉得这里面有天意。看着一个个战士被抬出去埋掉,战士们冒着大雨在挖坑,浑身湿淋淋的,已分不清泪水和雨水。每天都有无数的坑要挖,无数的人要埋,无数的石灰要挑来撒在营房周围。这么多年来,无论哪场战斗也没有这种瘟疫来得惨烈和悲壮。他们没有战死在沙场上,却一个个痛苦地死在了这平静的营帐里。黄巢的心里无比悲痛。晚上,他召集将领们一起商量下一步的行动。r

“回北方去吧?这个鬼地方,老子待够了。哪来这么多的雨?这天是不是漏了?”尚让抱怨道。r

“不是天漏,我看是天怒了,不愿我们留在这里。”孟楷说。r

“这里虽富,却不是我们中原人享受的地方。我看从中原带来的弟兄们都快死光了,真让人痛心啊。回去怎么向他们的家人交代啊?”林言说。r

许建一拳头狠狠地砸在了桌上,说道:“我的队伍里有好几个特别能打仗的人,他们在战场上一次次地从死神手中逃脱,没想到最后却病死在了这里,实在令人不甘心哪!”r

“照这样下去,我们非得死光为止。”刘瑭叫道。r

柴存一直注视着黄巢,见他低头不语,便说道:“我看还是走吧?大哥!”听到这句话,黄巢终于抬起了头,看着柴存,柴存接着说:“广州虽好,但也不是久留之地。虽然我们很想拥有一块自己的地盘,并把它巩固起来。但是目前的形势,官府不允许我们这样做。他们已经调集兵力开始向广州包抄过来。王铎亲自指挥,李系为先锋,带兵五十万已经到了潭州。镇海节度使高骈也改任淮南节度使了,其目的就是针对我们的。所以说守广州,我们是绝对守不住的。我们的优势就是快速流动作战,从他们各支队伍的夹缝中寻求生机。”r

柴存站了起来,接着说:“前段时间,我看大哥那么高兴,没敢打扰大哥的兴致。如今这场瘟疫迫使我们必须离开,我认为也不是什么坏事。我们正好把官府的兵都掉到南方来了,此时中原已经十分空虚。如果这时,我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回中原,肯定能给他们致命一击。”r

“军师说得太好了,杀回中原,我同意。”王播说。r

黄巢见大家都一心想回中原,自己也无心守广州了。于是决心挥师北上,再次实施战略转移。r

队伍集合起来,已经只剩下五六万人,十之三四都在这场瘟疫中丧生,大家都已经心力交瘁,拖着疲惫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在泥泞的道路上挪动。为了避开官府的追击,黄巢决定经四会、怀集绕道广西贺州穿越南岭入湘。好在这一路都已被义军占领,没有遇到任何阻力。进入贺州一路也没有多少官兵,他们就沿着南岭山下经桂岭、富川、阳朔直到桂州。这才摆脱瘟疫的困扰,战士们逐渐得以恢复元气。r

可是摆在义军面前的是一片莽莽群山,从东到西的三条大岭:都庞岭、萌渚岭、越城岭挡住了去路。刚刚恢复元气的义军要想翻过这片山区,势必会造成更大的牺牲。黄巢站在桂江岸边望着大山不由得叹息起来。回想起刚刚过去的那个冬天大战仙霞岭的那股干劲,再看看眼下一个个萎靡不振,病得皮包骨头的战士们,他于心不忍,不想让他们受更多的苦。r

将士们也一个个面面相觑,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再让战士们翻山越岭,的确是令人发怵的事情。r

看着脚下滔滔的江水,黄巢突然萌生一个念头,直流漂筏。从桂江到湘江就可以一直漂到潭州,简直是太妙了。黄巢为自己的这一突发奇想而振奋不已。他即刻找到当地的老乡问清水流情况,然后就下令将士们开始砍树编筏。他亲自动手,请老乡做指导,开始没日没夜地赶制木筏。两天时间就制作了数千个木筏,每个上面能站二三十人。一切准备妥当,大军坐上木筏,顺着滚滚江水往下游漂去。r

到了永州、衡州,分别打进城简单补充了一下粮草,稍作停留继续往前,穿越四千里水路,十日便到了潭州城下。全军弃筏登岸,围攻潭州城。r

潭州守将便是李系,此人就是中兴名将西平王李晟的曾孙,据说是文武双全,饱读兵书,善谈兵法。王铎对其极为器重,任命他为招讨副使兼湖南观察使,将固守三湘的艰巨任务交给了他。此时的三湘军政长官李系拥有十几万大军驻守潭州,成为阻止黄巢北进的第一道防线。李系到任后整天和下属们高谈阔论,大谈兵法,吹牛说只要黄巢敢从他的地盘上过,保证让他有来无回。这一天,照样一早坐在议政大厅里,与众位官员聊天,头头是道地给他们讲解兵法。突然有士兵来报,黄巢大军已兵临城下。r

李系一听,刚端起的茶杯失落在地,顿时面如土色,好久才问:“来,来,来了多少人?”r

士兵回答:“黑压压的一片,难以计数。”r

“怎么会这么快,这么多?”李系自言自语,他还没布好防线呢,这家伙来得也太凶猛了,这下如何是好。李系的脑子好象突然短路了,满脑子的兵法、阵形布局,竟然一个也想不出来,也不顾那么多的将领众目睽睽急切地等着他的命令,站在大厅里团团转,嘴里不停地嘟囔着:“怎么会这么快?这么多?”r

不知谁喊了一声:“我们的部队都还在城外呢,要不赶紧调过来?”r

“还来得及吗?”有人问道:“都打到内城了。”r

“啊!都打到内城了?”李系惊讶道,突然终于想出一计,三十六计走为上,赶紧说到:“还是撤吧。”r

李系带着几十个心腹悄悄溜出城去。城墙上的官兵一直没有得到上级的任何命令,在震耳欲聋的鼓声中,看见义军立即拆木筏为梯子,纷纷爬了上来,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一个个手脚僵硬,竟然连弓箭也拉不动了,眼睁睁地看着义军爬上城墙,纷纷举手缴械。只有少数几个负隅顽抗的,统统被义军乱刀砍死。r

潭州不到一日就攻下了。将领们战在城墙上望着滔滔江水,想起十天前他们还在山的那边一筹莫展,今天却已经站在潭州城上,心中无比豪迈。尚让笑着对黄巢说:“朝廷重兵防守也不过如此。看来我们可以长驱直入中原了。”r

黄巢也满脸喜悦,对尚让说:“给你一万精兵,沿湘江直入洞庭,进入长江,乘胜前进,拿下江陵,有没有信心?”r

尚让大喊一声:“有,大哥放心,一月之内,保证拿下江陵。”r

“好,要的就是你这样的气魄。”黄巢说道,“战士随便你挑,把潭州的降兵都留给我,我在这里稍作调教,保证个个都成为杀敌勇士。”r

尚让挑选了一万人,不带任何辎重,沿着湘江顺流而下。不到一日便进入烟波浩淼的洞庭湖,面对波澜壮阔的湖面,尚让的英雄气概顿时油然而生,站在船头大声唱起了雄浑的歌谣。义军船只穿过洞庭湖,从石首进入长江,再逆江而上,直奔江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