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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梦之二】芳华料峭(二)


  两姐妹十六岁那年,淳于渊带两人一齐到寻安街头,来到一处茶楼与友相会,这友人亦是隐居山林的文人墨客,与淳于渊志同道合,知音之间惺惺相惜。

  两人对桌而饮,一双娇美的女儿跪坐一旁,淳于渊让她们唤那友人作白川伯伯,一人一声甜糯的叫唤,仿佛往白洛心里灌了蜜糖。

  白川看两姐妹眉眼间无形蕴含慧质,而举手投足间尽显气韵,便出题考她们,作诗对对子再论心得,两姐妹应付自如,白川也自觉好不过瘾。

  正聊得畅快,隔壁厢阁忽传来几声狂放的笑:“那些文官都懂什么!屁都不懂还整日说什么以死进谏啊,为国捐躯啊,他们知道怎样才算为国捐躯么?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那才是为国捐躯!”

  这酒楼的二层是一间间厢阁,与别家不同,不是一间间厢房,而是厢阁之间用雕花的木屏风横栏,形成一个供饮茶的空间,也无门,只是用坠了珍珠的流苏帘子挂着,挡住厢阁里的光景,所以厢阁之间,就如一扇透风的墙,邻座说什么,若仔细听,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邻座另一人的声音接了话,“年兄说得是,幸好那淳于渊早就请辞,倘若他今日在朝堂之上,三人成虎,恐怕我们的上疏又被拦下来。”

  “哼!那淳于渊算什么东西!不过识几个字,当了皇帝的老师,就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了,屡次三番劝阻我给圣上的计划,算他识相,自己摘了乌纱帽,否则,哼,我让他知道得罪我的都没有好下场!”话音刚落,桌子被说话的人重重一拍。

  听到这里,淳于渊和白川相视一笑,自得地抿了口茶,静静听下去。

  “可人人赞淳于渊急流勇退,说他请辞是恃才放旷,他虽不再过问朝政,可他开办的书院却受圣上赏识,他的一双女儿听闻也聪明伶俐。”

  “无知百姓,懂什么!急流勇退?呸!不过是山野莽夫,打哪来回哪去罢了!自古来,有谁把书院设在山里的?他养的是学生吗?养猴子差不多!淳于渊也够可怜,膝下无子,只生了一双轻贱的女儿,死了都没人送终,我看是世人可怜他,才安慰他,说他有一双聪明女儿。”

  听到这里,两个心性淡泊的人都眉头微蹙,说大人的坏话不要紧,可把话头扯到孩子身上,对不谙世事的孩子影响不好。

  听到女子轻贱的说辞,婉仪眼睛瞪得大大地望着婉鸢,童言无忌,“姐姐,生女儿不好吗?”

  婉鸢把身子坐得挺挺的,雄赳赳气昂昂,“谁说不好,书上不是说吗?巾帼不让须眉。”

  “为什么他们说爹爹没人送终?”

  淳于渊看婉仪童言无忌,便逗她,“若爹爹有朝一日与世长辞,你们会给爹爹送终吗?”

  婉仪险些脱口而出,当然会!但是被婉鸢扯了扯裙裾,在她耳边低声商量了什么,复又坐直。

  淳于渊满脸疑惑,挑眉等两个女儿的答案,未曾想,婉鸢和婉仪一齐摇摇头。

  “怎么?你们不给爹爹送终?!”淳于渊有些不可置信,。

  “爹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才不会有让我们送终的那一天!”婉鸢答。

  白川看两姐妹伶俐可人,笑得摇头晃脑,“淳于兄,那年大人不是看不起你的才学和两个女娃吗?过些日子寻安城会举办一场才艺比试,身负才学之人都纷纷跃跃欲试,我想以令媛的聪慧和学识,可以一试,在世人面前证明,女子并非不如男。”

  “白兄说笑了,婉鸢和婉仪涉世未深,智识尚浅,又如何比得过这寻安城积极人才,就怕落了个笑话!”

  “淳于兄过谦了,你教导出来的女儿,能逊色到哪里?就算不夺榜首,也能跻身前三甲,闻名寻安乃至整个天下。”

  “我将一双女儿视作掌中明珠,从未觉得女儿不好,又何须向外人和那年大人证明一些无关紧要的虚名。”

  “爹爹,婉仪要去!”婉仪也听了那些数落淳于渊的话,知道爹爹被人瞧不起,要为爹爹讨公道。

  婉鸢往日虽乖顺,此时也沉不住气,“婉鸢也要去。”

  果然不出白川意料,前面几场简单的笔墨比试,都没有难到一双姐妹,婉鸢和婉仪两人过关斩将,一时间名声躁动,家家户户都在传淳于渊一双女儿,年方十六却才华过人。

  原本一个争夺虚荣名望的比试,引来的不过是些虚荣的文人,实际上并无甚真才实学,而自从一双姐妹的名声渐长,便引来不少隐于世外的智者,也因如此考题的难度愈来愈大。

  这一天来了位鸡皮鹤发的老者,考题由组织方为双方编,视情况而出题,再由比试双方为对方从多个考题中选其一进行解答。

  组织方为婉鸢和婉仪出的多个考题中,有一题只一字,为:黹。

  婉仪绣工不好,最害怕那老者给她们抽到这一题。

  老者自恃年事高,积淀深厚,就算胜了两个女娃娃也胜得不光彩,便有意为她们放低要求,而众所周知女红最为姑娘家所谙熟,选黹那一题是最合适不过。

  抽了考题之后,有三天的准备时间再赴城中比试。

  回到书院,婉仪不禁发起愁来,杳娘比婉仪更愁,“往日让你好好学女红你不听,非要到处野,现在如何是好?”

  杳娘在桌子便来回踱步,婉仪手肘撑在桌上,双手托腮,眼珠子跟着杳娘来回转动,耳边是杳娘的责怪,“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针黹功夫需要厚积薄发,你再有小聪明,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娘,你穿着这身荧光缎袍来回走,晃得我眼睛都要化了。”婉仪托着腮,情绪恹恹。

  这一句倒是提醒了杳娘,杳娘嘴里念念有词,“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功夫上欠火候,但可以借助其他……”念叨着,杳娘低头看了看身上这缎袍,“虽然有些投机取巧,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那一场比试,婉仪竟出乎了婉鸢的意料,用各色荧光丝线绣了一幅双面绣,正面绣的是芙蓉花,背面却是海棠花样。

  巧的不在双面绣的功夫,而在用的丝线。

  也因此婉仪胜了那一场比试,老者自叹弗如,发起最后一次挑战,若下次两姐妹都获胜,那么不用再比,老者承认她们是寻安第一有才之人。

  原来这老者是上届比试中夺了首冠的翘楚,颇负名望。

  那次比试之后,婉鸢留意到杳娘不再穿她送的缎袍,直到一次婉鸢到杳娘房里,发现一件银纹缎袍叠的规整正要压箱底子,缎袍净素,不修矫饰,看在婉鸢眼里十分熟悉。

  又怎能不熟悉,那可是她捧了几百个日夜的缎袍。

  这上面的数以万计的针孔穿着她苦心捉了萤火虫提取荧光物,再提炼出的荧光丝线,每处针脚细细密密都是她的心血,几次烛光之下困顿疲乏,她都拿针扎醒自己,咬着牙为娘亲赶制。

  而娘亲却为了妹妹一个比试,竟把所有丝线从缎袍上全拆了下来。她做再多的努力,也不及婉仪的一个烦恼。

  多委屈心酸,也只能翻腾在心里,表面上依旧佯装平静,********。婉鸢没有戳破这件昭然若揭的事,往后的日子愈发沉默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