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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她是他的梦


  进入十一月,天气渐渐变冷,许老别墅的花墙日渐凋零,蔷薇花枝下面隐约冒出凌乱的杂草。陆楠在那扇铁艺大门外站了许久,恍惚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旋即回了家,下意识的走到围墙下竖起耳朵。

  来的是许音华和康如馨,听语气似乎是许老想搬回来住。许音华是真心实意的把康茹馨当儿媳看,言语间的喜爱不输亲生,也难怪康茹馨如此的嫉恨自己。摇了摇头,陆楠转过身,视线在围墙下的梯子上定格数秒,过去把梯子收回柴房。

  她以后都不会再坐到围墙上去了,那个在她记忆中沉睡了十几年的少年,如今近在咫尺,却比当初的距离更远。远到她依旧需要仰望,依旧需要竖起满身的刺,保持距离。

  厉漠北是个足够成熟的男人,有不凡的出身和出色的外形,温柔起来能把人的心都甜化,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调情高手。她那点苍白的暗恋经历,在他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他的改变其实不用怎么往深里琢磨,心里就门清了。她已经不是无知单纯的玛丽苏少女,信奉脑残的为爱而生。

  那种一出现就得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嘲讽和奚落,脸上写着大大的笑话的生活,经历一次她的心脏就已经无法负荷,搭进去一辈子,那不是蠢是死蠢。

  把梯子放好,手机忽然有电话进来。陆楠看了下号码,把柴房的门关上,烦躁接通。许承洲没说别的,只是关心她最近过的如何,工作是否适应。

  “你不骚扰我的话,我会更好。”陆楠拧着眉,语气里透漏出一丝烦躁。“请尊重你的女友,许承洲,别让我后悔认识你。”

  语毕,陆楠毫不犹豫的挂断电话,无语望天。她是不是漏掉了什么重要信息?为什么厉漠北改变的同时,许承洲也在忽然之间,如此主动的关心她,听语气似乎还有点想要重新来过的意思。

  她明明不曾给他任何暗示,也不曾跟窦晗敞开了谈这件事。陆楠越想越烦,脑子里乱糟糟一团。进屋上了楼,许承洲又发短信过来,很长的一段话:我已经跟女友和平分手,陆楠,让我们重新开始吧。欠你的8年,我用一辈子还,够不够?如果不够,下辈子下下辈子我接着还。

  陆楠没有回复,删了短信走到窗边,神色淡淡的看着隔壁一墙残败的蔷薇花。他欠的何止是八年,是她整个青春全心全意的爱恋和欢喜。可那又如何,八年的相处,她还是能分得清他的话里,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看得懂他眼里的情绪,是不是真的为她动过心。

  晚上吃饭,陆楠问起许音华回来的事,聊着聊着,爸妈忽然提到已经过世的李老太太,言语间颇多感概。陆楠对六岁之前的事印象不深,听妈妈说老太太特别喜欢自己和陆桉,还有点意外。

  吃完饭回到楼上,陆楠登陆微博给叶子回了私信,猛然想起妈妈说许老的大限怕是快到了,才会如此的想念李老太太,渐渐有些坐不住。

  烦躁的踱了几圈,陆楠收拾一番背上包下楼,跟爸妈说临时加班便开门出去。路上,陆楠给厉漠北打电话,得知他在疗养院,心中更加担忧。

  下车的时候厉漠北等着门外。夜色朦胧,他高大挺拔的身影伫立灯下,清冷的光晕将他的身影勾勒的异常的不真实,是那样的孤独脆弱。

  “怎么忽然改变主意回来?”厉漠北上前将她紧紧抱进怀里,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嘶哑呢喃,眼底有着狂潮一般的惊喜和激动。

  这样的温暖,她很小的时候就给过他。那时候他被外公无情管束,突然有一天,他发现她喜欢坐在围墙上,偶尔躲在窗户后,安静的像只小兔子偷偷的打量他,从此再没觉得外公烦。

  “演戏要演全套。”陆楠凉凉的回了他一句,岔开话题打听许老的情况。“许爷爷怎么样了?”

  “老样子,睡着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长,哮喘也越来越严重。”厉漠北听到她的称呼,不禁苦笑,松开手改揽着她的肩膀往里走。外公说的还真是一点都没错,她从来没有改口,态度摆得明明白白。

  陆楠偏头,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没有拒绝他的亲昵。许老咳的难受,陆楠跟厉漠北照顾他到半夜才回房。夜里谁都睡不踏实,早上醒来,各自脸上的黑眼圈格外清晰。

  “待会医生会过来,要是没什么情况,我们就先回去休息,这边有人轮着照顾外公。”厉漠北刷完牙,倚着门看她,目光里交织着诸多情绪。

  昨晚父母很正式的跟他谈话,目的只有一个——离婚。他至始至终都没同意,心里异常坚定的想要跟陆楠长长久久,就像他下意识的在协议上修改的时间一样。

  那是一个足够看到彼此白发苍苍的时间。她是他的梦,从少年到成年,她一直在他心底。即使他能记住的,只有她模糊的轮廓。

  “你安排好就行。”陆楠没意见。厉漠北弯了弯唇角,转身去换衣服。

  八点多,许音华先到,看到陆楠也在,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但也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厉漠北的父亲也过来了,随行的是康茹馨。陆楠礼貌打过招呼,安安静静的站在厉漠北身边,尽职的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许老的主治医生很快过来,简单阐述了一下目前的情况,叮嘱几句便离开了。都是些小毛病,可对于一个做了数次化疗又动过几次大手术的老人家来说,往往是越小的毛病越疏忽不得。

  医生走了之后许老突然又剧烈的咳嗽起来,陆楠听得难受,等他睡着了一个人去院子里透气。

  “演得倒挺像那么一回事儿。”康茹馨跟出去,脸上挂着微讽的笑意,眯眼望向院子里的假山。“这么舍不得,是担心许老走了,你就没理由留在漠北身边么。”

  “康小姐,以你的出身不像是会缺优秀追求者的样子,何必执着于当小三。”陆楠沉下脸,火气特别重。厉漠北这个祸水!

  康茹馨脸色白了白,恼羞成怒地转过头瞪她。“别以为你把肖楠逼走了,就能得到漠北的心,他爱的人,永远都不会是你!”

  陆楠眯了眯眼,闻到空气里多了厉漠北身上的气息,忽然笑了。“你行你上呗,我又没拦着你去追求他。”

  “可我拒绝。”厉漠北手臂一伸,力道有些重的将她拽过来,掉头往外走。

  康茹馨又气又恨,刀尖子一样的目光狠狠剜着陆楠的背影。她费尽心思的把肖楠骗回来,没想到非但没有影响到厉漠北,看他的姿态反而更加在乎陆楠,她没法不急。

  许音华只说,厉漠北请陆楠陪他演戏,没说演多久也没说演到什么程度。但她知道,陆楠经常出入江滨路的那套别墅,经常在那边过夜。

  她很不甘心!她明明比谁都先认识厉漠北,为什么他看到的不是肖楠便是陆楠!

  从疗养院出来,陆楠没有跟厉漠北回江滨路的别墅,而是回了自己租住的房子,并打电话约窦晗下午去健身房。

  厉漠北沉默了一路,唇角下抿,侧脸的线条绷着浓浓的火气。陆楠知道原因,但是一点都不想道歉,也没兴趣安抚他的情绪。她只不过告诉康茹馨事实。有时甚至希望肖楠再给力一点,最好能让厉漠北立刻就拖她去民政局离婚,好免去她在火里挣扎的苦。

  下午5点,陆楠准时到健身房跟窦晗碰上头,边说边去更衣室换衣服。换好衣服,陆楠搂着窦晗出去热身,顺嘴开了个玩笑。“听说沈澈要升总监了,我等着吃满汉全席,你俩别抠门啊。”

  “别人可以不请,但是必须得请你。”窦晗笑倒在她怀里,状似不经意地说:“上回我过生日的事,沈澈都告诉我了。”

  “打算还钱呐?来,利息一起给我。”陆楠伸出手,嬉皮笑脸地冲她挤眼睛。“你们俩那点钱存着买房吧,我未婚夫有钱有别墅,不用我操心这个。”

  窦晗是真的要还钱,结果自然免不了挨一顿臭骂。陆楠压根就没记得这事,她今天约她出来是因为许承洲。

  沈澈跟许承洲的关系是最好的,而且最听窦晗的话,有些她不方便当面说的话,让他转告最稳妥不过。不管许承洲出于什么目的要挽回,她都没功夫陪他纠缠,也不会傻到再被他羞辱一次。

  早在他在校内公布女友的照片,早在他和女友拥吻的样子被叶子拍到,她对他所有的爱恋和欢喜就都死得透透的了。

  窦晗自然是站着陆楠这一边,见她越说越激动,同情之余又觉无奈。明明是个绝情的人,偏偏做了长情的事。一辈子再也不会有那样纯粹的8年,可以心无旁骛的喜欢一个人。可陆楠说放下就放下了,利落的她都有些受不了。

  结束慢跑去换衣服,陆楠发现手机有电话进来。很陌生的一个号码,但十分执着的一直反复拨打,不由的皱眉。

  陆楠本不想理会,不料对方又打了过来。接通听了片刻,她偏头看了一眼窦晗,迟疑结束通话。蒋牧尘会有她的手机号码,陆楠倒是不意外,意外的是他竟然要请自己吃饭。为了不引起误会,遂带上窦晗一块过去。

  蒋牧尘跟厉漠北是从小长大的发小,两人的关系非常要好,她可不想因为单独见面被人撞到,回头告到许音华那。她对她的嫌弃,就差直接刻在脑门上。

  早上在疗养院,陆楠清楚的看到她看自己的眼神,那种嫌恶和鄙夷,简直是从骨子里透出来。完全无法想象,很多年以前她曾温婉的对她笑,和声细语的邀请她到别墅里做客。

  吃饭的地方蒋牧尘已经定下,是一家格调很高的私人饭庄,就在东城江边的湿地公园里。离上一次跟厉漠北去过的茶坊很近,经营者好像也是同一个人。

  连续几天的阴雨天气,使得夜晚的气温非常低。陆楠跟窦晗下了出租车,江风一吹便忍不住哆嗦,余光看到蒋牧尘站在门外,略略诧异。他似乎站了很久,修剪齐整的短发上沾满白白一层细密的雨珠,西服肩头被雨水打湿,露出大片深色的痕迹。

  陆楠冲他笑了下,他像似刚回神,笑容浅浅的打了个招呼,绅士的走过来替她们付车资,尔后礼貌请她们入内。

  饭庄的装修风格跟茶坊很相近,都是原木结构的日式房舍。踏入大堂,暖意和淡淡的木质熏香扑面而来,深沉悠远的古琴曲,如水般轻轻流淌。

  往雅间走的时候,陆楠恍惚顿悟,叶子为何会远走国外。蒋牧尘和厉漠北一样,他们的圈子和层次,不是她们这种凡人能轻易融入的。

  简单的给他和窦晗做了个介绍,陆楠也不藏着掖着,大方挑明话题。“蒋先生是想问叶子去了哪么?如果是,我的答案是无可奉告。”

  蒋牧尘笑笑,只是笑得颇为无奈。“我不问,只是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

  陆楠放松下来,就算是普通朋友为了打听消息,如此郑重的请吃饭诚意也够了,她没必要为难。窦晗也认识叶子,对她的印象也不坏,看到蒋牧尘如此彬彬有礼,不由的对她生出几分同情和钦佩,又觉得她比陆楠还无情。

  进雅间坐下,陆楠大致说了叶子的情况,便岔开话题聊别的。蒋牧尘知识渊博,本人的长相跟厉漠北不相伯仲,却又比他多了几分儒雅谦和,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饭庄的菜式非常精致美味,席间边吃边聊倒也不闷。吃完出了雅间,时间已经有点晚。蒋牧尘提出要送她们回去,陆楠正想拒绝就看到康茹馨和一个女孩,从另一侧的走廊里出来,看她的眼神凶狠的像似要杀人一般。

  “牧尘,你来吃饭怎么不叫我?”康茹馨身边的女孩开口,明显撒娇的语气。“我真的很想认识你的朋友。”

  陆楠偏头,平静的跟蒋牧尘对视一眼,含笑挥手。“谢谢款待。”

  “我送你们回去。”蒋牧尘的脸色沉下去,仿佛之前的温润只是假象。语毕,也不管陆楠是否同意,先行出了大堂去拿车。

  “楠哥,这是什么情况?”窦晗一看到康茹馨,就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上次在Burberry旗舰店,这女孩说话的语气,她至今记忆犹新。

  “我也不知道,不过肯定不是好事。”陆楠表情生动的冲她挤眼。“让你受委屈了,但我只爱你一个。”

  窦晗“噗嗤”笑开,亲亲热热的挽起她的胳膊,抬脚往外走。

  “陆楠。”康茹馨扯了扯唇角,笑容讽刺的对身边的女孩说。“安安,你不是一直好奇,蒋牧尘养的那个情儿是什么身份么,我告诉你,她是煌家会所的小姐。”

  语毕,她抬起手,挑衅的指了指陆楠。“而她,是那个女人最好的朋友。”

  陆楠脸色微变,顿住脚步徐徐转身朝她走去,垂在腿侧的双手缓缓地,缓缓地,握成拳头。康茹馨浑然不把她的怒气放在眼里,扬眉笑了笑,目露鄙夷的睨她。“我说他怎么会选中你,原来是出来卖的,难怪会那么贱!”

  “啪”的一声脆响,康茹馨脸上顿时多了个五指印。而陆楠则气得浑身发抖,眯着眼,气势骇人。

  “啪”,又一声脆响过后,康茹馨彻底的懵了,不敢置信的捂着自己的脸。“你们竟敢动手打人!”

  陆楠看都不看她,握住窦晗的手从容转身。“康小姐最好别忘了,C市新城派出所有你的笔录,还有凯茂的监控。”

  康茹馨僵在当场,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气的,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身边的女孩受的惊吓似乎也不小,愣愣目送陆楠和窦晗离开。“茹馨,你是不是搞错了,她不是承洲的同学么?”

  康茹馨挨了两个耳光,脑子里嗡嗡作响。反应过来,见蒋牧尘的车子已经开进雨棚,只得压下火气,委屈万分的给许音华打电话。陆楠仗着厉漠北对她有意思,所以横,可她别忘了,自己也是有依仗的!这两个巴掌,她一定要还回去!

  电话拨出的瞬间,蒋牧尘的车子也从雨棚下滑了出去。

  陆楠系上安全带,旋即紧张的问窦晗手疼不疼。说完自己先呲牙咧嘴地甩了起来,一双眉深深皱起。叶子的选择是对的。

  “疼,但真TMD解气。”窦晗也跟着甩手,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担忧。“楠哥,你未婚夫是不是特别花?”那个女孩的话实在太难听了,如果不是男方给了暗示,她怎么会一再针对。

  陆楠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下,平静摇头。康茹馨是许音华选中的儿媳人选,她不能无缘无故冤枉厉漠北,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蒋牧尘去拿车,并不知道大堂内发生了什么,也不好问。只是隐隐觉得,她们说的人像是厉漠北,又不像是。陆楠跟厉漠北是登记结婚了的,怎么可能是未婚夫。把窦晗送回租住的房子,他掉了车头,几次欲言又止。

  陆楠笑了下,疲惫靠向椅背,心平气和的开口:“叶子不会回头,您这样对您的未婚妻也很不公平,叶子她不希望自己成为您人生的污点。”

  “婚约解除了。”蒋牧尘神色淡淡。“漠北跟你倒是默契,他也曾说过同样的话。陆楠,请替我转告叶子,她从来就不是我人生的污点,我会等她回来,一辈子等一个人其实也没那么难。”

  陆楠扯了扯唇角,沉默下去。说在嘴上的誓言,一向动听。回到租住的房子楼下,下车见不远的小卖部还没关门,遂过去买了包烟和一只打火机。

  她觉得有点烦,做毕设的时候,天天被盛教授唠叨都没这么烦过。上了楼,冷不丁看到守在门外的厉漠北,感觉更烦。他慵懒的倚墙而立,指间夹了一支抽到一半的烟。钨丝灯泡晕黄的光线从头顶洒落,将他的面容晕染的有些模糊。

  分明潇洒不羁的姿势,却透出几分落拓的味道。陆楠站在台阶下方,从容不迫的跟他对视,眼神不悲不喜。这算是跟她服软么?

  厉漠北也不说话,丢了烟站直起来,低垂着眼皮深深的凝望着她。他逆着光,长长的浓密睫毛,堪堪遮去他眼底炙热的情愫。

  陆楠整个人笼罩他阴影之下,头皮隐隐发炸,下意识的望向地面。留意到他脚边落了许多的烟头,皱了皱眉抬脚走上台阶,淡然从他身边经过,低头打开包找钥匙开门进去。进了屋,陆楠踢掉鞋子,直挺挺的往床上倒,顺手拆了烟拿了支含到嘴里点着。

  厉漠北喜怒莫辩的在她身边坐下,也拿了支烟点上,稀疏平常的闲聊语气。“怎么住这样的地方?”

  整个房间不到十平米,窗户也小的可怜,隔墙薄的撞下都担心倒下来。而且她的东西很少,少到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也不像是跟人同居过的样子,仿佛这里只是她的临时落脚点。

  “你是大少爷,可我不是。”陆楠吐了口烟,不耐烦的坐起来,看他的眼神冷冰冰的。“有事说事,没事请回。”

  让她去江滨路的别墅,她去了,欠下的周末也还了,他们之间并不需要这种互通有无的深入了解,也没必要。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楠总觉得厉漠北看她的眼神又变了,变得有点惊悚。跟之前偶尔展露的缱绻不同,他从昨天晚上,看自己的目光就跟看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一般,甜腻又肉麻。诡异的仿佛一夜之间,他的芯子被人换掉了。

  “我没带钥匙。”厉漠北淡定的睁着眼说瞎话,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也没带钱和手机。”

  陆楠眯了眯眼,笑了,只是笑得很冷。“可我这不收留乞丐。”

  什么都没带,他是飞过来的么!陆楠有点抓狂。

  “我们是夫妻。”厉漠北抽了口烟,缓缓吐出个烟圈,脸上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可以报警说你家暴。”

  陆楠被嘴里的烟呛到,咳了半天才停下来,一张脸憋的通红,索性不抽了,眯着眼深深看他。“别逼我翻脸。”

  厉漠北也把烟掐了,眼底笑意沉沉。“我说过,你在我面前不需要掩饰本性。”

  陆楠一下子炸毛,伸手就一巴掌狠狠拍到他肩上。“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呢!”

  厉漠北哑然失笑,眼底有错愕以及一抹几不可见的纵容,施施然把外套和袜子脱了,神色从容的在她身边躺下。“司机的手机的号码我没记住,这个时间也打不到车。”

  言下之意,他今晚是打定主意要住下了。陆楠甩了甩疼到发麻的手,知道没法赶走他,连续做了数次深呼吸才把火气压下去,起身拿了睡衣去洗澡。

  厉漠北听着外面的动静,坐起来,慢条斯理的把手机设置成静音,复又一派自在的躺下。第一次来接她的时候,他真的很诧异,她拿了钱怎么还住这样的地方。直到盛教授辞职,他才知道那笔钱被她拿去给平事了。

  这件事刚出那会他就去见过盛教授,结果挨了顿臭骂。他私下跟弟弟聊,希望借他的手帮忙也遭到了拒绝,但一直有关注事情的进展。

  恰好C市那边的项目遇到阻碍,需要请教盛教授,得知法院那边已经调解完毕,他旋即去了拘留所。那天陆楠也在,还有她的同学,他当时并不知道那个人只是她的同学,给她打电话的语气有些重。如今想想,他对她的误会似乎不止这一件。

  给她的那张黑卡她用了一次,还是因为遇到康茹馨挑衅。如果不是那样,怕是她永远都不会动。真是倔强又别扭的小孩。厉漠北扬起唇角,浅浅的笑了。幸好当初弟弟没出手摆平这事,不然他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拥有她。

  陆楠洗完澡躺下,发现自己的床有点小,脸色更加难看。厉漠北留意到她的表情,翻身侧躺着单手支起下颌,粗粝的指腹抚上她的脸,嗓音发哑。“还在生气?”

  “不是还,中午生气的人可不是我。”陆楠拂开他的手,眼神凌厉的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你这么跟我耍赖有意思么。”

  “有。”厉漠北的手再次覆上去,很轻的捏她的脸颊。“我没那么随便,谁追都接受。”

  陆楠眨了眨眼,像似听到一个很好听的笑话,翘着唇角玩味的打量他。“我也没见你正经过。”

  厉漠北默了默,躺好了习惯性的将她抱在怀里,嗓音哑哑的在她耳边笑。“因为你是我太太……”

  陆楠气的掐他,关了灯烦闷闭上眼。少顷,合租的租客陆续回来,弄出的动静有点吵乱哄哄的。她都习惯了,唯一不习惯的,便是身边多了个厉漠北。

  他从背后抱着她,长腿搭在她身上格外的沉,喘气的时候温热的呼吸扑过来,痒痒拂过她的头顶。分明安分老实的举动,之前也不是没这么睡过,可这一刻的相拥却凉到了心底去。

  不管她是否愿意,他都已经强势的闯入了她的心底。外面嘈杂的声音渐渐停止,隔壁房里突然响起女人刻意压低的闷哼,那嗓音千回百转,说不出的勾人。陆楠能明显感觉到厉漠北僵了下,呼吸似乎也变得有些粗。

  陆楠在黑暗里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艰难转过身面对他,嗓音压的很低。“要不我给你钱,你去开房?”

  隔壁的声音她早听麻木了,偶尔还会问窦晗到底是真的那么爽,还是装的。厉漠北不一样,怕是他从来都没有在这种环境里呆过。厉漠北的手滑到她脑后,将她的脑袋固定在胸口抱了一会,缓缓翻身背对她躺好。“不用。”

  喑哑的嗓音让陆楠在黑暗中咧开嘴,无声的笑了笑,假装无意的将手覆到他腰上。他没换睡衣,薄薄的衬衫底下肌肉紧实匀称,绷的很紧。陆楠的指尖一寸寸往下,恶意满满的火上浇油。“要不要比赛?”

  厉漠北脸上乌云密布,绷着神经老实躺着,不过却极其精准的抓住她作乱的手,艰涩开口:“陆楠……”

  陆楠心跳了下,隔壁的动作越来越大,隔墙摇摇欲坠,害得她也不敢动了。厉漠北到底是个成年男人。

  早上起来陆楠简直神清气爽,而厉漠北则是一脸菜色,明显没睡好。陆楠没有准备多余的洗漱用具,洗手间也被别的租客占用,只好郁闷的让厉漠北背过身去,她要换衣服。

  厉漠北按了按眉心,意味深长的看她几秒,弯着唇角很配合的背过身去,陆楠动作飞快,

  换好立即去楼下买了牙刷和毛巾回来。进门的时候听到厉漠北在打电话,脸色旋即沉了沉。

  这个骗子,他不是说没带手机么!

  早餐是陆楠请的,就在小区对面,很干净的一家店,她刚住进来那会跟叶子天天报道。

  进去找位置坐下,陆楠要了一份生煎包,一份油条和一杯现磨豆浆。厉漠北没点,东西端上来就伸手把豆浆端过去喝了。

  “今天还要去疗养院吗?”陆楠问了一句,又招呼服务员添了杯豆浆,看他的眼神有些凉。

  厉漠北点点头,蹙着眉把豆浆喝完。“换个地方住,这太乱了。”

  “你似乎没权干涉我的生活。”陆楠把吃一半的生煎包放回盘子里,挑衅的对上他的目光。“厉漠北,你如果想毁约我随时欢迎。”

  “唔”厉漠北应了声,拿起筷子夹了只包子到自己的盘子里,一口一口吃起来,模样认真。陆楠抿了抿唇,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许老的精神依旧萎靡,今天来的人有点多,一来是看望许老,二则是为了商量是否送他回西城的别墅。因为意见不统一,客厅的气氛有些压抑。快下午的时候,许老的二弟拍板,元旦前若是还没起色,就送他回西城。

  另一层意思,其实是准备放弃治疗面对现实。这事定下,厉漠北被他二外公叫走,而陆楠则被许音华拉去楼上谈话,厉永新也在场。

  陆楠全程都没怎么开口,只是在谈话快结束的时候,淡定表示不会向康茹馨道歉。许音华大怒,若不是厉永新拦着,陆楠的脸上搞不好也会多出五指印。

  从楼上下来,陆楠若无其事的和厉漠北回了江滨路的别墅,各自占据沙发的一头,沉默抽烟。许老的主治医生说,许老身体状况,怕是坚持不了三个月,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陆楠知道厉漠北从小就跟在许老身边,跟他的感情也最亲厚,却不知从何劝起。他突然结婚的原因,大部分是为了给许老一个安慰,不想他抱有遗憾的离开,从她走进疗养院就猜到了。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客厅的空气渐渐变得污浊。陆楠觉得有些饿了,只好主动开口:“出去吃还是在家吃?”

  “在家吃吧,只是要辛苦你。”厉漠北挪过去抱她,刻意的把语气压的很悲伤。“陆楠……”

  陆楠安慰的拍拍他,挣脱他的怀抱,起身去厨房。冰箱里装的很满,不像她第一次来的时候豪华又空虚。煮上米饭,陆楠翻了翻冰箱,打开门伸头出去问厉漠北,要吃青椒牛肉,还是孜然牛肉。

  “青椒牛肉。”厉漠北磕了磕烟灰,把最后一口烟抽了,捻灭烟蒂起身过去。

  陆楠身上系着围裙,长了很多的头发用皮筋胡乱的扎了起来,露出整张清丽又英气的脸,动作麻利的在清理食材。厉漠北看了一会,弯了弯唇角,眼底的炙热愈发浓烈,他有点等不及让她永远住进来。

  “要帮忙么?”他开口,脸上浮着淡笑。

  “大少爷,你想吃饭的话,请圆润的离开我的视线。”陆楠头都没抬,语气鄙夷。

  厉漠北眸光闪了闪,老实退出去。陆楠的手艺不错,厉漠北仔细认真的把她烧的菜都吃完,歇了会牵着她的手一起上楼。大概是头天晚上都没睡好,各自洗了澡挨床上就睡了过去。

  定海那边的项目基本稳定下来,新的项目还在等待招标方开标,所以这一周都不需要出差。厉漠北正琢磨着把保姆辞了,让陆楠搬进去,不料设计院这边忽然接到了盛教授发来的,非常正式的借调涵。借调陆楠去帮他整理书稿,时间是一年。

  明知道导师是在给他压力,厉漠北却也只能苦笑。那个脾气古怪的老头不是不会算计人心,而是不屑于算计。尤其听到外公在陆楠面前,毫无预兆的提到这事,他更是有种被算死了的错觉。

  陆楠到是没多说什么,不过她的样子真的很开心,都恨不得立即上飞机走人。这个发现让他异常郁闷,听外公说一半就借口打电话,躲去外面抽烟。陆楠余光瞄他一眼,继续陪许老说话。她确实开心,也完全没有要掩饰的意思。

  许老的精神比上周好了许多,陆楠喂他喝了些温水,安静的听他说话。他说的最多的,也是已故的李老太太。说她知书达理,说她温婉内秀,说她偶尔闹脾气,他就想法子使劲的哄,给她种花给她唱曲,还给她做各种各样的礼物。

  相濡以沫一生吵闹终究难免,可到最后所有的回忆都是美好的,眷恋的,让人羡慕又向往。

  “你李奶的性子跟你蛮像,我常想若是我先走,她一定会很难过,可她先走了我更难过。”许老说的有些累了,耷拉着眼皮像似要睡着了一般。“小楠,小北这孩子清冷惯了,你多委屈些好好跟他走下去。”

  陆楠“嗯”了一声,余光看到厉漠北进来,旋即敛去难过的情绪。出发去机场的路上,厉漠北开车,陆楠一路低头玩游戏,只有微微上翘的嘴角泄露了她的好心情。

  厉漠北一直不说话,抿紧的唇线在看到她一脸被雷劈的样子后,终于松开,缓缓的,缓缓的勾起一抹笑。“老师约我过去下棋。”

  一直到飞机起飞,陆楠都不搭理厉漠北,无精打采缩在椅子里,翻来覆去的摆弄着自己已经关机了的手机。在疗养院的时候,她就不该信他,让他定机票还让他送。厉漠北神色愉悦,唇边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容,体贴照顾,简直堪称完美情人的典范。

  陆楠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落地景德镇就决定找机会跟他好好谈一次。坐上来之前联系好的专车,她缓了缓郁闷的情绪,扭头望向窗外。

  天色有些暗了,上了高速一路过去暮霭沉沉,青山只剩模糊的轮廓,不断向后倒退。厉漠北在讲电话,温温和和的嗓音染着笑意,神色温柔莫名。少顷,他把手机拿开些,偏过头笑着看她。“师母让我问你想吃什么,她再多准备一个菜。”

  “别麻烦她了,我不挑食。”陆楠淡淡的答了一句,等他把电话挂了,再次开口:“晚上我们好好谈谈?”

  “好。”厉漠北按了按眉心,自然而然的握住她的手。“你想谈什么都可以,我爸妈对你的态度,你一点都不需要放心里去。”

  陆楠瞟他一眼,假装听不懂他话里的另一层意思,脸色又变得不太好看。她潜意识里一定有受虐倾向,竟然觉得从前那个冷冷清清的厉漠北,比现在温柔的有点吓人的这个厉漠北更可爱。

  抵达盛教授住的村里,天已经黑的透透的,气温也低了很多。厉漠北一手拖着行李,一手揽着她的肩膀,跟等在门外的师母寒暄两句,一起入内。

  房子很宽敞,典型的徽派民居,还是三进的格局。前后各有天井,站在天井中央,仰起头就能看到漫天繁星。参观完一圈,盛教授正好从楼上下来,大家洗了手一起到饭厅那边上桌吃晚饭。

  远离了B市的是是非非,这边与世无争的清幽环境,让盛教授的心境变得开阔了很多,席间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断过。师母的气色也比之前在B市红润,看得出他们是安心的要在这边养老。

  厉漠北特意带了几瓶好酒过来,陆楠不想扫兴,陪他们小酌了几杯,上楼去帮着师母收拾房间。她一走,盛教授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目光如炬的打量着厉漠北,徐徐开口:“你们都是我的学生,而陆楠更像是我的女儿,这一年她在我这,至于你想怎么追,我没功夫管,若是让我知道你们欺负她,以后谁都别想见她。”

  厉漠北点头,没有错过他话里的‘你们’,忍不住蹙眉问道:“老师,是不是还有人惦记她?”

  能让盛教授突然把陆楠叫过来,对方跟陆楠肯定很熟,或者能入教授的眼。厉漠北兀自猜了一会,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她的朋友圈,目光隐隐发沉。

  陆楠可能从来没告诉过她的朋友同学,她结婚了。思绪回转,想起他们第一次去看电影之前,她接的那个电话,顿时有了深深的危机感。

  “惦记她的人多的很,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给她自由选择的权利。”盛教授抿了一口酒,看他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审视。“我记得你本科毕业那年,曾让建筑学系的同学帮你设计过一套别墅,为了个女孩。”

  厉漠北大方点头。“是为了陆楠,我14岁认识她。”

  “还挺难得,跟你那个痴情的外公一样。”盛教授笑了下,目光一利,语气不容置喙的命令:“晚上你睡楼下,就这么定了。”

  厉漠北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在嘴边。盛教授仿佛没看到他的表情,抿了口酒,哼着小曲悠哉起身回房。

  陆楠一夜好眠,醒来立即换上运动服下楼洗漱一番,心情舒畅地陪盛教授和师母去遛弯。

  这边空气清新,依山傍水,景色迷人。难得交通方便通信发达,是个既适合隐居,又不会与现代社会脱节的好地方。

  陪着盛教授和师母逛了一圈回去,时间还不到早上7点半。陆楠把跟村民买的菜放到厨房,回头见厉漠北倚着门,漆黑深邃的眼底仿佛蒙上了一层霜,下意识皱眉。

  “你饿了?”陆楠问完,偏头看了眼电饭煲。粥已经煮好,弄两个小菜就能吃早餐。

  厉漠北回头,淡定的往厅堂瞟了下,见盛教授不在,随即直起身进了厨房,做贼似的往她身边凑。“这边的环境怎么样。”

  “非常好,要不你也来?”陆楠开了句玩笑,带上围裙开始洗菜。“你要是不急着走,吃完早餐我带你游览一番。”

  “唔”厉漠北抬手捏了下她的耳朵,转身开门出去。

  早餐很简单,豆浆、白粥、水煮蛋、油条,还有现炒的小菜,颜色碧绿喜人。厉漠北吃了很多,完了主动帮陆楠收拾,想着法的找机会跟她独处。

  他算是看出来了,盛教授何止是把陆楠当女儿,分明是当亲生女儿,他离得近些都能感受到有杀气扑过来。

  出版社那边的合约已经签了,预计半年出两册,时间有点赶,盛教授吃完就去了一侧的工作室。陆楠把厨房收拾干净,招呼厉漠北出门。太阳已经升到半空,空气里依稀残留着些许清冽的寒意,坐落在山脚的村子笼罩在薄薄的雾霭中,如梦如画。

  陆楠和厉漠北出了门往右,沿着门前的小路离开村子,慢慢往山上走,闲聊的语气。“厉漠北,你是不是特想追我?”

  厉漠北双手抄在裤兜里,唇边噙着一抹清浅的笑。“昨天你说要跟我谈谈,是谈这个?”

  “除了这个,我们之间好像没什么好谈的。”陆楠笑了下,偏头瞄他。“虽然结婚快两个月,实际上我们依旧还是陌生人。”

  “陌生人不会睡一起。”厉漠北忽然顿住脚步,转身将她拦住。“我们是夫妻。”

  陆楠伸手将他推开,继续往前走。“我曾经爱了一个人八年。”

  她点到为止,并没多说。厉漠北脚步微顿,兀自笑了笑,抬脚去追她。“你还挺长情。”

  8年又怎样,能找到她已经足够幸运,他只要她的将来,还有好多的8年可以和她在一起。然而脑子里,却没来由的浮起许承洲的面容,想起肖楠闹出来的风波,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还好。”陆楠停在一株树下,眯着眼,微微仰起头笑容揶揄的看他。“厉漠北,你毁约了。”

  怎么可能毁约,追她原本就在新的协议里。厉漠北伸手抚上她的脸颊,黑黢黢的双眼漫过深深的眷恋,脸上徐徐绽开温暖的笑。“你难道不想?”

  那样的笑,好似春风拂过,繁花似锦,甜腻的让人忍不住沉醉。陆楠眨了眨眼,记忆里那个总喜欢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渐渐跟眼前的厉漠北重叠。那样清朗温暖的笑,他其实曾经给过她。

  眯起眼,陆楠状似随意的将目光散落到别处,戏谑勾唇。“你很自恋。”

  厉漠北笑容如常,仔细帮她把落下的发丝捋到耳后,目光缱绻的注视着她越看越欢喜的眉眼。“我有个故事要讲给你听,但不是现在。”

  语毕,他收了手,慢条斯理的把烟掏出来,分了一支给她。“这儿确实挺适合养老,老师这是打定了主意不回去了。”

  “未必,国内几所开设有建筑学科的大学,都在极力争取他。”陆楠从他手里把打火机拿过来,“啪”的一下把烟点着,慢悠悠的抽了一口,很配合的将话题转移。“你平时健身么,身材不错。”

  “有时间就去,怎么,看上我的肉体了?”厉漠北反问一句,自然而然的牵起她的手,往附近的凉亭走去。“不过我这个人,比较喜欢身心合一。”

  “右手是自己的,心也是自己的,自然合一。”陆楠好心情的噎他,没有挣开他的手。

  厉漠北楞了下,继而莞尔。那张嘴,还是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到了凉亭坐下,陆楠见他没有要放手的意思,索性由他去。只要不提感情,跟他斗嘴也好,闲聊也好,还是比较轻松的。

  只是这种轻松维持的时间不长,从山上下来,厉漠北接了个电话,不得不提前返回B市。就在他走后不到一个小时,许承洲风尘仆仆的出现在门外。

  陆楠看到他明显惊到,忽然而然的就想起展会那天,盛教授跟自己说的话,隐隐感觉头大。这事,她好像得找盛教授好好聊聊才行。

  “你怎么也在这?”许承洲恰如其分的表现出吃惊的表情,伸头往里看。“老师没跟我说过。”

  陆楠皱了下眉,将他领去厅堂,顺手倒了杯茶给他。“肚子饿不饿,厨房还有吃的,午饭要过一会才做。”

  “路上吃了。”许承洲扶了扶眼镜,微笑打量她。“头发长了很多。”

  “我们半个月前才见过,有必要搞出久别重逢的样子来么。”陆楠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完随即上楼。“我去跟老师说,你自己坐一会。”

  许承洲微微一笑,气定神闲的冲她摆手。他算好了时间来的,精确到掐秒。她没有回复自己的短信,之后再给她打电话,她很不耐烦。是真的不耐烦,并不是以前那种心里其实很高兴,但假装出来的不耐烦。

  这种改变让他感觉很陌生,陌生的让他心悸。陆楠变了,她从不留长的头发,如今已经盖住了她修长的颈项。她跟肖楠一样,只要遇到他的哥哥,就会变心。

  许承洲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拿起丢在桌子上的手机,平静的发了条短信。等厉漠北下了飞机,一定会很满意自己收到的礼物。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在不经意间生根发芽。陆楠一点都不信,许承洲的出现仅仅是巧合。可他给她的感觉,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

  许承洲变了,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所有的青涩跟忧郁,像是退潮后露在阳光下的鹅卵石,温润而妥帖。陆楠完全形容不上来那种感觉,算算时间,真的也就半个多月的时间不见,可她却恍惚有种隔了十年光阴的错觉。

  那个被沈澈戏称为许公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开水都没打过的许承洲,如今成了居家好男人,令她感觉陌生又惶恐。尤其是他的眼神,她很确定自己看到了……恨。

  他恨她,这个荒谬的认知,让她无端端想起肖楠在机场,曾跟自己说过的话“B市只有一家姓许的大家族”。

  许家?许老……厉漠北,承洲,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仿佛找到了线头,一瞬间变得清晰起来。陆楠眯了眯眼,只觉得背脊都窜过了一抹寒意。

  “陆楠,外面冷,你到屋里去坐着吧。”许承洲弯腰把水打上来放到一旁,转身去拿了菜放进盆里,舀了水进去仔细认真的洗起来。

  陆楠抿着唇,尽量平静地走过去,拿了张凳子在他身边坐下,微微蹙眉。“你哥叫什么名字来着。”

  “许承赟。”许承洲偏头对上她的视线,笑容清浅。“我的手机里有他的照片,怎么忽然问这个。”

  “忽然想起来,所以问问。”陆楠眉间的皱褶变深。“你跟厉……师兄熟不熟?”

  许承洲手上的动作顿了下,微笑否认:“不熟,你很好奇他?”

  “没有。”陆楠挪了下位置,坐到他对面,目光寒凉的望着他的眼睛。“别人骗我,我或许可以原谅,唯独你不行。我也很不喜欢有人在背后捅我刀子,可你却这么做了。”

  “我并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自由。”许承洲笑了笑,低下头去,将洗好的青菜仔细放到篮子里,状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陆楠,那个人对你好么。”

  “非常好。”陆楠没有避讳这个问题,说完感觉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下,随即起身往回走。“你慢慢洗,好了招呼我。”

  许承洲含笑点头,她起身背过去的一瞬间,掩在镜片后的目光霎时黯淡下去。

  陆楠回了屋里,解锁拍了张照片给厉漠北发过去。自从他回去,每天都要她发照片发短信,理由还特别的理所当然——这是夫妻情趣。

  事实上,每天的短信内容都没怎么变。先是叮嘱她穿衣吃饭,然后是各种琐事。不是不反感,比起越来越让她琢磨不透的许承洲,厉漠北反倒显得磊落多了。

  陆楠跟盛教授聊过,他的原话是“他绘图精细,是最适合的人选。”让她根本无法反驳。并且许承洲再也没提过跟她交往的话题,仿佛他此来,真的就是因为盛教授邀请,而不是有别的原因。

  她私下还跟窦晗和叶子分别倒过苦水,她们的分析难得一致:以退为进。这个结论让陆楠彻底郁闷。照片发送完毕,厉漠北的电话立即打了过来,温温和和的嗓音含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陆楠跟他聊了两句,话锋一转:“厉漠北,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

  这头,厉漠北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到嘴边,下一瞬随即又扬起唇角。“有,我以为你不会关心这些。”

  “是许承洲对么。”陆楠拧着眉,垂在腿侧的手无意识攥成拳头,并隐隐发抖。“告诉我实话。”

  “我弟弟怎么可能会姓许。”厉漠北含笑否认,眉头却无意识蹙起来。

  盛教授虽然没有明说,但‘你们’两个字的提示,事后回想其实已经给了他明确的答案,他又怎会猜不出那人是谁。八年,正好是她和弟弟许承洲本科到硕士毕业的时间。

  “那没什么了,就这样。”陆楠挂了电话,攥紧的拳头松开,烦闷地揉了揉额角。真是她想太多么?

  忙到周五,电子书稿的进度已经赶上盛教授的手写稿。下午三点多,许承洲有事要回B市,陆楠只好开车送他去机场。路上两人都不说话,气氛尴尬莫名。

  许承洲低头翻着手机里给陆楠拍的照片,唇边浮起苦涩的笑意。陆楠从来就不是柔弱温婉的女子,她洒脱、随性,像一株自由生长的树,宁与他比肩,也不愿弯折脊梁。

  盛教授遇到那么大的麻烦,她真的一次都没开口,哪怕问一句“你那边能不能想办法”都没有。她固执的跟学校交涉,跟伤者交涉,固执的坚持着她认为正确的信念。

  他有无数次的机会,逼她向自己妥协,可他终究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她是裹了蜜糖的砒霜,他害怕两败俱伤,于是只能不断的催眠自己,她爱的是自己哥哥。

  可当他发现,陆楠真的成了自己嫂子那一刻,绝望却瞬间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也终于意识到,那些真真假假的暧昧里,他并非没有动过心。

  他曾经希望她视他为天,慕他如神。如此,他便再无顾虑,大大方方的接受她,然后带她去见哥哥。亲口告诉他:你刻在心底的那个人,就在眼前,可惜她已经彻底的不属于你。一如当初你将肖楠从我身边夺走,这是你欠我的。

  可陆楠不是肖楠,即便是最难过的时候,她依旧可以露出若无其事的恣意笑容,脸上不存半丝柔弱。一步错,步步错。是他亲手将她推给哥哥,推出自己的心房。

  想到肖楠,许承洲的眼神瞬间转冷,飞快编辑了一条短信给厉漠北发过去。既然他已经知道自己跟陆楠的关系,那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厉漠北的短信回复很快,霸道之极的语气:你会后悔一辈子。许承洲笑了下,淡淡的看着手机屏幕黑下去。他不会后悔,他守了陆楠五年,就为了不让他们相遇,眼下马上就要达成目的,他为什么要后悔。

  “承洲,我希望我们还是朋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陆楠主动打破沉默,脸色非常不好看。

  他大概不知道,勉强假装深爱一个人,需要异常精湛的演技,很显然他的这项技能尚未刷满。他的眼底有太多的情绪,有恨意有不甘,却独独少了爱。

  “陆楠你误会了。”许承洲偏头,拿着手机给她拍了张照片,脸上浮起梦幻般的温暖笑容。“我这次真的只是来帮忙。”

  陆楠沉默了下,缓缓开口:“在我还懵懂无知的年纪里,曾经遇到过一个人,我不知道那种感觉算不算是爱。可我从来没把你当他的影子,你是你,是生气都不爱跟人争吵争吵,是生病就跟我耍赖的许承洲。”

  “对不起。”许承洲的嗓音陡然添了涩意,抬手按了按眉心,嘴唇翕动着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不知道是惊的,还是疼的。

  陆楠始终没看他,语气却比之前更冷。“我跟他之间协议也好,爱也好,总归是我的选择,你从来就没有立场横加干涉,并指责我薄情。我现在只希望,你别让我后悔曾经那么爱你。”

  许承洲没接话,掩在镜片后的眼皮轻轻阖上,艰难掩去眼底的痛苦和自嘲。陆楠她真的爱过他!心口像似有钝刀狠狠划过,一寸一寸凌迟他的心脏。

  他输了,没有输给他的哥哥,而是输给了那个懦弱自卑的自己。输给那个被恨意填满心房的自己……

  送走许承洲,天色已经近黄昏。陆楠打开车里的音乐,心不在焉的接听厉漠北的来电。

  抿着唇听他说完,陆楠刚准备挂电话,就听他又说:“陆楠,我这周没法去陪你,不过给你寄了快递,大概7点半到,刚确认过,记得签收。”

  “厉漠北,你不需要这么入戏。”陆楠扬眉,烦闷的情绪无声无息的散去。“跟我承认你毁约,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你的直觉可做不得准。”厉漠北的心情似乎很好。

  陆楠在脑中勾勒出他笑着样子:微微弯着唇角,眼神笃定。无意识的舔了舔干巴巴的唇,也笑了。“自恋是病,好歹夫妻一场,我不会告诉你将来的太太的。”

  “陆楠……”厉漠北的话还没说完,陆楠利落结束通话,摘了耳机,专心开车。厉漠北不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到家刚六点,陆楠停好车子,进了厅堂见盛教授在泡茶,搓了搓手含笑坐过去。盛教授抬眼看她,一脸嫌弃。“你倒是自在。”

  “老师这话,我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味。”陆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狐疑看他。“您是故意让许承洲来的?”

  “有你这么揣测老师的么。”盛教授假装生气,转头问她陆桉最近怎么样。

  陆楠无语,这话题转的也太快了。然而越是如此,越能证实她心里的猜想,却又搞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明知道,自己跟厉漠北已经登记结婚。

  吃完晚饭,陆楠跟师母收拾好厨房,检查了一遍煤气门窗就上楼去了。找到手机充电器,一边给手机充电,一边回复叶子的微博私信。她在那边适应的很好,口语进步的速度神速,还遇到了追求者。

  陆楠笑着丢了个问题过去:你的蒋先生怎么办?发送完毕,退出微博转头跟窦晗聊微信。快7点半的时候,手机忽然有电话进来,陆楠想起厉漠北说快递的事,眉头皱了下。

  再方便这里也是村上,这么冷的天,快递员估计都要在心里骂娘了。什么时间送不好,非得月黑风高的时候送。换上厚实的外套,陆楠边往外走边接通电话。“厉漠北。”

  “陆楠,我听出你的语气里有期待。”厉漠北温润低沉的嗓音格外柔和。

  陆楠深吸一口气,含笑揶揄:“自欺欺人还有个解释,要不要听?”

  耳边沉默下去,陆楠下了楼,拐去厅堂那边给自己倒了杯茶,不悦道:“你当真快递了东西过来?这个时间还让人送,你也太不体恤劳动人民了。”

  “加急有付额外的费用。”厉漠北温温和和的嗓音里,藏着浓浓的笑意。“快点去签收。”

  陆楠“嗯”了声,放下茶杯,加快脚步穿过天井开门出去。大晚上气温那么低,她要是快递员内心绝对崩溃的无以复加,竟然会遇到厉漠北这种丧病的客户。

  伸头看了一圈什么人都没有,陆楠抿了抿唇,干脆又往前走了几步。还是没人,正纳闷他是不是逗自己玩,手臂忽然被人抓住,跟着便跌进一个裹着寒气的怀抱里,鼻尖闻到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气息。

  陆楠眨了眨眼,借着头顶洒落的微弱光线,不敢置信的望着那张笑意吟吟的脸。如此玛丽苏的浪漫桥段,就是在电视剧里看到,她也肯定会嫌弃一番。可真落到自己身上,感觉竟然有点惊喜和……甜蜜。

  “一件东西,嗯?”陆楠的手臂从他胸口滑下去,轻轻环住他精瘦结实的腰,微仰着头乐不可支的笑起来。“啧啧……厉漠北你真幼稚,居然玩这种把戏。”

  四下无人,微微有些刺的寒风在夜色中轻拂而过,感觉却是那样的暖。就算是一场戏,这一刻,陆楠承认自己入戏了,他的怀抱让她觉得安心。

  “陆楠……”厉漠北拥着她,略带着胡茬的下巴在她头顶轻蹭,嗓音发哑。“不许笑……”

  “好啊。”陆楠迅速的从感动中抽离,翘着唇角挣扎了下想要推开他,却不防他忽然吻下来。

  热情如火的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热情,都要温柔。要是附近有床,陆楠很确定他真的会办了自己。一吻毕,她终于能够呼吸寒凉的新鲜空气,舔了舔微肿的唇,笑了。“你就不怕导师打死你。”

  “怕。”厉漠北脸上露出餍足的笑,手臂的力道收紧,密密实实的将她圈在怀里。“怕也要来。”他不怕导师,而是怕失去她,怕她知道真相。

  “为了福利,你还真拼。”陆楠笑靥如花,挑衅地踮起脚尖吻他。

  她还是有点演技的,拜他所赐。再次缠绵的吻了许久,厉漠北终于舍得放开她,双手捧起她的脸,缱绻的目光深深望进她的眼底。“真是可惜,还是没及格。”

  “你就装吧。”陆楠站着不敢动,微微仰着头粗粗喘气,漆黑明亮的双眼蒙上了一层迷离的光。“要不要去镇上开房?”

  “导师会杀了我。”厉漠北低哑的笑声,乘着冰冷的寒风散开,低低盘旋左右。“快进去吧,别又吹风吹感冒了。”

  陆楠心中一动,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一起进门。穿过天井进了厅堂,陆楠去倒了杯热茶给他,神色自若的坐下。

  厉漠北唇边挂着浅浅的笑容,喝了茶就把行李箱打开。陆楠伸头,看他把手套、围巾、热宝、一样一样从行李箱里拿出来,眼底的笑意瞬间消散。“这么可爱的风格,跟肖楠倒是很配。”

  “陆楠。”厉漠北偏头看她,笑的颇为无奈。“这边气温偏低,天气预报说晚上寒潮过境,你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

  陆楠起身过去,发现行李箱里全是给自己买的东西,本来还有点感动,一看那种甜腻的可爱萝莉风,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26岁了,不是16岁……穿成那样出去,不被人笑装嫩就怪了。

  满满一大箱子,还全都是牌子货,偏偏每一件的颜色都粉粉的,嫩嫩的。陆楠简直要怀疑,厉漠北内心深处是不是个萝莉控,有天会让她穿上女仆装,让他压在床上狠狠的来一发。

  “不喜欢?”厉漠北终于发现她嫌弃的表情,眸光闪了闪。陆楠的样子,好像确实不像是会喜欢这种风格。

  “挺好的。”陆楠把嫌弃的表情敛去,含笑坐回椅子,眯着眼随口问道:“吃饭了没有?饿的话我去给你下碗面。”

  “有一点。”厉漠北把行李箱合上,正好盛教授跟师母下楼,旋即含笑打招呼。

  陆楠知会一声,起身去了厨房。厉漠北吃完面,把行李箱提到楼上,然后在盛教授严厉的目光中,略显狼狈的回了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