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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她是不一样的


  盛教授以个人名义筹办的古典家具展开幕,同时售卖的家具和一些摆件,很多都是传了百年或几百年的精品。因此邀请的观展嘉宾,皆是城中财力雄厚的收藏爱好者,以及省内外的知名人士。

  为了不出纰漏,留在B市的同学基本都过来帮忙,有受邀的,也有主动过来的。陆楠穿着那件粉玫瑰木色的Trench风衣,脸上化了淡妆,在展会门外跟窦晗碰上头,了解完目前的情况,立即入内去见盛教授。

  绕过屏风见厉漠北还没到,顿时放松的在盛教授身边坐下。今天所展出、售卖的家具和构件,他收藏了几十年,几乎花费了毕生的积蓄。那些东西,说是他的心头肉也不为过。

  盛教授冲她点点头,抿了口茶,清瘦苍老的脸庞却透出沉沉的悲凉。“我一生教书育人,却不曾料到,最不会做人的是自己。明天,我会让你师母把那笔钱还给你,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陆楠惊疑挺直脊背,感觉特别的羞愧。“这件事原本就错在我,老师不必替我担责。”

  错就是错,她从来没想过要找理由为自己开脱。

  “胡闹!毕业了就不把老师放眼里了?按我说的来,就这样。”盛教授的语气不容置喙,心情反倒好了不少。

  陆楠苦笑点头,忽然明白他为什么要卖掉那些珍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坐了片刻,盛教授看了下时间缓缓站起身。“走吧,要开始了。”

  陆楠也跟着起身,却听他忽然又道:“承洲是个好孩子,老师希望能看到你们走到一起。”

  “老师……”陆楠愕然,下一瞬即含笑打趣。“您怎么也跟着变得世俗了,居然操心起这等俗事。”

  盛教授摇头失笑。“你啊……”

  出了屏风,陆楠看到许承洲就站在几步外,眉头皱了下看他的眼神也很冷。她很不喜欢被人从背后捅刀子,尤其这个人还是她最信任的那一个。

  展会三点正式开幕,盛教授名声在外,这次的展览又筹备了将近月余,文化界和艺术界都来了不少人。陆楠和许承洲一起陪着盛教授出面相迎,根本没机会单独跟他谈这事。

  重要的嘉宾全部入场后,许承洲和盛教授先行入内。厉漠北姗姗来迟,身边站着妆容精致气质典雅的肖楠,身上穿着跟陆楠同款的风衣。就算分了手,可两人站在一起的气场,还是给人一种他们是情侣的错觉,登对的刺目。

  陆楠独自站在台阶上方,目光从厉漠北脸上掠过去,直直的看着肖楠,淡定保持得体的微笑。她的柔弱只是假象,她比谁都清楚真正的她是什么样子。

  “下车的时候我们碰巧遇到,你别误会。”肖楠礼貌的朝她伸出手,嗓音轻柔。“我也是收了邀请函来的。”

  “欢迎。”陆楠伸出手,没有错过她眼底的挑衅,神色从容。

  肖楠微微一笑,双手交握的瞬间,有工作人员抬着东西从内场里出来,毫无预兆地撞到陆楠。意外来的太突然,陆楠身子歪了下,一下子带倒了她,双双狼狈跌下台阶。肖楠站的位置离厉漠北最近,慌乱间看到厉漠北试图去扶陆楠,索性故意栽到他身上。

  “小北哥哥……”陆楠倒地的瞬间,耳边全是肖楠这句慌乱无措的话。

  那么无助又依赖的娇柔嗓音,好听得她的骨头都要酥了,厉漠北是男人,感受应该更有不同。

  “陆楠!”厉漠北皱眉,推开肖楠伸手去扶她。

  “楠哥你没事吧。”窦晗出门就看到这一幕,吓得急忙跑下台阶,伸手将她扶起来。

  陆楠抓住窦晗的手,指尖一阵发凉,寒意无声无息地漫过四肢百骸。“没事,幸好铺了地毯就是衣服有些脏了。”

  说完,她徐徐抬起头,含笑望着手臂僵在半空的厉漠北。“两位请入内观展,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窦晗也跟着略略颔首,低头跟工作人员交谈两句,扶着陆楠进了内场。

  厉漠北在陆楠转身的瞬间,从容收回自己的手,目光锁定她高挑纤细的背影,眉头拧得死紧。“我以为你长进了,没想到还是喜欢玩这样的老把戏。”

  温温和和的嗓音,实则凉薄。肖楠踉跄一步,心如死灰的抬起头,泛滥眼中的晶莹水光,无声无息的溢出眼眶。“小北哥哥,你是不是还在恨我?”

  “你错了,从你爬墙翻进外公家的别墅,偷听我跟牧尘的对话,到利用承洲对你的爱刻意接近我,假装是另外一个人的那一刻起,就不值得我恨。我甚至庆幸当年的自己足够疯狂,听你背出那句话便带你去见外公,带你回江滨路的别墅,从而发现你不是她。”厉漠北神色淡漠,说完径自进了内场。

  肖楠膛目,眼中交织着震惊、绝望、自嘲等等的诸多情绪,却再也挤不出半丝眼泪。

  他是真的没有爱过她,而她从来就不会开什么信箱的暗格,也不是那个喜欢坐在围墙上发呆,经常偷偷从窗口看他的小楠。

  她只是窥破了他的秘密,心存侥幸的以为她可以成为被他记住的那个小楠,以为她一定可以虏获他的心,于是不断利用许承洲刻意的去接近他。

  可她不知道陆楠于他,是那样珍贵的存在,珍贵到每一个细节深刻于心。尤其是那个该死的,放着备用钥匙的信箱!

  陆楠到接待室检查了下身上发衣服,发现脏的地方太多了,只好打电话给叶子,让她去Burberry旗舰店,帮忙带一件同款的过来,不行就换别的。

  打完电话,接待室的门被人推开,抬头见是许承洲,眉头下意识深深皱起。“外面搞定了?”

  许承洲点头,平静拉开椅子坐下,苍白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曲起,缓缓的,缓缓的地攥成拳头,掩在镜片后的目光晦涩莫名。“你的未婚夫是谁?方便让我知道么。”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以为国庆假期那天,他看到的人就是她的未婚夫。从他知道她是谁,便刻意的跟她暧昧,刻意的把真正的自己藏起来,不断的去模仿那个人。那个她潜意识里最爱的人——他的哥哥厉漠北。

  他们本该早就遇到,却因为肖楠而错过了5年,而他也恨了5年。恨肖楠辜负他的深情,也恨陆楠对他太好,好的让他分不清那些暧昧,到底是真是假,一度下不定决心伤她。

  “不方便。”陆楠眼中的温度一下子降至冰点。“你不该告诉导师,是我解决了那件事!”

  许承洲扶了扶眼镜,眼底的晦涩转瞬被怨怼取代。“我不说他迟早也会知道,陆楠,你宁愿跟陌生人协议结婚也不肯让我帮忙,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而他也不是陌生人。”陆楠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起身过去把门打开,看他的眼神陌生的像似从未认识过。“滚!”

  “对不起!”许承洲低下头,额上鼓起条条筋脉,艰难的从胸腔里挤出一句低吼。“我不该袖手旁观,我那时候就该告诉你,就算天塌下来,我也能给你顶着!”

  陆楠余怒未消,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意外和惊喜。“都过去了,我们现在各自安好。”

  许承洲站起身,一步一步朝她走去,停在距离她一步之外的地方。“各自安好,我知道。我生日的时候,你会来对不对?”

  陆楠微微仰起头,神色淡淡的看着他。“会考虑。”

  许承洲笑了,笑得苦涩而讽刺,抬手拍拍她的肩膀,从容走出接待室。错身而过的间隙,他脸上的残存的一丝笑意迅速敛去,眼底一片荒凉。

  陆楠垮下肩膀,难受的把门关上,撞伤的膝盖一阵阵刺痛,额上冒出大滴大滴的冷汗。

  今天的天气非常不错,阳光普照气温适宜,还是盛教授特意算出来的好日子,可她却觉得遍体生寒。

  许承洲为什么要告诉盛教授真相,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才说出她一直想听的那句话,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告诉她,他愿意为她遮风挡雨!颓然坐进椅子里,脑子里乱糟糟一团,从未有过的疲惫。

  “叩叩”,出神中房门意外被人敲响。

  陆楠以为是叶子来了,旋即深吸一口气,迅速收敛情绪。“快进来吧。”

  房门打开,发现来人是厉漠北而不是叶子,陆楠诧异了下,极力维持得体的微笑。“安抚好你的前任了?”

  厉漠北蹙了蹙眉,自然而然地走到她身边。“你的腿怎么样?”

  陆楠身上的风衣还留着大片脏黑的印记,膝盖淤青了大片,颜色刺目。他问完便蹲到她面前,将手中那盒没开封的白药喷雾包装拆开放到一旁,跟着拿出手帕,仔细帮她把淤青地方擦干净,喷上喷雾。

  他的动作很轻,修长干净的指徐徐抚过她的腿,细致的像似在呵护一件宝贝。陆楠垂眸,能清楚看到他密实的睫毛,看到他眉宇间的担忧。耳边听到他异常不悦的声音。“跟我去医院。”

  陆楠脸上的笑容不变,平静的挪了下位置,避开他的触碰。“一点小伤,不至于伤筋动骨。”

  话落,余光看到叶子到了门外,旋即出声招呼她进来。拿到衣服,陆楠歉意的冲他点了点头,拉着叶子往洗手间走。

  厉漠北被晾在了接待室里,独自坐了许久不见陆楠回来,有些烦躁的先行离开。展览进行到下午六点,几件非常精美的明制家具卖出,另有两扇金丝楠木的屏风也找到了买主。

  自助餐时间,厉漠北找了一圈,没能找到陆楠,反倒看到肖楠跟康茹馨凑在一块窃窃私语,脸色瞬间发沉。他应该想得到的,肖楠突然给他打电话又突然回来,全然忘了她当初是怎么离开的。

  而以她目前的身份,也没资格能拿到邀请函。想到陆楠腿上的伤,厉漠北一分钟都待不下去,出了临时改作餐厅的展会现场,给陆楠打电话。

  竟然关机?厉漠北郁闷莫名,只好给她发短信,让她有时间回电话。站了一会,鼻尖依稀闻到一丝淡淡的香水味,旋即不悦回头。

  “你很在意陆楠?”肖楠微微仰着头,眼底满是讽刺。“那你想不想知道……”

  厉漠北瞟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深沉的如同雕塑的许承洲,不等她说完话便毫不犹豫的抬脚走人。

  肖楠脸上的表情僵住,冷不丁看到许承洲从暗处走出来,头皮隐隐发麻。“承……洲。”

  “好久不见,我以为你会死在外面。”许承洲双手抄在裤兜里,微微低着头,掩在镜片后的目光里交织着爱恨。“我得不到的,他也永远别想得到,而你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语毕,他多一眼都不愿意看她,扭头回了内场。肖楠双腿发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站稳不让自己倒下去。许承洲是真的恨她,他放弃了他最喜欢的金融转而报考本科专业硕士,别人不知道原因,她却是清楚的。

  因为她,他处处想要证明他不比厉漠北差……肖楠闭了闭眼,悔意丛生。他曾经那么的爱她,爱到即使被她利用被她骗,也不曾苛责半句。可他变了,变得让她感到陌生和恐惧!

  跌跌撞撞的回了内场,肖楠知会康茹馨一声,狼狈的落荒而逃。她是真的不该回来,不该听到厉漠北结婚的消息就又动了心思。

  不该天真的以为厉漠北永远遇不到陆楠,不该在许承洲没放下心结之前,贸贸然回来。康茹馨是好意,可她不知道,她的好意却让她如坠地狱。

  陆楠的腿喷了药还是很疼,被叶子硬拉着去了医院拍片,出来天都黑了。两人都饿的不行,索性在附近找了家小饭馆进去对付晚饭。

  “签证拿到了,30号的飞机,寒暑假有时间我就回来看你。”叶子的情绪不是很高,显然还没从失恋的打击里走出来。

  “我到时候去送你。”陆楠呲着牙把腿伸直,又疼出一身冷汗。“家里那边安排好了么?”

  “正想找机会跟你谈这事。”叶子低头把自己的包打开,拿了张卡给她。

  陆楠听完她的话爽快答应帮忙,反正也不费事。

  “楠哥,我爱你。”叶子肉麻的凑过去,狠狠亲了她的脸。

  陆楠好笑的推开她,忽然而然的想起中午在设计院的停车场,厉漠北亲她的样子,脸上的笑容转瞬变得讽刺。肖楠回来了,不知道厉漠北打算什么时候跟她离婚,半年还是一个月?

  吃完送走了叶子,陆楠赶回艺术区,展览也进入了尾声。盛教授最珍爱的几件家具,全部卖出,剩下的一些精美构件开始打包装车。陆楠知道婺源那边的房子已经准备妥当,当下也没什么好说的,安静的跟着同学们一块陪他,看工人把那些东西小心装入车厢。

  夜色一点点变深,有风吹过来,寒意渐重。

  “报税的事这次就不麻烦你了,承洲跟税务局的人很熟,东西卖完税也交完了。”盛教授亲手把车厢的门关上,苍老的面容掩在车厢投下的阴影中,模糊一片。

  他的嗓音异常疲惫,再也没有上课时那种意气风发的状态。陆楠胸口堵的难受,迟疑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我有时间会跟沈澈他们一起去看望老师,老师不必如此伤感。”

  松开手后退,身边的许承洲也过来沉默着抱了抱盛教授,跟着是沈澈和窦晗,还有过来帮忙的同学。盛教授单薄的身影立在夜色中,如松如竹,即使背驼了,那一身风骨依旧不减分毫。

  “都回去吧,明天不用送。”盛教授摆摆手,弯身登上车。

  陆楠揽着窦晗的肩膀,目送载着盛教授的车子走远,眼眶莫名发红。大家在原地沉默着站了许久,直到盛教授的车看不到了才陆续离开。

  陆楠去拦车的时候,许承洲正好把车开了出来,降下车窗提出送她。

  “不用了,我今晚住我未婚夫那边。”陆楠从容拒绝,摆手让他先走。

  许承洲笑笑,眼底多了几分微讽的冷意,慢慢把车开出去。陆楠感觉头有点不太舒服,拦了车直接报上江滨路别墅的地址。厉漠北还没睡,陆楠洗了澡躺下,他检查了下她的膝盖,习惯性的将她抱住,含糊的在她耳边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是她自己大意摔倒,跟谁都没有关系。大概是晚上吹了风,陆楠醒来就发现自己感冒了,情况还有点严重,头晕乎乎的,自然没赶得及去送盛教授。

  其他人都知道盛教授的脾气,谁也没去。反倒是厉漠北去了,并亲自开车将盛教授夫妇俩送到机场。陆楠不知道这些,发现手机没电,找到充电器充上电,再次倒床里。

  昏昏沉沉的睡了许久,醒来发现自己似乎在谁怀里,陆楠恍惚以为是叶子,眼睛都没睁开就嘀咕道:“亲爱的,辛苦你了。”

  “不辛苦。”厉漠北脸色微变,摸了摸她的额头,扶着她躺到枕头上,嗓音发冷。“感觉怎么样?”

  这个声音?陆楠眯了眯眼,确定跟自己说话的人是厉漠北,太阳穴一阵抽疼。“你怎么不去陪着许爷爷。”

  “刚回来。”厉漠北起身活动了下僵麻的四肢,眉头深深皱起。“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我睡一觉就好。”陆楠撑着床垫,慢慢坐起来,有气无力的靠着床头,眯起眼窥他。“我也不喜欢当替身,而我们之间只有协议,希望你记住。”

  厉漠北偏头,不疾不徐的对上她的目光,黑黢黢的眼底布满了深沉厚重的无力情绪。他很不喜欢她跟自己划清界限的样子,很不喜欢她难受的时候,喊的是别的男人。

  “我想睡了。”陆楠避开他的目光,身心俱疲的滑进被子里。“当然,如果你担心我传染你,我会尽快搬走。”

  “陆楠。”厉漠北揉了揉额角,意味不明的盯着她看了许久,迟疑转身。“你好好休息。”

  陆楠闭着眼,听着他把房门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们原本就该这样。晚上厉漠北父亲生日,陆楠没去,只是按照他的要求,打了个电话过去祝寿。

  周一的时候感冒已经好了许多,但还有些轻微的咳嗽。陆楠一进办公室就被设计部那边的人拉走,跟她讨论设计上的问题。陆楠知无不言,结束后回到自己的格子间,脑袋又开始晕起来。

  勉强撑着把厉漠北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完毕,发现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趴桌子上就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听到胡松喊她的声音,听到厉漠北的声音,跟着便感觉自己飘起来,摇摇晃晃不知到了何处。等她再次睁开眼,发现竟然是在医院里,好半天回不过神。

  “醒了?”厉漠北开门进去,正好见她睁着眼在发呆,眉头下意识蹙起。“给你批了假,为什么还要去上班。”

  陆楠闭了闭眼,勉强扬起笑脸。“我没事,谢谢厉总关心。”陌生疏离的语气。

  厉漠北敛眉,脸上涌动着山雨欲来的怒气,只一瞬便刻意收起。“肚子饿不饿,我让胡松给你带吃的过来。”

  陆楠定定的看着他,从善如流的笑出声。“好啊,正好谢谢他送我来医院。”

  “确实应该感谢。”厉漠北压了压熊熊燃烧的怒火,迅速起身开门出去。

  陆楠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到嘴边,她知道是厉漠北送她,也知道是他抱着她下楼。那样温暖坚实的怀抱,只有他给过她。然而一辈子蠢一次就够了,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再次重蹈覆辙。

  下午叶子过来探望,陆楠可怜兮兮的拉着她的手,要她抱。

  “抱你抱你。”叶子都无奈了,俯身抱了抱她,坐到一旁给她削苹果。

  “亲爱的,你真好。”陆楠靠在床头,脑袋晕乎的厉害。“我都不敢跟我爸妈说,感冒竟然搞到住院。”

  “逞强呗,下次别这样了,吓死人了都。”叶子白她一眼,问她厉漠北怎么不见人影。

  陆楠大笑,揶揄她别忘了红娘的身份。叶子无语,索性不问了。两人在房里聊了好半天,没注意到厉漠北就站在门外。许久,里边的声音渐渐安静下去。厉漠北压了下额角,无声无息的离开。

  陆楠在医院住了两天,恢复过来,自己去办理了出院手续。厉漠北很忙,要盯着新项目的设计进度,还要去疗养院陪许老。陆楠其实不太想跟他碰面,但还是回了江滨路的别墅。

  大概是因为她住进来的原因,厉漠北请了个长住的保姆,照顾他们的起居。陆楠稍稍有点不适应,不过到底不是自己家,他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跟她没有多大关系。进门跟保姆打了声招呼,直接上楼去洗澡。感冒弄到住院她也不想,要不是被陆桉在电话里臭骂了一顿,她可能一天都住不下去。

  洗到一半,听到外边有人开门进来的动静,陆楠以为是保姆来打扫,也没多想。这个时间,厉漠北是不会回来的,她没那么自恋,而他也不可能会为了自己,放弃坚持已久的原则。舒舒服服的洗完,陆楠把头发吹到半干,精神奕奕的开门出去。

  “为什么不等我去接你?”厉漠北的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下一瞬陆楠就被他拽了过去,撞进他结实的怀里。

  仰起头,陆楠有片刻失神,刚准备开口解释他的吻就落了下来。带着惩罚意味的吻,陆楠根本无法招架。许久,他终于放开她,眼底的情绪复杂的让人无法看清,他到底想要什么。

  陆楠喘的厉害,目光迷离的望着他,笑了。“我在家等你不一样么?”

  厉漠北感觉有些燥热,迟疑松开扶在她腰上的手,她却不打算放过他,反而将他推到床上,身体轻飘飘的压下来。

  四目相对,所有的声音一瞬间静止下去。他看着她,惊觉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情绪,就连笑容也虚假的让他觉得厌恶,眉头皱了下。他们之间的距离在无意间,似乎又拉远了。

  陆楠垂下眼帘,刻意避开他的目光,徐徐低头亲吻他的唇。他教过她很多次,她自信学的不差。厉漠北神色一滞,觉察到她的意图,视线穿过她的发丝,落到她发红的耳朵上,唇边掠过一抹淡淡的笑意,索性躺平了任她摆布。

  她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并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可她大概不知道每次生气或害羞,她的耳朵都会出卖她。事后他反思过,为什么肖楠出现时没有及时警惕,得出的结论是她已经无法影响到他。只是他忘了,陆楠会受影响。

  看到她摔下去的那一刻,那种心疼又惶恐的感觉,像根刺狠狠扎进他的心里。这种感觉来的非常突然。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他错过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那是他不敢轻易付出,也从未真正得到过的东西。

  陆楠是不同的,或许她身上依旧有那个小女孩的影子,但经过那天他的想法忽然变得明确,他想要的是眼前的陆楠,是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陆楠,不是年少时心动依恋的那抹影子。

  “厉漠北,你的这里很冷。”陆楠吻了一会,兴味索然的移开唇,纤细的食指在他心脏的位置戳了下,从他身上滑下去,不疾不徐的转身去了衣帽间。“而我,跟你一样。”

  厉漠北怔住,双手撑着床垫缓缓坐起来,意味不明的望着她的背影。“你想要怎样的。”

  “除了你。”陆楠回头,似笑非笑的倚着门,眼神冰冷如霜。“谁都可以,我觉得这个,应该是我们之间的共识。”

  共识?厉漠北挑了挑眉沉默下去,仿佛默认了她的说法。陆楠耸肩,站直起来进了衣帽间,顺手把门关上。盛教授说会把那笔钱给她,她有想过还了钱然后去离婚,可那边迟迟没动静,她反而安了心。

  许老的身体反反复复,这个时候任何的刺激对他来说,都是致命的。她不想让他失望,也不想让他觉得遗憾。毕竟,他是那样的喜欢她,并看好她跟厉漠北。

  下午回设计院上班,陆楠的办公室桌被移到了厉漠北办公室的外间。她什么都没说,也没多余的情绪。快下班的时候,许承洲又破天荒的打电话过来,约她晚上去聚福楼吃饭,说他刚回来很想见她。

  “真不巧,我跟未婚夫约好晚上去看电影。”陆楠笑容如常。“他早把票买好了。”

  许承洲似乎很失望,闲聊两句就把电话挂了。陆楠丢开手机,一抬头就看到厉漠北站在对面,眼神讳莫如深望过来。

  “厉总,您有什么急事需要我处理?”陆楠奉上得体的微笑,眼底波澜不兴。

  厉漠北转身去关了门,微微俯身,双手撑到她办公桌桌面上,眯着眼居高临下的睨她。“我很见不得人?”他是她的丈夫,不是未婚夫!

  陆楠双手抱胸,慵懒靠向转椅的椅背,从容自在的跟他对视。议是双方共同拟定的,虽然他占了大部分的主导权,可也不能自己不遵守,还逼着她一起吧。

  僵持中,敲门声忽然响起,胡松的声音也随即传进来。“明天佛光寺的项目正式进行验收,C市文物管理局那边希望厉总能亲自过去,陆楠你帮我通知下。”

  “好啊。”陆楠扬起笑脸,别有深意的冲厉漠北眨眼。“我一定会通知他的。”

  胡松说了声谢谢,估计是走了,能听到脚步声离开的声音。陆楠憋着笑,好整以暇的看着厉漠北。“厉总,胡松说……”

  厉漠北丢给她一记喜怒莫辩的眼神,慢条斯理的站起来,抬脚往里间走。“我没聋。”

  “我知道啊。”陆楠捂着嘴低头闷笑,一瞬间神清气爽。

  可惜陆楠高兴的有点早,压根没料到他会真的拉她去看电影,而且还是一部喜剧片。约莫是她笑点太高,又或者心情实在太糟糕,不管边上的人笑的多开心,她只扯了扯唇角,没有笑过。

  厉漠北也不笑,他在看她。这个发现让陆楠下意识皱眉,复又安慰自己,看去吧,光线这么暗还能看出花来不成。百无聊赖的盯着荧幕,加上感冒才好身体还有点点不舒服,电影放一半就疲惫的闭上了眼。

  厉漠北保持着慵懒的姿势,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脸上。他很少来影院看电影,一个人看电影对他来说,是一件很傻的事,也不可能让蒋牧尘陪他来看,那样更傻。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家里看。别墅有钟点工按时打扫,平时就他自己住着,从不觉得寂寞,也不觉得孤独。

  登记之初,甚至都没想过让陆楠在那过夜。为此,他还特意在蒋牧尘家的酒店定了个房间,长租,作为周末跟她见面的地方。可是现在,他却不择手段的想要留住她,跟记忆无关,他就只是想要留住她。

  盛教授虽然很诧异,但也没问为什么不让他还那笔钱,不过提了个他无法不答应的条件:给陆楠自由选择的权利。而陆楠却对他说:除了你,谁都可以!

  电影散场,陆楠一脸惺忪,上了车还有点昏昏欲睡,系好安全带便歪着头闭上眼。厉漠北偶尔偏头看她,唇角不自觉扬起愉悦的弧度。

  到家,他停好车下去,绅士而体贴的帮她把车门打开。“很累?”

  “嗯”陆楠打了个哈欠,下了车便抬脚走上台阶,却不防忽然被他抱起,眉头皱了皱。“你以前是不是也经常这么抱着肖楠?”

  厉漠北低头对上她的目光,掀唇,给了她一个理所当然的答案。“你现在是病人。”

  陆楠懒得跟他计较,闭上眼缄默下去。她没有要窥探隐私的意思,只是下意识的问出口,虽然问过之后很后悔。

  保姆已经睡下了,客厅里留了盏壁灯照亮。厉漠北换了鞋,等她换好了,旋即又抱起她,直接上楼去了主卧室,动作很轻的把她放到床上。

  陆楠眯了眯眼,在他直起身的瞬间,抓住他外套的衣角,淡然开口:“还有两天我欠下的周末就还清了,之后协议照旧,你有什么想说的。”

  “你猜。”厉漠北顺势躺到她身边,单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不疾不徐的执起她微微有些凉的手,放到唇边细细啄吻。

  温热柔软的触感,带着强烈的电流让陆楠不可抑止的轻颤起来,从脚底升腾起来的热血,瞬间直冲脑门。她整个人笼罩在他深沉的目光之下,无意识的舔了舔干巴巴的唇,紧张扭脸望向一旁。“去洗澡睡觉吧,我中午洗了不想动。”

  厉漠北放开她的手,俯身过去,动作很轻的将她的脑袋扳过来,逼她正视自己的目光。

  她眼底的戒备不见了,平静如同一汪湖水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仿佛这件事于她,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这个认知让他的胸口堵了下,有些闷闷的疼。过了片刻,他低下头情绪复杂的亲吻她发红的耳朵。“方式不对,撩人应该这么撩。”

  低哑的嗓音,带着滚烫的蛊惑气息,从她的耳朵滑向她的颈子,又回到她的唇上,一寸一寸将她的理智全部蚕食。陆楠茫然的眯着眼,听到自己放大了无数倍的心跳声,听到他心脏跳动时,强而有力的节奏。

  “五十分……”厉漠北及时抽身,清俊的脸上透出压抑的痛楚,神经绷的死紧的转身朝衣帽间走去。“我有耐心等你及格。”

  晚上第一次分房睡,陆楠几乎整夜失眠,醒来眼圈都是黑的,厉漠北的情况也不太好。幸好手上有工作,彼此也有意不再提这事。

  C市佛光寺的项目顺利验收通过,陆楠回到B市第一时间打车赶去机场送叶子。这边没有直航的航班,她需要自己去北京转机。

  这几天陆楠没跟厉漠北睡一起,但她知道,只要睡一起他是有反应的而且很强烈。越是如此她反而越糊涂。搞不懂他到底是有心理隐疾,还是有什么特殊的爱好,所以才给她更多的时间适应。好在,之前欠下的时间都还清了。

  从今往后,她跟他仍旧只在周末的时候才住一起。

  赶到机场,叶子已经在咖啡店要了位置。陆楠抱歉坐下,叮嘱一番,再次问她缺不缺钱。

  叶子其实并没存下多少钱,赚来的那些大半都寄给了家里,她也没拿蒋牧尘的钱,给自己的那张卡里,只有不到5万。

  “缺了我自然会跟你开口。”叶子扬起唇角,眯着双眼,深深的望着店外往来的人潮。“楠哥你知道么,我其实想过一辈子就这么混下去。蒋牧尘结婚,我就当小三吃好的穿好的。”

  “你不会是因为爱上我,所以才放弃当米虫的机会吧。”陆楠开了个玩笑,轻轻握住她的手。“以后会辛苦,你要挺住。”

  “没什么挺不住的,比起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下,血路也是路。”叶子将另外一只手覆上去,把她的手压住,眼眶红了一圈。“不要告诉他我去了哪里,我不想成为他人生的污点。”

  陆楠苦笑点头,没说话。叶子也不说了,紧紧握住她的手笑着看她,笑着落下泪来。陆楠抽出手揉了揉她的头,拿了纸巾给她擦泪,嘴里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长叹。

  送走叶子,陆楠低着头,双手抄在裤兜里,心不在焉的在接机口晃悠,陆桉抽时间回来看许老,还有一个小时才落地。晃了一圈,觉得无聊刚拿出手机准备玩游戏,肩膀就被人拍了下,力道很轻,鼻尖依稀闻到一股甜腻的香风。

  陆楠缓缓回头,见是肖楠不由的眯了眯眼。“这么巧。”

  “不装了?”肖楠笑笑,脸上不见半点柔弱。“聊聊?”

  陆楠勾了勾唇,大方点头。“邻居不一定都有深交,毕竟我交朋友还是有底线的,不想有天自己被人误会是小偷。”

  “你!”肖楠愠怒。“我没偷过值钱的东西,许爷爷种的花那么多,我拿了几朵玩怎么了!”

  陆楠摇了摇头,有点不太想跟她聊了。转念又想反正要接陆桉,让她陪自己打发时间也不错。还是前头跟叶子待过的咖啡店,陆楠淡然拉开椅子坐下,好整以暇的打量她。“聊什么?如果是想跟我说你和厉漠北的爱情故事,抱歉,我没兴趣听。”

  肖楠让她看的浑身不舒服,闷闷扭头望向别处。“我在北京有演出,去了可能不会再回来,走之前想告诉你一些事。B市只有一家姓许的大家族……”

  话还没说完,她的手机忽然有电话进来。陆楠见她像似受了很大的惊吓,不由的蹙眉。

  到底是谁来的电话,让她怕成那个样子。小时候她可是胆大的很,每次都把许老的花摘到只剩花骨朵,被抓住了还到处冤枉人。

  肖楠仿佛在犹豫,手机铃声一直响一直响,吵的有点烦。陆楠伸手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见她接通了来电,很快又挂断,然后惊慌失措的望过来。“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

  她有什么好想的,陆楠挑眉,她才不需要她假惺惺的关心。

  肖楠埋了单,拎着包行色匆匆的走了。她已经提醒了陆楠,至于她能不能联想到许承洲和厉漠北的关系,她爱莫能助。

  陆楠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通道尽头,无语耸肩,也跟着离开咖啡店。航班准点到达,陆桉一下飞机就揽着她的肩膀去打车,两人边走边说,没注意到站在人群里的许承洲,更没看到站在他身边,面如土色的肖楠。

  许老的情况越来越差,气温降下来之后,哮喘的毛病也犯了,整个人没有丝毫的生气。咳嗽的时候,那声音跟拉风箱似的,让人不忍卒听。

  陆楠跟陆桉陪着他,没聊几句他便累得睡着过去。从疗养院里出来,两人都很难过,饭都没吃就直接回了家。

  陆桉很忙,住一晚就得回校。陆楠送他上了飞机,走出航站楼忽然接到厉漠北的电话,问她在哪。陆楠报上自己的位置,刚想把电话挂断,就见他的车子从停车区开出来。

  天气有些阴沉,他坐得笔直,整个人掩在车厢的阴影中,周遭围绕着一股冰凉的气息,那张轮廓分明的脸黑的几乎要滴下墨来。

  陆楠皱了皱眉,从台阶上下去,平静拉开副驾座的车门坐进去。“来接人还是送人?”

  “送人。”厉漠北目视前方,不冷不热的给了她两个字,反问道:“你呢?”

  他很想问她,刚才那个一直跟她并肩而行的男人是谁,到底没问出口。心里却异常的不舒服,她从来没在自己面前,笑的那么自然放松。她给他的笑,始终是有距离的,冰冷而遥远。

  “也是送人。”陆楠歪头看他,隐隐感觉他的火气是针对自己。“现在要去哪。”

  “去疗养院,这两天外公的身体很不好。”厉漠北的语气硬邦邦的,不过陆楠还是听出了他话里的难过。

  许老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明知道他留下的时间会越来越短,却又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她能体会。陆楠叹了口气,轻声安慰一句,拿出手机低头玩游戏。一路沉默着到了疗养院门外,厉漠北把车停到停车场,忽然而然的俯身过来将她抱住。

  陆楠僵了下,无意识的拍了拍他的背。“别难过了,他现在肯定不想看到你这样。”

  “陆楠……”厉漠北的嗓音很闷,还有点哑。

  气氛沉默下去,陆楠再次拍了拍他,却不防他忽然吻上来。细致温柔到极致的吻,带着他的气息霸道侵袭她所有的神经。陆楠心如止水,不回应也不躲避。

  许久,他放开她,粗粝的指腹落到她的唇上,细细摩挲一番,这才意犹未尽的坐直回去。“谢谢你。”

  “其实不必。”陆楠的嗓子有点发哑,紊乱的气息也尚未平复下来,然而接下来的话,却如凉水一般冲他兜头浇过去。“货银两讫罢了。”

  厉漠北脸上的表情一滞,眼底的火气藏都藏不住,径自开门下车。陆楠按了按眉心,也跟着开门下去,若无其事的走在后面。

  许老的精神比昨天好了些,看到他们出现,脸上难得的露出了笑容。许音华和康茹馨也在病房里,陆楠陪着厉漠北上前跟许老说了会话,不巧手机有电话进来,遂抱歉的走到外面去接通。

  叶子落地了,一切顺利,让她别担心。陆楠照例嘱咐一番,挂了电话见康茹馨跟出来,眉头下意识皱起。

  “陆楠,你真本事。”康茹馨的嗓音压的很低,表情愤懑不平。“迟早有天,我要揭穿你这个贱女人的真面目!”

  “康小姐早上没刷牙,还是刚吃完屎?”陆楠眯起眼,神色淡淡的窥她。“没吃够记得多吃一些。”

  语毕,留意到厉漠北已经出来,旋即抬脚往外走。康茹馨气得脸色惨白,差点不顾形象的破口大骂。

  “我很不喜欢有人不尊重我太太,这样的事别让我发现第三次!”厉漠北淡淡瞟一眼她来不及收敛的狰狞脸孔,冷若冰霜地从她身边越过去,加快脚步去追陆楠。

  回到车上,见陆楠让康茹馨气得耳朵都红了,心中的不快转瞬散去,唇角隐隐弯起。“要提前去定海,设计图出来了,我们先过去,小戴跟胡松明天到。”

  “好啊。”陆楠郁闷的揉了揉额角,火气还是没能压下去。“厉漠北,你为什么不直接借高利贷给我,而是要跟我结婚,我很好奇。”

  “以后告诉你。”厉漠北怔了下,神色从容的发动车子。

  一开始是因为觉得她熟悉,所以才这么选。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就是她,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爱说不说,希望你以后别再让我见你的任何朋友,我不是每次都能好脾气,听刚吃完屎的人跟我说话。”陆楠心气不顺,说完就拿起手机玩消消乐。

  厉漠北偏头看她一眼,不由的轻笑出声。“好。”

  陆楠皱了下眉,继续盯着游戏的读取条。先是肖楠莫名其妙的要跟自己聊聊,跟着便是康茹馨张嘴就骂,厉漠北还真是个祸水。

  不过跟她关系不大,她也没想过装什么贤良淑德。下午飞机落地,当地政府的车也到了停车区。陆楠知道会有应酬,却没想到政府方面会这么重视这个项目。来的有祖宅的继承人,还有旅游局的领导,以及一些其他的官员。

  很正式的公务应酬,席间大家都不怎么喝酒,聊了些修复要求吃饱便散了。从饭店里出来,陆楠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又被厉漠北拉回去。

  陆楠略无语,没什么情绪的歪在椅子上,神色淡淡地看他点菜。她确实没怎么吃,因为对方点的菜很多都是海鲜。

  “我也没怎么吃。”厉漠北仿佛看透了她心里的想法,动作优雅的将点菜的平板放下,神色自然的看不出半分说谎的痕迹。

  “厉漠北,你这是打算毁约追我么,别忘了我们的协议是怎么签的。”陆楠坐直起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目光审视。“我也有提离婚的权利。”

  厉漠北微微倾身,如竹节般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随意曲起,在桌面上轻叩几下,温和一笑。“我在尽丈夫的责任。何况相互取悦本就是情趣,而我只要最好的。”

  “最好的?”陆楠笑了,笑得揶揄。“小北哥哥,什么才是最好的,嗯?”

  她故意放柔的嗓音依稀透着几分玩味,听在耳中,却意外的撩人。厉漠北微怔,无意识的舔了舔嘴角,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假难辨的深意。“你就是最好的,楠哥……”

  拉长的尾音,毫不掩饰的显露出他的好心情。这次换陆楠怔住,眨了眨眼,惊觉他眼底的缱绻,淡定别过脸。

  厉漠北唇边的笑容一点点扩大,好看的刺目。

  定海的气温比B市低几度,吃完从楼上下来,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寒风阵阵。厉漠北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到她身上,身上穿着单薄的白色衬衫,独自走入雨中去等车。

  陆楠心安理得的站在雨棚下,微微眯着眼注视着他挺拔的背影,思绪飘远。记得有一次也是下雨天,她打着伞慢慢往回走。他突然从她身边经过,头上顶着书包跑的又快又急,白色的衬衫在雨幕中画出一道白色的弧线,转眼不见了踪影。

  她后来想,他经过的时候她其实可以叫住他,然后假装轻松地对他说:哥哥我有伞。可那样的机会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一年的夏天,狂风骤雨来得又急又密。他每次不是从车上下来,就是打着一把大大的黑伞,穿行于巷子里脚步飞快。

  于是,她大多数的雨天里,都站在2楼的窗户后面,偷偷的,偷偷的看他。脑子里一遍一遍酝酿,下一次遇到他,要怎样打招呼才不会露怯。

  那时候陆桉身体不好,总以为她是为了陪他解闷,才一下雨就待在楼上。如今回想,她其实从小就傻,并不是遇到许成洲才傻那么一次。她还是个胆小鬼,自卑又喜欢虚张声势的胆小鬼。

  “陆楠。”厉漠北温温和和的声音忽然传过来,语气里透露出一丝焦急。

  陆楠拉回思绪,见他站在车旁隔着雨幕冲自己挥手,牵了牵唇角淡然抬脚迈下台阶。坐进车里把他的外套还回去,半真半假地开了句玩笑:“故意淋雨感冒我是不会照顾你的。”

  厉漠北也笑,轻松自在的笑容。“没关系,万一住院了还有胡松。”

  “厉漠北,你是不是在吃醋?”陆楠皱眉,眼神玩味的凑过去,掌心隔着他微潮的衬衫,覆上他的胸口。“中午在机场你也是在吃醋,那你想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是谁?”厉漠北捉住她的手,微微俯身,别有深意的跟她对视。“婚内不许出轨,我想你应该没忘。”

  “没忘,但是不妨碍我在乎他,比在乎自己的命更在乎。”陆楠眨了眨眼,笑了。“肖楠在你心中,其实也是如此,对么。”

  “不对!”厉漠北眸光沉了沉,掌心滑向她的后脑勺托住她的脑袋,居高临下的眯起双眼。“真要起诉的话,那份协议并不具有法律效用。”

  陆楠脸色发沉,忽然间发现厉漠北不光是祸水,还是个无耻的混蛋!

  厉漠北将她眼底的情绪看尽,弯了弯唇角慢条斯理的坐回去,大方握住她有些发凉的手。“逗你的。”

  陆楠哼了哼,扭头望向窗外。

  厉漠北禁不住愉悦笑出声,顺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到自己怀里抱住。他原本计划吃完饭,好好带她领略定海的夜景和美食,奈何天公不作美,气温也低得恼人。

  陆楠不能受凉,稍微凉些就会感冒。上次她住院,蒋牧尘的小女友唠叨了她好长一段时间,她一点脾气都没有,反而笑眯眯的连连应声。他站在病房外,听着她沙哑的笑声,听着她跟蒋牧尘的小女友撒娇,一声一声的喊那个小姑娘亲爱的。

  那三个字,不过是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亲昵称呼,不分男女,而他却以为,她生病第一天醒后喊的是她的前任。甚至嫉妒那个男人,能让她毫无保留的依赖。

  回到酒店,厉漠北没有松开她的手,坚定执着地将她拉去自己的房间。关了门,他低下头目光灼灼的望着她。“胡松他们还没到,不会知道你住在我这里。”

  陆楠挑眉,微微仰起头别有深意的眨了眨眼。“厉漠北,要最好的跟身体有问题,那个才是真相?”

  算算同床共枕的次数其实蛮多,他想要什么,她还是有感觉的。厉漠北沉默下去,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他想要的是全然臣服于他的陆楠,想要那个只为他动情的陆楠,而不是带着面具陪他演戏的陆楠。

  他早过了冲动的年纪,意识到肖楠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后,那个陪伴他度过四年枯燥时光的小身影,也在记忆中渐渐远去。想要给年少的悸动画上圆满句号的执念,亦被时光磨的没了痕迹。

  他独自过了五年,并打算离婚后继续这么过,然而陆楠却让他陷了进去。让他想要彻底的,全须全尾的得到她。

  “很难回答么?厉漠北你别告诉我,跟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结婚,是因为你觉得她就是最好的。真不行,承认也没什么的。”陆楠主动打破沉默,笑容里多了几分同情和……安慰。“放心,我不会告诉你将来的太太的。”

  她眼底的怜悯刺得厉漠北几欲失控,眸光沉了沉,忽然而然地将她抵到墙上,低头深深地吻她。

  她以为他会继续,他却依旧迅速抽离,自制力强大到可怕。她喘息着,心跳紊乱的躺了好一会,混沌的思绪一点点回笼。她的猜测和直觉,似乎是正确的……

  忙到周末,工人陆续到位,脚手架也全部搭了起来。陆楠抽空给盛教授去了一个电话,得知他在那边一切安好,遂放了心。下午回到B市,陆楠没跟厉漠北回江滨路的别墅,而是回家看望父母。不过答应了他,周日会去陪许老。

  厉漠北也没直接回去,送她上了出租随即去疗养院。外公恢复过来一些,精神看起来比前段时间好,但还是没什么生气。见他自己一个人过来,脸上明显的写着不高兴。

  厉漠北简单解释了下,冷不丁想起外公第一次见陆楠的神情,又想起在陆楠在定海说的那句话,所有的思绪一瞬间变得明朗。跟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结婚……陆楠说错了,他并不是从来就没见过她!

  厉漠北稳了稳心神,给外公擦手的时候,状似不经意的问:“外公,我以前经常跟你打听的小楠,是不是就是陆楠。”

  “你不知道?”许老诧异了下,撑开微眯的双眼看他,眼神锐利。“这么说,我猜对了,你结婚是为了安慰我?”

  “对不起……”厉漠北的动作顿住,惊疑抬起头。

  许老长长的叹了口气。“小楠一直没改口,她从来都是喊我许爷爷,我老了,但是不糊涂。”

  厉漠北汗颜,他一直没留心陆楠怎么称呼外公。加上当时并不确定自己对她有好感,是因为她不同,还是因为她身上有自己心心念念了很多年的影子,心思并不全在她身上。

  “两个小楠,一个有小聪明但是胆大滑头,骨子里活泼好动;一个是真聪明又心细,性子强韧,骨子里却善良,你猜我会喜欢哪个。”许老笑了下,神色淡淡的看他。“有耐心等她十几年,却没勇气承认错误继续去找她,活该你今天落得这个下场。”

  “外公……”厉漠北默了默,干脆不说话了。

  被看穿的滋味并不好受。因为肖楠,他曾经一度以为那个小女孩变了,从此极度抗拒感情。正好外公生病,搬离了原来住的地方,一走五年,他也就死了心。

  若不是陆楠无意间打开那个信箱,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想到,有一天,他真的会遇到她。遇到曾经默默给过他四年温暖时光的她。

  “你爸妈的意见不能代表什么,放心去追她吧,别浪费了你给她建的房子,给她种的花。”许老瞌上眼皮,脸上浮起舒心的笑。“你外婆若是还在,怕是更高兴,我又想她了。”

  厉漠北点点头,等着他睡着了,轻声交代保姆和护工几句,脚步匆匆的出了小楼。陆楠,陆楠,陆楠……厉漠北默念着她的名字,像个情窦初开的傻小子,唇角扬得高高的,一路把车开得飞快。然而这种激动又欣喜的心情只维持了一瞬,便被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