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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烟囱(1)


  伍医官名叫伍连德,字星联,祖籍广东,生于英属海峡殖民地的槟榔屿。他少时聪颖,十七岁进入英国剑桥大学,二十岁考入剑桥圣玛丽亚医学院。二十四岁从剑桥大学毕业时,已经获得了五个学位:医学学士、文学学士、外科学士、文学硕士及医学博士。伍连德离开求学八年的英国,回到槟榔屿行医,因医术高明,很快名震一方。一九○七年,受直隶总督袁世凯的聘请,他从南洋归来,出任北洋陆军军医学堂帮办。袁世凯选中伍连德,除了外务部施肇基大人的举荐,还因为他听海军处的程壁光介绍说,林国祥是伍连德的舅舅,而林国祥是甲午海战的英雄。

  北洋医学堂,主要是培养海军军医的,所以袁世凯决定在天津再创办一座陆军军医学堂。学堂创立后,主要由日本人授课。日本医学教育尊崇德国,可他们并没有继承德国医学重视实验的教学方式,这里的学生,书本知识强,临床能力弱。袁世凯为了改变日本人垄断陆军军医学堂的局面,特邀在英国接受医学教育的伍连德执教。伍连德不负众望,他结合实践,介绍世界医学界的最新成果,仅仅两年多的时间,使陆军军医学堂风气大变。伍连德在教学中,觉得军医学堂迫切需要设立教学医院,以备学员实习用。他一次次去京申请,一次次碰壁而还。军队要员总是以军费紧缺回绝他。可是伍连德发现,军队在军服等投资上,却像海上朝阳,喷薄而出,一派大手笔,这让他深感无奈。

  伍连德到天津后的几年里,夫人黄淑琼为他添了两个儿子,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冲淡了他在军医学堂因不能充分施展抱负而生的忧愁。而且,伍连德喜好中国文化,除了医学界人士,他还结交了梁启超、胡适、辜鸿铭等大家,听他们谈话,总是如沐春风。

  然而平静无忧的生活,却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鼠疫击碎了。

  瘟疫如同疯狗,咬人是不分对象的。施肇基以为,这条疯狗在傅家甸游荡一个多月后,奄奄一息了,谁知它的幽魂一路南下,长春、奉天,以及山海关内的一些地方,陆续发现了鼠疫患者。京城的外国使节,怕疫情扩散到自己的领地,纷纷给朝廷施压,要求尽快扑灭东北鼠疫。作为外务府右丞的施肇基,如坐针毡。当务之急,是要物色一位打疯狗的高手,能够使它一棒毙命。最初,他们选中了海军总医官,美国丹佛大学毕业的医学博士谢天宝。谢天宝知道鼠疫的危险性,怕此去无归,家人生活无着,说要先付安家抚恤金,才可领命。由于他提出的金额太高,朝廷没有接受,谢天宝也就拒绝奔赴东北。施肇基于是想到了伍连德。他最初见这个青年,是在槟榔屿,当时他随朝廷的宪政考察团到此地访问。虽然施肇基与伍连德只有短暂的交谈,但对这个毕业于剑桥大学的医学博士,他印象颇佳,所以才会在袁世凯需要医学人才时,将他的名字呈上,而伍连德对此并不知情。

  施肇基发了份急电给陆军军医学堂,召伍连德火速入京。

  伍连德接到电报,即刻动身。到了京城施肇基府上,当清秀儒雅的右丞迎候在门口,亲切地说“伍博士,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时,伍连德这才忆起,五年前自己曾在槟榔屿见过施肇基。至此他才反应过来,如果没有施大人,袁世凯当年也不会向自己发出邀请。见到恩人,他感慨万千。

  施肇基留学美国多年,他们可以从容地用英语交流。稍事寒暄,施肇基便切入正题,说是东北发生鼠疫,哈尔滨的傅家甸尤炽,波及关内,朝廷连日受到西方使节的威胁,现在必须要扑灭哈尔滨的鼠疫,否则一旦呈燎原之势,一直觊觎东三省疆土的俄国人和日本人趁势而出,后果将不堪设想。他问伍连德,可否愿意担起重任?伍连德没有犹豫,痛快地答应了,而且,也没有像谢天宝那样,提出额外的要求。施肇基的眼睛湿了,觉得当初真是没有看错这个青年。事不宜迟,他们立刻乘车到外务府,面见外务府尚书那桐,加紧办理护照,同时,施肇基电告奉天总督、吉林巡抚、吉林西北路分巡兵备道和天津陆军军医学堂,朝廷任命伍连德为东三省防鼠疫全权总医官,望各地衙门协助配合,在此期间,伍连德在陆军军医学堂的帮办位置,仍然保留。

  办完一切手续,夜已深了。伍连德跟随施肇基,又回到他的府邸。他们心情激动,难以入眠,一边品茗,一边畅谈。施肇基向伍连德详细介绍哈尔滨的情况,因为他刚卸任道台不久,对那儿很了解。他说哈尔滨虽然是大清国疆土,但因为它划归为中东铁路附属地,实际上控制在俄国人手中。哈尔滨的俄国人有十万之众,日本侨民几千人,而居住在傅家甸的中国人,不过两万多人。这些人中,大都是关内来的流民,垦荒种地,做点小买卖,朴实勤恳,性多仗义。不过,也有匪徒,横行乡里。施肇基说,为打击匪徒的嚣张气焰,他就任道台后,抓住绑匪,就地正法。绑匪们憎恨他,放出狂言,说是要绑施道台,取他的人头,挂在榆树上喂乌鸦!

  施肇基笑着说:“看来乌鸦就是不觉得我的人头美味,它也只得老老实实地跟着我了!”说完,风趣地晃了晃脑袋。

  伍连德也笑了,问:“绑匪都绑些什么样的人呢?”

  施肇基说:“开客店的,开酒馆的,甚至妓女,只要有钱有物的,他们就会盯上!”

  伍连德说:“那我一到哈尔滨的站台,先把手术刀亮出来,让他们知道,伍氏江洋大盗到此,让他们闪开路!”

  施肇基大笑,说:“伍博士如此轻松,哈尔滨有救了!”

  其实,伍连德的内心,是紧张的。他知道此次出关,责任重大。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因为鼠疫的背后,还有一只只看不见的黑手。

  伍连德回到天津,选中了学生林家瑞作为助手,将必要的医疗实验设备带上,简单打点了行装,准备上路了。伍连德不知此次出关,能否打个漂亮仗。如果自己被鼠疫击中,夫人黄淑琼和三个孩子怎么办?黄淑琼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喜好文学,写过小说。她温文尔雅,善解人意。见伍连德面有忧色,黄淑琼说,既然陆军军医学堂帮办的职位还为他留着,说明他此行无虞,大吉大利,能平安归来。而如果那职位给他免了,没位置了,他倒有可能被关外的泼辣美妇给收留了。夫人半开玩笑的话,使伍连德感到了莫大的安慰。

  伍连德与林家瑞离开天津,坐了三天火车,到达哈尔滨。伍连德沿途细致观察了,出了山海关,向北而行的景致,越来越苍凉。狂风吹打着车厢,发出鸣笛般的呜呜叫声。雪花游魂似的,说来就来,说去就去。无边的旷野上,常有乌鸦和麻雀飞过。

  一到哈尔滨火车站,伍连德就打了个寒战。一是天冷,二是因为一年多以前,这里发生了一件震惊世界的事件,朝鲜义士安重根,隐蔽在迎候日本大臣伊藤博文的人群中,开枪击毙了他。那天在右丞的府邸中,施肇基跟伍连德介绍哈尔滨情况时,提及此事,说自己当时也在欢迎者的行列中,目睹了那一幕。伍连德很想问问,安重根是在站台的第几棵灯柱前刺杀伊藤博文的?他想在踏上哈尔滨土地的那一刻,寻到那棵灯柱,驻足片刻,凭吊一个为了光明,而把自己勇敢地送入黑暗的汉子。可是伍连德不忍让施肇基回忆那血腥的一幕。

  伍连德和林家瑞被官府的马车,接进了靠近火车站的一家俄国饭店。这天,刚好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伍连德想,这个吉祥的日子,也许预示着他的工作,将有良好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