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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纪实——人生之路(5)


王文学是俄语二班班长,我是一班班长。由于我们系只有两个班,又是外文系的首届学生,我们两班同学常在一起活动,好似同一个班一样亲近、融洽。我们两个一先一后病休回家养病。他家这里是秦岭东延的余脉山。这里山势挺拔、雄伟,呈陡峻的单面山体形态。村子边仅有的一块平坦地方,正好修建了一个火车站。经过这里的是陇海铁路。火车道修在村前的半山坡上,像一条玉带镶嵌在山腰间,令人赏心悦目。当长长的一列火车经过时,犹如一条巨龙默默蹿游于山间,时隐时现。它给山村带来了生机,给山民们带来了幸福和快乐。它既促进了物资的大流通,又传递着信息的大交流。

我住在文学家里,就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样舒心。虽然我的家也在大山上,但却不如这里“张扬”。因为这里是一个大扇子形状的山体,山坡很宽大,延伸几公里远的地方就是咆哮的黄河。如果把这个山体想像成是一个汹涌起伏的波浪的话,那么我们就可以乘着舢板玩冲浪,由山巅一直冲向黄河岸边,那该是多么开心呀!可以想像其视野的宽广度及地形的奇特景象。

文学的父亲很忠厚,他给生产队喂养牲口。老人喜欢听秦腔、晋剧、山西梆子。因为村庄地处在秦岭山脉地带,近临山西和陕西的交界处,对这两省的戏曲情有独钟也是很自然的。尽管我在那里住的时间并不太久,但秦腔、晋剧的唱腔音乐却让我喜欢有加。文学母亲,我称谓婶娘。她是中国农村妇女的典型代表,性格内向,待人非常善良真诚。我在那里的一个多月中,老母亲每天早晨都要给我和文学做一碗捞面条,配着馒头及小菜,十分可口,典型的乡村招待客人的膳食礼仪。文学家养了一只山羊,我俩每天牵着山羊在山坡上放牧。我们二人看景、聊景,顺便为羊割点草带回家去。人逢知己话语多,心相印、情相投。两位好朋友在一起时,一点也不觉得无聊,那是因为自始至终都是在谈论相互感兴趣的事儿。我俩漫无边际地聊着天,沿着山坡散着步……

我在文学家的年代,正是连续三年自然灾害的年代,农村贫穷得叮当响。可是两位老人为了我这个远道而来的文学同学,却如此这般地破费。每天他们又吃些什么呢?我是看不到的,因为在我与文学离家去山上游玩时,两位老人才会坐下来吃饭。由于我和文学因病在家养病,心里都不太开心。适逢“同命相连”的两个人相聚在一起,能让我俩快乐,也是老人的心愿。所以想方设法地照顾着我这个“游客”。需要说明:我只所以如此这般地“赖着”,也是事出有因的。春节在老家时,我家与我舅家发生了一场“战争”,闹得相当不愉快。从此我就离开了我舅家,寄人“屋檐”下的生活,从此结束了。来到了文学家,我又体会到了家中的亲情感、温情感。智人说:“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同文学在一起,我也体会到了“患难之中见真情”的那种命运相通的兄弟情谊,两个人之间少了失落感与距离感。后来我与文学又结伴攀登了华山。

华山断崖千尺,雄伟险峻,是我国名山“五岳”中的西岳。说实话,攀登这样的险峰,着实感到揪心、寒心,让我心惊肉跳、魂飞魄散!自打傍晚登上华山北峰起,我全身就变瘫软了,总有一种强烈的心跳感觉。我来自大山地区,却从来没有登过如此惊心动魄的山峰。在大山上,我很少向悬崖下眺望。可是来到了华山上,想回避也没有地方躲。四周都是险象丛生的悬崖峭壁,闭着眼睛也觉得全身在打哆嗦。登上华山的第一夜,我和文学住在北峰。当晚,我的精神就崩溃了,连句话都不敢说,真正变蔫了。走路只敢看着脚,尽管这样,但是眼睛的余光总会瞟到山体两侧的陡峭绝壁,全身打颤,恐惧极了。据说,华山西峰绝壁千仞,像一把锋利的宝剑直插到蓝天里去,险绝异常。好在,好友王文学在身边,随他而行,镇定着情绪。如果只有我自己,决不会向另外更高的四个山峰攀登的。或许这就是我人生旅途的新起点、新高度。

华山的风光好极了。站在山峰上往下看,那茫茫云海就像白色的轻纱一般,在山谷中浮荡、飘动,瞬隙间,深谷里又是烟云弥漫,宛如洪涛涌起,翻来滚去的。云雾来去,时起时伏,赛似波涛汹涌澎湃,这就是华山上的又一云海奇观,顿时把我搅得迷惘沉醉。胆战心惊的感觉登时忘掉了。原来,我们已经站在云层的上边了。沟谷中翻腾的是一股股的雾云。正是这次的西岳华山之行,侧出了我患有的恐高症,了解了自己的弱点,消除了多年来的心中纠结。从病理学上说,有恐高症的人,常表现出优柔寡断的性格特点,处理问题不果断,常出现进退两难境况。“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说的就是这种性格。难怪在上学期间,我从来都不曾与同学们发生过争吵。

在朋友文学家已经住过一个多月了,是该离开的时候了。临走前,文学给我准备了两棵培育好的苹果树苗,根部包实了少许泥土。我恋恋不舍地告别了两位尊敬的长辈和情同手足的文学好友,登上了西去的火车。我将贸然地去山西安邑城,看望失散几十年的小弟弟。这是我祖母和家父日思万虑的亲人。火车没走几站,就来到了潼关。一下火车,我就急急忙忙地朝黄河渡口赶去。据说,我们只能赶上末班渡船了,所以思想很紧张,况且这段山路很不好走,路边都是蒿草,道路很窄,深一脚浅一脚。猛走了几十里的山路,终于到了黄河南岸的吴村渡口。等待坐船的人很不少。我也提前赶到了,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我发现渡船比较安全,心理踏实多了。原因是:空中扯拉有一条跨河钢丝绳,渡船被钢丝绳上的吊环牵拉着,渡船的航线,几乎是直线过到对岸的。我们心神淡定了许多。不过,这段黄河水的流速很快,没有河中岛。五七年我去洛阳时,黄河中间有个河中岛。过河是靠船工们操作的,比较辛苦。船客们的心情也很紧张。这次,我们很安全地渡过了黄河,没有用太长的时间,就到了山西风陵渡码头,船客们的情绪都比较轻松。

人生贵相知

去山西安邑城看望我的小弟弟,其意义非同小可。原因是春节时,我奶奶和我父亲曾与我舅父之间发生了一次口水战。其中一个话题,就是我舅父把我小弟卖给了人家。那年逃难中,母亡弟散在安邑,我爷爷奶奶很伤心,为此而同我外祖父母生了一场气,结果爷爷因病早逝,外祖父也染病身亡。多少年来,我祖母与家父常为小弟而落泪。然而,我在舅家却遭到了不好的对待,自然引起了长辈之间的“新仇旧恨”。

在这里,我想讲个法律常识问题。我同我舅父之间是一种亲戚关系。法律告诉我们:抚养亲戚的孩子,是双方自愿的供养关系,抚养人与被抚养人之间原有的人身关系并没有发生改变,双方不产生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权利与义务,不存在法律上的争议,可以随时解除关系。

收养是指没有子女的老人,收养了别人家的孩子。这是一种法律行为,孩子的人身关系发生了改变,双方形成了父母与子女关系,有了权利和义务,孩子与亲生父母的关系自动消除了。孩子只对收养父母尽义务,成了收养人的子女。我小弟就属于这种情况。

为了安抚老人,我决定去一趟山西安邑城。我正好休学在家,去把小弟家的现实情况了解一下,给长辈们一个交待,也算是尽一点孝心吧。多年以来,我父亲托了不少人打听,也让带去了不少信件,但是却没有见到回音。老人心里很压抑。从法律上讲,人家家里没有孩子,这是合法的收养关系,小弟已经属于人家的孩子了,与我们家里没有法律上的关系了。人家不愿意交往是合法的,应该理解。我是冒着风险去的,但又是抱着极大的善意去看望小弟的,没有歪意。想必,小弟老人会通情达理的。我一定尊重老人的意见,不给家里添麻烦,旦愿顺利,一却随缘吧!

从风陵渡下了船,我们又走了好长一段路程,才到了火车站。当晚就坐上一趟慢车来到了安邑车站。这时候的天色已经放亮了。出了火车站,根据当地人的指引,我经由农田小路,穿过一片片盛开着金黄色油菜花的农田,很快进入了安邑城。城里只有一条长长的街道。家人说过,老人姓杨,有名的杨铁匠,大人孩子都知道。家门口有一个跨街牌楼。果不其然非常好找。来到小弟弟家里,首先看到的就是两位面善忠厚的老人,我说明了来意,老人很客气,让我一同吃早饭。我与小弟陪两位长辈围桌而坐,边吃边聊。老人问话十分真诚、和气,属于实在的纯朴乡民。老人说他一辈都是以打铁为生,从来没有换过手艺。吃饭中,小弟默不作声,不慌不忙地吃着。我同杨先生一家人,轻松愉快地吃了一顿饭。由于我胸前戴着郑州大学的校徽,老人对我也很信任。弟媳妇刚生过孩子,住在套院里。早饭后,杨先生上班前,吩咐我去休息。说实在话,真的困极了,一天一夜的路途劳累,真想睡个安稳觉。正当我沉睡的时候,小弟的母亲总要把我推醒。实际上是让我离开,说什么,儿媳妇很生气,跑回娘家去了。我一听,事情不好了,给人家带来矛盾了。觉得对不起人家。于是强打着精神,坐了起来。告别了杨先生家,沿着刚来时的小路回到安邑火车站。打算在车站过个夜,好好睡个长觉。

直到次日早晨,我才清醒过来,清点一下身上的钱数,不太多了,返乡的路程还远着哩,只能节省着花,因而决定沿着火车道徒步前进,反正迷不了路。我白天走路,晚上就躺在车站的椅子上休息。连续走了两天多,来到了侯马车站,往东去的火车从这里发车,终点是大矿区的垣曲车站。由垣曲往东就是去济源的方向了。但是不通公路,因为全都是大山,不好修公路。心里想:既然是唯一的道路,那么济源老乡肯定是不会少的。

来到了垣曲车站,下来火车的人,全都往山下的矿区走去了,没有人往东走,我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全身打了个冷战。往东一望,是一条荒凉的人行小道,蒿草掩路。天正下着绵绵细雨,到处湿露露的。远看是山峦起伏……正当我一踌莫展的时候,突然从身后闪出来一位年长者,大约五十来岁。他问:“你去哪儿?”我回答:“我回济源去。”他说:“你跟着我一道走吧!”这么两句对话,我心里突然热乎乎的。下意识地跟在他后边,就直往前走了。啊,真是太幸运了!这真是一位天外来的贵人!此时此刻,居然有一位同路老乡,这是天意。几十年来,每当回想起当年的那段经历及那一时刻的“凄凉”心境,总是控制不住暗然泪下。对贵人的闪电式出现激动不已。这是我人生中的最大贵人!我常想:可能是苍天特意安排的!一路上,长者从不问话,我也不敢说什么,类似军人夜间执行任务时的宁静一样凝神。我总觉得这件事情很蹊跷:我在火车站苦盼同乡同路人的那几分钟时间里,回头看看车厢四周空空的,并没有一个人呀?当时我的头真的是大了,确有“身陷绝境”的感觉。我还真想再留在火车站等一天,什么时候遇到回济源的老乡时,我才会离开垣曲车站。无疑,这位神奇贵人的出现,太让我感到意外了。这是我绝壁逢生的时刻!当时勿庸置疑的是抓紧走路,因为:一是天在不停地下着小雨,怕影响路上的安全;二是由于下雨,担心山西与济源交界处那条山河暴涨;三是在天黑前必须过去河,免得夜晚山河暴涨,那后果就严重了。因此,一路上我们师徒二人在紧紧张张地赶路,两人一句话都不说。长者也没问我是什么村子的?也没问来山西干什么的?自然我是不敢问长者了。贵人在身边,自然要恭谦万分了!这条道路,长者很熟悉,走的全是山间小路或穿插山村路边的近道。翻过了几道山坎,跨过了几个沟坎。尽管途中很劳累,我二人只能在树荫地方稍微躺几分钟歇歇脚。总算赶在天色渐暗的时刻,跌跌蹱蹱地来到了“嗡嗡”作响的两省交界河边。

河道很宽,河床里全是山上冲下来的大鹅卵石。河水已经涨了,浑浊的河水在黑夜里泛着白光。长者凭经验给我讲了渡河的注意事项:告诉我在淌水时不要抬高脚,用脚底贴着河底往前推移。如果抬脚,水浪就会把人欮倒。同时吩咐我要牢牢地拉着长者的衣服不松手,因为他的手托着扛在肩上和头顶上的东西哩。我们师徒二人慢慢地、摇摇晃晃地稳定着双脚,淌着河水,朝河中心移动着。我感觉到腿上的水流越来越急。河里的小山石碰撞着脚非常疼,我紧咬着牙关(当然精神上尤其紧张),死死抓着长者的衬衣“试探性”地向前移动着双脚。山河两侧的山体很陡峭,天色昏暗、阴沉,朦朦胧胧,我们的视线很差。只看见河水翻卷着白色的波浪,耳朵里听到了洪涛滚动、洪波涌起时特有的嗡嗡嗡的作响声,令人毛骨松软。越往河的中心走,水流越急,每次移动脚步时,都有一股力量在磨脚的感觉,有几次,几乎就被漩涡水冲击倒。长者时不时地提醒我拉紧他的衣服。到了河的中心危险增大了。突然一个大浪袭来,我的身体打了一个踉跄,扭转了两下,长者立即伸手拉了我一把,我俩大惊失色地定了定心神,然后又稳步向前推脚。我总算避免了被漩涡卷走的危险,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逃过了一劫。

过了山河,强忍着脚疼,一瘸一拐地来到了山坡上的土窑洞里。这里是专门供旅行者歇脚过夜的地方。洞主人在地上铺着苇席子,没有铺盖物品,也不供应茶水,仅供歇脚,每人收交贰角店钱。当然,在这个偏僻荒凉的山谷中,能有这么一处落脚的地方,已让“寒心”的旅游客,顿觉心里暖融融的了。到了山河这边,已经属于河南省境域了。这是寓言故事《愚公移山》中的王屋山腹地。次日天亮后,我跟随着长者又步行了十几里山路,来到了王屋乡的长途汽车站,买了张回济源县城的汽车票,我的心情才算平静下来了。但是,我也知道,从王屋到县城的道路并不好走,运行的是敞蓬卡车(那些年代,都是由卡车来跑客运的)。

天刚下过雨,从王屋山到县城需要翻过几道山梁,走过几十公里的盘山公路,还得遭受头晕、胃部不适的“罪受”。汽车总算起动了,汽车在一个又一个曲曲弯弯的弯道上蜿蜒而行。道路很窄,路边有十多米深的沟坎,看着甚觉心寒。途中要经过一个大沟,其坡度既陡峭又危险,沟深近百米。这是全县闻名的“小鬼坡”地段,多少年中,常有事故发生在这一路段上。汽车经过这里时,我把双眼紧紧地闭着,听天由命吧。经过几个小时的折腾,终于走到县城了,我将剩下的几角钱,买了一大碗面条填满了瘪肚子。我也不记得这几天都吃了些什么……

在济源汽车站下了汽车,我先拍打了几下满身的灰土,转身寻找带我走出困境的那位年长者,但是却不见了踪影。再回想一下,我在王屋汽车站买票时,似乎就没有看见他……我后悔极了,怎么不问问长者的姓名和住址呢?多少年来,我常常回想起他——领路者,却无从去拜谢这位贵人!我也为此事的无礼而落过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