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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皇权血酬


  秀王叛乱久久不能平息,颇有天下大乱的样子。尽管深泓屡次将秀王的叛军击溃,但秀王总是能神奇地携数骑逃亡。每次失败之后,秀王总是很快又在其它地方召集人马,继续颇有气势地造反。六年之内,他占据了北部,没有称王裂国,只是因为他向往更完整的皇位。

  北郡流传一个传奇:怀敏皇后临盆之前,梦到一位天神,九重彩云在他身边缭绕,十色香花在他足下盛放。在十二种瑞兽的保护下,他投身人间化身秀王,注定成为真正的天子。

  皇太后听过这故事之后轻蔑地大笑,向深泓说:“去吧!明天你就可以向天下散布一个故事——我在孕育皇帝陛下时梦到满天遍布百万神佛。他们护持着一位足令任何言语相形见绌的高贵大神,入我腹中。只不过,要等你在皇座上坐稳,这才能称为‘神迹’,否则就只是哗众取宠的笑话而已——就像那个愚蠢的秀王正在做的。我想,陛下可以在他的罪名当中增添一项‘妖言惑众’。”

  深泓没有理会母亲的取笑,问垂首坐在一旁的含玄:“将军,你怎么看?”

  含玄敛容道:“和郡一战,实力差距已见分晓,陛下不须多虑。”

  纵然有三个皇叔反叛,深泓身后还是有一批睿姓皇族。除此之外,素氏七家有六家站在深泓一边,唯一没有表态的是端妃的娘家,在这样的境地中,也没有人指望他们做出何种声明。秀王集结的是一批形形色色的年轻人,其中不乏帝国的精华。他们相信自己拥护的就是正义,天道需要他们的力量来获得伸张。可惜,在这样盘根错节的帝国里,想以正义二字冲开一片天地,远不如依靠贵族可靠。

  “那么,让这一次成为最后一战。”深泓说,“带他到我面前。”

  含玄深深躬身告退。像往常一样,沉默是他最有力的保证。

  皇太后目送他披着甲胄的身影从容步出殿外,若有所思地说:“每次他出现,若星都会恰好遇到事端不来……”深泓为她的语调感到不舒服:“您在担心什么?”

  “他比你小一岁,也该成婚了。”皇太后的口吻毋庸置疑,“我想将芳鸾赐他。”

  深泓稍稍蹙眉。“芳鸾已经二十四岁……”她比含玄年长三岁,已经错过了最动人的年华,况且她的性格又是那样少言寡语、索然无味,让她看起来远远不止二十四岁。

  “有什么关系?”皇太后冷笑,“至少芳鸾忠心稳重。像琚含玄这种人,在朝中没有亲族,日后必定营结朋党。那时你要如何了解他的动向?”

  深泓的嘴动了动,还没有说出什么,太后就继续说道:“如今你格外开恩,准他剑履上殿,甲胄在身。这也许会让他对你亲近一点,感激一点,但也让他开始自认为是你的心腹。渐渐,他会认为他的意见能够左右你……那时候,你要怎么反手抓住他的命脉?谁来帮你呢?”

  深泓闭上眼睛,听到母亲说:“你难道真的以为,朝堂之上,会有所谓的朋友?”

  看到深泓嘴唇轻颤却久久沉默,皇太后宽心地笑了:“那么就这样决定。”

  那一次含玄凯旋时,带来了秀王和李惜今。

  见弟弟之前,深泓先去看了昔日的剑术老师。李惜今的面容仍然温和,凝望深泓时有一丝无奈。深泓没有问他为什么投奔秀王,径直说:“你知道太后的为人……她将敌人逼到一败涂地之后,会放过他们。但她不宽恕朋友的背叛。”他看着李惜今,开始有点同情这个男人,“她向我要了你。”

  李惜今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深泓知道他们之间无话可说,便问:“你还想要什么?”

  “陛下可以让我见深凝吗?”李惜今一直把含玄叫做深凝。

  深泓点头应允,待含玄来后,他就避开。但他们谈话的内容,他还是从某些途径得知。

  李惜今并没有说许多,只对含玄委婉地说:“我年轻时,因为某些缘故,进入一个与我有天壤之别的高门之中。你知道,我是去做一个特别的奴仆,教那里的小姐学习剑术。在去之前,我的师父和父亲已经告诫我,绝对不能产生非分之想。”

  他腼腆地笑笑,又说:“我谨遵他们的告诫。不过,就算他们不说,我也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那里的贵族小姐与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让我爱恋她们,就像让凡夫俗子走入传奇,去爱恋神话中的女仙一样——不切实际。可是,那时我年轻,还是没能逃脱旖旎之想……令我心生好感的少女并不属于那个家族,她是崔氏女教习的侄女。我想,这应该不是禁忌,所以并没有刻意摒弃那种感情。”

  含玄静静地听着,没有出声。

  “然而她也有幻想。”李惜今没有指望面前这位年轻显赫的将军回应,犹自说,“她比我还傻——我知道另一个世界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是神话,于是我止步不前。她却不同。明明告诉她那是一个神话,她只是个凡人,可是她却一定要试试自己能否变成传奇。”

  他叹了口气:“听说几代之前,有位姓田的女子在后宫留名……为这缘故,她也要尝试。她以为,只要有人能做到,她也可以做到。她以为,她虽然姓崔,但她与素氏明明是一样的教育,一样的年轻美貌……她也可以在素氏的后宫里占据一席之地。”

  含玄抿紧了嘴。

  “我看得出来,她有野心。”李惜今又说,“当我问她能不能和我一起走的时候,她用一种坚定的眼神望着我,说,‘不能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我看不起你的出身,而是因为,我一定要去更高的地方。’后来,她真的成功了。”

  对往昔的回忆让这个日渐衰老的男人变得温柔安详。“那时我说,不跟我走也没关系——其实不是没关系。我想要的,不再是她,而是想看她如何成功,看她如何用一对柔弱的翅膀飞到那么陡峭的地方。还爱她吗?不。已经不是那种心情,可还是放不下……”

  含玄一言不发,转身作势离去。

  “深凝!”李惜今叫住他,“你看,我和你的母亲,都不是什么好的榜样。但愿你……不要像我这样,一生迷恋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也不要像你母亲那样幻想。”

  含玄越走越远的脚步像往常一样稳定,他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

  皇太后考虑了两天,终于想好了对李惜今的处罚。她让人把这男人的双手反绑,放在一匹劣马背上,任由那匹马向遥远的天际奔驰。

  深泓心头冰凉,看着母亲将弓拉成满月。她绝不会射偏,她是那样好的一个神箭手。

  然而当那匹劣马驮着摇摇欲坠的李惜今,将要逃出一箭之地,皇太后还是没有放箭。深泓当然不敢催她,一同伫立在城门上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敢发出半点声音。

  忽然,皇太后毫无预兆地射出了那一箭。箭带着响哨,鬼啸一般飞向远方的男人。他在马背上晃了晃,又坐稳,颠簸着化成天边一个黑点,终于消失不见。

  “射偏了……”深泓难以置信地低喃。

  皇太后却像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坦然把弓箭丢到一旁,对她儿子说:“是啊,射偏了——不射这一箭,我不甘心。可射死了他,我会难过。”深泓诧异于她的坦率,却见阳光下的母亲展开笑颜。

  “啊,这是我近来的愿望:不要为了保持一贯作风,而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她轻松地说,“如果惩罚他,会比他的背叛让我更难过,我就放过他。”

  深泓怔怔望着这个女人,不知是否天下的母亲在孩子眼中总是这么神奇。

  皇太后没有在城头多停留,也没有多看天际一眼,带着一队侍从离去。

  那个男人从此不再属于她的世界,他们之间的一切在鬼箭的啸响中戛然而止,她不需为老友耿耿于怀,他与素氏纠缠的时代也就此结束。

  深泓立在城头向天朗声一笑,不知有朝一日,他是否能像他母亲一样想得开。

  天下在等待皇帝对秀王的判决。

  秀王被囚禁在一处干净整洁的牢狱中,是他从小长大的宣惠宫。曾经是愉快成长的乐园,如今是不见枷锁的囚笼,深泓也说不清这是他给弟弟的仁慈还是残忍。

  秀王不再是那个仰望哥哥的少年,如今他也同深泓一般高。侍卫呵斥他为何不跪时,他也笑,但那冷笑与深泓截然不同。

  “跪天地,不跪这弑君杀父的逆贼!”秀王收敛笑容的一刹目眦近裂,发出惊天动地的大喝,让周围所有人神情一震。唯独深泓无动于衷。弟弟这套说辞,早在他的预料。

  秀王认定哥哥弑父,在他纠集的军队中,他也用这一套说辞鼓动士卒。他的口才和英姿,仿佛天生就令人信服,更何况先皇确实是同深泓一起下了崇山之后,没多久就猝然卧病,其中的内情无人知晓。这一切都使得深泓被他的敌人视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叛逆。尽管当日随侍先皇的人众口一词,咬定先皇失足滑入山顶的寒湖,那湖水终年冰冷彻骨,先皇因寒染病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但唯一没有附和这套说辞的正是深泓本人。

  秀王从不相信父皇会这样对待自己。以长幼次序来说,深泓即位无可厚非。但秀王作为嫡子,认为自己成了一个阴谋的牺牲品,他要挥戈夺回他的皇座。于是在每一个有人愿意倾听的场合,他散布骇人听闻的真相:深泓害死了先皇,端妃亲手用剑砍下皇后的头颅。

  深泓很少做出回应,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欠秀王什么解释。口舌之争没有意义,实力才是决定成败的唯一因素。今日一切已见分晓,深泓终于决定要对弟弟说点什么。“朕并不是……”

  “不要在我面前用那个字自称。”秀王昂然打断他的话,“你不配。”

  深泓看着弟弟脸上那股宁死不屈的傲气,又不由得微笑,却换来秀王憎恶的眼神。

  “先皇染病,起因确实是在崇山之巅的寒潭意外落水,并非别的。”深泓安然说,“在他脚下的石块松动塌陷之前,他确实不喜欢我。甚至,他像你一样,憎恶我的微笑。”

  虽然弟弟一副爱听不听的样子,但深泓没有改变说话的语调。“然而当他下山时,已经不那么疏远我——是我在他落水时,第一个跃入寒潭,比任何一个侍卫都快。因为我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深凛,你该怪自己错失了这个机会。”

  秀王的脸色倏然变了,一刹之后又恢复不信任。“石块松动塌陷?你想让我相信这样的鬼话吗?”

  “啊……”深泓含笑点点头,“是。那块石头确实被人动过手脚。先皇被引到那里,也是事先计划好。如果当时在他身边的人是你,你也一定会奋不顾身去救你的父皇,可惜你没有拉开那张弓。”

  看着弟弟错综复杂的神色,深泓惋惜地叹了口气:“其实,那张弓也是事先准备好。挑选弓的人,熟知你我的臂力,特意拿出一张我可以拉开,而你力所不能及的强弓。深凛——你在引弓之前,已经输了。”

  “奸佞小人!”秀王脸色苍白地咒骂一句。

  在他愤怒的目光中,深泓静静地站着没有动,挺拔的身姿像一尊安详的神像。

  那一系列的事件之前,他也不知道。直到父亲落水的一刹,他脑中霎时响起端妃的话:“到他身后。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十五年!”他立刻明白端妃要他不离父皇左右,等的正是这一瞬间。让疏离十五年的父子迈出父慈子孝的第一步,还有什么比共同经历一场惊险更有效?不过,直到迈入皇城,端妃变成皇太后掌控后宫而没有为难潘公公,深泓才恍然大悟:“他从来没有背叛你,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效忠。”皇太后狡黠地笑了笑,说:“否则他怎么会特意挑出一张让你技惊众人、让秀王出丑的弓。”

  “奸佞小人!”秀王咬牙切齿地再骂一声:“是你的阴谋害死我的父皇,是那毒妇害死我的母后!”

  深泓勃然变色,身子虽然未动,但神态让深凛在瞬间望而生怯。

  “真正的毒妇是谁,你应该明白,只是不愿意去想。”深泓冷笑着说,“我为了亲近先皇,害他染上风寒。她却借机要了先皇的命——为了在他下决心选我之前,让你坐上皇位。”

  “住口!”

  “如果我没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笼络睿素两族,此刻你母亲的心愿应该得遂,而且把谋害先皇的罪过全部推在我名下。就像你正在做的这样。”深泓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你知道,有些看起来楚楚可怜的人,死得不冤。”

  “住口!”秀王再一次愤怒地大吼。深泓于是闭口不提怀敏皇后的劣迹,尽管兄弟两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事实。没有哪个素氏女子一尘不染。换了深泓自己,也不能容忍别人用丑陋的事实揭发自己的母亲。

  秀王缓了口气,问:“你想怎么处置我?”

  深泓再度微笑,转身向外走。他一直走到宫城城门上,走到已经等了一会儿的皇太后和皇后身边。秀王被推到城门下,不解地仰望兄长。

  皇太后冷眼看看这对兄弟。仿佛料到深泓还是不会当众处死他的弟弟,她用极为冷淡的口吻问:“对不信你有善意的人行善,有什么意义?”

  深泓恭谨地回答:“我听说,有种帝王叫做仁君,他们以仁爱治国。”

  “呵,是这样的。”皇太后用低微的声音嘀咕,“你也可以成为那种帝王。不过,那种帝王只要对世人仁慈就可以了。只要对世人好一点,秀王这样的家伙,你杀多少个,世人也不会在乎,依然会把你奉为仁君。”

  深泓没有接她的话,俯瞰城下众人,朗声道:“朕与秀王共承气血,何忍相残。昔日秀王深得先皇垂爱,朕怎忍伤逝者之心?今赦秀王无罪,于京中赐第。”深泓一挥手,城下有人捧出一张漆黑的弓和一支箭。箭虽非崇山的箭,弓却是当日的弓。“皇弟,朕将一箭之地赐你兴建王府。东南西北,不管你意在何处,但射无妨。”

  那张弓对过去的秀王来说不大容易,然而今非昔比。谁也能看出这是皇帝刻意厚待弟弟。他竟这样放过秀王,让人难以猜透他到底想些什么。过去他强迫秀王在皇极寺出家,那时的秀王尚未谋反。如今他却准秀王在宫城之外京城之内兴造府邸,着实令人费解。难不成要将秀王一辈子软禁其中?

  深泓话音方落,百僚之中有人发表异议:“陛下仁慈友爱,恩泽四海。然秀王谋反重罪乃十恶之首,罪不容赦……”

  “哈哈哈——”那人还没说完,秀王就大笑起来,轻蔑地抄起弓箭,仰面向城楼上的深泓笑道:“果然是慈善仁厚的陛下!多么爱惜手足,多么冠冕堂皇!连我都要相信,你会真的既往不咎。”他神情戏谑,环顾四周。“我的王府,建在哪里好呢?唉——无论在哪里,都是你触目可及之处。无论我住在哪里,都要担心你有朝一日变卦,又来取我的性命。只要你活着,天下就没有能让我安心的容身之处。”

  他忽然一个旋身,引弓搭箭对着深泓。仿佛料到他会妄动,守卫城下的含玄几乎在同一瞬间向他投出手中的缨枪。

  弓弦“嘣”一声断了,羽箭无力地扑落在尘埃中。银色的缨枪贯穿秀王的胸膛,鲜血很快蜿蜒成触目惊心的诡异图画。

  那个刹那,所有人无法回神。短暂的死寂之后,城下轰然乱了起来,诸臣都失了颜色,唯独皇太后在城上“噗”的笑出了声。“宛嵘的儿子,怎么是这样?”她用袖子捂着嘴,让人看不出是冷笑还是鄙夷。“真是个让人失望的孩子!”

  深泓的神色一丝未变,看着躺在血泊与灰尘中气绝的弟弟,悠悠地说:“天真明朗、率直骄傲,带着不顾一切的决心和勇气——这是您不屑的孩子,却是先皇想要的孩子,所以,他才被养成这样。”

  皇太后微微偏头,斜睨了深泓一眼,点头说:“不错。”她看着城下忙乱的人群,叹道:“这一次让人再也无话可说。你对他仁至义尽,他却以怨报德。真是死有余辜。”她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凝视深泓,又道:“不过还有小小瑕疵。如果不是琚将军救驾及时,陛下岂不被他射伤?天子性命,怎可儿戏!”

  “您已经让人偷换了弓弦,一扯即断,不是吗?”深泓若无其事地说。

  皇太后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嫣然一笑:“连我也不得不夸奖您了。”说罢,她被簇拥着离开。深泓向若星笑笑:“走吧。”

  若星与他携手回到宫中才淡淡地问:“陛下已经知道了吧?”

  “嗯。”深泓很随意地回答,“如果你说的是你事先叮嘱含玄,让他一见秀王妄动就格杀——我已经知道了。”

  若星的神色似乎微微变了,她迅速地掩饰过去,说:“这么说来,秀王今天又输在挽弓之前。”

  深泓见她对秀王的举措有些轻视,便问:“要是你给他出谋划策,该怎么教他保命?”

  “当然是别去碰那张弓,二话不说跪地谢罪。”

  “是啊……”深泓点点头,“换了我也是这么做。可他是秀王,出生就被世间至尊的夫妻疼爱,从小睥睨天下。他不会当众下跪,也不会觉得自己有罪。如果他懂得忍辱偷生,当初就不会从皇极寺逃走。他是在任何时候都选择豁出性命一搏的人。”

  若星托着腮望向她的夫君。他还是这么年轻,可是若星觉得他似乎突然间又变得深不可测。他不动手,但他的敌人们注定死去。他们的死亡成就他的圣名,而不能诋毁他,不能让他在旁人眼中变成一个冷血暴君。

  若星想着想着就笑起来。

  “笑什么?”深泓问。

  “唉——吾皇!”若星叹一声,笑着偎在他怀中,什么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