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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立场


  “陛下的胸口与后颈两处,还会刺痛吗?”

  “大约三五日才会痛一次。”

  “脸颊与后脑还有麻木的感觉吗?”

  “比以前好多了。”

  王秋莹把脉时的神情严竣,深泓憬然有悟:“事有必至……你如实说吧。”王秋莹俯首道:“奴婢临行时曾将药方留给李、吴两位太医。看来他们并未使用。”

  深泓微微点头,说:“你去得太久了。李太医同我说,病症已变,应当换药。”

  王秋莹料到是李太医变方不当,招致病情起了变化。但她没有说什么。李太医因用药不对导致皇帝昏厥,已被逐出太医院,送入京师狱问罪。他的错误自有人纠治,王秋莹不愿对他落井下石。

  深泓叹了口气:“康豫太后在世时他就服务皇家,见的事比看的病多,临到老,反而两般都看不清了。”他向王秋莹道:“李太医一去,太医院有个缺额。让粟州县令写一封荐书,举荐你的弟弟入太医院如何?”如此隆恩,王秋莹却只是伏地跪拜,不开口称谢,半晌才感慨地对深泓说:“奴婢入宫为陛下治病,堪称三生有幸。可是奴婢不谙宫廷处事之道,已将太医院上上下下得罪尽了。天下名医向来仰慕王家不媚贵人、不入仕途之风,提及奴婢,皆为侧目。奴婢深恐末弟一步登天,更招人嫌。”

  “你不必担心。”深泓说:“自然有人会关照他。”

  王秋莹见圣心固执,不敢一再推诿触怒龙颜,只得遵从皇帝的意思,以私信拜托粟州县令推荐王鸣鹤。

  县令不久就回复一封荐书,并且上表奏明王家医学渊薮和行医的奇迹。王秋莹拿着荐书去找弟弟,却见人去楼空——鸣鹤得到消息竟逃跑了,留下一张字条道:伴君如伴虎。谢震也不知他几时遁去,急忙命人四处寻找。王秋莹当即懵了,失魂落魄地回到宫中禀明此事。

  深泓听了有点意外,哈哈一笑道:“你的弟弟倒也有趣。”他想了想道:“我想这个缺额由你来补,不知道你肯不肯。”

  王秋莹大惊失色:“这怎么能行呢?”

  深泓取笑道:“皇后的妹妹也是一个女子,却有志与男子同殿较量。异姓的胆识见地,果然落在素氏的下风啊。”

  王秋莹听了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说:“奴婢并非以女子自卑,其实是唯恐不能堪当重任。”

  “你放心吧。”深泓看透了她的心思,说:“你助我活到了却心愿,我到时一定放你走,不会让你一辈子困在宫里。”

  他的话再明白不过,王秋莹无法违抗。深泓当即下令太医院于第二日考试王秋莹的医术,又对王秋莹说:“你今日不必回丹茜宫了,在外间听候吩咐。”

  王秋莹和衣睡到约莫二更,有人不住地推她。她睁眼一看,是在玉屑宫里当值的小宦官。见她醒来,小宦官忙道:“皇后娘娘发病了,四处找你!”王秋莹一听就忘了皇帝的嘱咐,匆忙地赶往丹茜宫。

  进到宫中却见素盈好好地在床上半躺着。王秋莹连忙问:“娘娘怎样不舒服?”素盈面色平和,说:“心有些刺痛。”

  这是她中毒之后的常见症状。王秋莹急忙问:“多久了?”

  “很久。”素盈沉下脸,说:“秋莹,你对得起我么?”

  王秋莹愣愣地回答:“娘娘明察!奴婢用药并没有错……”

  素盈冷笑道:“当然不错!否则怎么能进太医院呢!”

  这时候王秋莹才体会她真实的意思。“如果娘娘说的是这一件,奴婢请娘娘谅解。奴婢一生只求对得起一种人,就是有求于奴婢的病人。”王秋莹说这话时,不卑不亢地望着皇后素盈,态度似和蔼的长辈一般平静。“自从奴婢为圣上治病,太医院在明处虽没有百般阻挠,却从未同心协力——只因奴婢在宫中地位尴尬。若是入太医院有助于救治圣上,奴婢无由拒绝。”

  “是你对我说,圣上至多再活一年。”素盈冷淡地说,“如今不到半年了,你却要入太医院,放手大干一场?秋莹,你是不是骗了我?他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王秋莹闪烁其词,说:“娘娘,我家的家训就是如此——无论病人还有多少时日,如果他还有救,就不能见死不救。如果他还有康复的可能,就不该拖延救治让他多受痛苦。”

  素盈望着她,“呵”的笑了一声:“我一直以为,王氏不愿踏入宫廷,是出于世家的清高。现在看来,其实是胆怯!你的祖先害怕因固执而命丧宫廷。可是你已经在这里。你以为只有我身不由己么?你也是一样的!”

  她向秋莹逼近一步,用更加冷漠的口吻说:“从我召你入宫的那一刻,你就不再只是你自己。你不再只是医生,而是宫廷的一部分。你已经有了新的立场,不是治病救人,而是协助我!”

  王秋莹哆嗦一下,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摇摇头道:“奴婢不是那种善于改变的人。”

  “那么你就不是应该生活中宫廷里的人。”素盈漠然转身,“宫门一开,你就走吧。”

  王秋莹怔了一刹,坚定地说:“奴婢不能走。”

  素盈觉得胸上被闷闷地击中一记,深深蹙起眉头,侧身审视这天真的女医生。她真以为皇帝的安排是对她医术的肯定?素盈更加没奈何地摇摇头:“秋莹,别做梦了——太医院会是你的桃花源吗?”

  王秋莹微笑道:“奴婢也怕过。可是娘娘的话让奴婢有勇气。”

  她的双眸闪烁着异样光彩,说:“您那天说,史上的宪烈皇太妃可以领兵远征,康豫皇太后可以助皇平叛,素澜不能与书生们金殿对策,实在可惜。奴婢斗胆浮想——宫中比比皆是有品女子。女子可以为女史,为尚、司、秉、承女官,掌、奉令人,为什么不能在太医院有一席之地?”

  “宪烈皇太妃,康豫皇太后,甚至我的妹妹,她们不仅仅是为了证明女子有能力做到。”素盈凉凉地一笑,说:“她们越是强,越是对某些人有用。她们需要自己对别人有价值,这样才能汇聚越来越的力量为之所用。你做得再好,只对你自己有好处,除了圣上,别人无法从中受益——谁会捧你的场?”

  王秋莹眨了眨眼睛,慨叹道:“娘娘,您眼中的世界,始终与奴婢看到的不一样啊……恕奴婢不能从命。”

  “真是固执!”素盈叹了口气,向她挥挥手。

  王秋莹离开的一刻,崔落花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交给你吧。”素盈说罢,不再理会这事。

  王秋莹并不知道有人跟着自己,丹茜宫去玉屑宫的路全是大道,可是这一晚格外安静,路上只有她自己衣履摩挲的声音。一阵脚步声接近时,王秋莹回身看了一眼,看见崔落花站在昏暗的夜色里。

  “秋莹,你怎么这样傻呢?”崔落花一步步走上前,说:“娘娘已经说得那么清楚。”

  “我还是不明白。”王秋莹纳闷道:“就算我进入太医院,也不会做任何愧对娘娘的事。她究竟……”

  “你没有明白。她每一句都说得露骨——她并不是阻挠你。若是你能安分地待到皇帝龙潜之后,没准她会帮助你实现这个愿望。可是你先要帮助她才行。”崔落花苦涩地笑着摇头,走到她的身边低声说:“娘娘已经得到睿歆了——她不需要圣上长命百岁啊!”

  王秋莹浑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冻结,瞪大眼睛看着说出这番话的崔落花,简直想不通她怎么能够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可、可是圣上是她的……”

  “是她的帝王。”崔落花淡淡地说。“娘娘当初请你治病,并不是求你救她的丈夫,而是求你救救这个国家的皇帝。”

  “可是他们两个人,看起来那么融洽。”

  “因为他们各自是一个很好的皇帝和一个很好的皇后。但他们并不是一对很好的夫妻。”崔落花说:“你也不要以为只有娘娘这样想。难道你以为,皇帝的病情要你瞒着皇后,是怕自己的妻子伤心难过?”

  王秋莹的嘴唇颤了颤。崔落花放缓了脸色,说:“秋莹,你上一次离开的时候,已经渐渐地了解宫廷。不要一时冲动忘记了,宫廷是一个有代价的诱惑。一步行错,不止名裂身死,也许还会连累全家。要做聪明的选择啊!”

  第二天,吴太医、周太医亲自来考校王秋莹的医术。然而王秋莹呆呆地跪坐在地,一言不发。吴、周两位太医面面相觑,不明白她打什么主意。

  “王秋莹,为何对考官所问,置若罔闻?”周太医问。过了一会儿,她向上叩头:“民女恳亲两位大人恕罪!民女离家之时,家父三令五申,若是民女定要在宫中行医,他就将民女逐出家门。民女不忍辜负皇后娘娘厚谊,一直未提起此事。然而今日非同一般,民女一旦回答两位大人的提问,便是有心入太医院而与家父绝情——民女做不到。请两位大人责罚!”

  吴太医与周太医见她态度突变,惊诧地说不出话。

  吴太医到底还是惜才,好言相劝道:“王秋莹,这是圣上有意抬举你,你该好好表现,勿令圣上失望。至于你父亲——我与周太医曾和他有一面之交,记得他往日很通情理。我们代为调解,他应不至于绝情至此。”周太医也道:“圣上与皇后娘娘对你期望极大,你莫要因一念之差令他们心冷。”

  王秋莹只是不住地磕头道:“请两位大人责罚民女——民女实在不能!”说着说着就要哭出来。

  吴太医听她声音中隐隐含着悲愤,又见她双目中满是委屈,心中便知道事有隐情。他不敢强违她的意愿,以免误她性命。周太医也看得出此中别有奥妙,与吴太医交换一个眼色,两人就同时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起身离席。

  周太医走到王秋莹面前说:“你起来。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们不能代为做主。你自己去向皇后娘娘解释吧。”王秋莹伏在地上,从袖中摸出两只信封,推到周太医脚下。“民女无颜再见圣上与皇后娘娘。民女将平日常用药方交给两位大人,大人若不嫌弃,请代民女向圣上与娘娘尽一份心意。”

  周太医打开写给皇后的信封一看,只见王秋莹为她治病第一天起所见的症状与所用的药方,全部写得详详细细。另一只信封同样厚重,他不便看,径直交给吴太医。

  吴太医往日见了王秋莹只有一个“哼”字,今日却不住地摇头说:“可惜……”他大约推测出,王秋莹不舍患者却执意离开宫廷,定是受不了宫中有人施压。他在宫中太多年,知道其中准没好事,于是宽慰道:“你不愿入宫是为了向父亲尽孝,皇朝不降罪于孝女,你不须害怕了。若是在京中需要帮助,尽可以到我府上。”

  王秋莹感激他雪中送炭,泪眼婆娑地向他拜了一拜,一边抹眼泪一边走了。

  素盈与深泓得知王秋莹拒绝受考时,都小小地惊了一下。吴太医原原本本地上奏完毕,深泓得知秋莹留下了所有的药方,叹道:“这女子不堪器重就算了,难得她也是一片孝心。世上没有逼人不孝的道理。念她这些日子尽心尽力,赏她些金银,由她去吧。”

  素盈也摇头惋惜:“妾同她相识多年,许是缘尽了。妾也备一份薄礼,谢她多年的照顾吧。”

  他们两人将这事放过,仿佛王秋莹这样的人,在宫廷中来来去去根本没有什么了不起,不必在她的事情上多费言语。他们又回到被打断的话题。

  “我朝公主为夫守丧二十七个月。再过两个月,盛乐公主的丧期就满了。”素盈感慨:“时间真是快啊!”

  深泓明白她的心思,微笑道:“盛乐与兰陵郡王的婚事,是两年前就内定的。差不多该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真宁公主一直同阿寿在旁边静悄悄地玩耍,吴太医来说王秋莹的事时,她乖乖地没有插一句话,这时候却想说什么。素盈不等她来唱反调,先对她说:“真宁公主也该好好地考虑终身大事了。”

  真宁立刻铁青着脸说:“要我嫁给姓素的男人,我宁可一辈子不嫁人!”

  深泓早知道她在这一方面心思很怪,今日索性问个究竟:“素氏男儿有何不好?从小熟识朝廷规矩。言谈举止、进退风仪,无师自通。又多与天下名门望族相交,世间顶尖的技艺,他们从小就接触,或精于文韬武略,或长于音律诗词——这岂是寻常子弟能比的?”

  真宁讪笑道:“最终也只是用来勾心斗角、争名逐利。差一点的就只知道声色犬马。无论好坏,整天趾高气昂觉得现状无限美好,半点忧国忧民的心也找不到。”她说了怕得罪素盈,又道:“我看素氏当中,只有东洛郡王与兰陵郡王两个好男儿,可惜是两个姐夫。我只好不嫁人了。”

  深泓见她又开始满嘴胡说,白了她一眼,向素盈道:“你把这稀奇古怪的公主带回去,好好劝导她。”

  素盈知趣地带着真宁与阿寿告退,深泓就又招了吴太医进来。

  “她留下了所有的药方?”他问。

  吴太医如实回答:“可谓毫无保留。”

  “爱卿,你有把握吗?”深泓又问。

  “陛下一向知道,臣从不估量自己的把握有多少。”吴太医说:“臣当年未能救下太后性命,至今抱憾。今日拼上全力,不会让陛下重蹈覆辙。”

  深泓安心地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是不容易变的。”

  “那么皇后娘娘那边……”

  “哦,不必担心她。”深泓展开一个轻淡的微笑:“倘若连自己也保不住,她就不是丹茜宫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