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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隐情


  焕雯剑上遍布干涸的血。

  琚含玄将剑举到眼前,伸指在剑身上平抹过去,焕雯立刻如同它的名字,又是一片晶莹光华。“你烧了离宫·”他弹去指上的褐色粉末。

  “是。搜遍素璃的寝殿,实在找不到相爷所说的那些东西,不知她藏在离宫何处。下官怕耽搁下去横生枝节,所以……”

  琚含玄望着地面,脑海中清晰地出现了那座阴沉的宫殿。

  高耸的殿角,胭脂色的晚霞,似紫色又似深蓝的夜空和闪亮的群星,顽固地在宫檐上安家的燕子、发芽的野草,廊檐下优雅行走的宫女,自由的风,望不到尽头的荒野……他微笑一下,说:“它还在。”

  “相爷的意思是?”

  “烧就烧了吧。”琚含玄说着将焕雯入鞘。“你做得不错。我还以为,你们兄弟当中,信默是最有本事的。没想到你现在做事比他利落。”

  “多谢相爷夸奖。”信端说:“信默的确比下官能干。下官仅仅胜在用心如一,不像他的顾虑那么多。”

  “用心如一?”琚含玄笑道:“我想请教,你甘愿为我出生入死,用心何在?”

  信端深深地低着头,说:“信默一生困在‘白家’二字之间,寿限不及而立之年,欣悦不足一掌之数。结果呢?谁也没有感到些许的幸福。下官不愿尤而效之,仍被‘家’字禁锢。人生苦短,下官希望能够畅所欲为,遂心快意。在朝廷中寻求这种人生,需有相爷成全。”

  琚含玄认真地听着,最终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吧。”

  琚含玄知道,一定有人在他之前,把宣城起火的事情告诉深泓。凤烨的传信飞鸽比白信端迟发先至。他听说绝少出门的凤烨公主,很悲伤地入宫觐见。但他还是带着凝重的神色,亲口又说了一遍。

  “烧掉了……片瓦不留吗?”深泓又问了一遍。

  “似乎是这样的。”琚含玄说:“上一次臣怀疑李太医私受素璃重资,故意贻误陛下病情。禀明陛下之后就秘密派人去宣城追查。去时宣城已经起火了,偏偏那日风大得很,眼看没法扑救。”

  “宣城的人呢?”

  “还有数十幸存者,现在宣城等候安置。”琚含玄没有告诉他,幸存的都是些什么人。

  深泓闭上眼睛。

  母亲的影子,早已不在那里。如今,她时常伫立的殿廊也……若星狡黠的微笑,早已面目全非。她偷偷探头张望的门扉,也……月下舞剑的少年,早已脱胎换骨。他踏足的布满白霜的庭院……一切都不在了。

  “烧就烧了吧。”深泓说:“查明白是怎么回事。”

  “陛下打算如何安置宣城的人呢?”

  深泓从凤烨那里听说,宣城有一身份不明的女子带着两个孩子幸存。可他觉得,那女子一定不会是素璃——若是素璃,不会在紧要关头多事去救素慈的女儿。

  既然不是素璃……阿寿还是变成了没有母亲的孩子。要将一个尚未自立的小儿带入这座宫廷吗?只要他一开口,面前这人立刻就会认定他仍然有心立阿寿为储君。

  “宣城已成一团灰烬,可以调拨他们去缦城离宫。若是又年老的不愿去,可听之自便。庶人洵之子同去那里即可。”

  “皇后娘娘一定会觉得伤感。”

  “是呀。”深泓慢慢地说:“过几天就会平息。毕竟不是她的孩子。”

  八宝香炉吐出浅浅云雾。

  “又一个祭品。”白烟幻化成女子模样,懒洋洋地卧在一张鹿皮上,玩弄手中一枝开着红白两色花朵的梅花。她的手指轻轻拂过,白色梅花尽数变成血红。

  “你有没有觉得,这旅程越来越惊险?必须要全力以赴,才能看见结局。你是不是应该再抛去一些无关紧要东西,换一个更有把握的未来?”她向素盈递出那枝梅花,顷刻之间,饱满的花朵纷纷凋零。“三百六十五天听起来不短,其实稍纵即逝!你过得这么辛苦,仅换了一个不在乎你的人多活一年。你已经坚持到今天,该为自己换一些东西了。”

  “譬如说?”

  白衣女人想了想,咯咯笑道:“你的心思我明白!你想要睿歆继承大统,自己登上太皇太后的宝座。那么——用毕生无子,来换无人与睿歆争夺皇位,你至死稳守太皇太后的宝座,如何?我今天真是太慷慨,允许你用一个代价换两个结果——机不可失呀!”

  素盈哂笑道:“幽馥啊幽馥!这需要交换吗?我若无子,自然无人与他争夺皇位。”幽馥冷笑着一旋身,露出她背后的一个孩子,是邕王的儿子睿渤。她又一旋身,背后变戏法似的出现一个女人,却是钦妃。素盈吃了一惊。

  “你没有察觉,皇帝为什么对她不放心?你不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好事,让她在宫中挂上红梅庆祝?”幽馥望着素盈不住地冷笑:“素盈,你真迟钝啊!”

  素盈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在梦里她只觉天旋地转,立时昏厥过去。

  在现实中,她却从午睡里慢悠悠地醒来了。

  “娘娘!”有人低低地唤了一声。

  素盈眨眨眼睛,微笑道:“秋莹,你回来了。”王秋莹扶她坐起身,说:“娘娘不必担心,您中毒不深,只要用药得当,加以时日便没事了。”

  “嘘!这话不要乱说。”素盈淡淡地说:“圣上忌讳提起‘宫中投毒’这种事。你说皇后被人下毒,他会怪你无中生有。”

  王秋莹立刻就知道,她话里有话的怪癖还是没有变。

  “你还是回来了。”素盈喝过茶,幽幽地说:“我曾经想过,王秋莹不愿回来,我也能够理解。你不在这里,也许是好事。可你……哎,这宫廷果然很神奇吧?走出去,也抛不下呢!”

  王秋莹笑道:“娘娘,我回来并非因为眷恋宫廷,而是因为这宫里还有我的病人呀!”素盈轻声说:“你总是忘了,在这里应该自称‘奴婢’。”王秋莹低头默了一瞬,想对她说李怀英的事。素盈却先开口问:“听说你家乡大雪,家中受灾严重么?”

  “那倒不至于。”王秋莹如实说:“粟州情况好些。周围几个郡县就惨了,听说有上万人家破人亡。朝廷赈灾之粮难以运送,他们都跑到邕王的封地上乞食。幸好邕王宅心仁厚,乐善好施。这一次开仓救人,实在功德无量。”

  “嘘!”素盈又制止她,蹙眉道:“前些天有人想要立邕王的儿子为储君。你在这时候盛赞邕王,不怕人怀疑你的立场?”

  王秋莹讷讷地又闭上嘴,终于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宫廷。素盈见她情绪低落,不慌不忙地问:“你曾对我说,你见过与圣上类似的病人。那人是谁?不是平民百姓吧?”

  她从没关心过这件事,王秋莹不知她怎么忽然提起,疑惑地回答:“的确。那人是邕王的生母,成襄太妃。康豫太后驾薨之后,她就移居邕王封地。她身体一直不好,家父负责为她治病,所以奴婢小时候跟随家父看过这病例。”

  “你告诉过我,她一直用药排毒。是你父亲开的药么?”

  “正是。”

  “你也说过,她一直活了多年。”素盈认真地说:“你父亲能解她的毒,是吗?”

  “并非如此。”王秋莹汗颜道:“成襄太妃最终还是……”

  “你还说,在你医治之前,圣上也曾经自行用药排毒。与你父亲用的药,有同样的功效吗?”

  “在奴婢看来,应是异曲同工。”

  素盈呼了口气:“圣上身边,可从来没有你父亲那样的高人呐!”王秋莹不明白她为什么笑得神秘。

  救命的灵验药方,大概是从邕王那里得到的吧?然而邕王上次入京,全然不知道皇帝有过中毒的往事。那么,是通过邕王不知道的途径得到的。素盈又笑了笑。

  邕王远在千里之外,却仍在皇帝的指掌之中。邕王不足为惧。

  “娘娘,奴婢还有一事禀告。”王秋莹小心翼翼地说:“入城之时,奴婢遇到宣城来的人,护送睿歆与睿韵来到京城。”

  素盈立刻警惕地问:“到京城?去了哪里?”

  “奴婢指点他们投奔谢将军。”王秋莹微笑着将前因后果告诉素盈,末了说道:“护送他们的飞龙卫起初不肯答应,但那位李先生是个意外倔强的人,‘既然托付给拙荆,请容她神智清醒之后,转达两位夫人的意思。若是两位夫人委托她将孩子们送到凤烨公主府上,我们夫妇自当亲送上门。’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执拗地抱着妻子上了舍弟的马车。”

  “李先生是谁?”

  “是个叫做李怀英的书生。碰巧让他夫妇遇上这样的大事。”

  不知世上有多少事情,在意想不到的小人物手中,不经意地转折。

  素盈思忖片刻,说:“京中还有几个身世显赫的年轻王侯,是睿洵的旧交,连宰相也动不了他们。相比之下谢震的官位不够、声望不够,与庶人洵又没有交情。两个孩子送到他那里,名不正言不顺。不过,他一定不会拒人门外。既然事已至此,便从这一步另做打算吧。”

  她恐怕说得隐晦,王秋莹琢磨不透,于是又道:“待会儿写一封信给你弟弟,说我拜托他悉心救助李夫人。并且转告谢将军,李怀英夫妇和那两个孩子横遭不幸,务必厚待他们。行善积德自有善果。”

  王秋莹一一应承之后,素盈笑道:“你还没有去拜见圣上吧?不如现在与我同去。”王秋莹讷讷地说:“娘娘睡时,圣上听闻奴婢回来,已召见过。”

  素盈“哦”一声,又道:“你看圣上的精神如何?”

  “奴婢过去对娘娘说过——圣上的‘病’不同一般病症,平日看来无事,一旦发作便要损寿,再没有‘康复’一说了。”王秋莹轻轻地说:“表面上稍稍好转,实则……连奴婢也难讲。”她看了看素盈,道:“奴婢临行时,娘娘说,家中若有好子弟,可带来。奴婢这一次带了末弟入京。”

  “他的医术一定不差。不知道为人处事怎么样呢?”

  “舍弟在军队里待过一段时间,为人老成,处变不惊。”王秋莹微笑时十分自豪:“他与谢将军是生死之交,娘娘一问谢将军便知。”

  素盈含笑点头:“那么改天让谢将军与他,还有那位李先生,一起进宫来见一见。”她说罢,又去恳请皇帝接睿歆兄妹回到宫里。

  她也知道,自己的这套说辞,皇帝就算不能猜到一字不差,也不会猜得相去太远。而他的反应,也没有与素盈的预计产生天壤之别。

  “投奔谢震的府上了?”他的口气有些不自在。“那么就从谢府出发,去缦城吧。”

  素盈叹息道:“陛下不肯回心转意,妾也能够理解。恳求陛下让李氏夫妇带两个孩子入宫,让妾看一眼。不然妾无法安心。”

  这一件皇帝欣然同意,素盈回到丹茜宫便叮嘱王秋莹,在信中提醒李怀英等人早做准备。

  过了两日,李怀英,王秋莹的弟弟王鸣鹤同谢震一起进宫。冯氏因是带病之身,不能入宫冲撞贵人。幸而她这两天已将自己所知的断断续续讲给李怀英,尚有些微小节含混不清,李怀英稍加联想也不难明白。

  皇帝仍不能下昭文阁,素盈便代为在衍庆殿召见他们,琚相与潘公公也在旁陪同。

  阿寿来时由王鸣鹤抱着,一入宫殿就活跃起来,再不让人抱他。他这时已能扶着墙站立,素盈就命王鸣鹤将他放下。

  阿寿抱着朱漆柱子东张西望,一会儿盯着宫女与宦官的衣服,一会儿又仰天盯着藻井看,仿佛全然不认得宫廷了。素盈在玉座上看见他的模样,不禁动情地脱口唤道:“阿寿!”

  宫里静得可闻落针,她出了这么一声,阿寿立刻抿着小嘴望向她,认认真真地打量素盈。看了几眼,他忽然向前走一步,吓坏了周围的人。李怀英离他最近,刚要上前保护,素盈出声制止道:“且看看他的新能耐。”

  阿寿稳住身体,不慌不忙地看了看周围的人,又向前走了一步。他似乎对此非常满意,飞快地迈开腿跑了两步。众人一片惊呼中,他大胆的新尝试以失败告终,“扑”的摔倒在地。

  素盈命人将他抱过来,仔细看看他,柔声说:“在这宫里,跑得越快,摔得越惨呀!”阿寿的眼睛不住打量她,乖乖地让她抱在膝上。素盈刚刚与王鸣鹤寒暄两句,阿寿忽然在她膝上一蹬,一下子蹦到了旁边的龙座上。众人还没来得及大呼小叫,他已舒服地趴在上面一动不动了。

  琚相登时怫然不悦。素盈身后的崔落花急忙上前把他抱走,一边抱一边说:“这孩子倒是会借力!”素盈好像没有听见,看阿寿没有伤到就微笑着让人带他下去,转过头又对李怀英与冯氏救护之功大加赞誉。

  李怀英亲眼目睹皇后如何对待睿歆,心放下一大半,便问几时将睿歆兄妹接回宫中。素盈回答,皇帝已安排两个孩子住在缦城。

  李怀英听说过缦城离宫凄凉之景与宣城不相仲伯,废皇后素若星便是死在那里。他不能相信,皇帝竟让失去父母的亲孙到那鬼地方。何况两个孩子当中,一个才会走路,一个还在襁褓。

  素盈早见识过这人的率直,就怕他当着琚相的面大放厥词,忙道:“圣上当然会有更好的安排。我也会再央求他……可惜我笨嘴拙舌,词不达意,恐怕要费些功夫。”她只是随口找了一个借口,李怀英却当即道:“娘娘,草民有言,不吐不快。愿以肺腑之言助娘娘向圣上进言。求娘娘颁赐文房。”

  素盈想不到他又出花招。今日本是谢他,若是此时当殿斥责他,又失雅量。她当下笑了笑,命人给他纸笔,由他跪在地上胡乱去写。

  不料李怀英思如神助,笔翰如流。文才还不知如何,通篇的字迹已令人佩服。满殿的人看得呆住,屏息凝神等他一纸文章。连琚相也默默地盯着他看。

  不消片刻,李怀英大功告成,肃容将文章呈上。素盈只窥见是一篇长歌,还未看清楚,琚相就代素盈将文章接过来看了。素盈等他看了几行,问:“相爷觉得如何?”

  琚相将纸平放在膝上,眯眼看着李怀英冷笑:“看不出你这等无根无基的书生,竟敢写出这样的话!写给娘娘看已是不敬,竟然想要娘娘向圣上转达?”说罢向素盈道:“娘娘,此文暗讽圣上罔顾天伦,大为不敬。”

  素盈愣了一下,不愿气氛弄僵,半开玩笑半暗示似的说:“读书人满腔正气,的确偶尔会被人误解。我看李先生深明大义,绝非无法无天之徒。何况相爷掌着读书人的前途,他怎么会在您面前大放厥词。想是相爷误会。”

  琚相又是一声冷笑。李怀英认得他是赫赫有名的宰相大人,却不畏惧,昂然向素盈道:“草民一番赤诚,不敢连累娘娘。娘娘若是不愿依样进言,草民恳请娘娘将这东西转交圣上。哪怕为此丢了项上人头,草民也无怨言。”

  谢震眼看他执迷不悟,与琚相顶撞起来,轻咳一声道:“李先生一腔热血,不知宫廷规矩,万望娘娘莫加斥责。臣等已耽搁多时,恳请娘娘容臣等告退。”

  潘公公在旁边看出素盈舍不得阿寿离开,于是在素盈耳边道:“娘娘不如让小人将这书生的文章转交圣上。圣上向来虚怀若谷,定不会怪他秉笔直言。若是真能打动圣上,他回心转意亦未可知。”

  素盈想不到他也来掺和此事,然而她知道潘公公侍君多年,定不做无把握的事情,便让他带了文章去。

  潘公公很快去而复返,说:“圣上召皇后娘娘、宰相与李怀英上昭文阁。”素盈见皇帝反应如此迅速,知道必有佳音。

  果然皇帝在昭文阁上赞了李怀英的文章,又详细问他的经历。李怀英言谈恰当,答必精要,素盈一见皇帝的反应就知道此人深得他青睐,因而笑道:“李先生这样的人才不能效力皇家,实在可惜。”言外之意为李怀英求官。

  皇帝却沉默了片刻,问:“先生的文章洒脱不羁,难道也有心求官吗?”

  李怀英坦坦荡荡地回答:“人生天地之间,有才便可有用。有官无官实在不是能否效力天下的借口。然而……”他顿了顿,大胆地提高了声音:“朝廷授官向来挑剔,不是国姓后姓,不能得到要职。两家莠草亦可入花瓶,其余秀木只能做柴烧。天下的读书人,早就憋了一股劲,每一个都渴望遇到一位慧眼的君王,让他能向天下证明,良不会终卑于莠。”

  素盈听了不住地摇头苦笑,却发现宰相与自己身后的崔落花犹如动容。皇帝干脆爽快地大笑起来:“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毕生栖于人下的。”话是这样说,却绝口不提给他任何职位。他不会让人觉得,毛遂自荐能够轻易在他的手中得到官爵。

  但素盈与宰相见皇帝的态度,就知道李怀英的运气已来,只是抬举他的时机还未到。“李先生的文章真情流露,我也为之心酸。”皇帝向素盈说:“他是代天下人向我进言,我不忍拒绝天下的诚意。你暂时将阿寿与齐儿留在丹茜宫,用心抚养吧。”

  素盈连忙跪谢圣恩,宰相也在一旁附和几句。众人人不再打扰皇帝休息,从昭文阁退下,一出来就看见真宁公主踮着脚探头探脑。原来李怀英在衍庆殿奋笔疾书的事迹已传到了真宁的耳中,她此时正心潮澎湃等着见他。

  宰相扫了李怀英一眼就走开。素盈知道真宁从来不听自己的话,可是不得不嗔怪她两句。真宁果然不理睬,只望着李怀英微笑。

  素盈从来谈不上喜欢真宁,可是见了她热切的样子,忍不住想劝她。她还没有开口,真宁向李怀英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转身便走。素盈跟上去问:“一言不发地来去,有什么意思?”

  真宁含羞回答:“我要说的话,已经说过了。”

  素盈哑然:“你这哑谜,谁能猜到呢?”

  “不明白,就算了。”真宁放下脸。

  素盈忽然明白,真宁也到了这个年龄——自信的、容易产生错觉的年纪。以为自己做的事情,对那特定的某个人来说,是好事。以为特定的那个人,做的事情是为自己……她想以长辈的经验告诉这个少女: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与你心有灵犀。有些话必须要说出来啊!错过这个刹那,你就会长大。长大之后再来回顾此时此刻,总会觉得别人做得不够、亏待了自己,或是觉得自己一片痴情错付——往后的后悔,只是因为这一刻的沉默引起了小小偏差。

  但是……素盈不安地看了看李怀英。他只是一个书生,没有显赫的出身,却有结发妻子。她犹豫一下,再看真宁时,她已跑远。素盈的冲动也悄悄地隐退了。

  “那番话,真是耳熟啊。”崔落花一边走,一边微笑回顾绷着脸的宰相。“不是素氏就不能入主宫廷,不是睿氏就不能登上高位——这样的不公,很想亲身打破。哪怕一次,也值得赌上一生。”

  素盈奇道:“你在说什么?”

  “宰相说过的话。”崔落花说:“他的母亲是宫廷中的失败者,一生未能显赫。我诧异他竟能以异姓掌相印。他回答说,‘越长大,越能够理解母亲当初的心情。母亲没有做到的,我一定要做到。’”

  “素氏难道就值得羡慕吗?”素盈轻叹了一声,又想,素姓与素姓之外的人,恐怕一生也无法相互理解。只是这样想了一下,她就想起衍庆殿里的谢震。

  “我要在这儿透口气。你去唤谢将军来。”

  崔落花觉得这一次没有要紧的事,素盈这样做并不妥当。可是素盈执意如此,她只得照办。

  过去也曾在这里同他见过一次,素盈环顾周围,果然看见了小小的鱼塘。不同的是今日鱼塘中结着冰。素盈想试试冰是否还坚硬,刚伸出脚尖就被人向后拉了一步。“危险。”谢震平静地说。

  素盈向他笑笑,单刀直入地说:“我听说宰相要为你做媒。为何至今没有喜讯?你今天出来打圆场,他也是爱理不理的样子。”

  谢震知道她无事不会闲来惹人腹诽,听她问的是这一桩,他既不情愿答,也不能不答她。默了一刻,他说:“多谢娘娘关心。”便没了下文。

  “谢家只剩你一人,不就是为了传承香火,才与平王断绝关系、认祖归宗吗?拖延至今,不太好。”素盈垂下眼睛道:“那位素二小姐确实是个罕见的女子。配你也算一段佳话。”

  谢震的嘴唇动了动,说:“我也曾经想过……想过娶一个女人传宗接代。虽然对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也无法想象为什么选择她,更无法想象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操持我的生活。婚姻一事,不止图一个孩子,也关系两人的一生。我只知道一个素小姐,何必去祸害别的女人?”

  他说到这份上,素盈实在没有话来劝他。

  “难道你要这样过一辈子吗?”

  “也许是过一辈子,也许是过几年……”谢震躬身道:“臣实在不擅长在娘娘面前隐藏,反而令娘娘操心了。娘娘其实不必介怀,也不必插手。要知道,心事终归还是心的事,谁也管不了啊!”

  “那这事情就交给你的心。”素盈轻轻地说:“而你——你来管束自己的言行,让它们看起来像是另一回事,反映另一种情感,可以吗?”

  “可以。”他痛快地回答:“一定不会让臣的私事,引人对娘娘产生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