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黄巢带着姬妾及数百随从逃进泰山四处躲藏，过着野人一般的生活。山外的时溥率领数万军队四处搜索围剿剩余的义军，他们一方面对山中百姓家里进行搜索，坚壁清野，另一方面分兵各处满山遍野地排查。黄巢与时溥在山中周旋，白天躲进山洞，夜里出来抢粮食，在莽莽群山中游刃有余，时溥纵有千军万马也无可奈何。r
而山外被冲散的义军在黄揆和黄思邺的带领下又逐渐壮大起来，他们与秦宗权一道，不断地制造麻烦，骚扰官兵。搞得朱温、时溥、周岌等人彻夜难眠，将所有怒气全都怪到黄巢头上，发誓不灭黄巢誓不罢休。r
黄巢静静地坐在山洞里思索着过去十年的风风雨雨，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与怨怒。遣散部队以后，他比任何时候都心平气和，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轰轰烈烈的人生已经成为过去，未来终将复归平静。r
他知道时溥找不到他，除非有一个人愿意帮忙，这个人就是尚让。凭着两人多年并肩作战与相互了解，尚让对他的生活规律一清二楚。在山里如何生存、隐蔽、作战等等，黄巢不知教过他多少次，而尚让也学得很快，关键时刻两人总是能够不谋而合。这一点令黄巢由衷的高兴，哪怕由战友成为对手，他依然感到万分欣慰。大齐虽然灭亡了，但是朱温、李罕之、毕师铎、诸葛爽、葛从周、尚让，这些骁勇猛将都成了左右大唐的重要人物，这就够了。从推翻大唐的角度来看，他黄巢算是达到目的了，他相信这个令他生厌的大唐离彻底倾覆的日子已经不远了。r
正在思索着，林言打了几只野兔过来，朝山洞里喊道：“舅舅，看我搞到什么了？”r
山洞里的黄巢想也没想说道：“言儿以后不要妄杀了。它们也是生命，前辈子作了孽，做了这不会思想，也不会说话的野兔子，只有通过这不停的奔跑修成一身正果。你难道没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吗？”r
林言听得莫明其妙，心想几天来舅舅长坐山洞之中，只吃少量野果和泉水充饥，莫非走火入魔了不成。不行，得让舅舅清醒清醒，便走进洞中，见黄巢盘腿坐着，双目微闭，忍不住说道：“舅舅，莫非你想在这山洞里一直坐到老不成？”r
“那言儿又想如何？”黄巢问道，依然微闭双眼。r
“养精蓄锐，重振雄风。”林言道。r
“这一点你不如尚让，他要进了山，就像老虎入林，一声怒吼，便可招来千军万马。可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呢？”黄巢慢慢睁开眼，说道。r
“明儿，我也去招些人马来。”林言赌气道。r
“万万不可，你只能招来杀身之祸。”黄巢说。r
第二天，林言果然出去招募人马。黄巢知道大事不妙，立即通知大家赶紧换地方。等大家全部撤退，黄巢用石头在山洞里画了一只猛虎，匆匆离去。r
林言带了几十个村民高高兴兴地回来向黄巢报喜，钻进山谷，发现已经人去洞空，正在疑虑，山谷外面突然传来杀声一片，林言知道已经暴露，看见壁上的猛虎，知道舅舅已经转移到虎狼谷去了。立即甩掉追兵，独自向虎狼谷寻去。r
李师悦与尚让带着追兵扑了个空。尚让看见石壁上画的虎，也猜出了黄巢的意思，他只是微微笑了笑，对李师悦说：“回去！回去！跑了。我早说了黄大哥是山神，我们是抓不到他的。”于是回去向时溥复命。r
虎狼谷山势险恶，四周都是悬崖峭壁，怪石嶙峋，山高林密，而且有好几个天然石洞。一阵雨下过，山间杂草丛生，进山时踩出来的道路也顿时消失，在这里没有人能找到他们。几个姬妾哭喊着磨破了脚，划坏了衣服，抱怨不休，黄巢笑了笑，依然钻进山洞，不再理会她们。好在将士们忠心耿耿，毫无怨言地伺候着她们吃住，没有一丝怠慢。r
就这样在山谷中住了一个多月，林言又耐不住寂寞了，朝着将士们发起牢骚来。黄巢在洞里听得真真切切，便将林言叫进洞来，问道：“你最近很烦闷吧？”r
林言不耐烦地说：“怎能不烦？与其像乌龟一样藏着，不如杀出去痛痛快快地死。”r
“你还是年轻气盛，舅舅不阻拦你，想走你就走吧。”黄巢说。r
“我要跟舅舅一起走，出去拉起队伍来，再杀进长安去。”林言道。r
“言儿错了，此一时，彼一时。如果你想再出去，必须效仿朱温才行。”黄巢见林言一脸疑惑，接着说，“朱温的确比我聪明，他会用权术，善于伪装。他也痛恨大唐，但他需要的时候，也会跪拜在敌人的面前，像这种没脸没皮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也是最强大的。没有人能够打败他。”r
“如果你真的想出去有所作为，舅舅倒愿意帮你一个忙，借你一样东西，也许能够助你飞黄腾达。”黄巢冷静地说道。r
“什么东西？”林言好奇地问。r
“舅舅的脑袋。”黄巢说。r
“不行，绝对不行。”林言站起来要走。r
黄巢继续说道：“听舅舅的话，取了我的脑袋，然后直奔长安，把他交给皇帝，告诉他你跟黄巢早已恩断义绝，以后决心为大唐效力。”r
林言哭泣着说道：“不，我一定要舅舅活着，亲眼看到大唐的灭亡。”r
黄巢说：“外面的封锁一日不撤除，咱们就没有一日的安宁。其实，要解当前危机，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朝廷确信我已经死了。”r
“不！我不要你死。”林言发疯似的大吼一声，转身向洞外走去，刚到洞口，忽然听到扑通一声，觉得不妙，赶紧跑回山洞，见黄巢已经倒在血泊之中。林言一边抱住黄巢大声呼喊着，一边下令心腹封住洞口，未经允许任何人不能进入洞中。r
听到林言的呼喊声，大家纷纷奔跑过来，从把守洞门的将士口里得知，黄巢已经自尽，洞里洞外顿时慌乱起来。女人们趴在洞口哭嚎着，呼天抢地，用尽全力要进去见黄巢一面，被将士们牢牢挡住。其他追随的将士面面相觑，站在洞外忐忑不安，也不知自己究竟在等待着什么。r
傍晚时分，红彤彤的落日从西边的山头慢慢下降，残阳映照在虎狼谷的悬崖上，似乎喷洒了殷红的鲜血，余晖透过树梢，照在一张张呆滞的脸上，把那满脸的彷徨与无助深深地映在了山谷里。这时，林言慢慢钻出山洞，手上沾满了鲜血，沉痛地告诉大家：“完了，一切全完了，你们都走吧，赶紧逃命去。”见将士们站在那里不愿离去，林言突然下跪，哭泣道：“舅舅说他累了，他要休息。他说他对不起各位，先走一步了。他还说，也许他的脑袋还有用，让我们拿去向朝廷投降。”r
林言已经泣不成声，将士们纷纷说要进去看看，林言厉声说道：“别看了。舅舅临走前说，想清清静静地离开，不希望再受打扰。你们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或者去山里隐姓埋名，或者去投奔朱温。”林言见大家依然不走，便大喊道：“走！都给我走！”r
见大家依依不舍地离去，林言与几位心腹将遗体悄悄埋葬，然后独自一人提着一个布袋，深夜离开了虎狼谷，向着时溥的营房大步流星地奔去。他知道等待他的将会是一场严峻的生死考验，但是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r
林言刚刚走出山林，有一群沙陀骑兵冲上来，将他团团围住。r
“干什么的？”r
“从哪里来？”r
“手里拿的是什么？”r
见沙陀兵盘问的急，林言便说道：“我杀了黄巢，有头颅在此。”林言扬了扬手中的布袋。r
“放屁！就凭你能杀得了黄巢？”r
“我是黄巢的外甥林言。他害得我家破人亡，我痛恨他。”林言解释道，装出十分愤怒的样子。r
“就他一个人？”r
“将士们全跑了，就剩几个女人。”r
“现在在哪里？”r
“虎狼谷！”r
“把人头给我拿过来！”r
“不行，人是我杀的，我要亲手交到长安去。”r
“你这小子，简直大逆不道，杀了自己舅舅还想去朝廷邀功请赏不成？”沙陀兵哈哈大笑起来。r
沙陀兵跳下马来要动手抢夺头颅，林言紧紧抱住，双方厮打起来，将头颅挖得面目全非。惹得几个士兵勃然大怒。r
“杀了这大逆不道的臭小子。”r
“留着他这种人在朝廷做官，还不知道会祸害多少忠臣良将呢。”r
于是他们拔出马刀，将林言劈成两半，割下头颅，连同黄巢的头颅一起装进布袋，向时溥交差请赏。r
时溥大喜，虽然黄巢的头颅已经看不大清楚，但林言他是认识的，便下令立即包围虎狼谷。数万大军进入山谷搜索，果然搜到黄巢的姬妾们，全都抓来，一并押进长安。r
历时十年的黄巢起义总算结束了，看到黄巢血肉模糊的头颅，唐僖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看了一眼跪在眼前的几个女人。有些本来是他的女人，还有几个曾经是他父皇的女人，此时全都披头散发，浑身颤抖地跪在那里，想想就让他来气，便怒说道：“卑鄙的贱货！你们还有什么脸面回来？”僖宗骂道：“想想你们，一个个出身勋贵，世受国恩，为什么偏偏要去侍候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r
女人们吓得不敢吭声，惟有一个勇敢地抬起头说道：“黄巢杀进来时，国家以百万之师，尚且丢盔弃甲，连宗庙都未能保住，陛下狠心地抛弃我们独自逃亡巴蜀。今天，却以不能抗拒黄贼之罪，来责怪一女子，那公卿将士们又该当何罪？”僖宗无言以对，转过脸，挥挥手，下令全部押赴市曹斩首。r
长安街头一片狼藉，倒塌烧毁的房屋还没完全修好，就像身上的伤疤还未痊愈一样，到处残留着战争的印记。百姓们纷纷前来观看斩首仪式，十几个女人蓬头垢脸、衣衫褴褛，全都五花大绑地跪在刑场中间，她们曾经是皇妃、贵人，却落得如此下场，这究竟是谁的错。许多富有同情心的百姓实在不忍，或者给她们送去干净的衣服，或者端碗酒送到她们跟前。女人们一个个痛哭流涕，喝得昏醉，惟独在朝堂上与皇帝争辩的那位不饮不泣，冷静地跪在那里，神色肃然，临刑前，大喊一声：“苍天，快把公道还给人间吧！”r
十几个人头顿时落地，一朵乌云从天际飘来，遮住了接近西天的太阳，云层渐渐由黑转红，像巨大的血流在银河翻滚，卷起层层巨浪，不停地奔流；一会儿又幻化成千军万马，在狂风中怒吼、咆哮……r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