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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越陷越深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便免不了勾心斗角。陆楠知道盛教授去意已决,安安静静的陪他坐了许久,别的什么都没说。

  盛教授一身傲骨,从未跟同事交恶,也未过分亲近,一门心思的只想做好研究。饶是这般还被人陷害,差点身陷囹圄,这个打击对他来说,何止是齿冷。

  只是私心里,陆楠更希望他能彻底的忘了那件事,不要再闹出风波。去拘留所接他出来那天,他们几个统一了口径,说这事是学校处理的。万一让他知道,学校根本不管,依着他耿直的脾气,没准会大闹校长室。到时候就不光是他和同事之间,竞争博导引发的矛盾,还可能会成为学校的丑闻。

  陆楠拿着展览会开幕的邀请函,忧心忡忡的从盛教授工作室出来,一抬头就看到许承洲站在台阶下方,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师母给你打电话了?”

  许承洲点了点头,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探究。

  “导师在婺源买了套房子,这次的古典家具展览结束,会跟师母搬过去养老。”陆楠耸肩。“这样也挺好,那地方安静。”

  许承洲看着她,刻意掩去眼底的波澜,平静发出邀请。“到附近坐坐吧,许久没见。”

  陆楠本想推辞,不巧沈澈也满头大汗的从出租车上下来,索性拉了他一块。到附近的咖啡店坐下,陆楠打趣的问沈澈蜜月都度了,什么时候去领证。

  沈澈看一眼许承洲,又看看陆楠,尴尬挠头。

  “我见过你未婚夫,国庆放假的时候,在你家附近。”许承洲扶了扶眼镜,眼神讳莫如深的望着她。

  陆楠怔了下,想起陆桉背自己去医院的事,含笑点头。“他对我很好。”她跟他说过陆桉,只不过陆桉不在B市上大学,没人见过他。

  “你……”许承洲欲言又止,半晌才幽幽吐出一口气。“我也有女朋友了,家里安排的。”

  他防备了那么长的时间,在听到陆楠宣布订婚的那一刻,他真的有种卸下了包袱的感觉。他以为这个秘密,一辈子都不会有揭开的一天。然而他太低估了缘分的神奇程度,陆楠嫁的人竟是厉漠北,是他一直不想让他们相遇的哥哥。

  “沈澈,你要是不嫌等的时间长,没准咱仨能凑一下一起拼个集体婚礼。”陆楠开了句玩笑,正好厉漠北打电话过来,遂歉意走去一旁接通。

  说了两句结束通话回去,陆楠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开。许承洲今天的眼神很不对,他之前从来没那样看她。即便是那次去煌家的路上他说试试的时候,也没流露出丝毫情绪。

  可她刚才,从他眼中清晰的看到了痛苦和纠结。曾经,她也用那样的眼神看过他,仅仅是曾经。

  人总要学会转身,她既然选了厉漠北,就算后悔,就算前面是悬崖峭壁,也决计不会再回头跟他牵扯不清。

  打车到了疗养院,陆楠听护工说许老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早上他又吐了好几次,之后便一直昏睡,心不由的提了起来。视线转了一圈,渐渐在床头柜那张许老和老伴的合影上定格,想了想,还是给厉漠北回了个电话,让他一直开着手机。

  厉漠北估摸着是在工地,能听到他那边的声音非常吵。陆楠怕他听不清楚,挂了电话,又给他发了条短信过去:我这两天留在这边陪他,他一个人,其实很孤独。

  发送完毕,足足过了半个小时,厉漠北才回复过来,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一个字:好。陆楠无语的很,不料他又发了条微信过来,是张照片。

  看着他带着安全帽,站在一群去视察的领导中间,脸色黑的跟刷了层黑漆一般,不由的莞尔。他不苟言笑的样子,初看觉得高冷,看得多了忽然觉得那分明是一副苦大深仇的模样,好像有人欠他债没还似的。

  陆楠盯着厉漠北照片,没来由的想到了许承洲。他一开始也是这副模样,冷冷清清,对谁都不理。大三开学后,他忽然喜欢用那双蕴含着无数情绪的眼睛,深深的看着自己。那时她以为那样的眼神是爱,是喜欢。

  如今才知,那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空欢喜。

  大概是盯着厉漠北看得太久,恍惚之间发现,他跟许承洲的眉目很像。陆楠慌了神,急忙打开相册翻找许承洲跟自己唯一的一张合影。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人推开,高跟鞋踩在地面发出“嘚嘚”的声音。她心里一惊,立即起身回头。

  见来人是许音华,‘妈’字在唇齿间打了个转,出口却是:“许阿姨好。”

  “嗯”许音华不咸不淡的摆摆手,挽着包,下巴昂的高高的,径自走到许老床边。

  听护工介绍完早上的情况,许音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像似才想起来陆楠还在房里,漫不经心的冲她笑了下。“方便的话,我们到外面谈谈。”

  “好的。”陆楠奉上微笑,不卑不亢的跟她一起走出病房。

  这家疗养院是B市条件最好的疗养院,许老住的小楼是独立的,像个小别墅。到了客厅,陆楠等她落座了才大方坐下,平静等她开口。

  “昨天的事,茹馨跟我说了,她小孩子心性不懂事,可你也不该让小北斥责她。”许音华原本温婉动听的嗓音,一点点冷下去。“你所有的条件,没有一样符合我跟小北爸爸的要求。”

  陆楠低下头,悄然敛去脸上的笑容。这是事实,她无从分辨。

  “小北不喜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许音华冷哼一声,非常不满意她沉默的态度。“茹馨这孩子很喜欢小北,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懂。”陆楠再次扬起笑脸,眼中平静的毫无波澜。

  再端庄温婉的女人,在子女的婚事上,总会无意间露出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她很理解,甚至庆幸她不记得自己,免去了许多难堪。

  许音华并不是太满意她的回答,脸色沉了沉,沉默下去。陆楠也沉默,没有要走的意思。僵滞的气氛持续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护工过来通知,说是许老醒了,两人这才双双起身折回病房。

  许老才吐过,许音华嫌臭没有进去,陆楠抿着唇看她一眼,径自走到许老的床边坐下。“许爷爷,是我小楠。”

  “怎么有时间过来?”许老虚弱睁开眼,看起来十分的难受。“房里臭,你还是到外面去吧,过一会再进来。”

  “没关系,我在这陪着您。”陆楠笑了下,拿出纸巾仔细帮他把嘴角残留的呕吐物擦掉。“漠北过两天回来。”

  许老点了点头,闭上眼再次昏睡过去。陆楠怜悯的叹了口气,待了好一会才离开。

  许音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她出来脸色愈发的难看。那眼神,仿佛她是个小偷一般,刺得陆楠格外的不舒服。康茹馨似乎刚到,看到陆楠脸色微变。“许阿姨……”

  陆楠看都不看她一眼,客气知会许音华一声,抬脚走人。

  “我送你。”康茹馨说着便起身跟过来,一出门脸上的热情瞬间没了踪影。“就算当牛做马,阿姨也不会承认你的身份。”

  陆楠偏头看她,喜怒莫辩的勾了勾唇角,笑了。“没关系,我又不在乎。”

  话是这么说,然而心里却烦的不行,胸口堵着莫名烧起来的火气,怎么都压不下去。让康茹馨刺了下,陆楠也忘了找许承洲的照片,直接到对面的酒店开了个房间。不管许音华怎么看她,对许老,她是心存感激的,眼下的情况她也做不到不闻不问。

  打游击似的守了两天,许老的身体状况总算渐渐稳定下来。厉漠北临时回来,陆楠陪他去看望过许老,顺便去退了房让他送自己回租住的房子。车子停下,陆楠刚要开门下车,手臂意外被他抓住,下一秒他便俯身过来吻她。

  他吻的很轻,等陆楠反应过来,他已经抽离,漫不经心的给了她一张特别招摇的卡。“后天见。”

  陆楠脸色爆红,眯了眯眼,拿了卡迅速开门下车,形容狼狈。厉漠北弯了弯唇角,目送她进了楼道,直到看不见了这才倒车离开。

  陆楠上了楼,心跳依旧快的吓人,胸口翻涌着百般滋味。晚上找叶子谈心,结果她给的答案简单又粗暴:他要睡你。本来没什么,她一直有这个心理准备。但叶子又说:陆楠,你完了,你竟然动了心。这话害得陆楠失眠了两个晚上,导致陪窦晗逛街的时候,哈欠一直没断过,差点想睡大街上。

  瞌睡正浓,忽然听她说要买礼服,陆楠一激灵顿时清醒过来。“还没到年底,你买礼服做什么?”

  “不应该啊。”窦晗咂舌,脸皱的跟苦瓜一样,把邀请函从包里翻出来。“别说盛教授没给你。”

  陆楠看到邀请函,猛的拍了下脑袋,苦笑道:“这两天给忙忘了。”

  窦晗丢给她一个‘你真可怜’的眼神,八卦打听许承洲有没有联系她。陆楠不明所以。

  “那天他见了你之后,晚上招呼沈澈去煌家喝了个酩酊大醉,嘴里一直喊你的名字。”窦晗目光审视的望着她,深深叹气:“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怎么搞,各自劈腿出轨么。”陆楠心里仿佛被针扎了下,不愿意多谈。

  窦晗无语,识趣的把话题揭过去。逛了一圈,陆楠想起自己似乎也没有太拿得出手的衣服,遂同意窦晗的提议,掉头去Burberry旗舰店。

  窦晗一直很心水他家的连衣裙,只是没什么机会穿,价格也略贵。这次盛教授办展览,怎样都要穿得体些。窦晗挑中了一款层叠棉质衬衫式连衣裙,陆楠则选了粉玫瑰木色的Trench风衣。

  去结账的时候,陆楠低头找卡,冷不丁被人很重地拍了下肩膀,耳边听到康茹馨戏谑的笑声。“我送你吧,就当是感谢你这几天帮我照顾外公。”

  陆楠手上的动作顿了下,缓缓回头。

  窦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敏锐的觉察出那女孩的语气非常不善,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子含有施舍的鄙视劲。陆楠订婚的事是她自己说的,她从来没见过那位神秘的男人,也没听她提过。而她每次只要提到这个话题,陆楠就跟她打太极,从来不正面回答。这让她更加怀疑来人的身份。

  陆楠盯着康茹馨看了片刻,抬手拍拍窦晗,丢给她一个没事的眼神,慢条斯理的把厉漠北的送的卡拿出来。“抱歉,买衣服这种事,我更喜欢花我丈夫的钱。”

  说着,故意将那张招行黑卡放到收银台上,轻描淡写的语气:“两件一起。”

  “卧槽!楠哥你哪来的黑卡!”窦晗惊呼一声,意识到自己失态,旋即捂住嘴巴,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

  虽然不是运通的黑卡,可这玩意儿对她们来说也是想都不敢想的。康茹馨自然也看到了那张卡,脸上一阵青白交错,愤恨拂袖而去。被她晾下的另外两位女孩,目露鄙夷的上下打量陆楠一番,也走了。

  陆楠波澜不兴的目送她们的背影消失,自然而然地揽住窦晗的肩膀,无奈解释。“我的土豪未婚夫送的,吓到了吧,刚才那个算是他的爱慕者……之一。”

  窦晗惊见她眼底的自嘲,眉头下意识皱起。“你……爱他么?”

  “爱……他的钱。”陆楠开了句玩笑,心里却懊恼的不行。小三万呢!她四个月的工资就这么没了。

  “我的我自己付就成,这个便宜我可不占。”窦晗伸手抱了抱她,莫名觉得心疼。

  沈澈说的没错,摆平盛教授那件事的钱,确实是陆楠未婚夫出的。而她,似乎真的不爱对方。

  “别的呀,反正我也是占便宜。”陆楠好笑回抱,只是落在那张黑卡上的眼神,格外不忿。这笔账记到厉漠北头上,他一点都不冤。

  回到租住的房子,陆楠刚洗完澡,疗养院的护工又打电话过来,告诉她许老突然很不舒服了,睡不着还干呕。

  陆楠拧了拧眉,挂断电话旋即下楼打车过去。许老确实不舒服,但也没那么严重,而是嫌闷没人陪他说话。陆楠又心疼又好笑,陪着他聊了许久,见他睡了,这才困的倒在沙发里迷糊闭上眼。

  许音华只有白天的时候过来一趟,她的两位兄长也是如此,前几天为了避开他们,她几乎没怎么好好休息。好在护工和保姆都替她保密,有时还贴心的提前通知她谁要来。

  半睡半醒间,依稀感觉到有人靠近,陆楠睁开眼见是厉漠北,复又把眼睛闭上。“许老的情况稳定很多了,我睡一会。”

  厉漠北缓缓蹲下,捏了捏她的耳朵,跟着将她抱起来,大步走出病房。陆楠实在困的慌,许老一说起老伴就停不住,她想睡都不敢闭眼,这会窝在他怀里,倦意更浓了。小楼里有客房,只是许音华防她跟防贼似的,每次来都要检查一遍,还警告保姆和护工不许给自己开门。

  想想也是搞笑,病重的人是她父亲,而她却只关心她有没有趁机讨好许老。进到隔壁的客房,陆楠身体挨着床便蜷缩起来,胡乱拉过被子把自己盖上。

  “去刷牙,房里的洗漱用品都是新的。”厉漠北坐下,目光有些深沉的炙热。

  陆楠本想装死,感觉到他的温热的手落到自己后颈,轻颤了下,不太情愿的爬起来。

  厉漠北也跟着进去,陆楠瞬间尴尬的无以复加。“你先。”

  “一起,我也很困。”厉漠北伸手拧开水龙头,余光见她的耳朵又红了,脸颊似乎也泛起了粉色,不由的扬了扬唇角。“你总要习惯的。”

  陆楠偏头,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会,挺胸,若无其事的挤好牙膏刷牙。她原本只是怀疑,厉漠北让她刷牙,是为了要吻她,可是他真的吻下来,脑子里反而没有了任何的想法。

  他的吻技纯熟,而她几乎没有任何经验,只能被动的回应他。跟上次的浅尝辄止不同,这次他吻的十分投入,许久才像似吻够了一般,意犹未尽的放开她。

  光线也在那一瞬间暗了下去,他的手环到她腰上力道有些重。陆楠心跳快的像似要冲出胸膛,听到他在她耳边充满蛊惑的耳语。“好学生。”

  陆楠假装没听到,身体却热的不行,掌心贴着他起伏的胸口,满脑子都是污的不能再污的想法。厉漠北没有更进一步,只是将她密密实实的圈在怀里,喑哑的嗓音渐渐低下去。“抽个时间,把新的协议签了。”

  “好……”陆楠颓然吐出口气,神经依旧紧绷。

  “睡吧。”厉漠北说着,忽然撑起头,动作很轻的亲了下她的耳朵,嗓音里藏着明显的笑意。“我没那么禽兽。”

  陆楠怔了下,心底竟有几分说不清的感动,以及……甜蜜。

  半夜的时候,许老又吐了。陆楠这几天养成了习惯,听到隔壁有动静旋即爬起来。厉漠北无意识的嘀咕一声,也跟着她一块起来,睡眼惺忪的开门出去。

  许老吐的难受,连日不能好好休息导致他脸上瘦削不堪,浑浊的双眼没有任何神采。陆楠松开厉漠北的手,等他吐完旋即拿了杯温水给他漱口。厉漠北也过去帮忙,眉头深深蹙起。

  “没事,医生说这种情况慢慢会消失,本来定了方案要给他打止吐针,许爷爷不同意。”陆楠解释一句,拿来干净的毛巾,给许老擦嘴。“你也别太担心。”

  厉漠北点点头,无声握紧许老微微发颤的手。许老吐完舒服了一些,闭着眼躺了一会又昏睡过去。陆楠轻声交代护工一番,话刚说完就被他抱回隔壁。

  两人都已是困极,倒床里没多会就睡着了。隔天,陆楠早早起来,去隔壁看望许老。听护工说昨晚只吐了一次,遂回房叫醒厉漠北,放心和他一块回了设计院。

  C市的项目已经彻底完工,剩下的验收工作交给胡松处理即可。陆楠并不是不太放心,翻了翻验收资料,把有错漏的地方重新修正,忙完已经是中午。

  厉漠北处理完手上的事,不由分说的带她去吃饭。陆楠对此没什么异议,只是B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吃个饭也会遇到让她觉得不舒服的人,着实有些不爽。

  康茹馨看到他们似乎也很意外,打了声招呼便可怜兮兮的要求拼桌。厉漠北本能拒绝,不假思索的牵起陆楠的手。“我们不缺灯泡。”

  康茹馨难堪的拉下脸,看陆楠的眼神敌意更深了。昨天在Burberry旗舰店被削了面子,许音华却说,厉漠北跟她不会有什么,不过是他花钱买来演戏的陌生人。

  听到这个消息,她是真的开心,可没想到隔了一晚上,又见到厉漠北如此袒护陆楠,焉能不嫉妒。

  厉漠北抬脚欲走,余光看到母亲正朝这边走来,眉峰无意识压低。最后自然是拼桌,气氛尴尬异常。许音华对陆楠的不满,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丝毫不顾及厉漠北在场。

  陆楠倒是没有过多的情绪,该吃吃,该喝喝,一举一动客气而疏离,半分没有要讨好的意思。反倒是康茹馨热情的不像话,好像,她才是厉漠北的正牌太太。而许音华看她的眼神跟看陆楠大相径庭,满意之情溢于言表。

  “你们慢用。”厉漠北忽然放下筷子,拉起陆楠的手起身就走。“已经埋单了。”

  “许阿姨……”康茹馨失望低喃,眼底依稀浮起雾气。

  许音华优雅放下筷子,笑容和蔼。“别难过了,小北这么做一定有原因的,你要学会理解。”

  康茹馨嘟起嘴,不是太情愿的把火气压了下去,神色黯然。她长得不如闺蜜肖楠恬静柔弱,也没陆楠的好运气,除了有个好爸爸,并深得许音华欢心之外,厉漠北没有任何理由会看上她。他的和颜悦色,多半是看爸爸的面子,她又怎会不知。

  “下个周末是小北爸爸的生日,到时候你也来。”许音华见她走神,目光里依稀透出几分慈爱。

  对于儿子方才的态度,许音华其实是介意的。尤其看不上陆楠分明拜金,却假装朴素的做派。拿了好几百万,结果任何时候见到不是老气的职业装,就是衬衫牛仔裤,质感还特别的廉价。

  也不知道儿子怎么想的,有好的结婚对象不选,偏偏选了上不得台面的陆楠。康茹馨虽不是顶美,气质却是在所有的相亲对象里,最出挑的那一个。朝九晚五的工作也很适合照顾人,本人的性格也够活泼外向,正好能中和一下儿子的清冷。

  “许阿姨,漠北他会不会假戏真做?”康茹馨拉回思绪,有些幽怨的望向窗外。“他对陆楠,好像越来越上心了。”

  许音华眉头微皱,却还是温声软语的安抚她别想太多。然而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他不像是在做戏。

  陆楠被厉漠北拉着,从楼上下来之后,又进了另外一家餐厅。大概是他们运气不好,才落座又遇到了熟人,还是厉漠北认识的熟人。

  陆楠听他脸不红气不喘的跟人介绍:这是我太太,脑子里一直嗡嗡作响,一直忍到那对夫妻离开许久,才寒着脸看他。“我不想介入你的生活圈。”

  “下次注意。”厉漠北几不可见的弯了弯唇角,拿起菜单递给她。

  陆楠眯了眯眼,感觉胸口憋了一大团的火气,却又不知道为何生气。他的说法挑不出丁点的毛病,你不能说他故意,因为他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刻意成分。自然的就好像,他们原本就是真正的夫妻。这样的认知让她无比挫败,同时又诡异的觉得开心,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还病的不轻。

  “刚才已经吃过了。”陆楠把菜单还回去,脸上的愤懑来不及掩饰,也不想掩饰。

  “我没吃。”厉漠北揉了揉额角,意味不明的看着她。

  她的态度没什么不对,协议上也确实有这条,可她真的坚持并摆出戒备的态度,却又让他觉得很不舒服,非常的不舒服。

  “那我陪你再吃一点。”陆楠在他幽邃莫测的目光里败下阵来,神色淡淡的扭脸望向一旁的绿植。“下午还有工作要处理。”

  厉漠北沉默下去,脸色不是太好。陆楠刻意忽略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整个下午除了工作上的交流,别的一句都不多说。忙到天黑下楼,她给叶子去了个电话,自然而然的往外走。

  “今晚住我那边。”厉漠北突然握住她的手,力道大的惊人。

  陆楠眉头皱了下,没有挣开他的手。她有衣服留在那边,这几天因为许老不舒服,她基本都待在疗养院没回去。厉漠北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上了车随即吩咐司机开车,自己则懒洋洋的靠到椅背上,侧眸打量身边的陆楠。

  街道两旁的霓虹,如流水般滑过车窗,明灭照亮她脸上的轮廓。她不是标准的美人类型,也不像康茹馨那般可以端庄也可以很可爱,更没有肖楠身上那种,我见犹怜的娇弱气质。可他每次看她,都会觉得舒服,觉得熟悉。

  这种改变无迹可寻,却又实实在在的左右着他的思绪。尤其吻她的时候,来自于内心深处的隐秘欢愉,更是极大的刺激着他的神经,催他更进一步。

  这原本就在协议里,可他却希望一切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发生。陆楠其实一直没有准备好,要跟他突破那一层关系。她表面上无所谓,内心里还是很抗拒的,并致力于跟他保持距离。

  那是陌生人之间,戒备的距离。他不想勉强她。

  车子在沉默中很快回到江滨路的别墅。陆楠坦然解开安全带,下车去打开信箱的暗格,拿了钥匙把大门打开。尔后轻车熟路的开了别墅的入户门,先换了鞋子坐到沙发上。

  厉漠北跟在她身后,眸色渐深。留意到她的耳朵似乎又红了,充满探究的眼神转瞬柔和下来。两次了,她开信箱似乎并不需要动脑子,仿佛没有难度。

  然而那个信箱没那么容易开……在她身边坐下,他饶有兴味的观察着她,越看越觉得她可能就是自己想找的人。“先看协议,还是先去洗澡?”

  “看协议。”陆楠极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没什么情绪的对上他染着笑意的眸子。

  谁都不是圣人,原本他们的关系就是一场交易,他给了她一个多月的时间适应,她应该感激的。

  气氛有片刻静谧,厉漠北的目光无声无息的沉下去,徐徐起身去楼上把协议拿下来,顺便开了手机的视频拍摄功能。“开始吧,具体的内容没有太多调整,只是时间上改了,一年。”

  陆楠点了下头,接过协议疲倦的翻了翻。确实没怎么调整,想起之前她噎他一次一周的事,还特意看了一眼,发现跟原来的一样,伸手拿了笔签上自己的名字。“我已经确认协议内容,自愿签署。”

  厉漠北看着她,眼底藏着些许意味不明的怒意,只一瞬便又恢复如常。“等下。”

  陆楠一头雾水的看他。“有问题?”

  “有错字。”厉漠北丢了个是而非的理由给她,起身折回楼上。

  陆楠有点暴躁,错一个字而已,至于这么吹毛求疵么!等了大概十分钟,厉漠北重新拿了两份协议下来,她干脆看都不看,对着手机镜头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提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厉漠北眼底的笑意一闪而逝,快的让人来不及捕捉。协议一人一份,陆楠把自己的那份塞进电脑包跟结婚证放到一块,抬眸看他,抿着唇保持缄默。

  厉漠北也看着她,姿态随意而慵懒,可惜微微上扬的嘴角却泄露了他的好心情。许久,陆楠毫无预兆的倾身过去吻他,没有什么目的,就只是纯粹的在赌气。

  厉漠北深深的吻她,比之前任何一次吻的都深,放开她的瞬间,手机正好响起。恼人的铃声一遍一遍重复,冲散了盘旋在两人周围的旖旎气息。

  陆楠喘的厉害,双眼微微眯起,眼中流淌着未退的迷离情思。厉漠北低头,很轻的啄吻了下她的唇,伸手拿过手机接通,气息紊乱。“你翻了黄历给我打的吧?”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厉漠北目光向下,沉沉的注视着身下的陆楠,眉峰无意识压低。“抱歉,这段时间忙疯了。”

  片刻后,厉漠北结束通话,眼底的情潮刹那间深锁,不露半点痕迹。“陆楠,帮我个忙。”

  “你先下去。”陆楠拉回飞入云端的理智,蹙眉推他。“什么忙。”

  “去见一个人。”厉漠北挪了下身子,伸手拉她起来,仔细帮她将凌乱的发丝捋好。“走吧。”

  陆楠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动作惊到,直觉这个人跟他的关系非同一般。只是他不说,她也没有立场问。

  车子进入市区,陆楠被他带到一家造型机构,屁股刚挨着椅子,就有人上来给她打理头发,并开始上妆。厉漠北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微眯起深邃的双眸,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身上。

  陆楠如坐针毡,索性不再看他。她的头发长了许多,造型师为了掩盖她身上的中性气质,特意弄了个非常淡雅的妆容。陆楠从头到尾都没机会发表意见,闭着眼任由摆布。

  礼服是厉漠北挑的,不过分隆重,也不会失礼。经典的黑色一字领立裁中袖小礼服,挺括的版型将她腰线收的十分妙曼,也更显身材高挑纤细。唯一的缺点,便是风光都在后背,开到腰窝的深V的设计,动一下都能感觉到有凉风灌入胸口。

  陆楠看着镜子里有些陌生的自己,不由的自嘲掀唇。厉漠北要见的人,应该是肖楠。

  开门出去,陆楠没什么情绪的招呼他一声,拎起自己那只跟衣服明显不搭的包。厉漠北的视线落到她身上,无意识的舔了舔唇角,笑了。“很好看。”

  张扬而不羁的凌乱碎发,经过细心的打造之后,充满了时尚感。原本就英气的脸庞上了淡妆,跟发型丝毫没有违和,活脱脱一个冷艳又高贵的女王,充满让人想要征服的傲劲。

  “我想换一套衣服。”陆楠皱着眉,感觉非常的不自在。

  厉漠北抬手看了下表,没有同意她的提议,起身过去自然而然的揽着她的腰。指腹碰到她皮肤的刹那,脚步顿了顿,下意识往她的后背看。

  难怪她会想换……厉漠北感觉有些燥热,眸光闪了闪,慢条斯理的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她身上。“外面凉。”

  陆楠嘴角抽了抽,索性由他去。到了市里唯一一家六星级酒店,陆楠也不问到底是什么场合,随他一道不卑不亢的入内。现场布置的非常浪漫,到处都是粉色的玫瑰花,还有无数心形的灯光闪烁,大提琴低沉轻缓的曲调轻轻流淌。

  陆楠陪着他应酬一番,猛然想起陆桉提到过的肖楠,下意识往台上望去。先是看到康茹馨穿着一身火红的小礼服裙,正在跟穿着婚纱的女孩说话。视线慢慢聚焦到演奏大提琴的女孩身上,发现真的是邻居家的那个肖楠,稍微有些诧异。

  许多年没见,她的样子变化不大,拢在眉眼间的恬静柔弱,始终如昔。再看厉漠北,微笑的脸上,眼中那一抹深沉颜色却格外的明显。忽然之间,陆楠觉得一切简直荒唐的可笑。肖楠家在许老家左侧,而她家在右侧,厉漠北的前女友是肖楠,临时太太却是她陆楠。

  “陪我去见订婚的新人。”厉漠北忽然出声,下一瞬他的手随即落到她的腰上,掌心贴着她的腰窝,触感滚烫。

  陆楠挑了挑眉,含笑点头,心里却特别不是滋味。世界是不是太小了?订婚的主角是蒋牧尘,叶子的那位蒋先生。年纪跟厉漠北相仿,陆楠礼貌的打了个招呼,安静坐到一旁。

  厉漠北再次把外套披到她身上,取了杯红酒,跟着蒋牧尘走去一旁说话。

  “上心了?”蒋牧尘晃着手里的红酒,朝陆楠的方向努了努嘴。“你把黑卡给她,你妈查到我这,已经知道了你们的关系。”

  “肖楠不会开信箱的暗格拿钥匙,她会。”厉漠北答非所问,目光悠远的落向窗外。“我不太相信是巧合。”

  蒋牧尘有点理解不了他的思维,抿了抿唇,反问道:“你上次回去不是见过那女孩么,人家都有男朋友了,你执着个什么劲?”

  “也不是执着,我就这点不被左右的念想,连你第一次上门都打不开,她却可以。就算是承洲告诉她方法也没用,暗格打开一次机关就会换位置,能做到每次都打开的,就只有她和那个小女孩。”厉漠北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转过头,目光从他身侧望过去,落到陆楠身上。“我很希望不是巧合。”

  蒋牧尘下意识的又看了看陆楠。“要不要我帮你查她?”

  “算了,这事也就能跟你说,就当是我想做一次梦吧。”厉漠北的眼神黯淡下去,坚决摇头,岔开话题问他怎么解决叶子。

  “我想娶她。”蒋牧尘仰头把杯子里的红酒喝光,自嘲耸肩。“很显然,那不可能,所以只能曲线救国。”

  厉漠北沉默下去,低头抿了口红酒。蒋牧尘苦笑一声,自我安慰道:“怎么说今天也算个小喜的日子,一会散了陪我去喝几杯,带上她一块。”

  厉漠北知道他说的是陆楠,眼神柔和下来,含笑点头。少顷,休息室里又有人进来。

  厉漠北和蒋牧尘双双回头,见是才演奏完的肖楠,两人的脸色同时变了变。陆楠也看到了肖楠,不过并未上前打招呼,还故意摆出一副不认识的样子。而肖楠见到她的瞬间,脸色隐隐泛白,下意识的望向厉漠北,眼底藏着慌乱。

  “我来介绍下。”蒋牧尘不知陆楠跟肖楠认识,含笑上前给她们两个作介绍。

  “很高兴能认识肖小姐。”陆楠礼貌伸出手,看肖楠的眼神从容又平和。

  反倒是肖楠显得异常的心虚,飞快地跟她握了下手,再次扭脸去看厉漠北。康茹馨只说厉漠北结婚了,娶的人是许承洲的同学。可她没说,这个人是她认识的陆楠。是那个从小走路都昂着头,目不斜视,骄傲又清高的陆楠!

  厉漠北娶了她,到底是因为认出她才是他想找的人,还是真如康茹馨所言,连许承洲都亲口证实,陆楠只是他花了钱请来演戏的路人甲?

  肖楠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回来错了,这一刻让她倍觉狼狈。尤其是陆楠刻意装作陌生的态度,更是让她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油锅,怎么滚都烫的难受。

  厉漠北对她的眼神仿佛一无所觉,抬脚走到陆楠身边,自然的扶着她的腰,姿态疏离的略略颔首。“好久不见,牧尘刚才没介绍清楚,我重新说一遍,她是我太太。”

  话音落地,尴尬的气息瞬间蔓延开来。肖楠可怜兮兮的仰起头,眼底泛着盈盈水光,目光幽怨的注视着他。

  厉漠北没有正视她的眼神,压了压眉峰,偏头朝蒋牧尘递了个眼色,拥着陆楠径自离去。肖楠怔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从她身边经过,他的气息侵入周遭的空气,又被一阵风掠走。他还是不喜欢她,也没多看她一眼,绝情的一如当年。

  “你的前任?”陆楠靠着椅背,波澜不兴的歪着头看厉漠北。“需要我提前让位的话,请及时告知。”

  “你很希望提前终止我们的关系?”厉漠北眯起眼,喜怒莫辩的盯着她看了片刻,也靠着椅背,顺手拿了一支烟含入口中点着。

  火光将他轮廓分明的脸庞照亮,复又黯淡下去。青白的烟雾缓缓升腾,尼古丁燃烧的味道,渐渐充斥在车厢里。

  “我只是不想当绊脚石,平白被人恨。”陆楠打开车窗,也拿一支烟点着,动作老练。

  抽了一口,感觉他在看自己,遂扭脸望向窗外淡淡解释:“做毕设的时候熬夜是家常便饭,红牛都不顶用,那时候学会的,不过很少抽。”

  “你前任不管你?”厉漠北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深邃。

  她每次说起前任都情绪平平,好似过去便是过去了,没有丝毫的留恋。

  停车场的灯光有些昏暗,陆楠自然而随意的靠着椅背,上了妆的脸庞隐约透出些许冷艳,红唇一张一合,优雅吐出白色的烟雾,看着竟有几分妖冶的味道。这样的陆楠,让他感觉意外又充满了诱惑。

  “我管着他啊,他唯一一次当着我的面抽烟,是在我们分手的那天。”陆楠吐了个烟圈,缓缓眯起眼。

  其实不算是分手,因为没有交往过,只是她不想告诉他真相。说起来,她对许承洲是真的霸道,还有点双标。坏事她可以做,他却不可以,并且没有任何理由。现在想想,她其实一直是站在好哥们的角度绑架他。可她这个绑匪不够专业,到底没能绑到他的心。

  而面对厉漠北,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他不论做什么永远都有压她一头的气势,让她无从反抗。

  “你还挺厉害。”厉漠北笑了下,随手将抽了一半的烟蒂摁灭。

  他对抽烟没瘾,唯一差点上瘾的一段感情,却是一场精心谋划的谎言。被骗到的不光是他,还有弟弟许承洲,可他没想到肖楠竟然敢不远万里的回来,堂而皇之的参加蒋牧尘的订婚酒会。

  彼时,他以为她就是他心心念念多年,住在外公家隔壁的那个小楠。还一度觉得,她是他枯燥无味的人生里,上天给予的最好的礼物。

  “还好。”陆楠也不抽了,掐了烟闭着眼沉默下去。

  今晚的厉漠北很不一样,把自己介绍给肖楠的时候,非常的刻意,甚至带着几分恼羞成怒的味道。他们之间,应该是深爱过的吧?可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陆楠无名火起,正巧叶子打了电话过来,在那头哭的稀里哗啦,她听完便开门下了车。“今晚请假,急事。”

  话音落地,人已经跑出去好几米。厉漠北看着她一阵风似的背影,下意识的扬起唇角,拢在眉宇间的阴霾也瞬间消散开去。他可没说批准。

  陆楠拦了辆出租直奔煌家,在洗手间里找到醉得不成人形的叶子,旋即皱起眉,心疼地过去抓着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扶她下楼。

  “楠哥,我不难过,真的。”叶子哭的一塌糊涂,上了车就瑟瑟发抖地抱紧她。“我没资格和立场难过,我连站到阳光下的勇气都没有,凭什么奢求他娶我。”

  陆楠抿着唇,没接话。叶子今年才二十一岁,高中毕业就出来打工养活家里的一大群人,她比谁都清楚,她有多强韧。

  别人都以为她在煌家是不正经,事实上,她在后厨做了两年多的帮工,近一年因为认识了蒋牧尘,才换了工种当酒水推销。因为有蒋牧尘护着,叶子倒是做的风生水起,赚的钱也越来越多。可爱情是要人命的。

  陆楠没问过叶子,蒋牧尘若是结婚她怎么办,也不忍问。回到租住的房子,陆楠担心她的哭声会引来其他租客的侧目,索性扶着她去了天台。十月过了大半,夜晚已经能感觉到寒意。

  陆楠抱着她,等她哭够了才认真问她有什么计划。

  “出国,我要去读书,我不能一辈子给我哥和我弟当奴隶。”叶子抬起头,抽噎补充。“学校已经申请下来,大概月底走。”

  “他知道么?”陆楠楞了下,没想到叶子会这么计划。

  叶子摇头,脸上一片荒芜。“楠哥,这一次我想为自己活,我好累,真的好累。”

  “好,需要帮忙尽管开口,我卡里还有些钱。”陆楠吐出一口气,笑了。“提前祝你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叶子也笑,歪头枕着她的肩膀,没多会就睡了过去。陆楠牵了牵唇角,眯眼望向远处。任何一条路都布满了荆棘,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办法,只能一步一步走,疼了痛了也得忍着。

  只是叶子比她更冷静更理智,她知道她缺什么。比起她,陆楠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不算顺风顺水,唯一栽了一次跟头,却幸运的没有掉入地狱。至少表面上她是风光的——许老长外孙的太太,名正言顺的身份。

  坐到凌晨,陆楠把叶子弄回房里,刚准备洗澡厉漠北又打了电话过来,似乎还喝多了。再次走进煌家,她恍惚有种自己是保姆的错觉,才搞定一个,眼下又要操心另外一个。

  上到六层,陆楠跟侍者提了下蒋牧尘的名字,很快被领到一间包厢门外。抬手叩了叩门,听到厉漠北的声音,平静推门而入。

  里面跟火灾现场似的,全是烟雾,尼古丁的味道呛进鼻腔,难受莫名。房里除了蒋牧尘和厉漠北,还有几个是陆楠不认识的,此刻目光全集中到她身上。

  陆楠略感不适,走到厉漠北身边坐下,发现他清醒的很,顿觉恼火的压低嗓音。“大半夜的,你搞什么!”

  “我太太陆楠,也是我的同门师妹。”厉漠北笑笑,没把她的火气当回事,反而郑重其事的把她介绍给另外的几个人。

  “嫂子好!”客气恭敬的叫声此起彼伏,跟着有人推了六七杯酒过来,试探的语气:“漠北说他结婚了,咱几个不信,嫂子表个态呗。”

  陆楠偏头对上厉漠北似笑非笑的目光,眼底浮起丝丝火气。“什么意思?”

  厉漠北坐直起来,手臂环到她腰上,低头在她耳边耳语:“他们说,要么你吻我,要么罚酒,不然不相信我结婚了。”

  陆楠脊背微僵,感觉到他的手滑进自己的礼服,脸颊顿时发烫。“我选罚酒。”

  “不是吧?”有人夸张反问,感觉特别的失望,只有蒋牧尘看厉漠北的目光,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笑意。

  陆楠微笑以对,扬了扬眉,当真端起酒杯。然而她刚要喝下去却被厉漠北伸手夺走,耳边传来他温和又难掩得意的笑。“哥几个别闹,我认罚,她在备孕呢。”

  陆楠的脸色沉了沉,没有扫他的面子而是配合的再次扬起笑脸,淡淡的看着他把酒都喝了。

  “你们不信我也没法子了,谁还要喝?”厉漠北揽着陆楠,神色轻松而愉悦。“先说好,散了谁都不许开车。”

  “当然要喝,怎么说今天也是牧尘订婚的日子,看着你们一个个进了围城,不庆祝怎么行。”有人接话,跟着台面上又多了好多酒。

  陆楠没见厉漠北正经喝过,却记得他上次喝醉的事,下意识的握住他的温热的手,压低嗓音小声提醒。“少喝点。”

  厉漠北偏头,忽然而然的低头凑过去,亲昵地亲了亲她的脸。“放心,我有分寸。”

  陆楠皱眉,脸颊却又烧了起来。厉漠北的酒量奇好,比谁都能喝,可还是醉了。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尤其是蒋牧尘。

  陆楠跟他没有过直接的接触,每次都是听叶子说。偶尔她也会想,他们那类人见多了名媛闺秀,即使换了口味,也不过是图一时新鲜,又怎么可能谈长久。可是她现在又怀疑,自己的判断错了。蒋牧尘竟然关心叶子是不是不开心,还拜托自己照顾她,劝她再给他一点时间。

  那么诚挚深情的眼神,让陆楠根本无法拒绝,只好答应会转达他的话,别的什么也没说。感情的事越掺和越乱,而叶子跟她是一类人,一旦决定的了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扶着厉漠北出了大堂,等在外边的司机焦急过来帮忙,很费力的将他扶进车里。陆楠歉意的冲司机笑了下,绕过车尾拉开后座的车门,坐进后座把厉漠北扶起来,让他枕着自己的肩膀。

  她不是第一次照顾喝醉的他,今晚却有种异常愤怒的感觉。他分明是故意的,故意把自己介绍给他最好的兄弟。而且是宣告的姿态。

  “陆楠……”厉漠北的手臂从她身后穿过去,形成一个环抱的姿势,将她圈在怀里,染着醉意的嗓音沉沉的,充满了蛊惑。“你今晚真的很美。”

  他的下巴就搁在陆楠肩上,一说话,温热的呼吸便若有若无的拂过她的颈子。陆楠绷着脊背,身体止不住的轻颤,艰难偏头看他。“你喝多了。”

  “唔”厉漠北倒是老实,应了一声便抱着她不动了,只是一双眼却隔着她打理整齐的发丝,深深的看着她发红的耳朵。

  她没打耳洞,颈项修长。视线下移,能清晰看到她性感的锁骨,在往下便是胸前若隐若现的风光。厉漠北燥热莫名,索性闭了眼,舒舒服服的枕着她的肩膀。

  陆楠是不一样的,这种不一样让相处的每一刻都有新的惊喜,新的悸动。她的防备,她偶尔展现的强势,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柔软,都让他上瘾,中毒一般。

  夜风微寒,徐徐透过车窗的缝隙灌进来,车厢内的酒气渐渐散开,空余一丝安宁的脉脉温情。陆楠保持了一路僵硬的姿势,下车的时候脸色臭的要命。

  厉漠北在车上眯了一会,酒气散了不少,却还是装醉的挂在她身上,眼底藏着心猿意马的笑意。上楼进了卧室,倒进床里的那一刻他及时抓住她的手,将她带过来双手无意识的抚上她的背。“陆楠……”

  “你喝多了,老实睡觉。”陆楠垂眸,视线在他好看的唇上打转,眉头依旧拧着。“我去给你拿衣服。”

  “好。”厉漠北微微仰头,很轻的亲了下她的额头,藏不住的笑意在脸上漫开。“今晚留下。”

  陆楠咬了咬牙,点头。厉漠北满意闭上眼,撤回自己的手放她起身。陆楠抿着唇,去衣帽间找到他的睡衣和内裤,卷成一团丢出去。“去洗澡。”

  厉漠北被睡衣糊了一脸,扬起唇角,撑着床垫慢慢坐起来,偏头去看她。她已经背过身去,深V设计的小礼服让她光滑的背几乎完全暴露,凸起的蝴蝶骨随着她的动作,像似振翅欲飞般迷人。眯了眯眼,目光从她背上移开,起身去洗澡。

  陆楠后洗,出来他已经睡着过去,一脸乖觉。轻手轻脚的躺到他身边,才关了灯他便翻身抱住她,只是抱着她,手都没乱动。复杂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陆楠在黑暗里睁着眼,忽然发现她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厉漠北。

  她总是习惯用小时候的印象去衡量他,事实上他早就不是那个令她崇拜,令她羡慕的少年。他成熟稳重绅士又有风度,三十多岁,事业有成。偶尔又会像个孤独的小孩,不经意的把脆弱的一面展现在她面前,让她一次一次妥协的同时,又忍不住心动。

  思绪回转,想到叶子跟自己哭的样子,想到他看肖楠的目光,眼神一瞬间冷了下去。

  一夜无梦,早上醒来天已经大亮,厉漠北睡的很沉,面容宁静呼吸绵长。陆楠起床洗漱一番下楼,看到钟点工已经在准备早餐,打了声招呼开门出去。秋高气爽,院里的花迎着晨曦娇艳盛开,饱满而娇嫩。陆楠坐到花廊下椅子里,失神的望着那一墙的蔷薇。

  楠木质地坚硬……当年她听到那句话,只听到说话人的声音,并未听到回应。如今想来,应该是厉漠北跟肖楠说的。还那样小的年纪,听到这样的表白,不是高兴傻了就是吓坏了,不知道胆子大过天的肖楠,是哪一种。

  厉漠北种了满墙的蔷薇,等来的人却不是他想找的,这种心情之下,也难怪他对自己没有半分想法。其实这样也挺好,窦晗说一旦彼此的距离变负,潜意识里会对对方生出依赖,会变得贪心。

  康茹馨的话虽然难听,却是事实。她和厉漠北的距离不止是半座城,而是天上和地下。就算没有那一纸协议,就算他们跟其他人一样相识相恋,他也未必会抛开家庭的藩篱,许她未来。就像蒋牧尘和叶子。

  “太太,早餐准备好了。”钟点工隔着窗户招呼一声,继续忙碌去了。

  陆楠拉回思绪,唇边掠过一抹自嘲的弧度,起身回去。上楼叫醒厉漠北,陆楠看一眼自己身上的睡衣,旋即转身去了衣帽间。许老这两天精神头好了很多,正好周末,她答应他会过去陪他聊天。

  厉漠北宿醉醒来,靠着床头醒了醒神,看到她在衣帽间里找衣服,忽然就笑了。“陆楠。”

  “我答应许爷爷今天过去陪他,你快点。”陆楠伸手拨了拨一整排的白色衬衫,微微皱眉。“要穿什么衣服?”

  “靠窗那一格,运动服。”厉漠北掀开被子下去,晃了晃还有点晕的头,过去倚着门,微笑注视她的侧脸。“能不能搬过来住?”

  陆楠手上的动作顿了下,摇头。“厉漠北,我希望我们都能谨守协议。”

  “这样啊……”厉漠北挑了挑眉,慢条斯理的停顿下去。

  陆楠心底隐隐升起不好预感,下意识回头。“你想说什么?”

  “从登记到现在一共过了六个周末。”厉漠北轻描淡写的丢下一句,转身去洗漱。

  陆楠抬了抬脚,伸出去的一瞬间及时收回力道,挺胸看着满眼的白色衬衫。他的话让她无法反驳,不料许老的身体状况再次出现反复,好容易稳定下来,两人周一一早接到通知,直接从疗养院出发去机场。

  这次要修复的项目在定海,是一座名人祖宅,建于明朝末年,占地约有两千个平方。格局跟北京四合院类似,却又有很大不同,相当的有研究价值。同时这位名人的一生也颇具传奇色彩,这次他的后人无偿将祖宅捐献给当地政府,可谓盛事一件。

  陆楠和厉漠北下了飞机,随即登上前来接机的专车,出发前往市区的酒店。项目前期的评估已经完成,并签订了施工协议。捐赠仪式举行的同时,也宣布修复工程启动。

  厉漠北作为项目修复的总工程师,需要上台发言。陆楠在手机上打了发言稿递过去,眉头隐隐皱起。“太突然了,这帮官员做事是不是有点不靠谱。”

  “慢慢你就会习惯了,修复工程原本就不是重头戏。”厉漠北拍拍她的肩膀,低头整理了下外套,翩然起身。

  陆楠双手抱胸,目光追逐他的背影,看他从容自若的跟一众官员握手,看他温文尔雅的露出微笑,不由的弯了弯唇角。这样的厉漠北,比跟她讨论床事的那个厉漠北顺眼多了。

  捐赠仪式开始,祖宅的继承人亲自将钥匙交出,并做了简短的发言。陆楠的目光在场内转了一圈,又落到厉漠北身上,却不防他也正好看过来,唇边依稀浮着浅浅的笑意。

  那是她不曾见过的目光,柔和、深邃又依稀带着几许不为人知的缱绻。陆楠心跳漏了一拍,慌忙移开视线,身上却热的不行。熬到活动结束,陆楠假装平静的到外面透气。

  “去现场,看完之后给我一个初设意见,重点是宅子里有研究价值的部分。”厉漠北跟上去,虚揽着她的肩膀,低低的闷笑出声:“你很热?”

  陆楠丢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给他,拒绝回答。下午从定海回到B市,她一进办公室就忙着根据拍下的照片写初设意见,像似刻意的想要遗忘些什么。

  即便过了数个小时,他笑的样子,依旧让陆楠有种自己已经无处可逃的错觉。好在这个项目很急,忙起来便连轴转,同居的事默契搁置下来。

  在设计院,他们是上司和下属,厉漠北绅士的保持着应有的风度,没在同事面前露出哪怕半分的蛛丝马迹。私底下他也收敛了很多,最亲昵的动作也不过是捏她的耳朵,尔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那样的笑让陆楠牙痒痒,却又无计可施。

  周五这天,陆楠请了半天假,本打算自己打车回租住的房子,谁知他非要送。

  “你也要回去换一套衣服,导师很看重这次展览。”陆楠笑容淡淡,拒绝的并不是太明显。

  厉漠北回头看了一圈,忽然倾身凑过亲她的耳朵。“晚上住过来,设计图出来之前,暂时不用出差。”

  他的意思那样明显,陆楠又怎会不知住过去意味着什么。

  “好。”爽快的丢给他一个字,陆楠拉开车门,弯身坐进副驾座。

  厉漠北弯着唇角,步履优雅的绕过车头也上了车,尽职的给她当司机。陆楠淡淡的看他一眼,收回视线一路都低着头跟窦晗发微信,了解展会现场的情况。

  到了租住的楼下,厉漠北不等她解开安全带,便又俯身过去深深吻她。陆楠哪里是他的对手,下车的时候腿都是软的,感觉特别的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