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春时雨。夏时流萤。秋时叶漫山。冬时尤雪。
如白雪渐染,青丝变华发。
——我们会相守到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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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伯贤倚在窗边,望着那庭院深深。前些日子的风雪已过,他盼着被雪覆盖的树枝能赶快抽出芽来。但雪融时,还正是天寒。
逃出来快有十个月了吧。边伯贤恍惚地想着。这些日子自在闲适,无风无浪。大概一辈子也就如此安生了吧。
边伯贤咳了两声,裹紧了衣襟,依旧靠窗望雪。不一会儿,他便见灿烈拎了东西进了院口。这高大的少年依然穿得不多,鼻尖冻得通红,不时地对着手心哈气。
白雾氤氲中,是那张朝夕与共的面容。
「伯贤!」
灿烈见他倚在窗口,对他挥手笑得灿烂,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急忙跑进屋。
边伯贤笑着看他傻乎乎的样子。
「病还没好怎么就开着窗户!竟还靠在窗边发呆,病情加重了可怎么办!」
「知道啦。没那么严重的。」
边伯贤懒懒地应道,眼神又飘向窗外。
「腊月雪。要伴着这雪过年了呢。」
话音还未落,边伯贤便忽的被人抱起,好生放在了床上。他扁扁嘴,看着灿烈又转身去关了窗。
「都不知道照顾好自己。」灿烈一边嘟囔着,一边掸下了窗台上的雪。
「不是有你嘛。」边伯贤笑道。
灿烈回过身,捏了捏他的脸,「是啊!得亏了有我在。你先躺一会儿,我去给你煎药。」
刚一入了冬,边伯贤就如往常一样生了病。请了大夫诊了诊,说是风寒,写了个简单的药方给他。但也不知是这段日子以来吃穿差了下来的缘故还是怎的,这一病便是病了两个月也不见好。最近几日灿烈更是常常会被他夜半的咳声惊醒,担心不已的他只得又去大夫那里开了新的药方过来。
「……又要喝药。」
「喝了药病才会好。」
「风寒而已,挺挺也就过去了。」
「瞎说。你身体这么差,生了病就不爱好。」灿烈数落着他,手已解开了药包的纸。
边伯贤不再与他争论,见他也买了些大红剪纸,便问道:「要开始置办年货了么。」
「是啊,这都腊月十五了。以前在府里的时候,还没进腊月就得开始忙活了。」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也不用置备太多的,简单过了就好。」
「那怎么行。这个年可要好好过啊。」
「……是因为过完这个年你要大富大贵了么。」边伯贤开他玩笑。
灿烈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是因为这是咱俩一起过的第一个春节呀。」他复又问道,「伯贤呐,你有什么想吃的没,过年的时候。」
「……没。随便准备些就可以的。」
「那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这次边伯贤倒是认真想了想。
「买些炮竹吧。」
灿烈闻言笑了起来,「你又不敢点那炮竹,怎的这次却开口说要?」
「想试着放一放了。」
「好。那我明日买来。」
即便终日只是这样的言谈,边伯贤也觉得窝心地暖。
一日复一日。一年待一年。
有他伴着,年岁便这样过了也是怡然。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你的病要快快好起来。」
那人又道。
「别担心了。」伯贤安慰着,「年前就会好的。除旧迎新嘛。」
「希望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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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伯贤晕倒的那天,灿烈正在工地上做工。那日正是春节前私塾上课的最后一日,然而才讲了没多久,孩子们便看到正讲解诗文的先生忽地倒在了地上。附近的大人忙差了一个学生去工地上找来了灿烈。等灿烈急忙赶来的时候,边伯贤已经被送到了附近的民宅,请来了大夫看诊。
「大夫,他怎么样了?」灿烈看着大夫凝神的脸,着急地问。
「病已至肺腑了。」
一句话出口,便教灿烈心一沉。
「……什么?什么意思?很……很严重么?」
「这病,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的。不过这位公子身体底子太差,还需用药仔细调理。」
「总归会好的吧?」
「这个我可说不准。先喝药看看吧。」
「……好。」
大夫写好了药方,拿给灿烈时犹豫了片刻,才复又开口道:「好好对着方子给他煎药吧。」
「知道了。谢谢您。」
而等灿烈去了药铺,对着药方一样一样地抓了药材,他这才明白了大夫当时那欲言又止的神色。
「请……请问,一次的药量就需要这么多银两么?」
「那是当然。小兄弟,你看看你那方子,有几味药材贵得紧呐。」
「……好,谢谢。」
灿烈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家宅子。他推开门,一直昏睡在床上的人似乎听到了动静,缓缓睁开了双眼。
「灿烈……灿烈。」他眯起眼望着进门的人,声音虚弱地唤道。
看到那人醒过来,灿烈这沉重的心才稍有缓和。
「醒啦。」他放下药,走过去坐在了床边。
「……我这是怎么了。」
「不记得了吗。」
「就……我不是应该在私塾的吗……我只记得我当时有点难受……」
「你发了高烧,晕了过去。」病情加重的事灿烈并未打算说。他语气中虽是平静,却也无不埋怨,「你也真是,难受的话怎么还要一早过去教书。」
「当时没觉得严重的。」边伯贤揉了揉眼睛,「吓着孩子们了吧。」
灿烈闻言,真是又好气又心疼:「你就别管别人了,好好顾顾自己吧。我请大夫给你开了新的药方,按时喝药,悉心调养一阵儿就会痊愈的。」
边伯贤静静地望着他,听他说完又沉默了会儿,道:「这些日子光是给我买药都花掉多少银两了。」
打从边家出来之后,一直是由边伯贤管理二人的生活账目。最近灿烈常常需要拿了钱去买药,伯贤自己这边身体又不太好,慢慢地银两支出进账便交由了灿烈。但是对于他们的情况,边伯贤心里仍是有数。自己仅是教教书,闲时偶尔替人代笔文墨,而灿烈则是做些体力活计,二人的收入算是微薄。从边家带来的盘缠已消耗了大半,而这段时间频繁往来药铺间,边伯贤估摸着两人的积蓄大概也所剩无几了。
「……得是不少钱吧。」边伯贤轻声问。
「钱还富裕着呢。别担心这个,现在你的病赶快好起来才是最要紧的。」
边伯贤凝望着他,睫毛轻颤。他抬起手,轻捋了下灿烈额前的发,对方清澈眼眸中的担心他看得真切。
「灿烈,对自己好一点。」
他说。
我喜欢哪家的糕点哪家的茶叶,哪家的墨汁哪家的宣纸。你清楚地记得关于我的每一点,你的生活几乎都是围着我转。
而你自己呢。
「灿烈喜欢些什么呢。」
「嗯?」
「你喜欢什么。」
灿烈被问得有些不明所以。
「我喜欢你啊。」
他理所当然地答道。
边伯贤望着他,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却应不上话来,任凭那人执过自己的手,握进手心。
「所以,你要赶快好起来。要健康平安,富足喜乐。」
「……」
「这样,我才是对自己好一点。」
「你真是——」
「喂。不要说我傻。」灿烈笑着这打断他,执起他的手亲吻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边伯贤也笑。
「你啊,我怎会不知。」
我过去十多年的岁月,全部都是围绕着你。
在你身边。伴你左右。顾你周全。护你安好。
如此一生,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