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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云水


  素盈心神不定地回到丹茜宫,看见钦妃也在宫中。

  钦妃原是闲来无事找素盈闲聊,不巧撞见她最不喜欢的素澜。两人话不投机,正闷着,见到素盈都松了口气。钦妃笑脸迎上去问:“娘娘怎么愁眉苦脸的?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素盈将钦妃与素澜一手一个拉到软榻上坐定,说:“今日出了一件奇事。圣上求贤,竟被我们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摘去头名。”

  钦妃惊噫一声,道:“府里若有这样的能人投策,平王怎么能沉得住气,藏得密不透风呢?”

  素盈说:“是个叫做‘素柬’的人,两位可有印象?”她一早留意素澜的反应,察觉妹妹在一刹喜不自禁,忍不住惊道:“阿澜!果然是你么?”

  素澜莞尔道:“娘娘莫怪。我本是一时冲动,想不到……”钦妃厉声喝道:“你好大胆子!闯下这祸,还嬉皮笑脸。”素澜顿时不悦,冷眼看着她说:“天大的祸事,我担不起吗?姑姑怕什么!”不等钦妃再开口,她又抢白:“丹茜宫里娘娘还未发话,姑姑急什么?”

  素盈嗔怪素澜道:“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那守榜官竟然让你一个女子投了!”素澜小声说:“我说是代兄弟投递,他就没拦着。”

  素盈知道实情后冷静下来,说:“你跟我去向圣上说明。我在一边求情,他又欣赏你的才华,应该不会特别怪罪。”素澜急忙扯着素盈的袖子道:“姐姐不要!”

  素盈吃惊地看她,失声道:“你在妄想什么?难道想要同那些才子一起,接受皇帝当面垂问?”钦妃在一旁讥诮:“你是相府的儿媳,做事也该给夫家留点颜面吧?”

  素澜咬了咬嘴唇,毅然对素盈说:“姐姐,试问世间可曾有过一个女子,在天子面前与男子一较学问?我得到这个机会,并非因为我是皇后的妹妹,而是因为我写出一张精彩的对策——请问这是丢脸的事吗?”钦妃又要揶揄她,素澜又抢在前头说:“就算不为世风所容,我毕竟破天荒地做了一件为女子扬眉吐气的事。焉知千秋之后,不为后人乐道?请求娘娘成全。”

  她的话中有豪情万千,素盈听了不能不动容:“毕竟从小教养不同,妹妹的魄力远在我上。虽然不是后宫女子,却……不,也许不是后宫女子,你才能够这样意气风发地畅谈远见卓识。”

  钦妃急道:“娘娘怎么能纵容她呢!两位都忘记了吗?我朝不准睿素二族科举入仕,一个国姓小儿匿名投考,被人告发之后,父子皆受鞭刑!投策本来没有女子参与之理,阿澜明知故犯。她有父有夫,谁知会连累哪个?娘娘应立即禀报圣上,求他饶恕阿澜,才是明智之举。”

  “我会去求情。”素盈握着素澜的手说:“请求圣上给素澜一次机会。”

  “娘娘你也跟着她发痴吗?”

  素盈向钦妃笑道:“姑姑,难道你不想看看?常常有人攻讦皇后之家凭借女色取媚帝王,不学无术,尸位素餐。我真想看看那些自负的书生,结结实实地败在东平素氏的女子脚下!”

  素澜大喜过望,跪在姐姐面前行过大礼,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钦妃在一旁一个劲讪笑。素盈见状道:“姑姑不需担忧。以素澜的才华和机灵,在这事上是不会吃亏的。”

  “若世上的事,全由才华和机灵来决定,她的确很难吃亏。”钦妃不冷不热地说:“恐怕她想得好,旁人却不是那么认为呢。娘娘看着吧!只怕别人没拜倒在她脚下,她先要向别人跪拜央求。”

  “这话怎么说?”

  钦妃哼一声,说:“妾是个迷信的人。依妾之见,阿澜这事起头就不祥!起假名用什么字不好?偏生把自己名字里面的‘门’扔掉。希望这事不要害她无门无户、无家可归!”

  素盈只当她又对素澜泼冷水,并没有放在心上。孰料三日之后,平王匆匆地入宫求见,竟应了钦妃的预言。

  “什么?”素盈听了一遍,不信自己的耳朵。平王拿出一叠纸交到她手中,抬头上赫然写着“放妻书”三个字。平王气得面色铁青,愤愤地说:“云垂那小子!居然将我们阿澜休了!”

  素盈一边看一边摇头:“阿澜为他生儿育女,也没有听说他们夫妻不睦。云垂是一时脑热才做出这事吧?”

  “他要不是相爷的儿子,我真恨不得……”平王气得攥紧拳头,说:“宰相的儿子休了皇后的妹妹,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阿澜已经被他送回家里,连哭了两日,今天她也不哭了,我反而害怕——娘娘说这可怎么好?”他斟酌一番,压低声音吞吞吐吐地说:“娘娘知道阿澜——她对人好的时候是真好。可是她也能干出一些……出格的事……这事已经够大,万一再闹出人命……”

  素盈忙制止他说下去:“父亲不要慌乱。阿澜有非凡的抱负,不会轻易断送自己。父亲回去开解她,我试着劝劝云垂。”

  平王磨磨蹭蹭不想走,又说:“我们阿澜又没犯七出。云垂仗着自己是宰相的儿子,一句‘两情不合’就送回娘家,摆明了以为没人能管他。娘娘可否请求圣上干预此事,不准云垂休妻?”素盈听罢悒悒一笑:“后家与相府的联系就要切断,简直是他的天赐良机。他会出手重结么?”

  她的话自然不错。平王只得喟然长叹:“素沉与素飒已经劝过云垂。云垂对他们两人的态度倒还好,只是不听劝,无论如何不要素澜……希望娘娘有灿莲之舌,否则我家与相府非但做不成亲戚,恐怕还要生出嫌隙。”

  素盈思忖,郑重其事地召见云垂,若是不能扭转结果,反而更加令人齿冷。算来后天就是二月望,又是皇家挑选的钩鱼宴的日子,届时皇帝要以这一天捕来的牛鱼宴请宠臣近侍。今年他身体不好,已吩咐素盈主持钩鱼宴,奖赏不可逊色往年。皇后在宫中殷勤操劳,许久不曾与家人团聚,宴罢可顺道归省。素盈想了想就叮咛父亲,那一天务必让两个哥哥请云垂到平王府中。

  仲春之际雨水虽寒,却再也凝不成雪花。冰河尚未消融,伫立在河边却可以听到冰封的大河心碎的声音。

  今年的钩鱼宴刚好撞上水神诞辰,需要先行祭祀。水神与农猎神并为国中最重要的神只,既保收获丰盛,又保鱼畜繁殖兴旺,也身兼生育之神。因此皇后在向两位神只的献祭仪式中不可或缺。然而素盈入宫至今未有一男半女,正月祭奠农猎神那天,已受过周遭冷眼。这日又祭水神,献祭时不免感到四周逼来重重压力。

  新年有睿洵夫妇丧事,皇家应停祭三个月。宰相却称睿洵夫妇早成庶人,没有为庶人停祭的道理。祭奠虽然未停,但参与者们各有心思,钩鱼也没有像往年那样散发出欢悦之意。好容易到宴会结束,平王府迎接皇后归省,府内隆重迎驾不在话下。素盈等到过场走完,便随大哥素沉穿过通门,到了一处静厅中。

  云垂正在等候,一见素盈连忙跪拜行礼。素盈先同他寒暄几句,问他母亲身体可好,又问几个孩子近来如何。云垂知道她真正想说什么,答完之后爽性问:“娘娘是要为素澜做说客吗?”

  素盈没有立时回答他,却说:“素澜是我的妹妹,但我不敢说了解她。可有一事,我知道得很清楚——她是我家着力培养,无论夫婿是什么样的脾性、有什么样的好恶,她都懂得如何去讨他欢喜……”

  云垂笑了笑,对素澜的这个好处并不在意,说:“如果她的夫君是帝王,她的确会使浑身解数,极力奉承。可我不是。”

  “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呢?”素盈顿了顿,和气地说:“云垂,你是真心休妻吗?还是……你的父亲……”

  “这与家父有什么关系?”云垂蹙眉看着素盈。素盈没法告诉他,宰相想要牺牲皇后陷害东宫,皇后侥幸不死,两人再也没法维持虚伪客气。宰相将皇后的妹妹逐出家门,也不难理解。

  云垂猜不到素盈的心思,自顾自说:“娘娘,我已同两位郡王说过——令妹是太优秀的女子,我永远不能满足她对我的期待。”他看着迷惘的素盈,笑笑说:“娘娘尽可以轻视我,责备我整日享乐、得过且过。然而这就是我呀!”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天,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么高兴。原来是因为她技压群雄,一鸣惊人。我忽然觉得,最让她雀跃的,不是她的才华得到伸张,而是她的犯禁取得了满堂彩。我怎么会娶了一个不顾一切要出人头地的女人呢?忽然觉得很疲惫,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同她大吵起来。”

  素盈轻轻地说:“云垂,你知道素澜——她本来是要入宫的。让她籍籍无名地在这世上白走一遭,她不会甘心啊!”

  “是啊……从一开始,我们的姻缘就让她胸臆难平吧!所以才会不断寻找途径,张扬她的优点。”云垂黯然道:“我一直觉得,我们夫妻之间隔了一些什么。那一瞬忽然觉悟——我与她之间,隔着一整个世界。她站在另一个世界里,不向我妥协。而我,也没法为她放弃自己的世界。娶一个素氏女子,竟会这样的累。”

  他向素盈和素沉深深地躬身:“云垂资质驽钝,胸无大志,与令妹两心不同,难再携手。放妻书文已成,夫妻缘尽。但愿令妹重梳蝉鬓,另觅良人。”他说完又行一礼,从容告辞。

  行至门边,忽然看见素澜就在门外站着,一言一词都听得清楚。云垂谦谦地施了一礼,素澜也答一礼。两人都没有翻脸。

  素沉送云垂出府。素盈忙将妹妹唤到身边,拉着她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好。素澜不容姐姐来可怜她,先开口说:“我已经想明白了。与我相伴,他是过得辛苦的那一个。我总觉得自己牺牲了很多,他却觉得,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也许分开才对。”

  素盈忍不住为她遗憾,叹道:“你这是何苦!”

  “姐姐,你看——”素澜牵着素盈的衣袖,拉她来到窗前。窗外刚好能够看见平王府后宅一座又一座整齐的小院,那是平王仍在世的九位夫人的住所。“姐姐,你喜欢她们吗?”

  怎么可能喜欢呢?素盈心上疏凉。那里面并没有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早就死了,也许是被里面的人害了吧?那里面也没有一个人,把她当做女儿。

  素盈从小就学会不在去乎:她不是那些人生的,没法让她们显耀,没有资格要求她们对她好。可是今天迎驾时,她们一个个满脸堆笑,关切地问长问短。现在素盈有用了,她们都想用示好让她惦记。素盈立刻就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喜欢这些女人。

  但她唯一能做的事,是殷勤地一一问候她们。

  离开皇后,她们固然少了盛气凌人的资本。可是失去父亲广泛联姻得到的这些亲戚,皇后又有什么了不起呢?

  “我讨厌她们。”

  乍听到这句话,素盈疑心是自己不小心说出来,一怔之下才知是妹妹在旁边咬牙切齿:“一想到我日后也是这个样子,我甚至痛恨自己生为女人!我娘在世的时候总是说,我比她强。难道比她强的结果,就是跟她一样,变成一个只知道在家里讨好男人、同一群女人周旋、整日碎碎算计一点蝇头小利的浅薄妇人?!绝不!”

  她说出这句话时,胸膛一起一伏,仿佛胸中燃烧着亿万火把。素盈忽然觉得,云垂和素澜的分离并不是那么不幸。

  云垂过了两天将素澜陪嫁的财物奴婢送回,虽然尽量不张扬,然而大队人马还是引来路人议论纷纷。素澜的奴婢当中有配给相府下人为妻的,不再归回。那些奴婢失了素澜做主,料定日后不如从前,这一日也跟到平王府同素澜泣别。

  素澜不是儿女情长的性格,除了嘱咐她们机灵做人之外,也没有更多可说。见云垂领着她的孩子们进来,她才忍不住动情。大一点的双生子知微和知渐已经两岁,察觉这一次到外公家非比寻常,两个孩子都不开口生事。知机和忘机才刚会走,只知道牵着父亲的衣襟东张西望。素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语重心长地对云垂说:“大家庭里没娘的孩子如何长大,我亲眼见过。虽说宝剑锋从磨砺出,可我不忍心自己的骨肉重蹈覆辙。但愿公子的新妇温柔典雅,善待我儿。”

  “孩子们是琚家掌珠,怎么会受委屈?”云垂顿了顿,说:“归还你的陪嫁之物若没疏漏,我就告辞了。”

  素澜笑道:“我怕缺那些吗?”

  云垂在消沉之中强笑了笑:“我知道你不会在乎。”说罢抱起一对小儿女,领着孩子们要走。

  “我还没有说完呢。”素澜站在原地,攥着衣带说:“公子另聘新妇,请容我知道是哪一家的小姐,也好安心。”

  云垂回头看了她一眼,回答:“一定……不会是素氏。”

  素澜听了心中不是滋味。云垂大方地抱拳:“预祝小姐对策时一鸣惊人。”他见素澜一脸不屑,苦涩地笑笑,“我真是奇怪。想到你不再是我的妻子,我忽然……很希望听到你在对策时传来佳音。你本来,就有那种才华。”

  “多谢公子吉言。”素澜欠身一拜,起身时向他璀璨地笑了一下。

  她也很奇怪。她容忍这个男人厌恶她,却不能容忍他的厌恶是因为她有能力。得知他并不嫌弃她的才华,她忽然觉得,也许可以把喜讯第一个告诉他。

  两人和气地相视而笑,转身时都有点奇怪——这两年,他们到底做了一对什么样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