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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梦魇(下)


南面招讨使都统王铎的行营正是设在荆州首府江陵。尚让到达公安的时候,王铎正在几个美女的陪同下与几个荆州的地方官喝酒助乐,听到潭州败报,他忍不住大骂李系:“这个白痴,竟然一点不抵抗,自己悄悄跑到朗州去了,堂堂西平王怎么会出了个这样的子孙,我真是瞎了眼了。”忽然,前方来报尚让已到公安,王铎大吃一惊,这些乱贼速度也太快了吧。怎么也不在潭州好好玩玩?潭州地方美女如云,而且个个都特别会伺候男人。他王铎到过这么多地方,对三湘的女子算是情有独钟,而三湘当中又数潭州为最。以往每次到潭州,他总会邀上几个美女乘着小船在湘江中随心所欲地徜徉,观看碧绿的江水和山色,顺便作几首酸诗,挑逗佳丽,晚上带着美女们下榻岳麓山下,那是多么的滋润啊,那才叫真正的人生呢。可是这群草寇竟然不会享受这人间最美好的天伦之乐,光知道攻城拔寨。唉,简直是莽夫粗汉,一点风雅也不懂。想到这里,王铎伸手揽过身边的小妾如夫人,对将士们说:“这群乱贼自投罗网来了,来得倒快。不知诸位有何妙计应对?”r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不停,这时信使匆匆进来,说是夫人来信,接着递过信件。王铎拆开一看,脸色突然严肃起来,皱起双眉说道:“这如何了得,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这个时候来,你说这是凑的什么热闹呢?”r

众人听来不由得笑了起来,有人说道:“夫人是怕大人征战劳累,特意前来慰劳的吧?”r

“她以为我是游山玩水来了呢。”王铎埋怨道。其实他心里很明白,夫人是个醋坛子,知道他时常在外面寻花问柳,特意来管束他的。r

有一个宾客早就看出了王铎的心思,笑着对他身边的美女说道:“古人说得好两害相权取其轻,我看不如投奔黄巢。”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r

王铎顿时大声呵斥道:“放肆!”屋里立即安静了下来。r

王铎看大家都不再说话,便下令道:“各路大军都在襄阳,本帅当即刻赴襄阳指挥作战。刘汉宏听令!”刘汉宏立即站起来,大声叫道:“末将在!”r

王铎对他说:“江陵防备暂由你指挥,你只需坚守几日,我很快亲率大军前来。”r

刘汉宏张嘴刚想说话解释几句,却被王铎制止。立即撤了宴席,王铎带着几个小妾匆匆撤往襄阳去了。r

刘汉宏十分不情愿地留下来守城,自从带着兖州的兵器辎重逃走以后,他当过强盗,曾经召集了一些散兵游勇四处搜刮掠夺,专门找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下手。后来发现老百姓手里实在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抢,便又加入了官府的队伍。没想到还真受到了重用,虽然没打过什么仗,职务却接连提升。看来要想升官就得没脸没皮啊,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但是正儿八经的打仗,他可不愿意。那是要死人的,弄不好连自己的小命也会搭进去。r

看着王铎离去的背影,刘汉宏“呸”地吐了一口吐沫,转脸对将士们说:“他倒溜得挺快,还想拿我当替死鬼?老子没那么傻。”r

王铎前脚刚走,尚让后脚就到了江陵城下。得知王铎已经跑走,守城的竟然是刘汉宏,忍不住大骂道:“这个流氓也能当将军?除了会点偷鸡摸狗,吃里扒外的勾当,他还会什么?朝廷真是瞎眼了。”r

“整个朝廷就是一群混蛋,他们哪懂得用人?”身边的将士附和道。r

“活捉刘汉宏。”r

“对!活捉刘汉宏,给咱们祭旗。”r

“千万不要。刘汉宏这种混蛋,还是留给朝廷去养吧。这样的人越多,朝廷民心丧失得也就越多。”r

义军谈笑风生地围住了江陵,刘汉宏登城瞭望,顿时傻眼了,城下全是一群不要命的野人,这仗怎么打?得,跑吧!于是,下令几个心腹将府中的金银财宝统统收入囊中,瓜分殆尽,好多士兵为了抢财产打了起来,荆州城内不战自乱。刘汉宏抢空了江陵后溜之大吉,也顾不得大雪封山,跑进附近山谷里又重新做草寇去了。剩下的几个残兵不堪收拾,尚让骑着高头大马昂首进入城中。可惜,诺大的长江重镇已经被抢夺一空。尚让立即向黄巢汇报。黄巢大喜,率领部队从潭州浩浩荡荡地向江陵开来。r

黄巢站在城外,望着繁华的城市变成一片废墟,也懒得进城。这时柴存说道:“荆州是长江沿线的重要枢纽,水陆交通大动脉,其战略地位非广州所能比。往东可下建康,取道江淮;往西可入三峡进两川;往北进可取河南定关中;往南则能俯抚湘桂,补充资粮,真是王者创业之地啊。当年关羽镇守这里,曹操几次想避地迁都,决非害怕关羽之猛,其实是忌惮刘备得此形胜之地。现在荆州残破,正可招纳流民,大行恩惠,以建兴王之基。”黄巢摇头道:“兴亡之机,天时第一,地利其次。我们的目的是进东都,取关中,何必固守在这小小荆州废墟里呢?”于是下令沿着官道径直向襄阳开拔,穷追王铎,并笑称“拿了王铎,好教他带路入京。”r

十多万义军沿着荆襄大道向北行军,刚走出荆州,因为道路宽敞平坦,便拉着满满的辎重,昂首阔步,队伍整齐地往前走。等过了荆门山,道路突然变得婉延曲折起来,行列也逐渐散漫,加上辎重行动缓慢,不免道路拥塞。r

行进到团林,发现前方有一小股官兵,黄巢下令前锋部队立即追赶上去。刚走进一片树林,突然看见四周旌旗飘展,义军大呼中了埋伏。匆忙后退,却被辎重车辆挡住了退路。这时埋伏在四周的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和江西招讨使曹全晸各领一军,从左右两侧山上冲杀下来。义军前锋正惊疑间,又一彪人马从中间跃出,一色骑兵,黑盔黑甲,将士们一看,正是当年大破王仙芝的沙陀铁骑。这五百铁骑故伎重演,挥刀呼喊着,只冲义军中坚。而义军毫无思想准备,无法迅速形成战斗队形,顿时大乱,将士们只好各自奔命,自相践踏,死伤逃散无数,还有十三个将领也被俘虏了。r

曹师雄带着几十名勇士截住官兵厮杀,掩护义军撤退。只见他骑在马上向沙陀骑兵冲过去,挥动大刀,与之展开殊死搏斗。不一会儿,刘巨容也带着队伍包抄过来,将曹师雄等人团团围住。刘巨容站在外围,见曹师雄勇气可嘉,一心想收降他为自己所用。便朝阵营里喊道:“那位勇士尊姓大名,本将军愿留你一条性命,你可愿降否?”r

曹师雄一边挥刀乱砍,一边大声回道:“降你奶奶个头,老子就是曹师雄。杀的就是你们这群狗官。让老子投降,做梦去吧。”r

身边的几个将士们也深受鼓舞,拼尽全力向四周砍去,曹师雄大叫道:“弟兄们,今天惟有一死,等到了阴曹地府,我可要查问你们谁砍死官兵的人数,谁多我请谁喝酒。”r

无以数计的官兵向他们围过来,曹师雄他们一直杀到傍晚,战马累得趴在地下,盔甲上溅满了鲜血,人也已筋疲力尽,回头看看身边只剩下五六个兄弟。重重包围的官兵伸出长矛向他们逼近,刘巨容依然在喊道:“你们无路可走了,还是降了吧。若能为本将军效力,自当重用。”r

曹师雄看了一眼身边的兄弟,问道:“你们降吗?”大家都说不降。曹师雄说道:“那好吧!咱们阴曹相见,下辈子继续并肩作战吧。”说完横刀一抹慷慨自尽。其他几个也相继自尽。刘巨容见了唏嘘不已。只好率队继续往前追杀义军。r

行走在后面的黄巢也受到溃兵的猛烈冲击,根本压不住阵脚,只得带领亲兵随着后撤,渡过汉水向东转移。官兵将领乘胜追击,黄巢大败,队伍被冲得所剩无几。官兵还想继续追剿黄巢,却被刘巨容制止。他一挥手,说道:“留着他吧,这样我们还有建功立业的机会。”看将士们疑惑的样子,他笑着说:“如今朝廷多负忠臣,有危难的时候,不惜升官赏银,等到叛乱平定,就会把我们这些人统统忘了。我们何必自砸饭碗呢?”r

这刘巨容就是专靠镇压农民起义而发的家,庞勋造反的时候,他就参与镇压,官升埇桥镇遏使,后来又镇压王郢造反,又升为明州刺史,如今镇压黄巢起义又升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前几天得知他打了大胜仗,朝廷立即加封他为检校礼部尚书。刘尚书升官又发财,还扩充了自己的势力,可谓尝尽了镇压起义的甜头。r

可是,曹全晸没他那么精,看着黄巢落荒而逃的样子,不肯善罢甘休,继续发兵追击。谁知刚刚渡过汉江,朝廷来旨,莫名其妙地将他撤职,由泰宁都将段彦模取而代之。估计是刘巨容搞的鬼。曹全晸觉得非常窝囊,灰溜溜地撤了回来,一肚子的牢骚无处发泄。r

黄巢兵败散尽,一时失去了踪迹。转过春天,改元为广明元年,朝廷以为天下恢复安宁,便开始论功行赏。田令孜指责王铎高调征战却无攻而返,并且生活作风腐化,家里妻妾成群,所到之处美女如云,这样带兵怎能打胜仗。僖宗得知,便撤了他的招讨使职务,降为太子宾客。经田令孜再三推进,重新启用卢携,晋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而卢携自然不忘报答田公公,也隆重推荐了高骈。极力夸奖高骈才能超群,其部将张璘多次大败黄巢,战功显著。僖宗十分高兴,觉得卢携知人善任,就听了他的话,开始重用高骈,并把最肥的差使——盐铁转运使的职务也交给了高骈。r

奖赏之后,李儇终于可以放心地痛痛快快地玩了,除了他最喜欢的骑马击球外,什么射箭、舞剑弄槊,以及音律、法算、赌博等等都想一一精通,勤于研习,劲头十足。最令他自豪的就是击球了,他曾笑着对唱戏的石野猪说:“假如我去考击球进士的话,肯定能中个状元。”野猪也开玩笑似地说:“要是遇到尧舜做礼部侍郎,恐怕陛下要被放逐了。”僖宗竟然也不生气,一笑了之。r

可是左拾遗侯昌业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他见皇帝不务正业。便上书直谏,直言不讳指责皇上在国家危难之际,专务游戏,不亲政事,赏赐无度,尤其是田令孜专权无上,导致天文异变,社稷将危。皇上看了奏折,龙颜震怒,召侯昌业进内侍府,直接赐死。田令孜拿着毒酒,亲自执行。侯昌业忍不住大骂田令孜,却又无可奈何,含冤而死。r

过了几天,田令孜见关东群盗四起,全国几乎没有什么安宁的地方了。只有一个西蜀还算平静,于是推荐了几名官员去西蜀任职。一个是他亲哥哥陈敬暄,另外三个都是他的亲信杨师立、王勖、罗元昊。四人站在皇帝面前等待任命,李儇看着他们,也不知如何考问,便信口说道:“我看还是击球比胜负吧,以射中球数多为胜。”四人即刻骑上马,击球射门比赛。结果陈敬暄得了个第一,被任命为西川节度使;杨师立第二受封东川;第三王勖受封兴元;最差的罗元昊不得封。在西川干得正起劲的崔安潜经过几年整顿,将西川治理得有条不紊,民富兵强,却因诛杀了高骈在任时培植的一些贪赃枉法的亲信,而得罪了高骈,受高骈和卢携诬陷,被罢为太子宾客,前往东都任职。r

陈敬暄原本是个农民大老粗,以前学过点做烧饼的技术赖以养家糊口,家里实在太穷就将弟弟冒充宦官田家人的孩子送进宫里做太监。后来,田令孜成为皇上的阿父,他也应召进长安做官,在田令孜的指导下刻苦训练球技,终于一跃成为封疆大吏,这心里好不威风。他摇摇摆摆地向西川出发。r

谁知真节度使还没到,就有一伙青城道士伪装成陈敬暄先来成都报到了。由于谁也没见过陈敬暄,成都的地方官员们果真将他当成真的节度使,摆出一副笑脸,站在城外夹道欢迎。到了驿站,这伙道士急着索要白马,被马步使瞿大夫看出了破绽。瞿大夫大喊一声“他是个骗子。”官员们这才反应过来,假节度使跳上马就想跑,被瞿大夫一把抓住,按倒在地。r

等陈敬暄来到,将假冒分子拉出去斩首,然后大摆酒宴,款待好友亲信。西川的地方官吏纷纷前来拜访,递上贺信礼物,陈节度使大字不识一箩筐,贺信交给幕府去研究,礼物自己统统收下。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礼品乐得合不拢嘴,还有下属们那些阿谀奉承之词,令他心花怒放,真没想到他还能混到这一步。免不了在内心里嘲笑黄巢傻冒,想当官还用费那么大劲儿去折腾吗?像他这样来的多容易啊。r

陈敬暄很开心,他弟弟田令孜却开心不起来。因为皇上又玩不成了,近来又被河东军乱折腾得不轻。前不久,河东节度使李侃也为无休止的兵乱心神不宁,想想到这个鬼地方当官真没意思,说不准哪天就被哪个属下一刀子给捅了,干脆称病告假,借寻医问药之名四处游览去了。朝廷只好派代州刺史康传圭为河东行军司马,暂时代理河东军政要务。r

河东一带人员混杂,有当地大地主自己组织起来的土团,有脱离组织的昭义乱兵,有老百姓为对抗昭义乱兵组织起来的自卫队,还有河东的“报怨兵”,当然最可怕的还是时不时会来冲击一下的沙陀兵。康传圭在代州的时候,就殚精竭虑,煞费苦心,效果却并不满意。如今让他代理更大的河东,他哪有这个本事。他前脚进的晋阳城,河东乱兵后脚就开始捣乱,不服从他的管制。康传圭派出去镇压的部队不是被乱兵击溃,就是被乱兵收买。不久,更大的一次暴乱在百井前线爆发了。几千河东乱军冲进晋阳城,疯狂地抢夺财物,见人就杀,康传圭来不及逃跑,也被乱刀砍死。晋阳城内外又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每天都有杀戮,手无寸铁的百姓根本不敢迈出家门半步。r

康传圭的死讯到了长安,皇帝赶紧召集大臣商讨继任的人员。大臣们个个面面相觑,谁愿把自己的心腹往那火坑里推啊?一连讨论了几天,就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出来。李儇从龙椅上跳了起来,绕着丹墀团团转,一边大声骂道:“有好差使的时候,你们一个个都来争。如今怎么了?都哑了?”这时,宰相郑从谠实在忍无可忍了,突然站了出来,朗声说道:“老夫愿去河东!”皇上眼睛一亮,大声说道:“好!还是郑爱卿关键时刻能为朕分忧。朕命你为检校司空、同平章事兼任河东节度使,你可以自己选择参佐官员,即刻启程平息晋阳叛乱。”r

这个郑从谠就是前朝名相郑余庆的儿子,父子宰相,果然气度非凡。想当年他在汴州任职的时候亲自整修城墙,招募士兵,将士们雄心壮志,团结一心,庞勋到了城下,被他的气势吓了回去。后来又调任广州,所到之处盗贼无不退避山中,或转往他处。出身名门的他少年时代就文武双全,当时的懿宗皇帝就非常喜欢他。他表面上看为人温和谦恭,但是骨子里有股硬气,作风正派,为人刚劲,且多谋善断。r

郑从谠到了晋阳后,立即开始组建自己的团队。以长安令王调为节度副使,前兵部员外郎、史馆修撰刘崇龟为节度判官,前司勋员外郎、史馆修撰赵崇威观察判官,前进士刘崇鲁为推官。这几个人都是当朝名士,其中刘崇龟、崇鲁兄弟是北齐中书侍郎刘政会的七世孙,都是博古通今的饱学之士。还有一个张彦球,此人深谙谋略,极善带兵,但是参与了百井之变。郑从谠经了解,他并非出自本心要造反,便有心用他。郑从谠对他不计前嫌,而且委以重任,授他兵权。张彦球非常感激,死心踏地为其效力,协助郑从谠治理河东军,斩杀了叛军首目。郑从谠对晋阳乱军恩威并重,奖惩同举,令人信服。将士们见他公正无私,赏罚分明,而且洞察秋毫,防微杜渐。哪个将士有一点点异动,他立即就能觉察到,因而各级将士不敢再有二心,河东终于得以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