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其他 > 残忍宫斗:步天歌全文阅读 > 第44章 托付(2)

第44章 托付(2)


  李怀英受素璃之托前去送信,领了良驹上路,到人马极累之时才稍作休息。这一趟又走了四天,终于顺利地到达京城。

  凤烨与素沉的府邸,他去过不止一次,门上的下人认得他,很快就通传进去。素沉亲自迎到门前,欣然道:“先生来到,蓬荜生辉。”李怀英与他相见也很欢喜,但身负重托不愿耽搁,说:“在下此次是来投信,恳请郡王允许在下面见公主。”

  素沉得知是素璃送信给凤烨,暗暗吃了一惊。凤烨的信使比李怀英早一步到,带来两封回信。写给凤烨的那一封,凤烨已给素沉看过,内容无非是些家常话。写给素盈的那一封,素沉也看了,因事关重大,他已托人送到宫里。

  此时知道素璃根本不信赖那信使,给凤烨的回信只是幌子,素沉心中陡生不安,疑心素璃写给素盈的那一封信中也有诈。他有意探知详情,亲自引了李怀英到一间雅室,请凤烨出来相见。

  李怀英向凤烨施礼之后,拿出那封信说:“在下幸不辱命,请殿下查看。”凤烨含笑打开信封,读了两三行,笑容便淡了。素沉从容地问:“有何不妥吗?”凤烨重展笑颜道:“没有什么。议论几句立储的事——我可不参与这种事。先生回去请转告,没有回信。让她不要太多虑。”

  李怀英又问:“上一次托殿下转交荣安公主的信,殿下可曾转交?”

  凤烨没想到他还念念不忘,叹道:“不瞒先生,自从你走后,荣安公主府上接连变故。她不堪打击,病了好几场。我一直没有机会将信给她。”

  李怀英猜到她说的不是实话,冷冷地说:“既然如此,请殿下将信交还。在下回到宣城,对写信人也有所交待。”

  凤烨怔了一下,不情愿地说:“请先生转告写信的人,信不慎丢失。万望她谅解。”

  李怀英看看凤烨,又看看素沉,冷笑道:“郡王这样的人物,竟是这样的妻子。”

  凤烨这辈子从没有受过呵责,今日被一介书生冷嘲热讽,纵是她性情淡泊,也变了脸色。素沉忙道:“近来公主自己的身体也不适,请入内休息。”送走凤烨又对李怀英说:“先生此时出城,势必在荒野多宿一夜。冰天雪地,露宿危险,今日务必要住下。我有千里马,明日一早送先生出城,不会误事。”

  李怀英本不想拂了素沉的盛情,然而与凤烨一言交恶,他也不想久留。何况他出门时自带了露宿之具,无论如何不听素沉挽留,当下就告辞。

  他的马自离开宣城就未好好休息,出城之后又被鞭策狂奔,夜色未降已疲惫不堪。李怀英只得下马,在荒野里徒步前行。天黑时他寻个安全的所在,支起帐篷,坐在篝火边仰望夜空。

  夜风荡清了苍穹,雪月交映,寒光彻宇。茫茫琼霄让李怀英有感而发:他原是一腔热情报效国家,几时变成了在贵族们之间周旋?今日的所作所为,仿佛已经离题万里。可是若非如此,连认真倾听他的人也没有……思及此处,他取出酒囊,一边喝一边唱起悲怆的歌,后半夜就在苦闷与醉酒中睡着。

  野外冰冷侵骨,他一睡便沾上病根,第二日浑身如同火烧,起也起不来,叫也叫不出。他心自慌了,想:难不成要死在这里?一直躺到午后,头脑稍稍清醒,也能够挣扎着爬上马背,他便任由马驮着他走。

  偏生这日风吹得狠,无边无际的旷野上遍布轰轰回声。远处一串马蹄声雷鸣一般来到时,李怀英懵懵地看了一眼,有心求救。可是一列骠骑从他不远处倏忽而过,眨眼间只剩下天际几点黑影。

  他伏在马背上晃至夜色再临,勉力撑开帐篷栖身。这一觉稀里糊涂睡了不知道多久,醒来时他感到身体舒服了些,又急着赶路。他的马儿头天并没有费力,这一日精神十足,扬蹄如飞。接下来的两日,一人一马走走停停,倒也没有受更大的罪。

  越是接近宣城,李怀英越是振奋精神,恨不能插翅飞回。孰料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一道暗影,仿佛画师在描绘晚霞时,不慎错用黑色,染上不协调的一笔。渐行渐近时,李怀英才看明白:那是一道直冲云霄的浓烟。他疑心自己发烧之后两眼生花,用力地揉了揉眼睛,那浓烟却没有被他揉掉。

  李怀英这才感到大事不妙,使出全身力气策马疾驰。

  赶到时,离宫里的红色火苗还没有完全熄灭。抛开它们,天地之间的这个角落只剩下一堆黑色的废墟。李怀英晕乎乎地跌坐在地,立刻有飞龙卫迎上来盘问。他魂不守舍地应付几句,脚下不由自主地四处走动,口中声嘶力竭地呼唤冯氏。飞龙卫见他如痴如狂,拦也拦不住他。

  忽然一顶帐篷中传来哭泣声,一名妇人抱着一对哭哭啼啼的小儿跑出来。李怀英一见是自己的妻子,连忙上去抱住。两人不顾旁人就抱头痛哭起来。

  飞龙卫这时才知道妇人并非宣城离宫中的贵妇,而是睿洵招揽的门客之妻。知晓之后,领队便要接手两个孩子。冯氏却宁死不放手,厉声道:“孩子的母亲将她托付给我,怎能轻易移交他人?”她说的只是素慈与齐儿。但旁人这时候哪里会细细分辨?

  领队好言相劝:“夫人,你能够怀抱他们至几时?宫墙之内没有半个活口,你要将他们归还何人?不如交给飞龙卫,快马送回京中。”

  任由他说得口干舌燥,冯氏只是低头抱紧两个孩子不松手。李怀英对领队躬身道:“拙荆不擅言辞,大人勿怪。她这人实心眼,一旦受人重托,宁死也要实践。即便要将两位公子小姐送入京城,也不能离她怀抱。否则她是绝不依的。另有一件——我想拙荆既然受托照顾两个孩子,应知离宫内的变故。她的嘴稳,必定没有对大人说过。其中种种,面对信赖之人才肯吐露。请大人见谅。”

  领队见李怀英文质彬彬,也客气道:“既然如此,请先生歇息一晚,明日飞龙卫护送先生夫妇与小公子小姐一同回京。”他又惭愧地说:“我等奉凤烨公主之命护卫宣城,实在想不到须臾之间变生肘腋。万望夫人说出真相,勿令我等糊涂至死。”他话中透露出失职之后难逃一死的意思。

  李怀英吃了一惊,没想到那么弱不禁风的凤烨公主,家中也有极残酷的私刑,当下对凤烨心生芥蒂。他不敢夸口说能够为领队美言,心下亦生苍凉,觉得用心服务皇家的下场,往往不过是这样。

  老医生按偏方煎了一剂药,让李怀英喝过之后蒙头大睡,起床之后果然好得多了。冯氏仿佛一夜未合眼,抱着一对孩子默默地坐着不动。李怀英见了心疼,柔声安慰她几句,她好像全未听见。夫妻二人怀抱着一对皇家小儿,乘着马车又向京城进发。

  一路上李怀英愈发察觉到妻子的异样:他耐不住疲惫昏昏睡去时,她还没有合眼。他半夜偶尔醒来,每每发现她依然瞪着身边的两个孩子。李怀英生出怯意,唤她小名儿,她对答倒也如常。可是劝她入睡,她却不从,即便躺下也还是大睁着眼睛。如此一连数日,一直到了京城城门,李怀英未曾见她睡上片刻。

  这日凌晨到达京城时,城门尚未开启。城下已有数量马车牛车等候入城。李怀英夫妇的马车由飞龙卫守护,格外与众不同。然而从窗中望出去时,李怀英却羡慕起旁人来——别人不过起个大早做生意、跑买卖,虽是士农工商四民之中的末流,忙的不过是蝇头小利,却不需担惊受怕。他与冯氏原本也是一介小民,怎么会走到这地步呢?尤其冯氏,原本小户人家的女儿,嫁他图的不过是诗琴相伴的日子,如今却被他连累到这副模样。

  想到此处,他握着冯氏的手,忍不住默默地落泪。再看看车中熟睡的这对小儿女,天地虽大,没有皇室正嫡的一方净土。家事如此,国事又是如此。李怀英想着便哭起来。他本性情中人,索性放声大哭宣泄情怀。

  他这边哭声凄怆,有人听了再也坐不住,从另一辆马车上跃下,走了过来。飞龙卫拦着不准接近,那人只低声地说了一句话就打消飞龙卫的猜忌,来到李怀英的车前。

  “先生哭声含混,大病未愈不宜伤心。”她说。

  李怀英掀开帘子,看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她温和地向他点头,说:“先生若是身体不适,我略通医术,可以救急。”李怀英抹去眼泪,闷闷地说:“多谢美意。夫人知道如何治伤心之症吗?”

  守在车边的飞龙卫听他又不着边际地乱扯,替他急了:“先生,这可是为圣上治病的女医生!这是千载难得的机缘,赶快求她救救你的夫人。”李怀英这才知道女子的来历,连忙跳下车施礼,请她为冯氏看诊。

  王秋莹一看冯氏的状态就知道事情不妙。她试着同冯氏说话,冯氏却没有多大反应。王秋莹连忙从自己的车中唤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向李怀英道:“这是舍弟,医术比我高明。”说话时声音颇为自豪。年轻人果然有主意,从随身的小包袱内取出一套金针,一边轻声宽慰冯氏莫怕,一边在她头颈前后扎了十数针。

  李怀英屏息凝视,看着看着冯氏便合上眼睛,睡得宁静。李怀英如释重负,忙不迭向王家姐弟道谢。王秋莹如实相告:“先生的病发在外部,用药可医。尊夫人的病,虽无险恶表现,却难治些。舍弟此番入京,暂住在谢震将军府上。先生可去寻他。”

  那王姓青年看起来十分腼腆,姐姐说话时只是微笑。李怀英见他们姐弟古道热肠,又千恩万谢。三人就此攀谈起来,王秋莹方知宣城的惨剧。听说车内两个小儿乃是睿洵的一双儿女,她不禁问:“先生要将他们送往何处?”

  李怀英道:“圣上诏废太子时,特意声明,无诏不许睿洵擅还京城。虽未说这两个孩子也不得擅还,可也没有召他们回来。前些日子还曾经传说,要召他们回京。宣城大火之后,却再也没有动静。这两个孩子眼下只是庶人儿女,又成了没人管的孤儿。这一趟是去投奔他们的姑母凤烨公主。”

  王秋莹见他很不情愿,好奇地问:“先生是迫于无奈,才将皇孙交与凤烨公主吗?”“不是。”李怀英唏嘘道:“我只是觉得凤烨公主的为人……不够光明正大。将东宫的遗孤托付给她,实在难以令人放心。”

  “那么还有荣安公主。”

  李怀英虽未听过迷雁叮嘱,也知道不能把两个孩子送到杀父仇人的家中。他还不知王秋莹是什么样的人,这话不宜当着她说出口。然而他脸上表情已透露了对荣安的不信任。

  王秋莹微微一笑,道:“先生不要怪我出口轻狂——我在宫中也非一天两天,对这些皇家子弟多少有些了解。要说值得托付皇孙的人,我心中也有个人选。不知先生是否想听?”

  “洗耳恭听。”

  王秋莹不慌不忙地说:“就是当今皇后。”

  李怀英霎时想起素盈波澜不惊的脸庞。“她?”

  王秋莹见他神情犹疑,奇道:“先生也对皇后娘娘有所了解?”

  李怀英侃侃说道:“我不过一介贫贱书生,也不怕说出来得罪人——不瞒夫人,我的确有幸见过皇后。以我愚见,若是将孩子托付给她,恐怕长大之后,还是一个只认识睿素二字的人!我为天下布衣怀私心,不愿托付给她。”

  王秋莹失声笑道:“先生误会了吧?难道先生没有发觉我的姓氏吗?皇后娘娘并不是先生所说的那种人啊。”她望着阿寿,说:“这孩子出生没有多久,就大病一场,险些送命。正是皇后娘娘挡住多方非议,召我入宫救治。她自己也衣不解带,日夜照料。从那之后,宫中人人知道皇后对这孩子爱若己出。先生要将他托付给真正关心他的人,除了皇后娘娘,还有第二个人选吗?”

  李怀英仔仔细细地看了看王秋莹。

  人的性格往往可以从她评价旁人的气态中一望而知。李怀英虽未在官场上搏杀,却见过数百名形形色色的书院生徒,于识人一项上有少少心得。王秋莹的语气中并没有天花乱坠的奉承,李怀英却看得出,她行事正直,且对皇后爱睿歆之心笃信不疑。他原本自信对皇后的认识,这时也不仅生出小小疑窦:也许他看到的皇后只是很小的一面。

  他没有忘记,皇后还年轻,有朝一日生下皇子,也许她就变成睿歆最大的敌人。可是转念又想,如果皇后真的生下皇子,她真有害人之心,睿歆便是在别处,又能摆脱她吗?也许让她来养育反而更好。

  “夫人这一次回到京城,是要入宫吗?”李怀英问。

  王秋莹坦然道:“正是。宫中还有我的病人。”

  “我听夫人之言,也有了托付皇后之心。请夫人在方便的时候,转告皇后,我夫妇已携这两个孩子回到京城。”李怀英想了想,说:“我不得不到凤烨公主府上——她的驸马,东洛郡王素沉与我有点交情。他是皇后的长兄,我也信得过他。”

  说到此时,城中传来声声晨钟,城门依时开放。王秋莹姐弟同李怀英告别时,她忽然想起一事,说:“若是先生始终不愿与凤烨公主打交道,京城中还有一人值得信赖。就是舍弟要去投奔的谢将军。他的为人,先生一处便知。”

  李怀英正不甘愿去拜访凤烨,一听之后眼睛就亮了,说:“那么我就同令弟一起去拜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