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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且惜今


  李惜今是个不错的剑术老师,即使面对皇子,他还是一丝不苟,没有些许轻懈。当这个魁梧的人握着剑柄的一刹,浑身立刻笼罩一种别样的气势。那肃穆的气势好像涟漪向外荡漾,令周围的人精神一凛,不敢小窥。他拔剑出鞘时神情专注,不等剑端美妙的振音散去,他已经挥出一片凉风。他的剑叫做焕雯,舞动时剑光灿烂,仿佛在主人周身环护一道飞电,圆满的光华仿佛朝阳一般……冰洗也是一柄好剑,剑光却像流动的冰泉。深泓不愿让这男人瞧不起他,用冰洗施展他学到的一切,但每一剑都寒意逼人,没有那种流畅而令人向往的流光溢彩。

  李惜今没有对他的招式发表评论,只是让深泓不断调整姿势和力道。当一天结束,他满意地向皇子点点头,一个字都没有说。

  三天后的正午,深泓正与他的新老师短暂地休息,一向安静的庭院忽然喧闹起来。深泓抬头观望,见一群人涌了进来,为首的是他舅父永宁郡王和端妃。

  风尘仆仆的素宛峻脸色苍白,也不向深泓行礼,径直快步走到李惜今面前,颤声喝问:“她在哪儿?!”

  李惜今一见永宁郡王就跪下,把头低垂。深泓看不起他的举动,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又瞪向舅父。永宁郡王这才向深泓施礼,可抬起头时,又是一脸愤愤。深泓顺他目光看去,见星儿从另一边的院门走过来,浅浅地笑着向这些大人们跪下:“拜见梁王殿下、端妃娘娘——”说罢又站起来向永宁郡王躬身:“女儿见过父亲大人。”

  “若星……”端妃嘴角轻轻挑起,深泓也很难说那是什么意思。“你是若星。”端妃从没见过这个侄女,但不会搞错。素宛峻膝下有众多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儿素若星。

  “星儿!”素宛峻咬牙瞪着他的女儿,咬牙切齿地说:“成何体统!立刻跟我回去。”

  深泓好奇地打量他这位表妹:素若星抿嘴一笑,仰起头时,脸上没有了孩子气的天真烂漫。

  “女儿已经在宣城离宫留宿三夜。”素若星昂然说道:“昨晚更是与梁王殿下同室而眠——就算父亲想让女儿入宫,怕是风言风语也不会让女儿那么顺利地进去呢。”

  深泓见众人都望向他,只觉得可笑可气:这位表妹整天整夜穿着男装,又说是李惜今多年的弟子,他从没有戒备。谁知一次不多想,就让她钻了空子。昨晚她确实说居所老鼠扰人清静,恳请在梁王寝殿的外室暂息一晚。深泓只当他是个小孩子,何况又想向她打听李惜今的底细,就留她一宿。她只是说了一会儿话,就到外室的坐榻上安然入睡,深泓还有短短片刻觉得她毫无心机,没料到她有这般面目。

  众人见梁王只是微笑却不辩解,一时反而尴尬。端妃泰然自若地站在一边,等着看这场面会如何发展。素宛峻脸色灰青,伸手拉住女儿,道:“风言风语自有我应付——你以后只管老老实实在家呆着!”素若星一把甩开父亲,笑嘻嘻说:“就算旁人没有说三道四,皇后娘娘会怎么想呢?”

  她说了这话,旁边立刻一片死寂。深泓知道她戳到永宁郡王的痛处——端妃与皇后共有五个弟弟,而素宛峻从来与端妃比较亲,皇后总疑心他想助端妃东山再起。他送来一个剑师已经有些冒险,偏偏他的女儿也迢迢地跑到宣城,到梁王殿中自荐枕席……端妃看场面僵硬,将不相干的人一概遣退,半认真半打趣向弟弟道:“宛峻,你生了好女儿。现在怎么办才好呢?”话虽是向着永宁郡王说,眼睛却饶有兴致地看着素若星。

  素若星向端妃欠身道:“侄女愿从今往后侍奉姑姑与梁王殿下。”端妃轻哦一声,没有表态。素宛峻叹口气,侧身向端妃道:“见过她的人,都说她的性子像姐姐小时候……”

  端妃不答话,却问素若星:“你的堂姐妹们长得比你更好看?做事比你更机灵?”太安素家这一代除了若星之外,还有三个女孩儿生在同年。若星想了想才回答:“姐妹们各有千秋。”

  端妃嗤笑道:“要知道,我蔑视那些看到别人优点之后,就不敢与人去争的家伙。你若是自认入宫比不过她们,来我这里找退路——劝你不要在我面前丢人现眼。梁王他配得上最好的。”

  若星坦然回答:“侄女并非胆怯,只是碰巧和她们想要的东西不一样而已。”她说出这句话时,脸上的笑颜让深泓看了大为惊奇:皇家选女七年一筛,只有逢七出生的素氏少女,才有入宫的机会,如果她是素家准备入宫的女儿,那么今年应该十二岁,然而那一霎完全像更加年长的女性。

  端妃绕着若星转了一圈,哼了一声:“既然梁王看得起你——”她向弟弟点了一下头,对深泓说:“殿下,妾上表请为您聘太安素氏的女儿若星,如何?”

  还有什么“如何”“不如何”呢?深泓心想:他这一辈子到现在为止,除却那些卑微的宫女之外,也只见过若星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而已。

  那天发生的事情还有另外一件:永宁郡王执意要狠狠处罚李惜今,端妃以为他已经是梁王的老师,不可再当作昔日素府的门客那样对待。

  深泓向若星递个眼色,在他们讨论的间隙溜出去报信:他们两人的老师当众受辱,他们一样颜面无光。

  可是有人比他们更早一步。

  深泓和若星看到含玄在他们前面飞奔,跑近李惜今的马车时,他大叫了一声:“师父!”

  午后的风掠过寂静的原野,草尖上荡起一片沙沙声。清风带着含玄的叫声扑面而来时,深泓恍然大悟:李惜今的教导没有让他觉得难以接受,并不是因为老师因材施教、擅于点拨,而是因为他一直学的就是同样的东西。

  当这个男人在素家教剑术时,府里除了日后的端妃与皇后,还有崔家年纪相仿的女孩儿崔寄篱——含玄的母亲。李惜今并非只有端妃一个朋友,也并非只有一个朋友拜托他教导孩子。

  从马车旁转过身的李惜今看到了深泓和若星,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含玄也回头看见他们,一愣神之后,恢复了谦卑平静。

  “你是他的老师?”深泓走上前问。

  李惜今并没有否认的意思,坦言道:“从他四岁时起。不过,只有短短两年。”

  若星叹了口气:“原来——前几年的时候,先生每到双月就要出门二十天,是拿了我家的月饷教别人去了。”

  李惜今没说什么。深泓也不说什么,转身要离开。

  “殿下不打算责备小人?”李惜今问。

  深泓瞥了他一眼。“收什么样的徒弟,是你的事。与我何干?”他笑笑:“不自量力的人不值得我责备——谁都知道素家抓住崔寄篱就不会轻饶,你在素家执教,却每年六次去崔寄篱那里。如果我没想错,大概那边的人就是跟着你,把她找到吧?素家的人,怎么可能放心一个住在自己家里的人自由自在地到处走?”

  李惜今的嘴角抽动一下,满脸愧疚地看着含玄。深泓觉得这里已经没有他要做的事情,不慌不忙地往回走。若星似乎并不知道崔寄篱是谁,只觉得其中不像有好事,于是指着含玄向李惜今道:“先生,你要不想让他遭罪,教过他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小姐……”李惜今面对若星时,神态自如了许多。

  若星摇头道:“你爱收什么样的徒弟,旁人无可厚非。但端妃娘娘疼爱梁王,你以为她能容忍梁王跟一个仆人用同一个老师?她念着你那一点点旧情,不为难你,但她跟这人的娘可没什么交情,定是拿他出气。”

  李惜今点点头,又蹙眉道:“但是,梁王殿下向人提起此事,该怎么办?”若星眨了眨大眼睛说:“梁王殿下少言寡语,别人说与他同室而眠,他都不屑分辨,又怎么会在这样无足轻重的事情上多话?”

  每次这个女弟子说得头头是道时,李惜今就忍不住向她的推断发难,就像成年人喜欢逗聪明的小孩子。“可他只是个孩子,难免会说溜了嘴……”

  “梁王殿下不是小孩子。”含玄神情郑重,淡淡地说,“他是十三岁的王。”

  若星没有正眼看含玄,向李惜今浅浅一笑:“老师,不要拿你见过的那些舞刀弄剑的小孩同皇子做比较。”

  一个是他钟爱的第一个徒弟,另一个是与他一直很谈得来的女弟子,李惜今对他们没有戒心,还有些好奇,因此直截了当地笑着问:“那么,‘皇子’是什么样的小孩子?”

  男孩子一本正经地回答:“有朝一日,他会让天下见识威名。”

  “他生来不是嬉戏取闹的,他是为另一些事情而生的。”小姑娘含笑说:“所以老师待他,不可以像对待以前教过的那些素氏的女孩儿。”

  看到他们的微笑,李惜今忽然产生一种错觉:在这些孩子面前,他的一把年纪都白活了。

  梁王纳妃耽搁了一段时间。据闻有些人觉得梁王年纪尚小,不必急切成婚。但后来不知为什么,事情又变顺利。深泓常常觉得身在僻壤,不能及时知道远方掌握他命运的人在想什么,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因此他也更加佩服端妃长年累月的镇定。

  第二年春天,若星嫁到宣城。深泓在宣城的城门上迎接,放眼看到原野上一队衣着光鲜华美的人马,仿佛一道缓缓流动的虹霓。他笑着对身边的含玄说:“送嫁的排场很气派。”

  “那是为了配得上您。”含玄很机灵地回答。

  这道彩虹停在城下,从中分开,若星款款走出来。连见过很多宫廷美人的宫女们,也赞叹她的容貌和仪态。这女孩儿即使放在宫廷中也会熠熠生辉,她们不明白她何必急着嫁给放逐蛮荒的皇子。而若星在她们的疑窦中露出坚定的笑容,步伐也充满自信。她才十三岁就成了梁王妃,成了同年所生的选女们当中唯一一个早早嫁人的,也是日后唯一一个真正入主皇宫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