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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狠毒


  “如果我像你一样,总是被这些姓素的女人包围,我也不会想嫁给她们的兄弟。”素盈沏了新茶招待真宁,一边喝一边对真宁说。“更何况,在那些男人的眼里,女人的意义就是能为他们生下姓素的女儿。公主的意义……也许更令人心寒。”

  她放下茶盏,轻笑了一声,又说:“设身处地想一下,他们的心思也不算大奸大恶,可是很乏味。不过世上大多数的男人都是如此吧,只求传宗接代的,还算厚道。另一些人,想的又是另外一套呢。”

  譬如她的夫君,只是把她当做一个住在丹茜宫的女人,一根醒目的刺,让剑拔弩张的人们先消磨一些时间来评估她的危险、打磨她,免得在不经意时被她刺伤。

  而她的作用,就是乖乖地立在这里,既不能刺人,也不能被磨平……这一次真宁反而不愿意附和她,说:“也有不同流合污的人,譬如东洛郡王。凤烨姐姐至今没有为他生过一个孩子,他们夫妻依然鹣鲽情深。”

  素盈骄傲地笑了笑,说:“东洛郡王是难得的人。”

  见她提起自己的哥哥如此幸福,真宁却不高兴了。“我也有过难得的哥哥,可是他死了。”她冷冰冰地说。“他死去还不到三个月,娘娘急着要为自己的哥哥办一桩喜事。”

  素盈怔了一下,默然无语。

  真宁冷哼了一声,从她面前跑走。她也听过宫廷当中的传闻,听说素盈曾经很有把握成为东宫侧妃。然而今天只看到一个对睿洵无动于衷的女人。

  所有的素氏都深谙一个道理:感情与利益应该永远分开。哪怕至亲至爱的人挡在路上,她也要一脚踢开,待到做成了大事再为之落几滴眼泪,缅怀她们曾经有过的感情。

  真宁想着想着鼻尖发酸,觉得在她的世间,皆是无情物。会不会有一天,她自己也走到这一步?她跑回自己的寝宫,无声无息地哭了一场。看见镜子里的泪容,她又想:真是傻到极点!她才不会一样!

  尽管这样安慰自己,可是忽然很想去看一眼两位姐姐。

  真宁做事从来是要东则东、要西则西,一动了看望姐姐的念头,她就跑到玉屑宫说:“父皇今日说得很有道理。皇后娘娘也劝我务实考虑终身大事。若是任由父皇与皇后做主,我纵然放心,也不会甘心。请父皇容我问问两位姐姐的意见,我才安心。”

  皇帝向来清楚真宁与素盈八字不合。凤烨与荣安是她的亲姐姐,这种时候比素盈有说服力。得到父皇的首肯,真宁就带了銮驾浩浩荡荡地驾临凤烨府上。

  她来得急,又哭丧着脸,凤烨不知出了什么事,惊道:“怎么了?”

  真宁委屈地说:“他们要把我赶出宫。”接着就说帝后二人如何催她出嫁。凤烨掩口笑道:“这算什么‘赶’呢?你到了年纪,皇后若不操心你的婚事,才是误你!难道你想一辈子不嫁人,留在宫里?”真宁紧闭着嘴,任凭大姐说了一阵儿,她讷讷地说:“皇后一门心思扑在睿歆的身上,哪里能指望她精挑细选?我有一事没弄明白——宣城不是由姐姐的飞龙卫守着?怎么会让睿歆落到皇后的手里呢?”

  凤烨尴尬地轻咳一声,道:“世事难料。”

  真宁叹道:“若是姐姐养大他,就算日后皇后有子,他无望即位,做姐姐的儿子也不会受委屈。”凤烨听这个妹妹一语道破她的心机,稍稍地诧了片刻。

  真宁又道:“交到皇后的手里,就要看他的运气了。除非皇后再不生子,不然的话,他父亲、祖母都是罪废的庶人,哪里能同正宫娘娘的亲生儿子比?父皇的身体渐渐康复,生儿育女的日子还长着呢。恐怕睿歆这一辈子休想沾上宝座吧!”

  “你真是口无遮拦!这种事情哪里轮得到你来议论?”凤烨轻斥道:“小小年纪竟只知睿歆是你哥哥的孩子,不知娘娘的孩子是你我的弟弟?往后再不准你说出这种挑拨全家的话!”

  真宁被她训了之后闷闷不乐,嘀咕道:“我们是天下最高贵的家,可是家人落得什么下场?母亲冤死,接下来是洵哥哥。荣安姐姐失去丈夫。姐姐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母后在丹茜宫的时候,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宫中只是换了一个皇后,就变成这样。素盈不是我们的母亲,不会为我们挡风挡雨,她有自己的家人。姐姐你不过是恰好嫁给她的哥哥,在她的家人之中罢了。”

  “真宁!”

  真宁黯然道:“早晚,姐姐所说的‘全家’会变成她的全家,不是你我的全家啊。”

  凤烨依然神闲气定:“素盈不像你说的那一种人。”

  “姐姐认识的素盈,是平王家中受气的女儿,没出嫁、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我认识的素盈,是丹茜宫的皇后素氏。”真宁冷冷地哼了一声,说:“姐姐不信就看着吧。你一直对宰相怀着戒备,可宰相毕竟与皇位隔着一层。她却就坐在皇位的旁边啊!”

  凤烨蹙眉道:“你小小年纪怎么学会搬弄是非?这些话再不许同别人乱说!”她说多了话就觉得胸闷,歇了歇又问:“父皇最近身体好吗?自从上一回在昭文阁发病之后,没有异状了吗?李太医被治罪,什么人顶替他给父皇治病?”

  “没有人替李太医。现在宫里只有吴太医照料父皇。”

  “那个女医呢?”

  “这又是一桩奇谈了。”真宁将王秋莹如何哭着不肯入太医院的事,给凤烨讲了一遍。凤烨这一回却沉下脸有了心事。“娘娘对睿歆好吗?”她问。

  “她从以前就对睿歆好得很。她的尊号,不就是因此而来吗?”

  “父皇如何看呢?”

  “自然很欣慰。”真宁小心地观察姐姐的反应,问:“王秋莹与睿歆有什么关系?”她静下心想了想,悚然道:“王秋莹在宫中的地位虽尴尬,作用却大。皇后会赶走她,耽误父皇的医治?难道是因为她手中已有睿歆?!”

  凤烨没有答话,心动摇的一瞬间,思绪退回到九年前的丹茜宫。

  那画面清清楚楚:母亲穿着月白色长裙,荣安与真宁坐在她的身边玩耍。“赵太医中风?”她得知她御用的太医暴病,深深地蹙起眉头。“只好找人来替他。还有哪一位太医的医术高超?”回答是周太医。“周太医?周醒?跟素玉蝉的哥哥关系很好的那一个?”她不情愿地说:“他最近不是在照顾素玉蝉,准备临盆的事吗?让他去忙那边吧。我再物色一个太医。”

  谁知道不出三天,当时的丹媛素玉蝉生下八皇子,进位丹嫔。

  素若星是皇帝的舅家表妹,她最高贵的亲戚康豫太后,已经死去多年。素玉蝉却是皇帝的姑姑惠和大长公主之女,是素氏与睿氏的高贵血脉,并且她的母亲还活着。她产子之后,凤烨明显察觉到母亲有些不安。

  就在那几天,东宫睿洵忽然高烧昏迷……最终当然是平安无事了。凤烨关心弟弟,入宫探望他时,母亲素若星冷笑着说:“素氏女子做事,外人很难看得出‘有什么关系’呢。她们费尽心机,为的就是不被人一眼看穿。眼睛只盯着她们可不够,至少要把七八件事情都看在眼里,才能猜到她们万分之一的目的。倒霉的赵太医……”她的样子后悔万分,若是早早疑心赵太医不迟不早的中风,也许不会害睿洵多受一番痛苦。

  凤烨那时就知道,素玉蝉与母亲的斗争开始了。她的母亲不会认输。

  八皇子还没有长到一岁,睿洵已遇到几次不测,一次坐骑失蹄,一次游湖时失足滑落水中,还有一次只是风寒,却怎么也好不了。八皇子则永远没有长到一岁,连惠和大长公主也病逝。

  没有人把这一连串的事情,当做一起了不得的连环凶案来记载。也没有人说得清这几件事有什么联系。可凤烨总在暗中盼望:素玉蝉再也不要生下孩子!否则,不知谁会为此丧命。有时凤烨暗自心虚,心想自己至今无子,是不是因为恶毒地诅咒了别人——素玉蝉今日已是钦妃,如同凤烨的期望,她仍然没有儿女。

  宫廷里,除了母亲被废自尽和素盈流产两件大事之外,一直勉强可以称为风平浪静。直到今年。睿洵被废继而丧命,素璃也死于离奇的大火。仿佛昨日重现:在宫中行医多年的李太医,莫名其妙误诊被逐。为皇帝治病的王秋莹,突然不敢在宫里再待下去……又是从太医开始吗?这一次瞄准的是谁呢?

  凤烨坐不住了。

  素沉这天回来见她将朝服准备出来,问:“明日要入宫吗?”

  凤烨叹了口气,说:“圣上与皇后要为真宁择驸马。真宁在我这里抱怨了一日。这孩子的心思怪得很,我明日得入宫把这事同圣上说一说。”素沉觉得她有事瞒着,可是不便追问,只好婉言道:“你的身子柔弱,不宜操心过度。有些不管也无所谓的事情,就不必管了。”

  “我何曾管过事?”凤烨巧笑道:“至多给管事的人提个醒罢了。”

  次日她直入玉屑宫,见皇帝仍是在床上半躺着。他面色灰白,竟比从前更加不如。凤烨不禁潸然泪下。皇帝反而比她乐观,笑道:“我平常不就是这个样子吗?怎么今天一见就哭了?”凤烨哽咽着赔罪道:“往日不知陛下病情凶险,今日忽觉惴惴。”

  皇帝淡淡地说:“今日算得上什么凶险呢!”凤烨便问吴太医一人能否应付眼下局面。得知皇帝对吴太医颇为信赖,她又问:“陛下到底是怎么了?从前一年到头连一次风寒也不会染上,纵横猎场,呼啸山林何等威风!为什么自从去年夏天晕厥,三番五次发作?前些日子分明要好了,怎么又……”她说着忍不住垂泪:“真不敢相信,陛下会卧病这么久。简直要认不出来了!”

  “你怎么今天才想起来说这些呢?”皇帝静静地打量女儿,问:“出什么事?”

  凤烨一言不发地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皇帝。“宣城大火之前,素璃托人将这封信送给我。”她说,“我曾觉得难以置信,如今可不知道该不该信了。请父皇过目。”

  皇帝徐徐地将信展开,见上面写着一些他并不陌生的事:素璃从李太医口中得知皇帝中毒,疑心是后宫中有人下毒手,可惜事情还没有查出眉目,她与睿洵不幸先被诬陷。她虽不能肯定,但觉得此事皇后的嫌疑很大——皇后一直对睿歆格外关注,东宫被废之后,皇后甚至想要代养睿歆。若是有一天素璃横遭不测而睿歆落入皇后手中,皇后又极力促成其为储君,则可以八成肯定,皇后早有晋身太皇太后之心。素璃之死、东宫之废、皇帝之中毒,定与她难脱干系。万望公主及早提醒皇帝多加小心。

  凤烨见父亲读信时容色淡然,轻声问:“陛下以为如何?”

  皇帝微微笑道:“凤烨,你认为我会如何呢?我这一生都在处理类似的事——甲察觉蛛丝马迹,以为乙是罪人,便怀着一片赤诚向我告发。但真的是乙之罪吗?乙又以为是丙和丁的错,兼以为甲在蓄意陷害自己。难道他的见地就会是最终的答案吗?更不要说,有些人并不是怀抱赤诚向我告发,否则世上就不会有‘恶人先告状’这句俗语。”

  他扬起那封信说:“素璃对你是这一番话,你知道她对别人又是如何说吗?这素氏女子啊……也许她只是怨恨皇后,借你的信任来报复。”

  凤烨一时词穷,小声道:“也就是说,陛下信赖皇后胜过素璃……”

  “凤烨,你与荣安、真宁不同。”皇帝说:“你比她们两个聪明,而且,你是素沉的妻子。你与你的驸马多年恩爱,着实不易。莫让聪明误姻缘。”他伸手拍了拍凤烨的肩膀说:“我的事,我心中有数。你不需担心。”

  凤烨顺势握住他的手,再度落泪道:“但是——倘若东平素氏当真对不起父皇,莫说姻缘,便是性命,女儿也不会悭吝。”

  她说罢毅然从宫中告退,回到家里就找来飞龙卫的领队,说:“我将重任委托给你,你却眼睁睁看着废太子妃丢了性命。本该重责你,可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领队连忙跪倒道:“殿下不杀之恩如同再造,小人定当尽心竭诚。”

  “你去找一个叫王秋莹的女人,年纪在三十上下,身材适中,谈吐直率。”凤烨说,“她是王氏子弟,医术高明,不会就此销声匿迹。若是找不来她,你就不必回来了。此事万不能让驸马知道。”

  领队领命,当日就散开人手去找。

  王秋莹借宿在谢震府上,不愿久留谢府添麻烦,更不愿招人非议,这一日打算独自离京。

  既然要走,免不了要到照顾她的吴太医府上拜别。回去时,忽然有人打横拦住她,问:“请问是王秋莹王小姐么?”

  王秋莹一开始不以为意,见这人面相彪悍,才慌了。

  “王小姐不必惊慌。我家主人请小姐驾临寒舍,一叙仰慕之情。”那人长相虽凶,说话倒也客气诚恳。王秋莹的心放下几分,欠身道:“今日天色已晚,恐耽搁久了将入宵禁。请告之尊主姓名,明日定当登门造访。”

  那人却不由她,道:“王小姐明日即将离京,主人恐难以详谈,抱憾余生。务必请小姐走一趟。”

  王秋莹还想拒绝,那人一扬手,道路上又多几名壮士。王秋莹一见就知道这是要强人所难,她手无缚鸡之力注定吃亏,只得忍气吞声随着那人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以黑布围得严严实实,王秋莹便猜到这不是光明正大的事。过了一阵儿,马车停下,那凶悍的人跳下车说:“请小姐小心脚下。”虽没蒙她眼睛,但京中府邸尽皆华丽,王秋莹也认不出是哪一家哪一户。那人将她引入偏厅,不一会儿屏风后面有脚步声。她盯着看,却见到走出来的人是凤烨公主。

  王秋莹曾给凤烨公主医治滑胎症,两人也有一点交情。凤烨见王秋莹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己,笑道:“王小姐走得这么急,也不来同我道别。”

  王秋莹讷讷地应付两声,问:“我看殿下身体还好,急急忙忙地将我寻来,是为什么呢?”

  凤烨笑道:“想问问王小姐,为什么急着离开。”

  王秋莹见她也来纠缠此事,头皮立刻发麻,将头一低闷不作声。

  凤烨沉下脸道:“王小姐,你当你医治的是什么人?那不是一个奇症患者,供你满足自己的挑战心。为他治病,你不能在束手无策时逃走。那是天下至尊!他的性命,多一日与少一日大大不同!”

  “医治圣上的事,我已托付吴太医。”

  “吴太医若是能治好,怎么轮得到你进宫侍奉?”凤烨冷笑道:“可是你呢?竟把自己的性命放在陛下的性命之前,为了保命而逃走!”

  王秋莹被她戳破隐私,登时失色。凤烨又宽慰道:“你在担心什么呢?有皇后在后宫之中保护你,你不会像李太医那么倒霉。”王秋莹的神情反而更加凄惨,赶紧低下头说:“求殿下让我走吧。”

  凤烨见状倏然明白八分,厉声问:“是不是素盈逼你离开京城?”

  王秋莹没有说话。

  凤烨的脑中轰的一响,再也无法对心中的那个素盈怀抱侥幸。她忽然觉悟:她习惯了听到素氏女子相互戕害,但没有听过谁去对付皇帝。她总以为,每一个素氏女子都以嫁她父皇为目标,心无二意。而她的父皇是个绝对不会让人失望的杰出男子。女人们应该为他倾倒,带着这份感情对他忠诚。

  但素盈是一个被家人安排才嫁入宫廷的女子。成为皇后非她所愿,之前她心中已有过婚配的人选,是睿洵、是白信默,而没有皇帝。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对素盈存有幻想!她在丹茜宫,只是完成身为皇后的使命。而这使命的下一步,是向更高的权力追逐……“她得到了睿歆,不再需要我的父皇……是吗?李太医的事也是她做的?吴太医呢?会不会也遭惨手?她要我的父皇等死吗?!”她颤声问。“听说我父皇是中毒——这也是她做的吗?!”

  “殿下,我无法为您解读我不懂的事。”王秋莹见她方寸大乱,反而平静道:“我只知道,圣上早在迎娶皇后之前,就中毒多年。他自己告诉我,那是一种叫做‘沉梦’的毒药,出自太安素氏,毒性凶狠杀人无形。不知为什么,有些中毒的人能侥幸拖延。如果我像您这样狠毒地猜测,我会说,您的母亲才是凶手。”

  “你信口雌黄。”凤烨怒视她。

  王秋莹平静地说:“您无法否认,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猜测。”

  凤烨怔住。母亲无论何时都波澜不惊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

  “她们都能够这样狠心吗?我的父亲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从未愧对她们半分。”她狠狠地倒吸一口气。与父亲结发的母亲,尚且在权力与丈夫之间选了前者。今日的素盈怎么能够信赖呢?“太狠心了。素氏女人……太狠心了!”

  “我却觉得,她不会无缘无故变成那样。”王秋莹说:“是因为什么人,或者为了什么人,才那么狠心。所以我不怨恨她。也许你我面对那样的局面,同样狠毒。除了逃避那样的局面,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你走吧。”凤烨向王秋莹用力地挥手,说:“赶快走!”

  她心潮起伏之后容色惨淡、气滞且虚,王秋莹动了医者之心,奉劝她道:“殿下,您先天不足,素来体弱,切忌大悲大喜。”

  凤烨哪里还能听得进去,不等王秋莹离开,她先踉踉跄跄地转入屏风后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