呓语刚吃饱没多久，躺在沙发上打了个饱嗝，开心地说：“多谢款待。”
白响摸着酸痛的脖子，说：“终于吃饱了，累死我了。你这里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我还想好好饱餐一顿。是谁规定这里的和尚只能吃素的，还是日本好啊。”
呓语一脚踹了上去，说：“是你自己不愿意待在日本的，不要在我这里抱怨。后面的厨房里应该还有些能吃的东西，你自己去看看。好不容易吃饱了，决定了，明天不开店，我要好好睡上一天！”
白响顿时觉得冷汗流了下来，说：“喂，你是猪啊？”
呓语抱着被子滚到了地上，狠狠打了下白响，才说：“不是猪，是梦貘哦。老妖怪，最近我又开始想那件事了，那个让人讨厌的年代。”
白响站了起来，把她又抱回了沙发上，说：“别乱动了，今天吃的苦头还不多吗？又有让人讨厌的气息过来了，如果你不想见他们，我就把他们打发走。”
呓语轻笑了起来，说：“你总不能在我这里待几百几千年吧？去让他们进来吧，好歹生下我的也是他们两个。”
白响瞥了呓语一眼，叹了口气，说：“你不欠他们的。”
呓语将被子重新放回了柜子里，整理了下有些凌乱的衣服，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着慢慢走进店里的两个家伙，一男一女，中年人的模样，那就是千年之前生下她的父母。
他们直愣愣地盯着呓语，并没有说话，眼神中透露着让人讨厌的神色。
呓语微微一笑，露出了最商业的笑容，说：“欢迎光临本店，有什么不想要的东西吗？”
姑且被呓语称之为父亲的说：“长老让你回去，族里不能再容忍你和你的店了。”
呓语连眼皮都没有抬，说：“对于千年没有相见的女儿，开头就是这样的话，你们还真是称职的父母啊。我是梦貘，但也不是梦貘，与族里早就没有关系了。既然不是顾客，就请回吧，这里不欢迎你们。”
另一个被呓语称为母亲的开口说：“红红，不要这么说，我们是你的父母啊。”
呓语隐去了笑容，手一抬，两人就被甩到了墙上，震落了不少房梁上堆积的灰尘。
他们慢慢站了起来，狠狠地瞪着呓语，似乎想将她吃了。
“这里不欢迎你们，请回吧。”呓语说：“我是六道之外的貘，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话说，我也不明白，明明将我出卖给白夜的是你们，试图靠着白夜的力量杀了我的也是你们，居然还可以这么惺惺作态在我面前一副父母做派。不愧是貘，脸皮也是厚得惊人。白响还在外面站着，他的脾气没有我的好，是不是要让他来赶人，你们才肯离开？”
母亲流下了一滴眼泪，说：“那就当我是顾客吧，请你吃了我背上的东西。”
呓语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说：“你背上的是你父母的责任和族里的怨恨，都给了我，你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就算知道后果，也还想将东西都给我吗？”
母亲用力点了点头，说：“是的，都给你吧，我什么都不要了。”
呓语冷冷地看着依旧没有说话的父亲，说：“那你呢？你是不是也想把你背上的给我？父母的责任、族里的怨恨和妻子的伤痛？都不是什么好吃的，但却是血液最纯正的你们背负的东西，应该也算是不错的了。一起给我算了，你们两个也算是死能同穴了不是？”
父亲皱着眉头，说：“好，你都拿去吧，这样我们两个都不用痛苦了。”
呓语轻轻拍了拍手，说：“好，这既是我们之间的契约了，你们背上的东西都由我收下。我是这家店的店主，呓语，概不退换。”
一阵青烟之后，店中弥漫着的好闻的橘香变得刺鼻，两人的身影很快淹没在了青烟中。
白响这才从外面走了进来，问道：“这样真的好吗？梦貘是依梦而生的妖怪，他们会死。”
呓语长舒了一口气，说：“他们背上的苦都是他们的梦，他们用自己的情感交织出了自己生活中的梦。梦分两种，一种是做给我们看的，一种是我们做给别人看的。生活和世界，就是我们做给别人看的梦。他们愿意放弃自己一切，回归到轮回的洪流中，这是我无法干涉的。梦总有醒的一天，可我们这些做梦貘的，就连醒来都是一种奢望。梦醒的那个时候，就是我们死亡的时候。他们是死了，只是他们身上的不少东西又到了我背上，也好，反正这就是我的愿望。六道之内，都需要背负什么才能前进，所以千万不要轻易将东西给我，真的会死的哦。”
白响笑了起来，说：“你是不是说得太晚了，千年之前跟我说的话，或许我就不会将东西给你了。”
“你后悔吗，白响？”呓语问道：“称王的决心和成王的责任，还有数之不尽的妖怪的憧憬与畏惧。那是千年之内我最大的盛宴，让我的妖力成长了百倍，躲过了无数妖怪的追逐。可对于你来说，那就是最大的噩梦，从那天开始你之前的生活就变成了镜花水月，一点都不真实。记忆虽然还在，可感觉却没有了，一切都与你断绝了关系。到现在还没有记起当时为什么会决绝地将背负的一切给我吗？是真的不记得了，还是不愿意记得？千年了，白响，那日之后已经过去千年了。”
白响坐到了呓语身边，将她抱在了怀中，说：“我没有后悔过，当时的我一定是想清楚了一切才做了那个决定。子孙怨恨我也没有关系，当年我一定是因为更重要的理由才会抛下他们的。”
呓语搂住了白响的腰，也不知道是笑还是哭，总之流下了泪水，说：“这就是为什么，你真的是一个白痴，一个让人看了心疼的白痴啊。该哭的时候就哭，不要老是笑着，连我都差点被你骗过去。如果能让你好受些，还是再告诉你些事情吧。你儿子和你孙子曾经都来过我的店里，他们都说了同一句话，谢谢。明明我是只被诅咒的貘，却听到了你孩子的道谢。那个时候我想，或许你们一族能当上妖怪之王，真的是因为你们拥有寻常妖怪没有的胸襟。就算你成天在我面前弄得自己跟个小混混似的，我也知道，你是真的有王者之心的妖怪。白响，心里是不是钝钝的，说不出来的痛苦？流浪了千年了，就算你要赎罪也够了。白响，去寻找你的答案吧，究竟你为什么要离开妖怪界，究竟为什么会自我放逐了千年。”
白响摇摇头，吻上了呓语的额头，说：“那些答案不是我想要的，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了，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不要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了，又有人上门了，这次你还要见吗？”
呓语站了起来，说：“这次我亲自去开门，你不要说话，那个老头比你更烦人。”
白响拉住了呓语的胳膊，说：“小心点，他是真的想要你的命啊。”
“如果不想存在的东西真的可以不存在，世界上就没有那么多悲剧了。”呓语说：“那个老头容忍了我一千年，应该是极限了吧？只要我在店里，他就不能怎么样，而且还有你。”
果然如白响预料的，呓语刚打开店门，门外站着的妖怪就用法术困住了她。
呓语无奈地说：“长老，就算你困住了我也没有用，你动不了我的。”
长老显露了真身，一只比象更大的貘站在了呓语面前，威严地说：“你是我们貘族的耻辱，这次连自己的父母都杀了，谁能保证你下次不会对我们动手？”
呓语捏了个结印在手，破了长老的阵法，说：“那是他们的愿望，你似乎忘了，他们将自己的梦交给了我，是他们自杀。是把他们送到我面前的你，让他们来送死的。你们恨了我千年，迁怒了他们千年，为什么还是不肯放弃呢？我注定是被诅咒的貘，身披红皮染尽万物鲜血，矗立于六界之上。之前我一直忍着你们，你们再怎么折腾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可今日的事情不同，你不仅将滑头鬼之间的怨恨牵扯了进来，还将人类拉进了我们世界的纷争。是不是真的杀了你就能结束这场闹剧？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就想杀了你，我亲爱的爷爷。”
长老抬起前爪踢向店面，却被结界挡在了外面。
呓语抬起了左手，说：“凡是来到店里的人都是有什么想要放弃的？长老，告诉我，你想要放弃的东西是什么，只要给了我就好了。”
长老盯着呓语看了很久，说：“我背上的全族的责任和全家的性命。”
“看得真准，除了这两样你还剩下的东西足够你再编织新的梦境，不会像那两位跟我们有血缘关系的一样，死得那么不明不白。”呓语说：“那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契约了，你不要的东西由我收下。欢迎光临本店，我是这家店的店主，呓语，概不退换。”
平静的街面再一次涌现了雾气，慢慢将庞大的貘包裹了起来，很快淹没了它的身形。
呓语用力伸了个懒腰，走进店里，关上了店门。
白响好笑地看着她一脸疲劳的样子，说：“吃撑了，睡不着了？”
呓语点点头，说：“本来以为会饿死，没想到却变成要撑死了，肚子好难受。”
白响用力敲了敲她的脑袋，说：“去外面走走吧，今晚月色不错，有我在你身边，也没什么问题。”
呓语拉起了白响的手，说：“我们去消食，go，go，go！”
白响露出了宠溺的笑容，抓紧了呓语的手。过去的事情早就忘记了，现在只想抓住眼前的这个小妖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