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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沉沦


  素盈无论如何不会想到,真宁会跑到玉屑宫,郑重其事地对帝后两人说:“我想通了,我这辈子注定要嫁一个素氏公子,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况且不应该对人一概而论,当中也许会有好公子。请父皇办一场马球大会,让我亲自物色。”

  皇帝沉默地打量这个女儿,问:“你竟会属意于善击马球的男子?”

  真宁羞赧道:“这倒不是。若是办一场诗文大会,也许有人捉刀代笔,误我终身。马球大会上我也可以挑一位举止优雅、有君子风的公子。况且在狂欢之中不是更加容易发现乐不忘形、宠辱不惊的人吗?”

  素盈笑道:“果然是好主意。”

  真宁知道父亲一定不能出席,不失时机地向素盈道:“此事需要娘娘玉成,万望娘娘不要推辞。”

  素盈自然无法推辞,当即同皇帝商定了三月末的一天。

  尽管没有明说是为真宁择婿,但京城中的素氏子弟得知此事亦能猜出一二分,免不了着意准备。到了那日,有心无心、有运无运的都来凑这热闹。素盈放眼看去,只见年轻人们一个个轩然霞举玉树临风。其中甚至有比真宁年纪还小的少年,面庞还未脱孩气,已能在马背上来去自如了。

  荣安公主仍在为信默哀悼,没有露面。凤烨却来亲自过目,显然十分用心。盛乐公主到场,虽有鉴别王孙公子的意思,但她更乐意入场一试身手。素沉与素飒向来是此中高手,各入了一支队伍凑热闹。平王一向喜欢看热闹,当然不失时机。平王妃睿氏因身体稍好,兼要为亲戚的女儿物色一个女婿,也带着成群奴婢来观摩。

  素盈依传统设下重奖,一声号令,那些年轻人就生龙活虎地对抗起来。素盈不时问真宁:“此人如何?那人又如何?”真宁只是笑而不语,连连摇头。

  待到一场分出胜负,素盈按照三六九等颁赐奖品,又唤另外两队入场。如此过了三场,真宁仍未发现一个顺眼的人,倒是不住地赞盛乐公主击球漂亮。素盈只好叹道:“大约是缘分未到。”

  三场之后便是午宴,诸位公主与素盈的家人都到大帐中同食。盛乐因得了头奖十分欢喜,对她的家仆道:“我带来一车好酒,你将其中最大的一坛提来。其他的赠给方才与我同队的年轻人们。”

  凤烨嗔怪她道:“你也是个没出孝期的人,又是作乐又是饮酒,让外面那么多人看见,脸上光彩吗?”盛乐听罢羞愧地笑了一下,不再提饮酒的事。凤烨说:“我也带来一些好酒,本来打算庆祝真宁觅得良缘。既然她此时尚未怦然心动,我们只好向神明祝祷,但愿一会儿天降英才。”她说得俏皮,众人哈哈一笑,命人将酒开了。

  那酒芳香四溢,连豪饮无数的平王也大声赞好。

  凤烨亲自倒了一杯捧到素盈面前,道:“东洛郡王知道娘娘有众多食忌,这一种酒极为难得,诸种禁忌都不犯呢。郡王特意为娘娘找的,一直攒着,打算寻个时机送您。今日可巧。”素沉向父亲微笑道:“这酒只有一整坛,开了就不能放置。因此未能及早孝敬父亲,还望父亲见谅。”

  素盈为难地向他们夫妻笑道:“不是我信不过两位,可是还需将料方看一看,才敢喝。”凤烨笑道:“这有何难?”说着走出帐外,命人写一份料方出来。

  崔落花将酒闻了一下,说:“似是有桂花。”素盈只得遗憾道:“我近来连桂花也忌了!”说着将酒赐给素沉,说:“郡王代我喝吧。预祝你场内游龙,技压群雄。”

  素沉谢过恩就喝了一口,忽然怔住。凤烨这时回到帐中恰看见这一幕,顿时全无血色,手中的纸也掉落。素盈的心“嗵”的一沉,伸手就去推素沉的酒杯。

  可是他仰脖喝完了。

  “哥!”素盈慌了刹那,沉声道:“吐出来!”

  她的慌张让大帐中所有的人端着酒杯呆住。只有素沉镇定自若地说:“娘娘为何惊慌?”

  “酒中有异!”

  素沉诧异地望着妹妹,微笑道:“娘娘勿开这种玩笑。那怎么可能呢!”

  素盈抓着他的手腕急切地说:“你先吐出来!晚了来不及……”素沉却向众人笑道:“的确是好酒!”然后镇定地望了凤烨一眼,说:“凤烨公主不会毒害娘娘——那可是反逆,她不会的。”他见凤烨脸色依然苍白,额角冷汗也流出来,微笑着意味深长地说:“你不擅长这一套,先回去休息吧。”

  “不……”凤烨打着颤说了一个字,说罢抓住素沉的手臂,仿佛不抓住他,就站不稳。素盈看见她的嘴唇轻轻地动了动,但那话只有素沉能听见,旁人都不明白。素沉却坦然无事一般,扶她坐下之后如常进食饮酒。

  平王妃关切地问:“不要紧吗?”素沉笑道:“母亲不必当真。是娘娘误会了。”

  平王知道素盈一向多疑,今日当众闹出笑话,他尴尬地咳一声道:“娘娘今日精神不好,我们不便打扰,另外换个地方喝酒!”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人都赶出了大帐。素盈几步跟到帐前,依然紧紧地看着素沉。平王拦住她,说:“娘娘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若是指责旁人就算了,你偏像是揭发你大嫂——别让你大哥下不来台。”

  素盈不同父亲废话,径直命一名随行的太医去照顾东洛郡王。不一会儿那太医灰头土脸地回来说:“郡王将臣拦在帐外,说是没事。”

  “当真没事吗?”

  “臣看不出有何异样。不知娘娘要臣诊断何病?”

  素盈挥手斥退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其实她想不出凤烨有什么理由来毒害她,只是那一个瞬间寒彻骨髓,她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疑心。

  尔后不久,素沉与贵族子弟们入场。素盈没法不紧紧盯着他,并且发现,凤烨与平王妃也同她一样紧张。

  素沉本来是个马球高手,这一天仿佛状态不佳,飞快地追逐球时,忽然从马背上落了下来。全场惊呼,素盈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连忙扶住身边的崔落花。在她眩晕的一刹,凤烨公主昏倒在地。

  素沉被抬下场时,神智依然清醒,笑着对素盈说:“娘娘不要这种表情——看来是我喝多了。”

  素盈咬着牙说:“我知道定是这样。”

  “球会还是继续吧。”素沉不好意思地说:“真宁与诸位公子才是主角。因我扫了大家的兴致,不好。我这就与凤烨回府中养着,娘娘不必担心。”

  “好。”素盈目送他被人簇拥离去,又端坐着主持大会。然而没有人能全心全意地关注马球了。素盈简直如坐针毡,好容易挨到比赛全部结束,迫不及待地要去探望素沉。真宁自然看得出她的心思,她也急着去看自己的姐姐。两人索性轻骑快马,带着几个侍从就飞奔到凤烨公主府中。

  平王仍不知轻重,道:“已请了高明的大夫。那大夫治过很多坠马的人,能够妙手回春。”

  “我在这里等着。”素盈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平王奇道:“从前可不曾见你这么关心你大哥。”素盈不知听见没有,不理他。

  那大夫在房中熬一种奇特的药,不一会儿就有滚滚浓烟刺鼻。平王捂着鼻子,直挥舞袖子,却见素盈一动不动,只好又在她面前舞袖,代她扇开浓烟道:“不知这药里有什么东西。娘娘禁忌的东西多,还是避一避。莫要治好了你哥哥,你又病倒。”

  素盈还是不理他。平王只得自己捂着鼻子逃到空气流通处。

  白烟中恍惚出现一个轮廓,轻轻地低喃:“啊呀,一不小心,连自己的哥哥也被献祭了。”素盈吃了一惊——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个幻影。她伸手一抓,白烟应手破裂,她抓住的是素飒的手臂。

  素飒见她抓得用力,柔声问:“怎么了?”素盈见他还是好端端的,抓着他不肯放手。素飒知道她紧张,小声说道:“坠马这事可大可小。你守在这里也没有用啊!外面的宫人托我进来,催你回宫呢。你已耽误许多时辰了。”

  随便他怎么说,素盈只是一言不发。不一会儿,房中忽然传来平王妃一声怪异的惊叫。素盈立即站起身。平王妃的丫鬟跑出来说:“夫人晕死过去!快请大夫。”

  素盈将她推倒一旁,大步走入房中,见那大夫手足无措地瘫坐在地上。平王妃两眼反插,倒在素沉床边。素盈一见就明白了,走过去探大哥的鼻息,哪里还能寻到半分!再摸他的胸口,已凉了。若不是睿氏发觉,真为难那医生,竟舍不得报一声丧,还在折腾他。

  素飒见了此情此景也不禁呆住。两人都忘记去救助睿氏,睿氏自已却悠悠地醒过来,看着素沉唤了一声:“我儿!”定神片刻又恍然大悟,撕心裂肺地叫起来:“沉儿!”

  平王听说素沉没了,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只看一眼顿时手足冰冷。过了片刻他大嚎两声,揪住那大夫就要往死里打。那大夫不住地大喊冤枉,说素沉摔伤并不严重,不知怎的一命呜呼。

  房中乱作一团。外面等候的宫人们听说这变故,鱼贯而入向素盈道:“娘娘节哀,请先行回宫。待平王府筹备治丧,再依礼数……”

  素盈一把将宫人们推向两旁,挟着怒气大步流星地走到凤烨房中。

  凤烨此时已醒来,在床上半躺着,也哭得肝肠寸断。素盈却不管她这些,径直走上前便是一记耳光。真宁从未见过她这般发狠,也从未见过凤烨挨打,吓得不敢出声。素盈凶狠地对真宁说:“你出去!”真宁颤巍巍地站起身走了出去,连听也不敢听她们要说什么。

  “你杀了我的哥哥……”素盈的声音颤抖,指着凤烨问:“为什么?!”

  凤烨挨她一掌,反而止住了哭泣。

  “杀死他的不是我。是我们,我和你。”凤烨凄然道。

  “你在说什么?”

  凤烨厉色看着素盈,说:“你自己知道你对我的家人做了什么。”素盈张了张嘴,喉头干涩:“睿洵他并不是我——”可是又想,凤烨怎么会知道呢?一定不是说他。又道:“素璃她——”话一脱口又想,凤烨不是说她吧?难道是说白信默吗?她不敢贸然开口了。

  凤烨摇头冷笑:“你果然心虚。”她垂下头,边垂泪边道:“怪我一念杀生,怪你绝情至此……沉……他为什么要代替这样的你?”

  “他不是替我,是替你。”素盈丢下这句话,苍凉地转身,双手捂着嘴呜咽起来。

  第一口就尝出酒不对吧?明明可以不喝下去,可是不能在众人面前,让凤烨毒杀皇后的罪行昭然若揭……“你是皇帝爱女,我无法说出你的罪,说服其他人相信。也许天下没有人会知道你今日做了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素盈背对着凤烨,一面哭一面一字一句地说:“从今往后,我若知道有一个人仇视毒杀亲夫的罪行,我便要加上那个人份,来仇恨你。若是有十个人如此,我便要用十个人的仇恨来对待你。若是全天下皆如此,我就代全天下的人,来仇恨你!”

  凤烨听了脸色惨白,捂着揪痛的心口,喃喃道:“那么你自己又对夫君做了什么呢?”

  素盈看也没有看她一眼,抹掉眼泪走出门外,对宫人们说:“公主的样子不大好。去召一位太医过来照看她。”

  她的样子也不大好。素飒跟上她的脚步,在她耳边低声地说:“太奇怪——娘娘疑心那酒,我出了大帐就拿给马喝,一点事也没有。”

  “不要说这个了。”仅在她一人的酒中落毒的方法多得很,不必拉全家人陪葬。凤烨只恨她一个人,不是整个后家。可是……素盈泪痕斑斑的脸上凝了寒意。

  整个后家将要恨凤烨。

  凤烨哭了又醒,醒了又哭,自己也不辨清醒还是沉睡,不知身在人世还是幽冥。忽然好像一阵阴风袭来,她睁开眼,见一片黑暗之中有个人影。

  “沉……”她轻轻地叫了一声,希望是他回魂。如果是来找她,那么她就跟着走吧!

  那人向前走了一步,却是个女人。

  “你这贱人。”她气咻咻地走上前,苍老的容颜宛如鬼魅。她的面孔已抽搐,凤烨勉强认出是素沉的母亲平王妃。

  “我知道是你!是你害死他!”睿氏走上前,伸手去抓凤烨的脸。凤烨想不到平日雍容典雅的婆母,今晚狰狞如鬼魅。可睿氏不知哪里生出蛮力,而她连一点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你不是什么皇家公主,你是该死的毒妇!”睿氏扳开凤烨的嘴,硬生生将一块金子塞到她口中。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睿氏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捂着凤烨的嘴。凤烨憋得喘不过气,喉头一哽便昏厥过去。睿氏直到看见凤烨喉头蠕动才松开手,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凤烨的胸膛,仿佛能看见金子一点点落入她腹中。

  渐渐的,她绽开微笑,继而是呵呵的笑,安心似的吐了一口气。忽然她又沉下脸,恶狠狠地摊开手掌,掌中还有另一块金子。

  金光闪烁,同那金酒杯刺眼的光芒一样。“郡王代我喝吧。”持酒杯的女人说。

  “素盈……”睿氏一咬牙,转身就走了。

  凤烨原本背过气,然而腹中难受,她又疼得睁开眼睛呻吟。

  看护她的两个丫鬟因害怕回魂,结伴去解手,回来时见凤烨扯着被单辗转,吓得去禀报平王。平王正喝酒嚎啕,听说之后急忙来看。凤烨已说不出话,只是伸着手乱抓,痛苦地折腾到天明才殁了。

  东洛郡王素沉坠马而薨,成为春天的又一桩丧事。更令人叹惋的是,他的妻子凤烨公主,在他去世的那天晚上吞金殉夫。

  皇帝痛失爱女,闭朝三日。见素盈也是终日戚戚,他忍不住说:“我还以为,你与素飒比较亲近。”

  “陛下说的没错。”素盈一边拭泪,一边说:“大哥是嫡子,集万千宠爱,父母厚望,与我们兄妹不是一种人。他的年纪比我大得多,我从小怕他。可越是长大越是明白——理解他的感情,需要时间。可惜时间让我明白时,又让我失去他。”她说着又泣不成声。

  皇帝心痛,说:“你可贵的兄长,与我珍爱的女儿,但愿在九天之上仍是神仙眷侣。我的凤烨,竟是那么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