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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天大将(下)


那年秋天,沙陀突厥突然反叛,他们放火烧了唐林、崞县,杀入忻州。沙陀原本是突厥的处月部,在准格尔盆地东南及天山山脉东部巴里坤一带。702年当时的处月酋长沙陀金山因从征铁勒有功,被授予金满洲都督。安史之乱后,与内地隔绝,依附于吐蕃,而被吐蕃迁移到甘州,时常作为吐蕃的前锋,攻扰唐朝边境。后来吐蕃怀疑沙陀与回鹘勾结,想把他们迁到黄河以西。沙陀首领朱邪尽忠和他儿子率领三万人归降唐朝。结果途中尽忠被吐蕃追兵所杀。归降大唐后,沙陀曾成为朝廷对抗回鹘、吐蕃、党项的重要力量。懿宗时,沙陀首领赤心因率骑兵协助镇压庞勋有功被赐名李国昌,并授予振武节度使。看到大唐日益衰落,李国昌父子早就怀有二心,一直想摆脱朝廷自立。这次正好找到了借口。便出其不意迅速占领云州。r

新任河东节度使曹翔慌忙赶到晋阳,发义成军、忠武军、昭义军、河阳军会集晋阳,前往救援忻州。义武兵到了晋阳后,连盔甲也不解,就伸手向曹翔要奖赏,稍不如意就大吵大闹。曹翔大怒,斩了他十位将领,才将风波平息下来。很快,李国昌父子的沙陀军与岢岚军大战罗城,双方在洪谷激战,结果官军大败,罗城失陷。曹翔赶紧关闭晋阳的城门严防死守。r

谁知过了一个多月,曹翔莫名其妙突然暴病身亡。晋阳无主,昭义军将士一个个兽性大发,在晋阳城内大肆****掠夺,烧杀无数,而将那保家卫国,抗敌杀贼之事抛之脑后。晋阳市民忍无可忍,自发组织起来,共同对抗官兵,杀死昭义军士卒一千多人,昭义军这才罢休,乱兵散尽离去,晋阳稍得安宁。r

消息传到京城,皇上下诏令昭义节度使李均、幽州节度使李可举与吐谷浑酋长赫连铎、白义成,沙陀酋长安庆,萨葛酋长米海万,联兵十万征讨李国昌父子。这李可举其实就是幽州叛将李茂勋的儿子,李茂勋原本只是幽州的一员偏将,因与幽州节度使张公素同时喜欢上一个青楼女子,李茂勋便突然发难,带领部下包围了节度使大营。张公素趁乱逃走,李茂勋便自掌军务,大封亲信。这次听说朝廷要讨伐李国昌,他便自豪奋勇,上书朝廷,请求戴罪立功,极力推荐了儿子李可举雄才大略,定可胜任杀敌大任。皇上一看他如此积极,正愁着无人可用,干脆顺水推舟封他为幽州节度使,让他儿子代父统军。还有一个赫连铎也是员猛将,力大无穷。接到圣旨后,他立即出发,日夜兼程,感到振武。李国昌猝不及防,被赫连铎攻入,匆忙中只带了五百骑兵逃到云州。谁知云州城门紧闭,不让他进。他又转头跑到蔚州。这时,赫连铎听说李克用在新城。他便放弃追击李国昌,转而攻打李克用。赫连铎得到了振武军的全部装备,实力大增,围住李克用猛攻了三日。突然李国昌又带着蔚州军队杀回来救援,赫连铎这才撤退。r

这时,李可举、李均也率兵赶来,准备与赫连铎一起合围蔚州。李国昌在蔚州城奋勇杀敌,顶住赫连铎连番的进攻,并成功策反岢岚军,取得战争主动权。而李克用悄悄地带领一支队伍星夜赶到遮虏城,设下伏兵等待李均所部。当时正值隆冬季节,突降大雪,李均和崔季康带着部队匆忙往蔚州前进,赶到洪谷时,士卒都冻得不敢伸出手来,有些体弱的甚至冻死在雪地里。这时,李克用突然从四面杀将过来,这些沙陀铁骑长期生活在沙漠里,经受过多少风沙和冰雪的磨练,他们个个骁悍无比,见到这鹅毛般的大雪,更是兴奋无比,他们冲进官军队伍当中,挥着雪亮的马刀就像砍瓜切菜一般,官兵如何抵挡得住,纷纷溃散。崔季康幸好在后队,见势不妙,赶紧掉头就跑。可怜李均已深入山谷,无路可走,只好乖乖地伸长脖子,挨上一刀,战死在乱军当中。李克用趁势长驱直入,杀进雁门关,进一步威胁忻州、代州,漠北大部分州县都被李国昌父子占领。r

大唐边庭告急。皇上感叹宰相无能,便下旨再度换相:罢免李蔚让他去东都看守皇家园林,升任吏部尚书郑从谠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户部尚书李都为同平章事兼河中节度使。又召崔季康为河东节度使、代北行营招讨使。满望重振旗鼓,扫平漠北。r

不料边庭未靖,黄巢又奇迹般地摆脱官兵的三面合围,穿越千里山路,到浦城时,黄巢下令兵分两路。一路由他带领经崇安、建阳、南平,横扫建州;一路由尚让带领经政和、福安、霞浦,决定在福州会合。黄巢带着五万人马进入建州,刺史李乾佑被突如其来的大军吓破了胆,弃城而逃。将士们推举了李彦军为代理刺史,但也没能阻挡住义军的奋勇进攻。两军在长驱直入,横扫闽北,乾符五年十二月,两军在福州会合。实现了伟大的战略转移。r

在进军福州的路上,军中有人相传“逢儒则肉,师必覆。”于是黄巢下令俘获的军民中,只要自称儒者的,一概优待,决不妄杀,留走听便。r

神兵突降福州,福州守军大惊失色,观察使韦岫如热锅上的蚂蚁,慌忙向朝廷告急求援。可是还没等朝廷派来援兵,福州观察使韦岫守了两天,一看实在守不住了,便急不可待地弃城而逃。r

黄巢率军入城,立即贴出安民告示,没收官府财产,抢夺富人财物,又发告示通知穷苦百姓都来领取财物。到了夜晚,义军举着火把经过崇文馆校书郎黄璞家门口,将士知其家中富裕,便想进去抢夺财物。黄巢告诉他们这是个大儒,不要惊扰了他老人家。将士们便不再进门骚扰。接着黄巢又下令将士熄灭火把,摸黑前进。r

在福州住了几日,黄巢听说此处有个饱学儒家之士,名为周朴,便派人寻访,以求一见。果然在乌石山中找到了这位隐士。黄巢远远望去见他长得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等走近时发现他满脸的傲气,高昂着头步入州府。r

“先生便是传闻中的高士周朴吗?”黄巢微笑着问道。r

周朴依然昂着头,似乎没听见黄巢问话。r

旁边的曹师雄有点急了,想上去揍他,被黄巢制止。黄巢接着又问了一声:“周朴便是你吗?”r

“在下姓周,名朴,但不知是否你所找的周朴。”周朴说。r

黄巢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问:“难道此地有两个周朴不成?”r

周朴用手捋了一下长长的胡子说:“未必可知。”r

黄巢请他坐下,令人奉上茶水,等他喝过,放下茶碗,十分温和地问道:“听说先生才学渊博,不知能留下来助我一臂之力?”r

周朴仰起头看看门外,又微闭双眼,傲慢地说道:“大唐的官我尚且不做当,难道还能从你们这群乱贼手里谋个官职?”r

曹师雄立即噌地从凳子上弹起来,铁着一张脸,黄巢示意他坐下,对周朴说:“大唐的官我也不做。”黄巢端起茶喝了一口,斜眼看了一下周朴,发现从他脸上竟然捕捉不道一丝表情,接着说道,“如今大唐朝廷奸贼掌权,小人当道,有识之士纷纷避之山野。自古以来,这便是一个王朝灭亡的征兆。先生若能助我,颠覆糜烂腐朽的大唐王朝,救百姓于水火,黄某当拜先生为师,每日请教。”r

“哈哈,哈哈!”周朴突然放声大笑,说道:“小小毛贼竟然如此不自量力,你怎不问问苍天容不容你等?”r

“如何不容?”黄巢反问道。r

周朴镇定自若回答道:“大逆不道,乱杀无辜,天理昭昭,你说如何能容?”r

“难道除恶存善,杀富济贫,破旧立新,天理也不能容?”黄巢怒道。r

“不能容1!”老头固执地说。r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黄巢愤怒地问。r

“不怕!”倔老头歪着脖子说:“既然今天来了,我就没想活着回去。”r

“你想名垂青史?”黄巢讥笑道。r

“我能不能名垂青史倒不重要,我想重要的是你们会不会遗臭万年。”周朴也冷笑着回敬道。r

“什么狗屁青史,那都是你们这些没骨头的贱文人,哗众取宠,颠倒黑白而已。为了顶轻薄乌纱,极尽阿谀奉承之能,捉刀代笔,信口雌黄罢了。”黄巢拍案而起。r

周朴异乎寻常的镇静,站起来慢慢地踱到门口,又转身说道:“不管谁来写历史,你们终究是群暴徒草寇,永远逃不出被后人口诛笔伐的命运。”r

黄巢的愤怒无以复加,只见他大呼一声:“大胆狂徒,拉出去给我砍了。”r

随着周朴的疯狂大笑,刽子手挥动闪亮的屠刀,人头落地,一柱殷红的鲜血喷向长空,洒落在冰凉的大地上。r

占领福州后,义军声威大振,闽江南北的农民纷纷响应,有的加入义军队伍,有的自立山头抵制官府,赶走了驻守的官兵,砸开府库,开仓放粮,迎接义军到来。这一年,义军在福州过了个好年,不到一月闽地诸州尽归义军所有。但是黄巢似乎无意长守于此,他在等待留在浙东的毕师铎等人的消息,盼望他们能够摆脱官兵追击尽早归队,一起南下广州。等了许久,不见他们来,黄巢便派曹师雄前去接应。r

曹师雄再次杀进浙江,发觉这里的官兵战斗力特别强大。而且有许多大地主武装更是难以对付,其中最让他头疼的就是临安的董昌。此人家财万贯,养有家丁数百。王郢之乱时,他曾率领家丁组成土团讨伐乱军,取得全胜。朝廷奖励他讨贼有功,授予石镜镇将。他便散尽家财广招人马,日日练兵队伍。不久又得到钱塘刘孟安、阮结,富阳闻人宇,盐官徐及,新城杜棱,余杭凌文举,临平曹信等人的有利支持,八个人自称杭州八都。r

曹师雄在杭州占不到任何便宜,就转让浙东准备与毕师铎会合,邀他南下。谁知刚走到半路,就遇到溃散义军,一问得知毕师铎和李罕之、秦彦、许勍四将已经投降高骈。只有再次撤进仙霞岭,向黄巢报告浙江的情况。r

进入乾符六年,祠部郎中报告星象有变,岁星入南斗魁中,经占卜说“有反臣”。不久又听到长安街巷间有童谣唱道:“八月无霜寒草青,将军骑马出空城,汉家天子西巡狩,犹向江东更索兵。”郑畋忧心忡忡,多次向皇上建议尽快改革吏治,减轻赋税。皇上哪能听得进去,整天和田令孜等人在后宫里玩耍,不到万不得已,决也不临朝听政。郑畋无奈,唯有叹息而已。r

到了二月,河东又告军变。河东军自遭李克用重创,跑到静乐整顿,谁知有一伙士卒因欠军饷突然作乱。他们杀死了掌管军中各种账目清单的孔目官石裕,大肆抢夺军中财物,并声称要杀掉节度使大人。崔季康慌忙逃到晋阳。乱兵在都头张楷等人的带领下从东阳门攻入晋阳府中,一刀杀死季康,占据晋阳。不久,原先被晋阳百姓赶走的昭义乱军一路抢杀后也回来投奔张楷。朝廷也无可奈何,只是将邠宁节度使李侃调任河东,高浔为昭义节度使。两个节度使根本无法制约自己的队伍,只能任凭这些乱军胡作非为。r

四月,调崔安潜为四川节度使。崔安潜到了四川后并不急着抓盗贼,官员们都很奇怪,问他为什么不去抓盗贼。崔安潜笑着说:“抓盗贼不能蛮干。盗贼没有同伙是干不成的,如果你去抓他们,那么同坐的肯定会很多,如此一来就越抓越麻烦了。”r

过了几天,下令府库出钱一千五百万缗,分别在三处张榜告示:凡有告发抓获一盗贼的奖励五百缗。如果是盗贼的同伙告发,不仅可以赦免其罪,依然可以奖励五百缗。r

果然盗贼立即被抓住了。这个盗贼很不服气,对告发他的人说:“你和我一同为盗十七年,每次得到赃物都是平分,你怎么能够抓我?我们俩应张了有榜,为什么不抓他来告官呢?那样一来,该死的就是他,而你就可以受赏了。如今既然被他抢了先,你就是该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r

当即下令将其斩首,并灭其族。而对告发的人立即兑现奖励。如此一来,四川盗贼个个都互相猜疑,不敢在此久留,纷纷连夜逃跑。r

崔安潜治蜀张弛有度,捕盗安民,百姓无不称颂。他看到蜀兵过于安逸柔弱,就上奏朝廷请求从许、陈等中原各州招募壮士,与蜀人混在一起训练,三千军士因都戴统一的黄帽子,便号称黄头军。然后又从洪州招募一些熟练的弓弩手来教蜀人练习射箭,训练出了一千多名弓弩手,组成神机弩营。蜀兵从此强大起来,威震四川。r

看到全国各地的盗贼蜂拥而起,宰相王铎终于坐不住了。这些年来,刘邺下台了,崔彦昭下台了,郑畋下台了,卢携下台了,只有他在那里纹丝不动。他知道并不是他自己有多出色,而是他万事采取了沉默的态度,没有直接对抗田令孜,没有得罪任何官员。他老了,早就不是锋芒毕露、血气方刚的青年了,他看惯了朝廷的昏庸腐败,看惯了宦官的为非作歹。他保持沉默并不是他默许田令孜这些人这么乱来,而是无可奈何。可是看着同僚们一个个地走了,他很不自在。每次入宫觐见皇上,总是泪流满面,感叹王室衰微。如今讨贼之事全由高骈等外臣说了算。朝廷根本控制不了他们的行动。于是他决心做点实事,便上奏道:“我是宰相之长,官居高位却不能为陛下分忧,深感不安,肯请皇上允许我亲自率领诸将去前方讨贼吧。”r

皇上也感激涕零,当即答应了,授他为司徒兼侍中,任荆南节度使、南面行营招讨都统,授予人财物一应大权,全力讨贼。王铎领命,上表以崔安潜为自己的副手,郑昌图、裴贽、裴枢、王抟等人未幕府,以周岌、王重荣、诸葛爽、康实、安师儒、时溥六节度使为将佐,西门思恭为监军,率领三万卫兵,传檄天下。各地将士这才士气大振,踊跃杀敌。只有江南的高骈却不把王铎的号令放在眼里,得知他当了都统,便作诗讽刺道:“炼汞烧铅四十年,至今犹在药炉前。不知子晋缘何事,只学吹箫便得仙。”r

河东节度使李侃发觉驾驭不了这支部队,于是向朝廷请求拨付军饷。兵部好不容易凑齐钱送到李侃手中。结果牙将贺公雅的部下因孔目官王敬账目不清,发饷不公而大闹起来,他们焚掠三城,并押着王敬去马步司讨要说法。河东都虞候每天夜里派出士兵秘密搜捕贺公雅及其乱党,抓到后立即斩首,并灭其族。这些乱兵以为是张锴报复他们,愤怒之下,近百人结成死党自称“报冤将”,冲进马步都虞候张锴和府城都虞候郭咄家中,放火烧了他家。军中大乱。r

李侃看没法收场,为平息众怒,只好下令将张锴、郭咄斩首,而命贺公雅为马步都虞候。张锴大呼冤枉,临行前泪流满面地对将士们说:“你们被杀的兄弟都是捕盗司秘密审理的,今天眼睁睁地看着我做了替死鬼,难道就没有一个血性男儿相救吗?”r

这一喊不要紧,军士们又大闹起来,护着张锴、郭咄,要求恢复他们都虞候的职务。李侃又下令他两人官复原职。而将捕盗司的元义宗等三十多人知罪,全部斩首。然后派兵分头捕杀“报冤将”的全部成员,历时半年之久,伤及无数百姓的河东军乱这才得以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