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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黄昏(中)


不久,得知尚让进逼大梁,黄巢大喜,坐镇尉氏城中等待着尚让的到来。尚让带着五千骁骑从太康战败后,一路狂奔,向大梁杀来,他们来到大梁东南的繁台驻扎。这里东南北三面均临大湖蓬泽,西有夷山、土梓山、爪儿隅头山。据说是春秋乐师师旷的吹台,后来汉朝梁王又增筑成他的鼓吹台,如今朱温常在此阅兵。这里曾经是桃李纷争,杨柳依依,晴云碧树,宇殿峥嵘,大唐盛世时,人们常挑酒携食而来,或饮酒赋诗,或观看舞乐百戏,或观花赏草,或烧香拜佛,成为汴州一大景观,热闹非凡。r

尚让占据此地,这分明是一种挑衅。朱温勃然大怒,派大将朱珍和庞师古前去驱赶。这两人与许唐、李晖、丁会、邓季筠、王武等人都是朱温拜过把子的兄弟,一直跟随朱温出生入死,勇猛无比,成为心腹。这次接受重任,当然不敢怠慢,立即挥师而进,围住繁台,双方决战。经过几个来回,将尚让向东击退。两人乘胜追击,一直追到曹州,不见了尚让踪影,这才赶回大梁向朱温复命。r

朱温大喜,重重嘉奖二人。之后立即向李克用告急,求解汴州之围。李克用与忠武都监使田从异从许州发兵,向东北方向急速赶来。黄巢得知独眼龙又要来了,赶紧向西奔跑。李克用率兵追赶,一直追到中牟北的王满渡。r

前面就是一眼望不到岸的黄河,平静的水面足有数十里宽,干旱的季节,宽阔的河床就会暴露出来,变成一个极好的黄河渡口,但是没有当地人带路,一般人也不敢轻易从这里渡河。自古以来这里是沟通黄河两岸的兵家必争之地,是汴州和郑州两地的支点,对扭转中原战局至关重要。但是黄巢显然已无心经营于此,也无力经营,因为此时郑州、许州、汴州的唐兵三面追来,已经近在咫尺。他的路只有一条,渡过黄河,绕道山东与尚让会合。r

其实,如果不过河,黄巢还有一条不错的路,那就是再次西进杀入长安。因为此时长安又一次被陈敬暄与杨师立两人的争权夺利闹得不可开交,杨师立早就对陈敬暄兄弟满怀怨恨,因田令孜要他入京担任右仆射,夺他东川权力,而奋起反抗,数陈敬暄十罪,率将士和八州坛丁十五万分奋起讨伐,两川就此开战。结果,还是田令孜棋高一着,采取分化瓦解之策,突然启用眉州防御使高仁厚为东川节度使,一下子夺了杨师立的兵权。r

两川虽然暂时复归平静,但长安四周的守军和朝廷上下矛盾重重,他们纷纷为争夺地盘权力而打得不可开交,此时若突然杀个回马枪,打他个措手不及,大唐说不定就此彻底毁灭了。但是,黄巢似乎对此已经不感兴趣了,他也许觉得累了,很想找个地方过几年清静的日子。说实在,皇帝也当过了,大江南北全国上下是一幅什么样的烂摊子,他也算是领教了,当这样的一个皇帝又有什么意义呢。他觉得自己即便当了皇帝,也无法驾驭这个时局,这些大权在握的军阀决不会善罢甘休,战争并不会因此结束,百姓依然无法摆脱灾难。还是渡河吧,回山东老家去。r

黄巢主意已定,便派人寻找当地老乡带路渡河。可是,如今正是雨季,水面比平时宽了足足十倍,浑浊的河水根本无法判断深浅。找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找到了几十条船还有几个有渡河经验的百姓。黄巢下令立即渡河。r

由于船只不够,只能分批渡河,每条船坐二十多人,一次最多渡过千人,眼见将士们一批批地渡过黄河,看看差不多过去了一半,黄巢决定上船。正当他这一批到了河中间的时候,南岸的唐兵杀奔而来,岸上的将士们立即慌乱起来,已过河的将士只有干着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弟兄们被官兵杀害。黄巢急切地下令划船,情急之中,船却搁浅了,陷在一片泥沙之中。此时,岸边的唐兵夺过船只,迅速包围过来,眼见黄巢就要被俘。有几个将士跳下船来,一边在泥沙中挣扎着,一边拼尽全力将船推入深水中,黄巢这才侥幸脱离危险,可是那几个将士全部陷入泥沙之中。r

这一战,齐军损兵折将万余人,黄巢上了岸清点一下人数,所剩人员已不足五千,回头望了望滔滔奔流的黄河水,突然下跪,沉重地向死难的将士们挥泪告别,然后率领队伍退至封丘、长垣一带。李克用继续追击,黄巢仓惶向东逃窜。r

王满渡的这场惨败使齐军元气大伤,更重要的是它摧毁了黄巢东山再起的信心。十年的颠沛流离,走遍了大江南北,他觉得身心疲惫之极。回到长垣这个熟悉的地方,一个个鲜活的面孔在脑海里一一走过:仙芝、秀芝、君长、师雄、孟楷、柴存、赵璋、毕师铎,这些生死与共多年的兄弟,如今全都离他而去。只有他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r

想当年,他们行走在贩盐的山路上,虽然历经艰险,出生入死,但是那么快乐,那么豪迈,每一次的成功脱险都会为自己依然还活着而举杯庆贺。大家无所顾忌,风风火火,做事酣畅淋漓,不去想挣钱发财,不去考虑明天会是怎样,他们似乎就是为了对抗官府而活着,为排泄一种愤怒而走到了一起。r

黄巢这几天的心事越来越沉重,不知道未来的路在何方。如果秀芝还活着,他或许会带着她和几个孩子躲进山里,从此过与世隔绝的生活。可是,秀芝没了,孩子也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他一个孤家寡人。他徘徊在长垣城外,不知道是进还是不进。他知道,这些小小的县城,根本不堪一击。但是,他似乎失去了攻城略地的动力。正在这时,林言急匆匆地赶回来,愤怒地说道:“尚让投降了,真是让人想不到啊,他也会投降,这个混蛋。”r

黄巢毫无表情,依然不停地喝酒,林言上前一步又说了一句:“舅舅,尚让投降了。”r

“走吧,你们统统走吧。”过了许久,黄巢突然冷静地问:“向谁投的降?”r

“时溥。”林言怒道。r

“太没眼力,时溥为人阴毒,尚让不该啊!”黄巢喝了一口酒说道:“他哥哥的死,我一直很歉疚,令人痛心啊,真希望尚让能够好好地活下去。”r

过了一天,林言又来报,李谠、霍存、葛从周、张归霸、张归厚等全部投降朱温。黄巢笑了笑,叹一声道:“甚好,甚好,如此我也不负他们了。”r

这时,濮州又连续下起了大雨,黄巢匆忙赶在黄河水暴涨之前东渡黄河,来到老家冤句,眼看着李克用的追兵很快就要到了。黄巢让林言召集所有将士,在冤句城外含着热泪进行了最后一次点将,点完之后,平静地说道:“感谢你们对我黄巢的厚爱。十年来,承蒙你们的舍命追随,我们一同创造了人生的辉煌,使这个腐朽的大唐摇摇欲坠,你们才是真正的英雄。我为有你们这些弟兄而自豪。”r

黄巢看了看疲惫的将士继续说道:“可惜黄某不才,无法带领你们取得更大的胜利,那么多的兄弟因为我的失误而失去了年轻的生命,黄某愧对你们啊。我向你们和死去的兄弟们赔罪了。”说着,黄巢扑通一声跪在地下,将士们也纷纷下跪,齐声哭喊道:“大哥。”r

过了许久,黄巢又站了起来,请将士们也站起来,继续进行他悲怆的演说:“多么亲切的一声大哥啊,黄某真希望永远做你们的大哥,依然和你们并肩作战,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啊。可惜,以后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黄巢已不再是十年前的黄巢。我累了,真得很累了。我不想再看到你们流血牺牲,不想看到你们一个个都离我而去。今天,我把你们都带回到这里,这个生我们,养我们的家乡,可惜家已不像个家了。我知道黄巢欠你们的,这一辈子也无法还清。我们还剩下些钱财,大家拿去都分一分,拿回去将来做个营生,把家里的破房子修一修,该娶媳妇的娶个媳妇,该养老送终的养老送终,老老实实地过个本份日子。你们都各自回去吧。”黄巢说完,一挥手,身体打了个趔趄,突然紧紧抓住插在地上的长矛,闭上双眼,眼泪夺眶而出。r

将士们全都泪流满面,纷纷下跪,哭喊道:“大哥。让我们继续追随你吧!”r

黄巢低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尽快退去,因为李克用已经逼近冤句了。可是将士们依然不离不弃,黄巢无可奈何。到了夜里,他只带了数百人悄悄离开冤句,向兖州方向跑去。r

天一亮,李克用赶到,得知黄巢已跑,快马加鞭继续追击。黄巢和林言护送着家眷轻骑逃亡。这时,李克用也人困马乏,粮草耗尽,看看黄巢已经跑远,只好抓了冤句城外的一些还未离去的散兵游勇和家属女眷,回到汴州。r

李克用到了汴州,刚开始还比较谨慎,在城外列营驻扎。朱温却吓得不轻,担心这些沙陀士兵一旦发起脾气,失去控制,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匆忙派人出城迎接,好言抚慰,好酒相待。r

几番客套,沙陀军这才傲慢地入城,在源驿安驻。第二天,朱温设下酒宴,请来乐队,为李克用及军中高级将领接风洗尘,把酒庆贺。双方落座,寒暄毕。李克用也不客气,端起酒就喝,推杯换盏,来来往往,几杯下肚,话越说越多,越多越把不住嘴,慢慢生出一股傲气,甚至讥讽朱温不会打仗。把朱温及其将领们气得不轻,有几个将领当即拉下了脸,蠢蠢欲动,被朱温眼色制止。宴席一直喝到傍晚,朱温见沙陀将领一个个喝得烂醉,便将他们安顿在源驿休息,一边匆忙招集部将密谋,除去这群野兽,以绝后患。r

杨彦洪建议趁夜堵住他们的去路,然后围杀。朱温同意,趁着夜深人静,突然用车辆辎重栅栏等物堵住馆驿去路,发兵围攻沙陀将士。r

李克用烂醉如泥,外面那么大的动静,他却一点也听不到,鼾声如雷。只有亲兵薛志勤、史敬思等人及时警觉,率领十几个将士与宣武军格斗。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侍者郭景铢灵机一动,吹灭蜡烛,扶着李克用藏在床下,又端了一盆水浇到他头上,将李克用浇醒,告诉他朱温发难。李克用慢慢睁开眼睛,勃然大怒,持弓站起,搭箭怒射,汴军一个个应声倒地,便与薛志勤一起奋力守住馆驿大门,汴州军无人敢接近。r

朱温一看,他也害怕,便下令放火焚烧馆驿。顿时,烟火四起。李克用眼看着火就要烧到身后,身陷火海,无路可走,不由绝望叹息。突然,电光雷鸣,暴雨倾盆。李克用变悲为喜,抹了一把满脸的雨水大笑一声道:“天不灭我。”下令薛志勤在前面开路,乘着电光突围。到了城边,又有汴州军扼守大桥,李克用奋力拼杀,史敬思断后,这才跑出汴州。结果史敬思战死,监军陈景思等三百余人全部被杀。李克用狼狈而逃。r

杨彦洪对朱温说:“胡人一着急就骑马,下令将士见骑马的一律射杀。”朱温称善,下令坚决不放走李克用。r

这时,先前跑出来的士兵匆忙来到晋阳向李克用的妻子刘氏报告情况。刘氏听了不动声色,立即斩杀报信的士兵,私下召集心腹大将,密切关注并约束将士,稳定军心。r

李克用逃回晋阳,勃然大怒,召集将士准备报复朱温,率兵攻打汴州,被刘氏强力阻止。刘氏说道:“你为国讨贼,东救诸侯之急,谁知汴人无道,谋害于你。朱温失义在先,夫君自当诉之朝廷,让皇上知道此事。如果擅自用兵相攻,那么天下之事谁能辨其曲直?那时,又不免给他们留下话柄了。”r

李克用止住怒气,立即向朝廷上书,责备朱温。r

朱温推卸责任,还要嫁祸朝廷,来信道歉说:“上次深夜突变,我实在不知。后来查实,是朝廷派了密使与杨彦洪合谋企图谋害你沙陀将士,我已将杨彦洪正法,还请李公原谅朱某失责,未能保障将军等人的安全。”r

这种掩耳盗铃的骗术,李克用当然不信,从此对朱温恨之入骨,两军暗暗结下深仇。朝中百官却无可奈何,苟安于长安一隅,任由他们相互争斗。r

田令孜的目光专心地盯着两川军阀的争夺,想法设法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为陈敬暄不断争取利益。高仁厚在陈敬暄的支持下与杨师立抢班夺权,关键时刻郑君雄又临阵倒戈,被高仁厚策反,举城而降,杨师立绝望自杀。陈敬暄杀其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