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节败退（上）

第十五章 节节败退r

如梦令：r

蓝田崎岖退路，金甲雄姿何处。佳丽望飞鹭，难忍狼狈颠簸。落幕！落幕！英雄愁泪满袖。r

李克用骑着高头大马，率领五万大军从光泰门风风光光进入长安城。这些沙陀士兵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的城市，籍着一颗好奇之心四处抢掠，李克用干脆置之不理，任部下胡作非为。有部将掠得宫中美女献于克用，李克用却将她们统统赏给将士。将士们左拥右抱，好不快活。而士卒们将目标瞄准了长安百姓，见财抢财，见色截色，稍有忤逆，便一刀杀死。沙陀将士抢得兴起，抢完之后意犹未尽干脆再放一把火，将长安宫阙庐舍烧得精光，只有含元殿和光启宫因地处偏僻得以幸存。r

大齐丞相崔璆却毫不惊慌，坐在家中静候唐兵到来。他家世世代代居住长安，祖上也曾经当过大唐高官，拥有家财无数。黄巢进城时，他没有跑。后来黄巢派人来请他为相，他见黄巢出于真诚，且有一股雄心抱负，便答应帮他。为相三年了，他协助治理长安，一心为百姓着想，竭尽全力制止大齐官兵对长安百姓的杀戮，保护了一方百姓的安全。可以说，这三年来他是问心无愧的。将士们劝他逃走，家人也劝他躲进山里去，他全拒绝了。r

沙陀士兵冲进家来，疯狂抢夺的时候，他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早已做好了一死的准备。士兵们闯进书房，发现这个须发皓白的老头，正在那里彷若无人地练字，被他镇定自若的神态吓了一跳。许久才醒悟过来，将他抓了起来。之后方知他就是大齐的丞相，便兴师动众，将他五花大绑地带到李克用处请功。r

李克用问道：“你叫什么？”r

“崔璆！”r

“为什么要替黄巢卖命！”r

“为了长安百姓。”r

“你这个乱贼帮凶，残害无辜，罪该万死。还有什么可说的？”李克用说道。r

“残害无辜，罪该万死的是你们。”崔璆说道：“你也不想想，这两天你们都做了些什么？然后睁开眼看看，长安被你们糟踏成什么样了？最后好好问问，这究竟是谁的罪？”r

“是你们这群乱贼的罪！”李克用咆哮起来，“给我拉出去，砍了！”r

杀了崔璆，李克用派出一股骑兵继续追击黄巢。黄巢匆忙向东南方向逃窜，眼看官兵即将赶到，情急之中下令将士将珍宝财物扔在道路两旁。追兵一看满地财宝，瞪得眼珠子都几乎掉出来，哪顾得什么乱贼，立即停止追击，扔下兵器，疯狂地冲过去，纷纷捡拾财物，甚至互相厮打起来。黄巢这才逃入商山密林之中，躲开追兵。r

杨复光随后也进入长安城，立即向成都发出六百里加急捷报。成都百官欢天喜地，像过年一样隆重庆贺。田令孜与陈敬暄兄弟俩高高兴兴地忙碌起来，张罗了一桌无比盛大的宴会。想想已经好久没这么风光过了，这次一定要让皇上喜笑颜开。r

宴会在成都州府中举办，几乎所有在成都的文武大臣们都来了。最后，皇上也来了。群臣两边坐下，皇上举杯与群臣共饮。r

“皇上洪福齐天，如今长安光复，黄贼即日可擒，可喜可贺。”田令孜率先献辞道。r

“田公公请起。”田令孜听到僖宗的话不由一愣，今天皇上怎么了，居然如此称呼他，这真是破天荒第一次啊。接着又听僖宗严肃地说道：“今天这酒应该先敬那些为我大唐捐躯的将士们。”r

田令孜突然觉得眼前的皇上是如此陌生，以前的优柔寡断、贪玩好动、幼稚任性全没了，今天他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异乎寻常的冷峻，一种超越他这个年龄的成熟。以往，每次打了胜仗，他都会喜形于色。那时，田令孜会主动地提着一壶酒，带上点好吃的东西，两人坐在那里边吃边欣赏舞蹈音乐，那种父子般的默契，田令孜想起来就心中得意。可是今天的皇上竟然是如此冷静，也许是他已经长大了，也许是这三年来的颠沛流离使他成熟了，也许……也许是皇上对他已经生厌了，想到这，田令孜的心里不由得颤抖起来。果真如此，那就太可怕，意味着他的末日即将到来。不行，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田令孜立即装出一幅忧国忧民的神态来，附和道：“皇上所言极是，为我大唐的英烈们干杯。”r

一杯热酒下肚之后，田令孜便顺着皇上的意思说道：“长安光复，这是前方将士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胜利，微臣恳请陛下对有功将士予以褒奖。”r

“好，朕正想与各位爱卿商议一下如何奖励前方将士。”僖宗说道。r

“这次胜利当属王铎功劳最大。”不知哪位提议道。r

“王铎久战不胜，损兵折将，有何功劳？若不是皇上及时换将，还不知道何时能进入长安呢。”田令孜当即反驳道，这是他的底线，也是一场事关全局的决战。无论何时，功劳必须归北司所有，一旦让南司占据上风，那他这个利益集团就会像黄巢的部队一样节节败退。r

“依老臣所见，首功当属杨复光。”陈敬暄早就和弟弟串通好了，立即向大家推荐他的人选。r

大臣们便开始议论起来，僖宗一直安静地听着，这次他不再厌烦，也不在发无名之火，任凭大家争论，直到最后又恢复宁静，他才开口说道：“朕以为李克用当为首功。”r

这下大家都愣住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就是说不出话来。这太突然了，虽然大家都知道李克用的确起到关键作用，但他毕竟是个叛徒，怎么能让他列首功呢。陈敬暄正想开口辩解几句，僖宗立即说道：“你们都不用说了，郑畋，拟诏。”r

郑畋应声称是，皇上口授道：“诏忠武军二万人留守长安，大明宫留守王徽及京畿制置使田从异守卫长安，李克用、王重荣、齐克俭为同平章事，着令继续追击，一举歼灭乱贼。令尚书右仆射裴璩修复长安宫室，并购车辇、仗卫、旧章、秘籍等。另赏神策将横冲将军杨守亮、蹑云都将高周彝、忠顺都将胡真、天德将顾彦朗等七十人。”r

皇上这次出人意料的决定让许多大臣都感到高兴，因为这条龙与其说是已经长大了，不如说是睡醒了，他有了自己的思想和主见，这才是大唐最需要的东西。r

但是有一个人却高兴不起来，他就是田令孜。十年来，他一直将皇帝当成一个小孩哄着骗着，充分发挥他一个少年儿童的天性，让他无忧无虑地成长。当然，皇帝的权利也有很大一部分被他所分享和占有了，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在长安好不容易积累了巨大的家当，没想到一夜之间都被黄巢给剥夺了，他从骨子里恨这个黄巢。到了成都后，他并没有捞到多少好处。本来希望趁这次大捷，再狠狠地捞一把。没想到皇上这么快不需要他参谋了，就像孩子长大，突然对父亲说“你不用管我了，我自己来。”他觉得无比失落和恐惧。失落的是自己的价值失去了展现的平台，恐惧的是他那满身的污迹总有一天会暴露无疑。r

过了几天，皇上决定起驾东行，重回长安，陈敬暄除了派兵护送，还赠送了数亿银两，以解再建京都燃眉之急。皇上非常高兴，封他为颍川王，检校太师，赐予铁卷可恕十死。大军浩浩荡荡，一路旌旗飘扬，这次，百官一路紧紧跟随，有说有笑，一边游山玩水，一边沿路庆贺，到了长安，发现繁华的京师变成一片废墟，到处是断壁残垣，焦土瓦砾，不由感慨万千。各镇将士也不愿久留，见文武百官已经入京，便纷纷带回本镇。r

却说黄巢逃入商山，大将孟楷一路开道，过伏牛山，一直朝东，向蔡州开进，大军驻扎嵖岈山，蔡州守将秦宗权出兵迎战。秦宗权浓浓的大眉毛底下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和一口锋利的钢牙煞是吓人，他带兵打仗有个特点，那就是从不带粮草，只用车子载着盐和人的尸体，走哪吃哪，无比残暴。三年前他效法薛能赶走了蔡州刺史，前不久又跟随杨复光攻打长安立了点战功，被授予奉****节度使，最近自信心又有点膨胀。便带着他一群吃人的兄弟，准备狠狠地咬黄巢一口。r

秦宗权本以为黄巢这群丧家之犬会不堪一击，便主动轻兵出城，前来挑战。没等黄巢吩咐，孟楷早就沉不住气了，拍马便从山上冲了下来，连斩几员大将。黄巢一看，敌人阵脚开始有点混乱，便下令冲击。十多万人顿时像山崩地裂一样冲向敌营，秦宗权根本无力抵抗，匆忙撤退，飞一般地逃进城，立即关闭城门，后面还有好多将士都被关在了城门外，只好纷纷投降。孟楷围住蔡州，每天除了叫骂，就是狂攻。秦宗权一看这么支撑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便派出使者出城与黄巢谈判。r

使者来到营中，黄巢依然穿着一身黄袍，坐在营帐中央，气势逼人，使者吓得赶紧跪倒在地，连称“皇上”。黄巢点点头，露出些许得意，问道：“秦宗权派你来干什么？”r

“秦，秦将军说，愿意归顺大齐陛下，协助陛下推翻大唐。”使者惊恐地说。r

“朕早就知道，你们的秦将军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为人寡信少义，朝秦暮楚，朕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两面派。王重荣是，朱温是，诸葛爽是，秦宗权也是。请你回去告诉秦宗权，我大齐可不要他这样的魔头。”黄巢怒斥道。r

使者吓得浑身哆嗦，起身正想走，忽然听到一声大叫“慢着！”r

这时尚让站了出来对黄巢说道：“陛下，当前是用人之机，秦宗权固然本性卑劣，但的确是员猛将，不如许他投降吧。有了他的加盟，我们的队伍壮大了，中原依然还是我们的。”r

黄巢想了想说道：“也罢，允许你们投降，但请你回去转告主帅。如果再对朕背信弃义，朕决不轻饶。”r

蔡州投降，秦宗权给大军准备了许多粮草辎重，以表诚意。黄巢率领主力部队决定向北攻打陈州，然后回到自己的根据地曹州去。便令孟楷率领五千精兵前往开路。r

孟楷带领部队北渡洪河奋勇前进。陈州刺史赵犨听说齐军要来，不慌不忙地出兵迎战。其实早在黄巢败退长安时，他就对将士们说：“黄巢不死在长安，肯定会往东来，陈州地处要冲。况且他对忠武军向来仇恨，我们不可不提前准备。”于是下令军民一同加固城墙，拓宽加深护城河，打造兵器，积蓄粮食。要求方圆六十里之内，有余粮的统统拉到城里来。并招募了一大批勇士，派他的弟弟赵昶、赵珝和儿子赵麓林分别带领日夜操练。事到如今，他并不紧张，立即召集将领们开会。r

“孟楷此行必然会经过项城要道，这一带山丘上森林茂密，赵昶、赵珝你们各带一路埋伏在两侧树林之中，等敌军来到一起杀出，这时麓林带一路抄到其后，断其归路。”赵犨吩咐完毕，下令其他将领继续练兵和修缮城池，准备恶战。r

孟楷仗着自己连打胜仗，便高傲起来，以为唐兵全都是不堪一击的熊包。一路摇摇摆摆，队伍稀稀拉拉地前进。眼看就要到项城了，孟楷告诉大家打下项城可以好好地大吃一顿了。将士们一听，更觉得脚底生风，疾步前进。突然听到一阵金锣响起，两边树林里冲出无数唐兵，一个个脸上抹得黑黑的，高举大刀，杀奔而来。齐军被这突如而来猛兽一样的敌人吓傻了，下意识地抱头后退。孟楷大喝一声“不许后退！”几个胆大的齐军这才转回身，举起手中的刀枪，向迎面而来的敌人刺去。但是，毕竟敌势勇猛，兵器也比齐军要精良许多。打了两个时辰，齐军支撑不住了，孟楷只好下令撤退。军士立即如潮水一般，飞速往后乱窜。不料刚走几步，一员大将挡住了去路，后面的唐兵像一堵密密实实的巨墙。这时，唐兵三面夹攻而来。齐军奋力抵抗，究竟是寡不敌众，孟楷血染战袍，力尽被杀，齐兵全军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