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前夜（上）

第十三章 决战前夜r

破阵子：r

迢迢路险峻，片片云嵯峨。心高飘转比山岳，栋梁总叹遗幽谷。坦途碧嶂绝。r

丹墀韶光短，宫室闲逸多。匆匆馨香才飞越，纷纷疾痛已成魔。前程忽险恶。r

却说高骈拥兵数十万独守淮南，自从黄巢突破了他的防线，便令曹全晟坚守泗州以待。黄巢攻陷东都时，他仍按兵不动；长安失陷，皇上还指望他退敌立功，隆重地封他为检校太尉，东面都统，京西、京北神策军诸道兵马使，他依然不动。谁也不知道他要等到什么时候。r

这天他照例在湖边游玩，忽然看见两只漂亮的雉鸡飞进扬州府中。高骈觉得此事蹊跷，立即令吕用之占卜。卜说“野鸟来集，城邑将空。”高骈大吃一惊，看来此事不吉利。与吕用之能人商议一番，便传檄四方，声称要入长安讨伐黄巢。霎时将八万巡内兵全部发出，战船二千艘，旌旗飘扬，兵甲威武，在东塘聚集。每天敲击金鼓，惊天阵地，以此激励将士。并向浙西节度使周宝发出檄文，要与他联合西向。周宝激动万分，准备着去长安立功封赏。r

有将士对周宝说：“高千里志在江东，野心不小，恐怕想做当今孙策呢！”r

周宝不信。过了好几天，高骈下了通知，邀请周宝到扬州议事。将士们都深表怀疑，料知高骈觉无好意，周宝也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于是装病不去。就这样和高骈结下了矛盾。r

扬州的将士们在东塘操练待命，许久不见动静，纷纷询问出兵日期。高骈不是推说江上风浪太大，就是说日子不吉利，迟迟不肯出发。一会儿又声称浙西的周宝和浙东刘汉宏都对淮南虎视眈眈，干脆撤回部队静观局势变化。r

扬州虽然没有动静，沙陀却不请自来。李克用见各藩镇都在观望时局，趁乱扩充自己的势力，以图将来雄踞一方，他便也蠢蠢欲动，想经略中原。自称奉诏讨伐黄巢，带着五万精兵东向而来，沿路通报各州县。河东节度使郑从谠接到通牒，立即召开高层将领会议商讨此事。r

“李克用来者不善，朝廷何时诏令他来讨贼了？”r

“无非是想乘机入主中原争夺地盘罢了。”r

“让他带着这些沙陀兵一旦进入中原，那就是第二个黄巢了。”r

“坚决不能让他过去！”r

将士们议论一番，最终决定坚闭城门，准备战斗。r

李克用带着人马屯兵汾河东岸，虎视眈眈威胁太原。郑从谠看对方来势凶猛，仔细一算他统领的天兵军、大同军、横野军、岢岚军以及云中守捉使等部人马加起来也不是李克用的对手，何况留守晋阳的只有五千天兵军，心想硬拼恐怕会造成两败俱伤，让黄巢捡了便宜。于是决定犒劳沙陀军士，以消除双方对立情绪。r

独眼龙李克用，斜眼看见城墙上旌旗招展，防守森严，便在城下高呼道：“李某今日奉旨讨贼，由此经过，请求进城会见你们节度使大人。为何拒我于城外？”r

郑从谠登上城楼对李克用说：“将军报国之心可嘉，郑某也是奉旨驻守河东，你我各司其职，将军何必为难于我呢？”r

李克用说：“我军远道而来，日行百里，疲惫不堪，如今军饷粮草又极度紧缺，想入城休整片刻，还望节度使大人能借我些粮草军饷。”r

郑从谠说借粮草可以，但你们的人马不能进城。于是，下令送出钱千缗、米千斛，放到城下。李克用拿了银子和粮食，在城外安顿了几日。突然有一天，趁守城人员不备，打进了外城。沙陀士兵一进城就发飙起来，这群人脑子里根本不长什么信用，什么仁义，只顾四处抢掠居民，百姓惊慌失措，城中一片混乱。郑从谠赶紧向振武军节度使契苾璋发出求救。契苾璋立即联合突厥、吐谷浑派兵相救，连夜赶来，并连破沙陀两寨。李克用一看老对头来了，匆忙撤退，转移到晋阳城南进行攻击。契苾璋又带兵入晋阳城，帮助郑从谠守城。李克用见占不到任何便宜，便移师阳曲、榆次等县，一阵狂扫，满载而归。走到半路，遇到大雨，便攻进代州，暂居于此。数万人想占即占，想抢即抢，想烧就烧，想杀就杀，逍遥自在，朝廷也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r

北有李克用强力牵制，南有高骈隔江观望，东有山川天险之固，而西边的败军还没缓过劲来。黄巢驻守长安倒也心安理得，每天与将领们喝酒吃肉，大小酒宴夜以继日，将那前半生积攒的怨气统统抛尽。闲着没事，就带着大臣美女们欣赏长安美景，什么雁塔晨钟、草堂烟雾、灞柳风雪、曲江流饮，什么咸阳古渡、华岳仙掌、太白积雪、骊山晚照，忘情地欣赏赋诗，简直就是一个太平皇帝的日子。这一天来到长安郊外的红螺寺，黄巢一打听，知道这里有个法号叫柳空的高僧，便令侍从请柳空出来陪他说禅论佛。侍从们冲进庙里，横冲直撞，四处搜索，没有找到。黄巢非常生气，说道：“大胆僧徒，竟敢避不见朕？”一气之下，挥起宝剑朝身边的一棵柳树砍去。惊人的一幕突然出现了，只见那柳树一股鲜血喷溅出来，淌了一地，不一会儿形成一些文字，黄巢往前仔细辨认，念道：“三十年前草上飞，铁衣著尽著僧衣，天津桥上无人问，独倚危栏看落晖。”不知究竟是何意，毕竟柳树出血不是什么好兆头，自叹一声：“若是柴存在此，当能解此畿语。”慌忙离开寺庙，回宫中休息去了。r

刚刚回到宫中，便有人来报。忠武节度使周岌手下将领秦宗权反了。“又一个王重荣！”黄巢骂道。r

早在义军入长安时，周岌就举军望风而降。他下辖的陈、许、蔡三州哪里是黄巢的对手？三州之地无险可依，一些能打仗的将士都被前任节度使崔安潜给带走了。他手下也就还有个秦宗权比较能打仗，可是这小子占据蔡州，一向不听话，肆意妄为。而且军中还有个太监杨复光像间谍一样监视他的一言一行，稍有不慎，就会被田令孜抓住把柄。r

黄巢撤离长安的那几天，杨复光就蠢蠢欲动。周岌觉察到一点味道，趁夜宴的机会，急召杨复光前来赴宴。左右纷纷对杨说：“周将军已经归附黄贼了，杨公公还是不要去的好。”r

杨复光善于谋略，并且胆略过人，曾经因为这，被当时的内常侍杨玄价看中，收为养子。后来跟随曾元裕军中任监军之职，在江西大败王仙芝。之后，又跟随王铎征讨黄巢。如今又监忠武军，可谓久经沙场，所担任过监军的部队不下十支。周岌的为人以及他怎么当上的节度使的卑鄙过程，他也是一清二楚的，有什么好怕的？杨复光说：“事已至此，逃避也不是办法。”于是从容前去赴宴。r

来到节度使府，周岌极为热情，将领们你来我往喝得酩酊大醉，聊到大唐如今的局势。杨复光顿时大哭起来，许久，说道：“大丈夫一生最该感激的就是恩义二字！想周大人从一介匹夫干到公侯之位，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还要舍十八叶天子而向黄贼俯首称臣呢？”r

周岌这时也放声大哭起来：“周某因孤军无援，难以抵抗乱贼，迫不得已，权且假意降贼，以图后事。今天请公公来正是为了商议击贼之事。”r

当晚，两人以酒为誓。杨复光立即派养子杨守亮去馆驿杀了伪齐使者。第二天一早，便带着三千忠武军前往蔡州劝说秦宗权举兵反齐。秦宗权满口答应，立即派王淑也带三千兵跟随杨复光前去攻打邓州。结果王淑踯躅不进，杨复光出其不备杀了王淑，兼并了他的队伍。带领牙将鹿宴弘、晋晖、王建、韩建、张造、李师泰、庞从等八人各领一千人，合称八都，与朱温、何勤在邓州决战，将朱温赶出邓州，一直追到蓝桥。八位将领一战成名，特别是王建原本只是舞阳的一个市井无赖，因在许州游荡，结识纨绔公子韩建，两人一拍即合。后来秦宗权招募亡命之徒，他们一同报名加入，成为鹿宴弘手下的两员猛将。两人年少气盛，胆略过人，英勇杀敌，而受赏识，逐级提拔，成为将校。如今大败朱温，杨复光非常高兴，表奏朝廷，予以表彰。r

杨复恭得知堂弟获得大胜，当然非常高兴。在皇上面前对杨复光、杨守亮赞赏有加。皇上加封杨复光为天下兵马都监，令总领诸军，与东面招讨使王重荣并力平定关中。从此，杨复恭势力大增，在朝中堪与田令孜抗衡。r

没过几天，田令孜又惹出一出大戏来。原来当初，为了护送皇上入蜀，陈敬暄曾经从陈州、许州等地招募了一批士兵三千多人，因统一戴着黄帽子，便称为黄头军，这些人平时特别强悍，爱打抱不平，能打硬仗。来到成都后，田令孜大赏将士。尤其对他的神策军奖赏最重，而偏偏没有赏赐黄头军。r

一日，田令孜置办了酒宴，用黄金酒杯盛上酒赐给大家喝。而黄头军将领郭琪满腹牢骚坚决不肯喝，并十分傲慢地对田令孜说道：“我们每月的俸禄都有不少，常常感叹难以报答圣恩，并非敢贪得无厌。只是黄头军与其他诸军同样宿卫朝廷，而黄头军的赏赐少得可怜，蜀军很有怨望之气，恐怕万一引起兵变，到时候不好收拾场面。因而，还希望军容能减少诸将的赏赐而均给我黄头军一点，使土客的待遇一样，那样黄头军上下自然会对公公感恩戴德，誓死效力。”r

田令孜两眼瞪着他说道：“你有功劳吗？”r

郭琪高昂着他倔强的头颅，十分自豪地答道：“郭琪在山东长大，从军后就守卫边塞，曾经与党项十七战，与契丹七战，满身伤痕，又曾经征战吐谷浑，肋骨折断，肠子涌出，缝合之后又投入战斗，请问公公，郭琪算不算有功？”r

田令孜一听愤怒地嘲笑道：“知道，知道，就这功劳啊？”于是换了个杯子再给他敬酒。郭琪料知那一杯肯定是毒酒，但不喝也不行，便接过来，毫不犹豫一饮而尽。r

酒席散尽，郭琪立即回到营中，杀了一个奴婢，将她的血吸尽，这才解了酒毒，幸免一死。于是，连夜纠集黄头军，火烧军营，在成都城内疯狂抢杀。僖宗吓得顾不得群臣，只带了几个宦官跑进东城中躲避，关闭城门与田令孜一起据守，大臣们统统被关在门外，任由郭琪追杀。好在陈敬暄派遣安金山及时带兵赶到，杀退黄头军。郭琪兵败逃出成都，到了江边只剩一个厅吏还跟着他。郭琪回头对厅吏说：“陈宰相知道我是无罪的。然而这次皇上受到了惊扰，不杀我的确也没法向皇上和大臣们交代的。我很感激你能自始至终一路跟随，我也当报答于你。你就拿了我的佩剑，立即回去禀报陈公说‘郭琪慌忙渡江，被我杀死江中，尸体落入水中冲走了，只取了他一把剑来’陈公会相信的，你也可以因此受到奖赏。我自当去广陵投奔高骈，过一段时日，你把我的去向悄悄告诉我家中便是。”r

厅吏回去，献剑于陈敬暄，果然受到重赏，郭琪一家也未受牵连。r

成都经此一折腾，官兵百姓虽然并未造成多大损失，但是皇帝的做法让大臣们非常失望。大家议论纷纷，说皇上不爱惜群臣。每天只和宦官朝夕相处，共议国家大事，而偏偏冷落外臣，令人寒心。r

左拾遗孟昭图忍无可忍，决定义正言辞上疏直谏，当晚奋笔疾书道：治安之代，遐迩犹应同心；多难之时，中外尤当一体。去冬车驾西幸，不告南司，遂使宰相、仆射以下悉为贼所屠，独北司平善。况今朝臣至者，皆冒死崎岖，远奉君亲，所宜自兹同休等戚。伏见前夕黄头军作乱，陛下独与令孜、敬暄及诸内臣闭城登楼，并不召王铎以下及收朝臣入城。翌日又不对宰相，亦不宣慰朝臣。臣备位谏官，至今未知圣躬安否，况疏冗乎！傥群臣不顾君上，罪固当诛；若陛下不恤群臣，于义安在？夫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北司之天下；天子者，四海九州之天子，非北司之天子。北司未必尽可信，南司未必尽无用。岂天子与宰相了无关涉，朝臣皆若路人！如此，恐收复之期，尚劳宸虑，尸禄之士，得以宴安。臣躬被宠荣，职在裨益，虽遂事不谏，而来者可追。r

写好文章，孟昭图对下属官吏说：“大盗未除，田令孜这些太监离间君臣，我身为谏官，不能坐看国家覆亡，这奏疏送入朝中，我必死无疑，你们可以为我收尸吗？”官吏答应。r

奏疏送入青羊宫，到了田令孜手中。田公公见了，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说道：“好你个孟昭图，竟敢挑拨我与皇上的关系，我看你是活腻了。”于是隐藏奏疏，不报皇上。r

过了几天，田令孜伪造了一张假诏书，将孟昭图贬为嘉州司户。然后，派了几个杀手在孟昭图去嘉州的路上等候。r

孟昭图孤身一人上路了，他早就算好了自己的死期，他觉察到沿路一直有人监视。却毫无畏惧，游山玩水，题诗作赋，此时他心中的大唐天下不再是打打杀杀，血雨腥风，而是满目苍翠，江山如画，心中顿时觉得无比轻松。当他来到蟆颐津，远远就看见尾随的宫廷侍卫，便向四周看了看，山清水秀，绝壁深潭，看来这就是他最好的归宿了，便毅然登船。农夫装扮的侍卫们也跟着上了船，到了玻璃江中。几个侍卫突然动手，推下船主，孟昭图视若无人，忘情地吟诗，任由他们将自己捆绑起来。杀手们捆好孟司户，登舟上岸，尔后凿漏船只，将一个忠勇的言官连人带船沉入江中。从此成都再也无人敢说半句顶撞田令孜兄弟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