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破京都（上）

第十二章两破京都r

雨中花：r

人生原知一场空，时过境迁总不同。淋漓花落，飘飘洒洒，几度烟雨中。r

汉青自古难留踪，莫道乱贼或英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不过酒一樽。r

僖宗在兴元度过了一个清冷俭朴的春节，没有球可踢，也没有鹅可斗了，除了个田令孜在跟前晃悠，连个陪他说话的人也没有，心中着实郁闷。田令孜便建议改元冲一冲晦气，于是改这一年为中和元年。以图大唐中兴，家国和谐。r

兴元位居汉水上游，被秦岭和大巴山南北相夹，形成汉中盆地，境内有汉水、嘉陵江贯通东西南北，滋润土地，成为三秦粮仓，素有“西北小江南”之称。南可退，东可进，若能在此养精蓄锐，定能东山再起。当年汉高祖刘邦就是在这里拜韩信为大将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从而逐鹿中原，平定三秦，统一天下。僖宗满心希望能借助汉家的风水灵气，在此重振旗鼓。可是田令孜似乎认识不到这里的战略意义，整天埋怨这里条件太差，物资贫乏，地狭人稀，看不到一点繁荣热闹的景象，实在难以安心呆下去。r

不久，西川节度使陈敬暄也派来使者，上表请皇上巡幸成都，言辞恳切，并派了三千步骑前来迎接。田令孜当然高兴，极力动员僖宗南下。李儇经不住他几番唠叨便不耐烦地答应了下来，心想换个地方玩玩也不错，如今朝臣差不多都跑光了，到了成都还能攒点人气起来，也未尝不是件好事。r

此时的李儇已将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了田令孜身上，下诏授田令孜为十军十二卫观军容使、制置左右神策护驾使，独掌内外军权。r

一行五六百人在牛勖三千川兵的护送下，经广元，穿过剑阁，到达绵州。陈敬暄实在有点按奈不住了，早早地跑到鹿头关等候皇上的到来。年前就听弟弟说皇上要来，他就在成都为皇上兴建了行宫。谁知道，手下的那一群捣蛋鬼很不听话，经常带些年轻人来到行宫游玩，随处拉屎撒尿，这些毛孩子还嘲笑道：“都说西川人蛮，如今看来，也很会拍马屁的嘛！”陈敬暄大为恼怒，将他们统统抓起来一阵杖打，这才阻止捣乱。如今听说皇上在绵州接见了杨师立，不由得妒火顿生，怕被他抢去了风头，连忙给田令孜传话，促使皇上尽快到成都来。r

中和元年二月，皇上终于到达了新都，驻跸宝光寺。进院一看，香烟缭绕，禅声飘缈，不愧是西蜀名刹。寺里有一塔、五殿、十六院，四面经墙环护，绿树萦绕，院内有福字照壁、山门殿、天王殿、舍利塔、七佛殿、藏经楼、紫霞山依次而立；两侧又有钟楼、鼓楼，客堂、云水堂、斋堂、戒堂、罗汉堂、禅堂，东方丈、西方丈等设施一应而足。李儇是个信佛之主，他觉得这里环境幽雅，又距成都不远，便建议在寺后修建行宫。田令孜赶紧吩咐下去照办。接着又派郭尊泰捧着玺书，迎请隐居在彭州九陇山的高僧知玄到僖宗驾前随行，并封他为悟达国师。r

在宝光寺少住几日，车驾随即进入成都城中，陈敬暄在半路迎接，并进献美酒，皇上连喝三杯，当即任命陈敬暄为检校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陈敬暄叩头谢恩，慌忙将皇上迎入府馆中暂住。僖宗立即给各藩镇下旨，以兵部侍郎、判度支萧遘为同平章事，遣使扬州令高骈及四方诸侯招讨黄巢，并允许有功军将以皇帝名义及时墨敕授官。r

敕令发出去了，高骈那里却毫无动静。皇上多次催促勉励，他依然坐等观望，一兵不出。自从发了一篇檄文，每天动员，不断招募士卒，就是光打雷不下雨，坚守扬州不出。皇上只好重新启用王铎，提拔为司徒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没过几天，又加郑畋同平章事。r

经过一番努力，又是封侯拜相，又是修建行宫，重要的职务都各有其主，朝廷的架子总算在成都重新支起来了。想想还缺少一个笔杆子。陈敬暄的属下差不多都是跟他一样的大老粗，原先的几个文章高手都扔在长安被黄巢杀的杀，赶的赶。把田令孜愁得不知如何是好，想越俎代庖，又没那个能力。正在着急，听说右拾遗乐鹏龟前来拜见。不由眼睛一亮，就是他了。这家伙进士及第，文采飞扬，可惜潜心研究道学，与世无争，正好可以为我所用。于是热情接见，寒暄一番，观察试探一阵，对他田公公倒也甚是恭敬。于是，表请皇上立即提拔乐朋龟为翰林学士。r

过了几天，田令孜借着哥哥的风水宝地要大宴群臣，目的是向朝臣们夸耀他的势力。听说宰相朝贵们都要前来赴宴拜见，张濬不敢当着众人的面向田公公行礼，但又害怕他的权威，便早早地赶来，趁着没人的时候向田公公祝酒表示谢意。r

其实，早在长安时他和田令孜就不太和睦。黄巢进潼关，田令孜将责任统统推到卢携身上，张濬就意识到长安难保，便跑进商山之中避乱。皇上逃往兴元的路上，匆忙上路，忘带食物，大家饥饿难当。这时汉阴令李康用骡子拉来几百袋糗粮，军士们这才得以饱餐一顿。皇上问李康，你一个小小的县令，哪来这么多的粮食。李康解释说是张濬早就预料到这一天，让他早早准备好的。皇上大吃一惊，觉得张濬是个人才，便召他回来，拜为兵部郎中。曾经又劝说王敬武反正，功劳实在不小。此番又跟随皇上到了成都，见行在上下田令孜一手遮天，他很不服气，却又不敢惹他。r

等大家都聚齐了，没想到田令孜突然当着众人的面说：“令孜与张郎中清浊异流，尝蒙中外，既然害怕老夫玷污了你的名声，又何必更改秉性，今天偷偷地给我敬酒，很不合适啊！”说完哈哈大笑。张濬羞愧难当，像被人捉奸在床一样，低下了沉重的头。r

田令孜得意洋洋地与大臣们觥筹交错，好不风光。陈敬暄也忙碌不停，到了这里，他就是地头蛇，满朝文武谁还敢再藐视他？r

西川的临时朝廷刚刚安顿好，长安周围便已经开战了。谁也没想到，首先对大齐发动战争的竟然是王重荣。这家伙本来只是河中马部都虞候，跟随河中节度使李都投降了黄巢。他身强体壮，又善机谋，将士们都很害怕他，就连主帅李都也怵他三分。由于黄巢经常征调河中的物资和士兵，前后征调了数百人，态度也比较蛮横，惹得王重荣大怒，对将帅们说道：“本来一开始，我就不大愿意投降，只是不想违抗节度使大人的命令罢了。可是如今，他们得寸进尺，这样下去非得令我们四分五裂不可。想我们河中军也不是吃素的，岂容他如此肆意肢解？不如起兵拒之。”r

河中人一向彪悍尚武，听王重荣这么一招呼竟然纷纷响应，便赶走了节度使李都，杀掉大齐使者。皇上得知情况后，便派前京兆尹窦潏立即查明情况。窦潏来到河中，宴请军士，并对诸将说道：“天子派大臣来守卫疆土，是谁赶走他的？你们说说首谋是谁？”大家三缄其口，无言以对。这时王重荣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我是首谋，谁敢拿我？”然后怒目圆瞪，盯得窦潏头皮发麻。窦潏吓得匆忙离去。王重荣便自称留后，与大齐公开为敌。r

不久，黄巢派朱温从同州水路进军，黄揆从华州进军，两路合兵夹击河中。王重荣亲自激励将士，出兵迎战，大获全胜，夺得粮食器械四十余船，于是在渭河北岸扎下营寨，派出使者与屯兵武功的杨复恭结盟，共同抗齐。r

而在长安西边，京城西面都统郑畋也发布了讨黄巢檄文，为围攻大齐，他与各藩镇结盟，以泾原节度使程宗楚为副都统，前朔方节度使唐弘夫为行军司马。宥州刺史党项羌酋拓跋思恭也踊跃参战，纠合了蕃汉联兵共同抗击黄巢，各路官军开始进逼长安。r

黄巢得知敌情，以尚让为元帅，王璠、杨能等人为将率兵五万前往凤翔拒敌，扬言要收复西岐诸州，并一举攻克西蜀。大军一路横扫所向披靡，以为唐军不堪一击，便开始慢敌轻进。眼看快到岐山了，尚让派人出去侦查，但见郑畋带领一些老弱病残守在北边的高冈上，便恨不得立即冲上去将他活捉。王璠立即拉住尚让说道：“此处名为龙尾陂，道路曲折，地势险要，元帅要谨防唐军有诈。”r

尚让急道：“郑畋一介书生，懂什么打战？即便有埋伏，我军五万，唐兵不足两万，有什么好怕的，本帅杀他个稀里哗啦，生擒郑畋。”r

王璠又跑上山头看了看，发现山沟里大约有万余人，稀稀疏疏分布各处，遍插旌旗，听到阵阵锣鼓声。而周围并没有看到什么部队，便跑下山，对尚让说：“看来是我多虑了，但还是小心为妙。”接着就有人回来报告，前方部队已经交上火了，唐兵大败，正在后退呢。尚让哈哈大笑，下令快速追赶。r

傍晚，队伍全部进入龙尾陂，突然听到一声巨雷般的轰鸣，两侧山坡上突然杀出一群人来，个个都勇猛无比，一边往下推石头，一边高喊着往下冲。乱石从山上飞溅下来，砸得齐军鬼哭狼嚎，张皇失措，队伍被分割成两段。那数千精兵在唐弘夫的带领下，如下山猛虎，直扑过来，前面的唐兵也突然掉头，勇猛地杀回来，而后面唐兵也从天而降，截断退路。齐军四面受攻，无依无靠，只有奋力厮杀，首尾不顾，大败而逃。r

龙尾陂一战，齐军损失两万多人，丢盔弃甲，王璠的儿子也落入敌手。齐军气势大减，而唐军大受鼓舞。郑畋便乘势联络诸道，向长安包围而去。远在西蜀的僖宗得知这次大捷，不由长吁一口气道：“看来是朕对郑畋了解不够啊，没想到一个文儒之士也会如此勇猛。”r

尚让带着残兵败将跑回长安向黄巢汇报情况。r

“陛下，我军龙尾陂惨败，唐军很快就要追上来了。”尚让低头说道，然后就等待着黄巢发怒。r

“混蛋！朕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可轻敌，不可轻敌。你就是听不进去。”黄巢大怒道：“两万将士的生命就这样被你害死了，还有王将军的儿子也战死沙场，你还有什么脸面回来？”r

“微臣有罪。”尚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地说道：“恳请皇上给我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尚某定杀他个片甲不留，为死去的将士们报仇。”r

黄巢见他如此伤心，便宽恕了他，说道：“如今唐弘夫、程宗楚一路狂追，已逼近京师，屯兵渭北，还有王重荣这个混蛋也杀奔而来占据沙苑，易定王处存也到了渭桥，李延昌、拓跋思恭陈兵武功，长安已经不能再呆下去了。不如先撤出长安，大家赶紧回去准备一下。”r

尚让闷闷不乐地回到府中，看见门口赫然帖着一张纸条，便揭下来请人一念，得知竟然是首讽刺他尚书省的诗。尚让正有一肚子的火没地方出，立即派人追查作者。查了半天没有结果，干脆下令将长安会写诗的人一一拿来审问，稍有不恭者当即斩首。r

结果搜出了大唐丞相王徽，尚让问他姓名，他一句话也不说。尚让下令行刑威逼，王徽依然不张口。尚让笑道：“唐朝皇帝真是个没脑子的小儿，竟然找个哑巴做宰相，看来朝廷确实也无人可用了。”于是下令将他关押起来，来日交给黄巢处理。r

谁知还没等向黄巢汇报，第二天一大早，大军开始向长安以东撤退。匆促之中尚让竟然忘了王徽还被关押着，也跟着队伍一起撤出了长安。r

这时唐兵杀入长安城，程宗楚从延秋门进入，唐弘夫跟在后面，王处存也带了五千多士兵，鱼贯而入，不到一天长安便得收复。程宗楚率先进城，担心其他几位将领夺了他的功劳，也不通报城外的将士，便下令将士们解下盔甲各回营寨休息。可是军士们意犹未尽，纷纷议论起来。r

“这辈子总算能进长安看一看，够本了。”有人说道。r

“住在长安真好啊，有这么多的美景，这么多的酒馆，还有这么多的美女。真不想离开这里。”r

“等皇上和文武百官们一进长安，咱们这些人恐怕在这里就呆不成了。”r

“凭什么？长安是我们提着脑袋打下来的，为什么享受这里荣华富贵的是他们？”r

“你懂个球？当兵打仗，就是流血牺牲，哪有安享荣华富贵的？”r

“那我们岂不是连黄贼也不如了？人家还在长安当了几个月的皇帝呢！”r

“真是太不公平了。”r

“不如咱们先去享受享受，抢它些金银财物，抓它几个长安美女，如何？”r

“好，反正不抢白不抢。”r

“我们脱了军装，扮成黄贼的模样，要恨就让他们黄贼好了。”r

于是，大家闯进商人百姓家中大肆掠夺、纵淫，百姓家中十室九空，成年女子顿遭践踏蹂躏，少有幸免。r

其中，王处存为了区别其它部队，令将士们在额头上轧一条白布进城。结果长安城中的一些少年流氓都在头上扎系白布，冒充官兵疯狂抢夺百姓。长安城中一片混乱，连将领们也稀里糊涂，根本无法控制，干脆任由士兵们胡作非为。r

黄巢一行连夜奔跑，到了灞上，看看后面并无追兵，方才停住脚步，下令休息。不久，探子回来报告说，官兵进城了，在城里烧杀抢夺比咱们更厉害。r

黄巢摇头叹息道：“就这样的官兵，长安百姓竟然举城欢迎，这回他们总该知道引狼入室的滋味了。”r

“一个个冠冕堂皇称之为官府，其实畜生都不如。”尚让发怒道。r

“打回去，趁他们庆祝胜利，放松警惕的时候，杀他个回马枪。”赵璋建议道。r

“好！妙计。”黄巢拍手叫道。r

下令将士们即刻出发，集合城下，等到天黑，突然杀入城中。城中官兵还在花天酒地，抱着抢来的民女妓妾寻欢作乐，冷不丁地听说黄贼杀到，吓的四散逃窜，可惜各城门都已被黄巢占据，无处可逃，一个个都成了刀下之鬼。就连程宗楚、唐弘夫也被乱兵所杀，只有王处存带了几百人马冲出城门，逃回营地去了。r

黄巢再度进入长安，对城内百姓十分不满，便下令“洗城”。这一声令下，可怜长安百姓，享尽了二百多年的荣华富贵，今天突然遭此劫难，血雨腥风，哀嚎满城，刀起头落，血流成川，一座长安城一夜之间变成了人间地狱，八万冤鬼忙坏阴曹地府。r

黄巢入宫登殿自称承天应运启圣睿文宣武皇帝，接受百官朝拜。r

黄巢向大殿里扫了一眼，问道：“同州刺史王溥，华州刺史乔谦，商州刺史宋岩怎么没来？”r

赵璋站出来回道：“启禀皇上，这三人在我们撤离长安时都跑到邓州，又投降大唐去了。”r

“又是一群墙头草，东风来了东边倒，西风来了西边倒，大唐朝廷怎么养了这么一群混蛋？”黄巢怒道，立即下令：“朱温！”r

“微臣在！”r

黄巢说道：“朕命你为东南面行营都虞候，立即攻打邓州，把这三个混蛋给朕抓来。”r

“是！”朱温响亮地回答。r

黄巢接着传王玫，命他为邠宁节度使，扼守邠州。以阻挡北来之敌。r

邓州地处鄂豫陕交界之处，是京师的南大门，扼守荆襄等南方部队，具有非常重要的战略意义。朱温毫不含糊，带领一群由他精心培养起来的将领翻山越岭，来到邓州，凭着一股锐气即日攻克城池，生擒刺史赵戎，以及三位叛将。r

“你们几个怎么回事？”朱温问王溥等人道，“到底是跟大唐混，还是跟我大齐混啊？”r

“老子眼里只有大唐，根本没有什么大齐！”王溥和乔谦答道。r

“那你们当初为何还要向我皇上投降？”朱温问。r

“情势所逼，迫不得已。”乔谦说。r

“打败了就投降，打赢了就抢掠，这就是你们官府的作风吗？”朱温笑道，见宋岩一直没作声，觉得奇怪，便问宋岩：“你为何不说话？”r

宋岩眼睛一转，狡猾地说：“宋某不跟大唐混，也不跟大齐混。”r

“那你跟谁混？”r

“跟大人您混！”宋岩诡异地说。r

“此话怎讲？朱某正是大齐的都虞候。”r

宋岩上前一步说道：“大人请听我说，大人如今扼住邓州天险，便差不多是掐住了南北的咽喉，今后不管谁坐镇长安都会有求于大人。试想，大人岂能只做一个小小的都虞候？”宋岩见朱温听得认真，干脆将那一套溜须拍马的技术统统施展出来，接着说道：“宋某略懂一点麻衣神相之术，我数观朱大人，相貌贵不可言，必能为一方之主。宋某愿效死追随大人。”r

朱温听了哈哈大笑，下令将王溥、乔谦拉出去斩首，而命宋岩继续为商州刺史，与邓州首尾呼应。以拒南来之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