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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战前夜(中)


没过几天,田令孜又惹出一出大戏来。原来当初,为了护送皇上入蜀,陈敬暄曾经从陈州、许州等地招募了一批士兵三千多人,因统一戴着黄帽子,便称为黄头军,这些人平时特别强悍,爱打抱不平,能打硬仗。来到成都后,田令孜大赏将士。尤其对他的神策军奖赏最重,而偏偏没有赏赐黄头军。r

一日,田令孜置办了酒宴,用黄金酒杯盛上酒赐给大家喝。而黄头军将领郭琪满腹牢骚坚决不肯喝,并十分傲慢地对田令孜说道:“我们每月的俸禄都有不少,常常感叹难以报答圣恩,并非敢贪得无厌。只是黄头军与其他诸军同样宿卫朝廷,而黄头军的赏赐少得可怜,蜀军很有怨望之气,恐怕万一引起兵变,到时候不好收拾场面。因而,还希望军容能减少诸将的赏赐而均给我黄头军一点,使土客的待遇一样,那样黄头军上下自然会对公公感恩戴德,誓死效力。”r

田令孜两眼瞪着他说道:“你有功劳吗?”r

郭琪高昂着他倔强的头颅,十分自豪地答道:“郭琪在山东长大,从军后就守卫边塞,曾经与党项十七战,与契丹七战,满身伤痕,又曾经征战吐谷浑,肋骨折断,肠子涌出,缝合之后又投入战斗,请问公公,郭琪算不算有功?”r

田令孜一听愤怒地嘲笑道:“知道,知道,就这功劳啊?”于是换了个杯子再给他敬酒。郭琪料知那一杯肯定是毒酒,但不喝也不行,便接过来,毫不犹豫一饮而尽。r

酒席散尽,郭琪立即回到营中,杀了一个奴婢,将她的血吸尽,这才解了酒毒,幸免一死。于是,连夜纠集黄头军,火烧军营,在成都城内疯狂抢杀。僖宗吓得顾不得群臣,只带了几个宦官跑进东城中躲避,关闭城门与田令孜一起据守,大臣们统统被关在门外,任由郭琪追杀。好在陈敬暄派遣安金山及时带兵赶到,杀退黄头军。郭琪兵败逃出成都,到了江边只剩一个厅吏还跟着他。郭琪回头对厅吏说:“陈宰相知道我是无罪的。然而这次皇上受到了惊扰,不杀我的确也没法向皇上和大臣们交代的。我很感激你能自始至终一路跟随,我也当报答于你。你就拿了我的佩剑,立即回去禀报陈公说‘郭琪慌忙渡江,被我杀死江中,尸体落入水中冲走了,只取了他一把剑来’陈公会相信的,你也可以因此受到奖赏。我自当去广陵投奔高骈,过一段时日,你把我的去向悄悄告诉我家中便是。”r

厅吏回去,献剑于陈敬暄,果然受到重赏,郭琪一家也未受牵连。r

成都经此一折腾,官兵百姓虽然并未造成多大损失,但是皇帝的做法让大臣们非常失望。大家议论纷纷,说皇上不爱惜群臣。每天只和宦官朝夕相处,共议国家大事,而偏偏冷落外臣,令人寒心。r

左拾遗孟昭图忍无可忍,决定义正言辞上疏直谏,当晚奋笔疾书道:治安之代,遐迩犹应同心;多难之时,中外尤当一体。去冬车驾西幸,不告南司,遂使宰相、仆射以下悉为贼所屠,独北司平善。况今朝臣至者,皆冒死崎岖,远奉君亲,所宜自兹同休等戚。伏见前夕黄头军作乱,陛下独与令孜、敬暄及诸内臣闭城登楼,并不召王铎以下及收朝臣入城。翌日又不对宰相,亦不宣慰朝臣。臣备位谏官,至今未知圣躬安否,况疏冗乎!傥群臣不顾君上,罪固当诛;若陛下不恤群臣,于义安在?夫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北司之天下;天子者,四海九州之天子,非北司之天子。北司未必尽可信,南司未必尽无用。岂天子与宰相了无关涉,朝臣皆若路人!如此,恐收复之期,尚劳宸虑,尸禄之士,得以宴安。臣躬被宠荣,职在裨益,虽遂事不谏,而来者可追。r

写好文章,孟昭图对下属官吏说:“大盗未除,田令孜这些太监离间君臣,我身为谏官,不能坐看国家覆亡,这奏疏送入朝中,我必死无疑,你们可以为我收尸吗?”官吏答应。r

奏疏送入青羊宫,到了田令孜手中。田公公见了,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说道:“好你个孟昭图,竟敢挑拨我与皇上的关系,我看你是活腻了。”于是隐藏奏疏,不报皇上。r

过了几天,田令孜伪造了一张假诏书,将孟昭图贬为嘉州司户。然后,派了几个杀手在孟昭图去嘉州的路上等候。r

孟昭图孤身一人上路了,他早就算好了自己的死期,他觉察到沿路一直有人监视。却毫无畏惧,游山玩水,题诗作赋,此时他心中的大唐天下不再是打打杀杀,血雨腥风,而是满目苍翠,江山如画,心中顿时觉得无比轻松。当他来到蟆颐津,远远就看见尾随的宫廷侍卫,便向四周看了看,山清水秀,绝壁深潭,看来这就是他最好的归宿了,便毅然登船。农夫装扮的侍卫们也跟着上了船,到了玻璃江中。几个侍卫突然动手,推下船主,孟昭图视若无人,忘情地吟诗,任由他们将自己捆绑起来。杀手们捆好孟司户,登舟上岸,尔后凿漏船只,将一个忠勇的言官连人带船沉入江中。从此成都再也无人敢说半句顶撞田令孜兄弟的话。r

不久天象发生巨变,靖陵一带下了场雨血,而河东出现霜杀青禾的现象。连续几天晚上,成都百姓突然发现天上流星如织,有的大如杯碗,陨落在成都山林里。真可谓天愈怒,人愈乱,老天也不让大唐平安啊。r

正在田令孜得意洋洋的时候,前方战报送来,朱玫兵败兴平,暂退龙尾陂。田令孜骂道:“这朱玫就是个二杆子,只会蛮干,从来不知道用脑子。耍硬斗狠就能打赢仗吗?简直是一群窝囊废。”r

僖宗一听到战报便头疼欲裂,满脸愁容,朝田令孜连连摆手,意思是让他看着办吧。独自步入后宫,揽着几个西蜀美女寻欢作乐去了。r

田令孜左思右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可以出征。兴平,这个关中平原的要塞,是扼守长安往西的咽喉要地。进可攻打长安,退也能撤往奉天寻求支援。因此朝廷的兵马几次占领兴平又几次被大齐军击退,双方在此已经争夺了几个来回。这样重要的地方轻易让一个不信任的人占据着,田令孜心里也很不踏实。但是,如果找个没出息的人去,又占领不了。为此,他左右为难。几经思虑,突然想到一个人,保銮都将李铤,对!就是他。穷苦孩子出身,为人忠臣可靠,能打硬仗。r

李铤光荣出蜀担任包围兴平的任务,田令孜还给他找了个搭档,陇州防御史巩咸。r

两人带着一万黄头军来到兴平会合,观察地形,分析形势。在东西两座山上分别悄悄扎下营寨,静侯齐军。齐军主帅王璠还不知道朝廷已经派来了援军,以为是朱玫的残余部队在固守。便大胆地往前冲,两军一交战,才发觉这次唐兵的战斗力与先前大不相同,一个个都变得不怕死的魔鬼,而且勇力过人,将齐军杀得节节败退。王璠发动了好几次冲锋都被打了回来。不由得万分吃惊,仔细打听,得知换了两位主将。便收住阵脚,静观时变。r

过了两日,突然探子来报:陈敬派遣神机营使高仁厚率领两千人增援李铤、巩咸二军。王璠不由一笑道:“机会来了。”前不久,齐军在马尾陂一带吃过点亏,这次他决心在此复仇。r

王璠制定了围援打点的计划,以一路步兵在武亭川一带阻截高仁厚,将其牢牢困在武功以南。另派一路骑兵趁夜包围唐营,埋伏在李铤、巩咸大营附近,等其出兵迅速捣毁其大营。然后迅速前进与步兵汇合,围歼黄头军。r

高仁厚带来了许多嘉奖前方将士的物资,一路小心谨慎地前进。行至马尾陂时,便格外提防,他先派出探子查探均无异常,自己又亲自前往查看,山谷里十分宁静,尤其是当他看到山谷里还有雀鸟寻食,这才放下心传令大军迅速通过此地。谁知后军刚刚穿过马尾陂,前方一声号响,杀出一彪军马。高仁厚下令撤退时,却发现后路被堵,大呼不好。当即指挥全军围成圆阵各自防守,另派一人冲出重围请求支援。r

得知高仁厚被围,李铤亲率一万人前去救援,而只留巩咸守护大营。谁知李铤刚刚离开山坡,四周伏兵顿时杀向黄头军大营。巩咸心知中计,顿时方寸大乱,军心涣散四散而逃,他带着几个心腹想趁机逃走,却发现无路可走,只有束手就擒。而李铤走到半路发现前路被阻便知大事不妙,赶紧回援大营,却已经来不及了。李铤看看山上喊声阵阵,火光冲天,知道大势已去,面向南方大呼一声:“皇上,末将无能,只有尽忠了。”说完挥刀自尽,黄头军全军覆没。兴平被齐军占领。r

败报传到成都,李儇终于坐不住了。照此下去,长安何时能收复,恐怕成都也无法安宁。他对田令孜十分失望,本以为将一切事务交给他,就能摆平了。未曾想,他把事情搞得越来越糟。高骈死活不肯出兵,而各藩镇内部将领之间也相互争权夺利。就连一个寿州的屠夫王绪也带着妹夫聚众闹将起来,攻下光州,自称将军。更让他不解的是固始县的名士王潮、王审知兄弟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尤其是那个王审知据说能谋善断,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可是这些人才就因为一个田令孜,都被排挤出朝廷之外。看来,这个阿父也不是十分可靠之人。他只有亲自部署剿匪事宜了。r

不久,郑畋突然从前线回来。僖宗大吃一惊,以为又打了败仗回来,匆忙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难道……”r

郑畋跪地说道:“微臣据守凤翔,突然被行军司马李昌言所围。”r

“大胆李昌言,竟敢兵围郑司空。”僖宗怒道。r

“倒也没发生什么冲突,李昌言说他也是被逼无奈,因军中缺粮,饥寒交迫,情急之中,采用这种方式来跟我要粮。”郑畋说道。r

“那你为什么要回来呢?”皇上问。r

“将校们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全都串通一气,愿意跟随李司马为国灭贼,我只好让他主持军务。便回来了。”郑畋无奈地说。r

“回来也好,朕正想与你商量剿匪之策呢!”僖宗和颜悦色地说:“这段时间,我军接连失利,而贼兵日盛,朕实在担忧啊!”r

“皇上不必担忧,依老臣看来,乱贼也支撑不多久了。长安洗城的那一天就决定了他们的失败。以往他们之所以能长驱直入,就是因为得到沿路民众的支持。战争其实不只是勇力的较量,更是道德诚信的竞争。进入长安之前,他们是抓住了我们的弱点,那就是我朝一些地方官员腐败堕落,欺压百姓,导致民怨沸腾,所以乱贼才能一呼百应。但是进入长安后,乱贼变得更加暴虐,已经逐渐失去了民心。所以这场战争的胜利者必将是我大唐。”郑畋自信地说。这一段话让李儇心里非常踏实,看来关键时刻还是老臣管用啊。r

郑畋接着说道:“当务之急是要充分调动各藩镇官兵讨伐黄巢的积极性。如今我朝兵力最强莫过于淮南,必须设法促使高骈出师。其它各路应鼓励他们出兵,尤其是那些发生过军乱的部队,应消除他们的疑虑,承认他们的合法地位,使他们与朝廷一心。”r

李儇点头称赞道:“司空所言极是,即刻下旨,正式授予时溥为感化节度使,李昌言为凤翔节度使,拓跋思恭为夏绥节度使,李孝昌为鄜延节度使,王处存为义武节度使兼东南面行营招讨使,杨复光为奉****节度使,朱玫为邠宁节度使,诸葛爽为河阳节度使,秦宗权为光州刺史,陈璠为宿州刺史。”僖宗将当前主要各镇数了一便,接着问:“高骈那里该怎么办?”r

“再催了一次,如果依然不动,只有采取强硬措施了。”郑畋说道。r

“此事万万不可让田公公知道。”李儇压低了嗓门说。r

郑畋听了这话,心中不由觉得一阵悲凉。本想说几句,心想这也不是合适的时候,便勉强答应道:“皇上放心,老臣自有分寸。”r

诏书再一次发到扬州,高骈正在扬州造仙楼。最近吕用之劝高骈专心修炼仙道,高骈禁不住他的一番诱惑,便打算在瘦西湖边建一座会仙楼。楼高八十尺,周围镶上金珠美玉,并搜罗培训三百六十个侍女,身穿透明羽衣,演奏仙曲,让吕用之作法祁天,约请神仙下来与高骈一见。r

会仙楼建好后,吕用之天天在上面神秘兮兮,自称可以与神仙沟通,一会儿对高骈叱咤风云,一会儿又望空而拜,左右有敢议论者,一律斩首。高骈无不言听计从,任他播弄。r

收到朝廷诏书,高骈还沉浸在会见神仙的美梦之中。梁缵屡次催问,高骈这才回过神来,先不关心黄巢怎么样,而是连忙问江东之事道:“周宝和董国昌最近有什么动静。”r

“都在勤于练兵,随时准备跟随大人打进长安。”梁缵答道。r

“不要轻易相信他们。这两人都是我心头大患,一日不除,我便无法出兵。我总不能把如此大的地盘拱手让于他人吧?”高骈说。r

高骈说完,随即给周宝写了一封信,邀请他一同入京讨贼。周宝收到信,对高骈的动机十分怀疑,便回使者道:“我并非李康,高公莫非又想做家门功勋以欺瞒朝廷啊?”高骈大怒,责怪道:“你怎么可以如此侮辱大臣?”周宝也回信道:“你我隔江分别为节度使,你是大臣,难道我就是门坊小吏不成?可以任你使唤的吗?”r

两人矛盾越积越深,高骈看周宝不听使唤,又给董国昌写信,邀请他到扬州来,商议破敌之策。董国昌的手下钱鏐当即就识破了高骈的意图,对董说道:“我看高公并无讨贼的决心,不如以要防御乡里盗贼为名拒绝他。”国昌赞同。r

过了几天,得知杭州刺史路审中前往赴任经过嘉兴。董国昌立即派兵抢先一步占领杭州,路审中吓得不敢去杭州任职,便向周宝借兵,帮他夺回杭州。周宝不干,反而向朝廷上表请封董国昌为杭州刺史。此外,临海的杜雄也赶走朝廷官员,自任台州刺史;永嘉人朱褒攻陷温州,自称温州刺史;遂昌人卢约攻陷处州,也自称刺史。r

江南各地的权力争夺从此进入了一个白热化阶段,朝廷对此已经完全失控。r

高骈依然不出兵,皇上震怒了,召集大臣们商议如何处理高骈。王铎更是义愤填膺,大骂高骈无耻,不顾朝廷安危,只知保全自己,身为名将之后,朝廷重臣,国家栋梁,却如此不识时务,实在是太令人失望了。王铎说着说着,便泪流满面,目睹时艰,感叹朝臣,又一次想到亲自带兵出战。僖宗非常感动,对他赞赏有加,并命他为诸道行营都监暂兼义成节度使,而撤免了高骈都统之职,只保留其盐铁运转使得职务。r

一直自以为是的高骈没想到皇上会来这一招,不由纳闷:田公公怎么也不保他了呢?难道嫌我孝敬他的东西少了?还是皇上与田公公闹翻了?想着想着,越想越悲观,越想越生气。既然不让我带兵了,干脆花天酒地,移居广陵享受生活,连朝廷的贡赋也不交了,还上表诋毁朝廷,怒说要与朝廷决裂,成立他的独立王国。僖宗见他突然翻脸不认人了,也非常害怕,于是给他封了个侍中的虚职,并让田令孜起早诏书指责高骈不要太过分了。高骈一声奸笑,将诏书扔到地下,狠狠地跺上两脚,咆哮道:“你们有什么资格指责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