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显得很昏暗,这里没有路灯,只是某些单位或某幢楼上高挂的街灯映光,车也很少,冷冷清清,偶尔有狗吠。r
“到了!”r
只见眼前一片楼房,大门上有几个大红字,有灯照着——“W镇人民医院”,这是W镇最大的医院。r
值班室有一个人伏在桌上睡觉。r
“您好!”阿杰先是敲响了开着的门,然后向他问好。r
“怎么了,有病人吗？”那人站起来,个子不高,三十来岁模样。r
“哎,您好,我们想问您一个电话号码。”阿杰客气地问道。r
“什么电话号码？”r
“火葬厂的。”r
“啊,你小子,半夜来找火葬厂的,干什么？”那人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r
“请问您能告诉我吗。”r
“我先问你,哪里人？”r
“杉下寨的。”r
“噢,山里来的,我好像听过,听说去那里要走十个小时的路。”r
“差不多。”阿杰不想跟他讲这些,而且一般外人进山恐怕是要十个小时。r
“死人在哪里？”那人问道。“死人”二字让人听了极不舒服。r
“寨里。”r
“罗嗦,你们回去吧,人家不会理你们的,人家来这里一趟还得几个小时呢。走吧,看你们的样子。”那人欲把他们往外推。也不知他讲的“样子”是指什么,是他们的年龄特征；还是他思想里对山里人的排斥或藐视。r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呢,我向你要个电话号码,你怎么讲到火葬场不会理我们的事了。”r
“嘿,人家不理就不理!”那人凶了起来。r
小妹见了,拉着阿杰想往外走,阿杰挣脱她的手。r
“你怎么知道不理,这是国家的提倡政策,还有人敢不理。”r
“国家提倡又怎样？”r
“做一个医生都讲出这样的话来？”r
“哼,你这毛孩子,实话告诉你,火葬厂的头头是我姐夫。你这穷山沟的死人,他是不会烧的。”r
“哼,又没说不给钱。”阿杰平静地说。r
“钱,太辛苦了,十个小时的山路,他们不会干的。”他眼睛挤了挤,口气没有那么的强硬。r
“哼,不就是为了钱吗,多给点就是了。”阿杰盯着他,强忍着心里的愤怒与理论。r
“嘿——多给钱又怎么样,老子还是不给烧,怎么样？”使劲地挤着鼠眼,奸笑起来。r
“哼,拿电话本来,我自己查。”阿杰亮出匕首,一道白光照着那人的眼睛,他先是一愣,然后威胁道：“你敢动我就报警。”r
“哼,你他妈的是草包,我也实话告诉你吧,县太爷还是我姨丈,我是怕吵醒他才来这里的。r
“哈哈……小子敢跟我开玩笑。”那人大笑起来,把阿杰握匕首的手推开了。r
“哼。”阿杰把手机掏出,放在桌面上,推到那人面前,那人目惊口呆,这手机,自己想了几年都不敢买,这东西可是买来容易,喂养难呀,很花钱的。他打量起阿杰和小妹来,又想,这小子的衣服可是好料子做的,虽然那女的穿得不怎么样,看来,这人说的或许是真的,至少他妈的看来是有钱的。但有钱人家的公子怎么半夜跑到这里来？真是搞不懂……r
“嗯。”阿杰瞪着眼睛看着那人,“难道真的要我把我姨丈叫醒吗？”r
“好说,好说。”那人忙拿出电话本来查,“查到了。”r
“打!”阿杰看着他。r
那人陪着笑,拔了号码,接通了。r
对方大声叫道：“喂,哪个？这么晚了。”r
“是我,听不出来了,你们厂长是我……”r
“噢,是孙医生呀。”r
“是,这里有尸体,明天早点来运。”r
“是在医院吧？”r
“是是是。”那个人忙答道。r
安排好了,那人赔着笑,左手的拇指在中指与食指之间磨了磨,见阿杰沉着脸盯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他便挤了挤小得不能再小的眼,马上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们可以走了。r
“谢谢你了,明天中午十二点钟前在医院等我。”阿杰拿起手机,拉起小妹便往外走。r
孙医生“哎——”的一声,没话可说。原来他以为那手机是给他的,他想：虽然不是钱,管它,只要值钱的东西也行。他见阿杰把东西拿走,想那小子的气势,不知道什么来头,又不敢惹。他这种人吃软不碰硬,见钱物就捞,捞不到也就自认倒霉。r
小妹拐着脚,随阿杰慢步走着,想着刚才的一幕。r
“哥,你会骂人了,还会骗人。”小妹一下子觉得阿杰很陌生。r
“没办法呀!”阿杰苦笑。r
“你不怕他。”r
“哼,这种人,简直是人渣。”阿杰很讨厌这种贪钱玩权仗势之人。r
“妹子,我看还需要弄清一些事。”r
“什么事？”r
只见阿杰掏出手机,按了一通。r
“喂。”r
“是我,孙医生。”阿杰压着噪子学起刚才那人说话。r
“哦,孙医生,还有什么事？”r
“哎——价格问题？你们想要什么价钱。”r
“嘿,你看着办吧。”r
“这次不同,这是我家亲戚的事,要实价,最低的价。”r
“最低一千元。”r
“不是八百吗？”r
“嘿,孙医生,你怎么断我们兄弟的财路呢？”r
“好,就这样。”r
“哎,孙医生,你声音怎么变了。”r
“哦,这是用手机打的,效果不太好；加上近来又感冒。不多说了啊。”r
“哦——”r
“这些王八蛋。”阿杰放好手机,咬着牙骂道。r
“哥。”小妹拉着阿杰的手,她从未见阿杰发过这么大的火,他素来温顺和气的。r
“妹子,我现在就得回去,我把你先送到叶成哥家里宿一夜。”r
“不用打扰人家了,我脚已好了,我跟你回去啦。”r
“也是,那就走慢点。”r
阿杰扶着她,灯光射来,街上拉伸着两条长长的影子,他们都不说话,小妹侧头看着阿杰,只见他脸面憔悴,伤心愁苦,与刚才对孙医生的样子,判若两人。哥变了,但不知是哪里变了,反正他以前不会骂人,不会骗人,对任何人都是这样。就村里人都说他老实,不过现在这样子还是蛮好的。r
“哥,你在学校里一定有很多故事？”小妹突然问道。r
“哦——是的。”阿杰回过神来,“妹子,你怎么突然问这个？”r
“嗯,我是发现你变了,而一个人的改变是因事而变的。”r
“变得是好还是坏？”r
“我不知道,不过像对孙医生这种人,你是吃不了亏的。”r
“哦？”r
“哥,你额头上的疤痕是怎么回事,你能告诉我吗？”细心的小妹早就发现阿杰额上小小的的疤,却一直未敢问他。r
“可以,不过,哥现在没这个心情,以后吧。”r
“噢。”小妹低下头,默默而行。r
她理解阿杰此时的心情,因为她也一样,疼他们的奶奶走了,心里面就像失去了一些东西,十分难受。但她也知道,奶奶这般高寿,仙去也是情理之中,她想起邻家大婶也劝说：“人死不能复生,老人家这么长寿,这可是件喜事呐,我看就别哭了,啊？”她想着想着,不由心疼这般愁眉苦脸的阿杰,天天叫她小妹、妹子的阿杰——阿杰哥。r
“哥,你也不要太伤心了,奶奶是长寿的人,她离开我们是常理之事,从古至今都有送长者仙去的喜事的说法,这是喜事。”小妹认真地温柔地劝说。r
“哥知道。”阿杰轻声道。r
“那你还愁着脸。”小妹停了下来,盯着阿杰说道。r
“你又看不见。”阿杰侧头看着傻呆呆的小妹,黑暗中,只有手电筒照出的一层暗光把小妹的脸显了出来,他见她那股认真的傻劲,就笑了。r
“哥,你笑了。”小妹说着拉起阿杰的手就走。r
“哥明白你的心,只是奶奶没享过什么福呢。”阿杰不由心一酸,哽咽着,说话也变调了,只是一个劲地压抑住自己,不能哭。r
“哥,你看你,又笑又哭,像个小孩,害不害羞。”小妹带着哭腔说,还一个劲地抹眼泪。r
“好,哥不哭,你也别哭,我们快点回家,还要把奶奶送出来呢。”阿杰拍了拍她的肩,真是善良可爱的小妹。r
一路上,虽夜深路不平,弱光惊山影,夜风拂人凉。有阿杰在,小妹却觉得不很累,脚也不怎么痛,也不凉,也不害怕。他们一路讲着与奶奶在一起时的往事,还讲起两人小时的童事。夜风只是凑热闹罢了,不能将在行走中的人吹凉。r
再翻一个山头便到家了,天也将大白,因为他们见群山有一片红艳天,林中鸟飞叫鸣,吃力地爬上山顶,眼前豁然一亮,只见一轮艳阳从群山中冉冉升起,照得万物生辉,阿杰揉了揉一夜未合的双眼,眼袋浮肿,眼睛却显精神,脚踩山顶,眼观群山万物,山村里已有炊烟升起,直上云霄,隐约闻鸡鸣牛唤。面对朝阳,他若有所思,若有所懂。片刻,他轻叹一声,转身对身后的小妹说：“快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