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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梦之一】美人心机


  长伶君任妄境之主的次年孟夏,敌军犯边,民不聊生,他决定挂帅亲征,平定边乱。

  长伶君之师原本有必胜的把握,但妄境边域的城主突然阵前倒戈,勾结敌军,对长伶君的兵马形成包抄之势。

  长伶君腹背受创,几十万兵马损失惨重,出师便遭此不利,士气大挫,在后来的数月里,又连续败掉大大小小几场对战,军中阴云笼罩,将士颓靡,大家都认为归家无计,无心作战。

  消息传到王城,灯馆里的赛蕊寝食难安,矜仪殿里的欧阳盏矜则是如坐针毡。

  花团锦簇的后花园中,欧阳盏矜邀了赛蕊一齐赏花。

  两人行到一丛紫茉莉前,欧阳盏矜道:“这里的女孩子喜欢用这种花的种子饰面,说是将它的种子捣取其仁,蒸熟了制成粉,用以饰面,能使肌肤柔嫩。”

  “不错,这紫茉莉种子制成的粉称为珍珠粉。妄境的女孩子春用珍珠粉,秋用玉簪粉。玉簪花开后,剪去花蒂,成为小瓶状,灌入胡粉,再蒸熟制成粉。将粉和以早晨的露珠饰面,的确能使肌肤如出生幼婴。”

  “赛姐姐肤如凝脂,也是用了这个法子吗?”

  赛蕊向来惫懒不甚打扮,一贯素面朝天,却不想在欧阳盏矜面前显得过于自傲,便答:“偶尔为之。”

  “赛姐姐的发上也有种独特的香味呢。”欧阳盏矜说着,凑近了身子,去嗅赛蕊的鬓发,赛蕊却蓦地一惊,下意识地避了避,忽而反应过来,于礼,她是不该避开,旋即面上掠过抱歉的笑。

  欧阳盏矜倒也没责怪,自顾抚了抚她自己的发髻道:“我就没有。”

  赛蕊那一惊是有缘由的。

  长伶君还未出征之前,曾携她一同出街游玩。他在脂粉店挑了一枚用小银盂装的桑汁,店里掌柜忙介绍说这是女子润发之用。

  长伶君当即从小银盂中倾了些许于掌中,细细替赛蕊抹上鬓发,看得挤在脂粉店左右的女子们无不歆羡。

  如今欧阳盏矜问起,让赛蕊心底委实心虚。

  欧阳盏矜不依不饶,“赛姐姐也是用了什么秘方吗?”

  赛蕊忆了忆当时脂粉店老板的介绍,照本宣科对欧阳盏矜背起来:“桑汁可以润发,将桑叶捣成汁,和香料配在一起,装入小银盂,涂抹于发上,鬓发鲜润。”

  欧阳盏矜恍然大悟点点头,看着不像知情的模样。

  赛蕊原本还能以轻松自然的状态陪伴欧阳盏矜,但这三言两语间,赛蕊便承受了不小心理压力,再思及长伶君此刻阵前的状况,满园灿烂的夏花看在眼里也十分萧索。

  不管欧阳盏矜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总之是非之地不能久待,是非之人不能久处,就算如今没有差池,也难保今后不会行差踏错,在这样权利与势力纵横的妄境王城中,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明哲保身的道理赛蕊还是明白的。

  正赏着花,赛蕊忽然开口:“夫人,赛蕊怕是以后再也不能进宫了。”

  欧阳盏矜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

  “这些日子来,赛蕊发现赛蕊实在适应不了宫中的环境……”

  “赛姐姐不会是因为觉得我待你不好,随便找了借口来搪塞我吧?”

  “夫人待我亲如姐妹,我又怎会不知足,反觉夫人待我不好?只是赛蕊一介布衣平民,常常出入宫闱,怕会落人口舌造人诟病。”

  “那赛姐姐的意思是,要我或者长伶君,给你一个什么身份,让你光明正大地进入这王城?还是因为长伶君不在,姐姐就不想来?”

  赛蕊惊得跪下来,“赛蕊没有这个意思……”

  欧阳盏矜松了语气,扶起赛蕊道:“好了,我知道了,我这就颁发懿旨,赐你个身份,这样可好?”

  “民女赛蕊只不过是平民百姓,过惯了普通百姓的生活,并不敢奢求僭越,所以只想安守本分,过清平日子……还请夫人念在这些日子的情分上,莫为难赛蕊。”

  欧阳盏矜看她执着,稍霁的脸色又沉了下来,转过身将目光投向面前一簇又一簇的花丛,不看赛蕊,“清平日子,只怕不是想过就能过的……盏矜有一事要相求于姐姐。”

  “只要赛蕊做得到,一定帮夫人尽心去办。”

  “边域城主叛变,我军节节败退的消息,姐姐也是知道的吧。”欧阳盏矜幽幽道。

  “是。”

  “我夜不成寐,决定要亲赴战场,助长伶君一臂之力,不论结果如何,我都要跟他在一起,生则同衾,死则同穴。”欧阳盏矜转过眸光,望向赛蕊:“毕竟,我是妄境夫人,他的妻。”

  赛蕊闻言愕然。

  欧阳盏矜是骁勇善战的瀛族儿女,在危急关头能够为他分忧解难,但她赛蕊却只能眼巴巴看着他身陷险境,无能为力。

  脑海中闪过长伶君在欧阳盏矜寝殿夜宿的画面,赛蕊心底更是五味杂陈,能光明正大去到他身边的,也只有欧阳盏矜。

  赛蕊低低垂首,“夫人与长伶君伉俪情深,赛蕊在危急存亡之秋却毫无用武之地,羞惭难当。”

  “谁说你无用武之地?现下就有一件事,你可以忙得到我和长伶君,帮得到整个妄境,只是此事……是要用性命去换,要姐姐去做,我于心不忍。”

  赛蕊眸光动了动,坚定道:“若真有一件既能解君主后顾之忧,又能造福人民的事,民女定当在所不辞。”

  欧阳盏矜目露喜色,娓娓道来:“妄境多鬼魅凶怪,一直以来,全凭长伶灯的神力镇制,此次我虽赶赴战场,却也无全胜把握,我希望能借助长伶灯的神力,解阵前之围,但如果拿走长伶灯,妄境失去庇佑,必然一场浩劫到来,生灵涂炭。”

  赛蕊听得心惊,她这时才意识到长伶君肩上所背负的担子这般重。

  她问:“那么民女该怎么做?”

  “用一颗甘愿牺牲的心,与长伶灯共沉妄境长河。”欧阳盏矜道:“只有你心甘情愿的牺牲,才能被长伶灯的灵火化成玲珑鱼,届时你便能将长伶灯的力量贯穿长河,遍布妄境,守护妄境,同时也能将些许力量传到边域的战场上。”

  赛蕊静静听着,一刻也不犹豫道:“民女定不辱使命。”

  欧阳盏矜却有所怀疑,“姐姐不害怕么?灵火焚身,要承受常人难承受的百倍之苦。”她说着抚上赛蕊的脸庞,“到那时候,你如锻的秀发要被灼成枯草,如凝脂的肌肤要皲裂成鱼鳞,最后还要如五马分尸,化成数尾鱼。”

  赛蕊却嫣然一笑,目光波光微动,恭顺跪伏在地,“赛蕊一介贱民死不足惜,今日一别,便是永别,赛蕊在此叩谢夫人昔日错爱,万望夫人贵体金安,福祚绵延。”

  欧阳盏矜立在后花园的姹紫嫣红中,目送赛蕊离去的背影,面上的和善倏忽敛了起来,从衣襟里掏出一枚小银盂,和长伶君为赛蕊挑选的一模一样,打开了盖子,将小银盂内的桑汁尽数倒进了花丛,“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桑汁可润发,涂抹在发鬓上,可令发丝柔顺润泽。”

  那一日,她因为贪玩,乔装溜出了宫,却在城外街上撞见长伶君携赛蕊在脂粉店前挑胭脂,长伶君为赛蕊抹上了桑汁,他看赛蕊时眸里的温柔,她从来没见过。他也常赏赐她玲珑珠翠,胭脂水粉,却从未亲自替她挑选,更像是例行公事。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长伶君常常潜出宫,派人跟踪才知道他去的是赛蕊的灯馆。

  她不知道长伶君和赛蕊之前的往事,只道是抓捕李三那一次,赛蕊迷惑住了长伶君,所以一直以受害者的身份自居,是长伶君背叛她,辜负她,不忠于她,她怨长伶君,更恨赛蕊。

  丫鬟在一旁道:“夫人,这赌注是不是下得有些大了?明明可以有千万种方法置她与死地,为什么偏偏选这个代价最大的……”

  “人心原本就是一场豪赌。”欧阳盏矜冷声道,手抚上一支并蒂双花。

  赛蕊的命于她而言,微渺若蝼蚁,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她消失。

  但这有何意义?赛蕊死了,长伶君只会因此怨恨她,这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赌一赌,看看长伶君选的是社稷还是赛蕊。

  如此想着,折断了其中一朵花,原本并蒂的两朵花如今只剩一朵,摇摇晃晃俏立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