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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梦之一】道是无晴却有晴(二)


  自雪中夜立之后,长伶君偶尔会在深宵潜到灯馆。

  他与赛蕊彼此心照不宣,都仿若什么事都从未发生,她仍是一年前和长伶君有元宵约期的小女子,而他亦还是生活在老城主庇佑之下的长伶君。可又都心如明镜,终究细枝末节都已经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连日来,政事繁重,往往是处理了政事,长伶君就伏案小憩,已有很长时间没回寝殿。有时心下实在烦闷,便寻了借口,悄悄出城。

  只有在赛蕊身边,才能稍稍放下心头琐事,难得安闲。

  烛火闪动,这夜已经睡下的赛蕊听到房里响起衣裳摩擦的细碎声响,睁开眼看到长伶君已经立在榻前,“彻夜不能安寝,思索着……来你这里会好一些。”

  赛蕊睡意朦胧,往里移了移,给长伶君腾出空位,几乎已然形成一种惯性。

  长伶君在她身侧躺下,赛蕊闭眼重新睡去,却在睡意渐起时,感到他苍砺却温润的指腹抚上自己的眉,从眉头顺到眉梢,动作轻柔,透着沉重。

  “怎么了?还是睡不着吗?”赛蕊睁开眼,一双眸子在黑暗中熠熠流光。

  长伶君在黑暗里一言不发注视着她,五官的线条流畅在眼前,鼻翼到唇线,在黑暗里勾勒出魅惑的线条,一层轻薄的单衣覆身,因为侧卧着,衣领在锁骨下半敞,随性却诱惑,赛蕊感到长伶君异样的气息。

  两人之间形成一股奇异的空气流。这些日子里来,两人只纯粹躺在彼此身边,他从未像今夜一样让赛蕊感到不安。

  让她一直忐忑的事终于要来了吗?

  长伶君的气息渐渐靠近,唇落在赛蕊额头,眉心,继而落到鼻尖。

  赛蕊原本握空心的指掌紧张得捏成了拳,眼也随之紧紧闭上。一片柔软覆上自己的唇,一股酥麻感瞬间游走过周身,赛蕊感受到他异常温柔。

  一只宽厚的手掌环上自己的腰间,把她带进他怀里,她有点惊诧,双手不禁抵上他的胸膛,蓦地睁开眼,却看到他半睁的眸正看着自己,一片意乱情迷,将赛蕊的紧张化成一池温水,赛蕊心头突突直跳,又紧紧闭上眼睛。

  他的唇复落下来,却不似方才小心翼翼,随着气息愈发急促,他像失去理智的入侵者,恨不得将她揉进他的骨血里,将她掠夺殆尽。

  带着躁动,从唇上滑到她的颈间,解开她的衣襟,露出肩头如凝脂的肌肤,她还来不及推开他,他却忽然将她的衣襟合上,紧紧将她拥入怀里,停止了一切动作,似在努力克制自己。

  长伶君心头矛盾。

  曾经他许了娶赛蕊为妻之诺,如今不能兑现诺言,已是辜负,若碰了她,依旧无名无分,更是对赛蕊不公,他不愿她受委屈。而若定要把她带回去,那便只能是以侧室的身份,她头上凌驾着正妻,将终日过着仰人鼻息的日子,贸然将她带回去,届时一切针尖麦芒指向她,亦会把她置于险境之中。

  在给她名份之前,他一直在尽力克制自己对赛蕊的欲望,这些天来左右挣扎,却在这一夜失了控。

  那股躁热退去后,长伶君松开怀抱赛蕊的臂膀,沉着嗓子道:“我不该这么自私……”

  话未说完,赛蕊用食指抵上他的唇,止住了一切话语,“政事繁忙,明日还要早起,好好歇息。”

  长伶君顺她的意,也没再继续言语,指掌拢住她放在他唇上的手,蜻蜓点水吻了上去,放到自己心口,心满意足地闭眼酝酿睡意,仿若孩童怀抱着喜爱的糖果。

  这一日长伶君正埋头处理大小事务,贴身内侍神色匆匆奔到长伶君身边,俯身耳语几句,长伶君脸色大变,原本紧蹙的眉头愈发蹙得更紧,“摆驾矜仪殿。”

  矜仪殿是妄境夫人寝殿,本不唤此名,因先主为示恩宠,取欧阳盏矜名中矜字,凑以仪字,寄托妄境夫人能恩仪四方、成为妄境主人贤内助之期望,特赐此殿名为矜仪殿。

  长伶君火急火燎来到矜仪殿,守在殿外的内侍见到长伶君,正要高声通报,却被长伶君一个手势止住了。

  大步跨进在看到眼前一幕景象时,心头提着的一口气暗松。

  欧阳盏矜正和赛蕊坐在殿前编制花灯,一众侍女左右听命,个个手中端了锦盘,放剪子的,放彩纸的,放锦帛的,地上则是修得细扁的竹条,想来是正阁地方小,容不下这等阵势,所以欧阳盏矜就移到阁外的庭院中来。

  长伶君还未走近,欧阳盏矜身边的侍女们就警醒地朝长伶君行礼,“叩见城主!”欧阳盏矜和赛蕊也连忙起身,向长伶君行礼。

  “长伶君难得来矜仪殿,怎么也不提前通报一声。”欧阳盏矜对左右内侍道,颇有斥责之意。

  “不怨他们,是我不让他们通传。我听闻夫人邀了赛家灯馆的女主人学做花灯,便想前来探一探,不想中断你们。”

  长伶君摸不透欧阳盏矜的动机,望向赛蕊,面露忧色,赛蕊淡淡笑,不露声色地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

  “夫人怎么会有兴致,想要和赛姑娘学制花灯?”长伶君佯装饶有兴趣问道。

  “我听闻赛家灯馆如今不做生意了,赛姑娘这么好的手艺如果就此绝迹,委实可惜。若能让我这矜仪殿里的人都学会制花灯,而且还是和妄境里手法最巧的赛姑娘学,那么以后我这矜仪殿中挂的灯笼就是全妄境最好的灯笼。”欧阳盏矜语气依旧飞扬,虽做了妄境夫人,但瀛族公主脾性难改,还似未出阁的姑娘家,本就不拘泥礼节,更是学不会温婉恭顺。

  欧阳盏矜一向自我,待旁人更是狭隘,从来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并且手段狠辣,但对长伶君不同,她爱慕他,自然也希望他能青睐于她,大多时候她在他面前最过分也不过是蛮横霸道,却无狭隘狠辣一面,所以她的不拘礼数,在长伶君看来只会是她不攻心计的纯良率爽天性。

  长伶君脸上的笑如和煦春风,“今日,就在你这用晚膳吧。”

  欧阳盏矜不禁惊喜,长伶君极少与她一同用膳,便欢欣雀跃地吩咐了侍女准备晚膳事宜,热情四溢地挽留赛蕊,“难得今日热闹,赛姑娘也留下来一齐用膳,反正这矜仪殿的东阁一直空置,今夜便在东阁歇下,也好多点时间教我制花灯。”

  赛蕊面露难色,望了望长伶君,长伶君笑说:“既然夫人开口了,你就留下吧。”

  今日有人急急拍开灯馆的门,她还道会有谁寻她,一听介绍,来人竟是妄境夫人派来接她的侍从,说是这夫人想要跟赛蕊学手艺。

  赛蕊心下不安,怕是欧阳盏矜瞧出了长伶君与她暗会,寻了借口把她叫去问话,却也不好推脱,便忐忑地跟人来到了欧阳盏矜的矜仪殿,一来到矜仪殿,看到备置齐全的灯笼制品,才道是自己想太多。

  欧阳盏矜待她也热情,三言两语就跟赛蕊亲昵起来,赛蕊也只当娇宠傲慢是她这种贵族女子特有,心中隐忧慢慢消褪。

  到了晚膳的时辰,侍女们给两个主子和赛蕊这个上宾备了碗筷,欧阳盏矜的碗筷紧挨长伶君一侧,而赛蕊则隔在桌子另一侧,在下人们看来,能同主上同席用膳,已是至高待遇,但赛蕊从不在意这些尊卑区别。

  然而在入座之后,赛蕊才强烈感受到,长伶君和欧阳盏矜是连理夫妻的关系,他和她坐在赛蕊面前,而她赛蕊只不过是一个局外人。

  赛蕊心下悒郁,也忘了夹菜,只埋头吃碗里的白饭,这时对桌传来长伶君的问话,“赛姑娘,可是这菜肴不合胃口?”

  这一问把赛蕊从郁闷中拉回来,赛蕊才惊觉自己已干干吃了大半碗白米饭,“不,这菜是佳肴玉食,只是民女无甚食欲。”

  欧阳盏矜道:“赛姑娘没食欲吃菜,待会儿上甜品时赛姑娘可多吃点,御膳厨子做的糕点秀色惹人,看了都让人食欲大增。”

  赛蕊颔首回应,却再抬头时看到长伶君双目炯炯望着自己,赛蕊只好又埋头用膳。

  一顿饭的光景吃得赛蕊万分难捱,好不容易捱到结束,欧阳盏矜吩咐了侍女,将赛蕊领到矜仪殿的东阁,赛蕊这才感觉解脱。

  “赛姑娘,你可是咱们矜仪殿的福星呢!”带路的侍女喜上眉梢,和赛蕊攀谈。

  “此话怎讲?”赛蕊不解。

  “长伶君好久没来这矜仪殿,可今日竟驾临,要和夫人一同用膳,更可喜的是,今夜长伶君要宿在这儿。”主子承宠,做下人的脸上都会多添几分光彩,在外说话办事底气都足,她们当然为此开心。

  是要宿在欧阳盏矜这儿吗?

  原本在饭桌上就稍闷的心绪,这会儿更堵起来。

  赛蕊啊赛蕊,他们本就是夫妻,是一同绕了许愿长河,受了万众礼福的佳偶,同床共枕亦不是异事,你又何苦庸人自扰。赛蕊苦笑,尽量让自己淡然些。

  侍女为赛蕊剪了灯花,便退出去,赛蕊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心烦气躁地坐起来,也不知是偶然,还是上天弄人,她房里未关上的窗正对着欧阳盏矜的正阁,透过半开的窗子,能看到欧阳盏矜房里影子映在纸窗上的一切。

  明知会伤心,但赛蕊的目光凝在那一方纸窗上,移不开,也不舍得移开。

  烛火将两人的剪影投射在窗上,男子颀长的身影拥住了曼妙女子。

  赛蕊顿时忘了呼吸,心口锐利一痛,犹如芒刺穿过。

  和所有老掉牙的桥段相似,一阵耳鬓厮磨之后,两束影子移向床榻,越拉越长,最终消失在纸窗上。

  烛影一晃,被人吹灭,欧阳盏矜的房里陷入一片不可捉摸的黑暗中。

  赛蕊怔怔望着那一方纸窗,握紧的拳里指甲深深嵌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