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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他得学会合群(5)


  但是,艾伦并不理解,他上学的机会来之不易。即使是他最喜欢的法语课,老师也评价说,艾伦完全提不起兴趣,他只在老师逗乐的时候才会拿出点儿注意力。他的习惯是,平时不学习,考试考第一。但他刚来舍尔伯尼时要学的希腊语,现在是彻底扔下了,考了三个学期都是最后一名,最后学校干脆允许他放弃这门课了。奥汉兰评论说,这使艾伦得到了一种特许的赦免权,从此他就误认为,只要漠视一门课,就可以从这门课中解放。

  当报告谈到数学和科学时,表扬就稍微多了点儿,但总是还有很多批评。1927年夏天,艾伦给他的数学老师兰多夫,看了一些他的成果,他独立给出了反正切函数的无穷级数。可以想见,兰多夫大吃一惊,并告诉其他老师,说艾伦是个天才。但这件事并没引起什么轰动,就像石头一样沉入了舍尔伯尼这潭死水,因为这只是六年级课程的标准答案。但问题的重点是,艾伦没有使用微积分,就算出了这个结果,更了不起的是,他能够看出来这个级数是存在的。

  但这个小成功,仅仅能把艾伦从留级的边缘救回来,即便是兰多夫,也在报告中消极地说:

  不是很好。他花了大量的时间研究高等数学,却忽视了基础课的学习。任何学科都需要先打好基础,他在这方面的表现很糟糕。

  校长则提出警告:

  我希望他不要两头耽误。如果他要留在公学,他必须以受良好教育为目标。如果他只不过想当科学家,那么上公学对他来说就是浪费。

  这里面暗示了一件事,那就是开除,这是早餐桌上的一道霹雳,使图灵夫妇的一切希望,都面临着化为泡影的危险。但艾伦在接下来的一个学期里,改变了校长的看法。他因为腮腺炎,被隔离住在医院里,在期末考试时,却取得了和平时一样的好成绩。校长报告说:

  他在数学和科学方面,没有得到应有排名和奖项,但在文学方面,有了很大的提高。如果他像现在这样继续干下去,他就会做得很好的。

  暑假时,图灵一家又到威尔士度假,这次去的是费斯泰格。在一间木房子里,尼尔德先生对艾伦很感兴趣,并送给他一本关于爬山的书,他在书上写了很长一段话,鼓励艾伦像爬山一样,攀登智力的顶峰。在这个时期,他是仅有的几位认真看待艾伦的人之一。

  《自然奇迹》里说,人体是一个活药店,布鲁斯特用这个比喻,来描述最新发现的激素的作用。身体的各个部位,向其他部位传达化学信号,这个过程是依靠激素,而不是神经。1927年,艾伦15岁了,他长高了,一些更刺激的改变,也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1927年11月7日,艾伦参加了坚定礼,就像军事训练营一样,每个人都有义务参加坚定礼。当艾伦跪在萨利伯瑞主教面前,发誓与肉欲和恶魔断绝关系时,他确实是认真的,或者说他至少相信其中的一些东西。然而,诺威尔·史密斯校长却这样评论:

  我希望他能认真对待坚定礼,如果他真的认真了,他就不应该只顾满足自己,而忽视明确的义务。

  但是,对艾伦来说,把一堆可笑的句子翻译成拉丁语,擦亮军服上的扣子,这些义务,远远算不上“明确的”,他根本无法理解这些是为什么。艾伦并不是不认真,他只是对“认真”有他自己的定义。而校长的话,实际上更符合艾力克·沃所写的:

  就像对大多数男孩一样,坚定礼对高登的影响很小。他不是无神论者,他相信基督教,只是因为所有优秀的人都相信它,所以它应该是正确的。但同时,这对他的行为并没有什么影响,如果说他这时有什么真正的信仰,那恐怕只有室内足球……

  这段话在1917年是很犯忌的,《青春织机》在舍尔伯尼也是禁书,如果有人被发现私藏此书,常常会立刻遭到暴打。舍尔伯尼的学生们,基本上每周都会有一个人因此挨打。

  这位作者还说:

  听好,我不是要攻击公学体制,我认同它的大价值,尤其是它主张的责任、忠诚和服从。但是,它无法避免任何体制都会面临的危险,那就是会导致守旧、奴性和盲从,或者说,泯灭了独立的人格。

  “这种体制,无法避免这些,”他继续说,“但如果我们每个人……采取正确的态度,就可以克服它们。”然而对于个人来说,想要克服体制带来的东西,是非常艰难的。正如史密斯校长说:“这样的学校里的人,要比社会上的人们更加清楚……我们都活在一套普遍的纪律当中,我们的生活,已经全都被规定好了,指向一个明确的目标……”他更进一步地认为,“无论学生个体具备什么样的独创性,实际上都是在向着高层次的纪律前进。”史密斯并不是个目光短浅的人,他热爱华兹华斯的诗,是一位富有浪漫色彩的古典主义者,但他不知怎么,就向教育体制妥协了,也许他自己的内心也备受煎熬。

  但是,在一个纪律重重的体制中,如果要谈人格独立,可以不谈那些浪漫的高层次,但必须要谈讲脏话的问题。校长呼吁大家不讲脏话,并宣传这是一种热爱舍尔伯尼的表现。尤其要提醒那些:

  具有独立人格……在文明家庭长大,本来不喜欢脏话,但却不好意思表现自己的厌恶,也许还因此受到嘲笑,以至于开始学习脏话的男孩们。

  在一所全是男性的学校里,脏话的内容可想而知。男孩之间的接触,充满了性的元素。一个明显的例子,就是一条关于不同宿舍或不同年级之间的不准交往过密的禁令。这样的禁令,以及与此相关的那些流言蜚语,都不是公学对外宣传的一部分,但它们都真实地存在着。史密斯很反感“对家人和老师说一套语言,对同学和舍友说另一套”,但这就是校园生活的一部分。《自然奇迹》说:

  我们一般都说,我们用大脑思考。这是对的,但却不够具体……大脑有两半,两半大脑非常相像,但尽管如此,我们只用其中的一半,来思考所有的事情。

  艾力克指责说,舍尔伯尼这个地方,为口是心非提供了优良的训练环境,使人能够割裂地使用两半头脑。思考,或者说正式的思考,是在一个半脑中进行,而日常的生活,则用另外一个半脑。这并不是虚伪,没有一个理智的人,会把这两个世界颠倒。这样的模式运转得很好,只有在偶尔“搭错筋”时才会搞错,而在这样的时候,艾力克颇有感触地说:“你就能够看到,什么叫真正的罪恶。”

  1927年,学校的私下传统,稍微产生了一些改变。男孩们在读《青春织机》时(他们一定会读,因为这是禁书),他们对书里展示,至少是暗示的性关系感到相当惊奇。当他们外出参加比赛,遇到其他学校的男孩时,他们对其他学校的自由也感到很惊奇。今天的舍尔伯尼男孩们,受到的纪律束缚比艾力克所在的1914年更为严厉,但学校终归无法阻止化学信息在400个正在发育的“活药店”中流动,也无法阻止盥洗室里的脏话。

  艾伦的人格非常独立,但是脏话这件事,从另一个角度上,成了他的大难题。对于多数男孩来说,脏话只是一种玩笑,用来缓解学校的无聊。但对于艾伦来说,这些脏话,似乎触及了生命的本质。他已经知道了关于鸟类和蜜蜂的那些事,至于人类婴儿,虽然还是个秘密,但每个人都知道,存在着这样一个秘密。可是,艾伦还意识到了另一个秘密,一个其他人都不知道其存在的秘密,那就是他自己的秘密。现在吸引他的,不只是“大自然最普适的道理”,还有他自己对性爱的欲望。

  艾伦是个严肃的人,不是艾力克所说的“普通男孩”。对他来说,每件事都必须有个原因,必须在逻辑上能讲通,必须要有道理。但是,舍尔伯尼完全不是这样,这里对他的唯一帮助,就是让他产生了更加强烈的自我意识。为了保持独立,他必须在官方和私下的种种规矩中,找到自己的对策,没有人能帮助他。

  如果说史密斯校长对公学体制仍有一些保留意见,那么艾伦在1927年秋天遇到的老师,特劳尼·罗斯,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公学体制支持者。他曾就读于舍尔伯尼,1911年从牛津毕业,然后又回到这里。在30年的舍监工作中,他什么都不记得,但又什么都没忘。他是一个苛刻的对头,丝毫没有校长那种对于缺乏独创性的困惑。

  罗斯对他的年级,并不怎么感兴趣,但他的知识和生活经历,却让学生们受益匪浅。他教了一星期拉丁语翻译,一星期拉丁语散文,一星期英语,这些都包括拼写,还有如何开头、写信和写收寄地址,如何列提纲,如何写十四行诗,如何总结摘要,如何做报告,如何写论文。

  在纪律问题上,罗斯认为随着民主制的发展,纪律和道德的约束性会逐渐减弱。在科学问题上,他认为德国之所以战败,就是因为德国认为科学和唯物主义比宗教信仰更强大。他认为科学是低级而狡诈的学科,常会嗤之以鼻说:“这屋子闻起来一股数学味儿!拿消毒喷雾来!”

  艾伦总是固执地把时间花在他认为有趣的事情上,有一次,他在“宗教传授时间”做代数,结果被罗斯逮到了。罗斯对此写道:

  我可以容忍他写那些玩意,尽管那是我见过的最恶心的东西,我也可以容忍他难辨的、像鸡爬一样的字迹,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他对待《新约》的那种愚蠢态度。

  他不应该再这么留在这个年级,这太荒唐了。

  1927年12月,罗斯把艾伦的英语和拉丁语成绩排到最后一名,作为报告的附件,然后评论说“我私下挺喜欢他的”,来作为一种调和。艾伦在一张泼墨的纸上,愤怒地签字承认了这份报告。艾伦在家里时,家人也都挺喜欢他,尽管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实验有点烦人,但他有自己的快乐和自由。他在家里也从不抱怨舍尔伯尼,他好像就是把这当成生命中的一个事实来接受,实际上,这也确实是。

  每个人私下都挺喜欢他,但是如果把他放在体制中来看,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1927年圣诞节,校长写道:

  艾伦是个走到哪都让人头疼的孩子。某种程度上讲,他是反社会的,但我认为如果让他走入社会,倒是有很好的机会发展他的特殊天赋,并且学会一些生活的艺术。

  在作出这番评论之后,史密斯校长就退休了。他离开了公学体制的矛盾,也离开了艾伦的独立人格问题。也许,他没有遗憾。

  1928年的新年,舍尔伯尼变了。史密斯校长的继任人,是C.1.F.鲍尔黑,他曾在马尔伯勒做过助教。巧合的是,在校长离开时,正逢体育老师凯瑞去世了,这两个人被称为“首领”和“公牛”,20年来一直掌管着舍尔伯尼的世界。正是因为凯瑞,罗斯成了“斗牛犬”。

  对艾伦来说,这也标志着改变。宿舍长布来梅(比艾伦大一岁,很认真也很孤僻的一个男孩)打听了艾伦的情况,并试着让他能显得整洁一些,试着让艾伦了解并相信,生命中除了数学,还有其他很多东西。他的第一个目标,可悲地失败了,第二个目标也遇到了困难,他说:“艾伦有神奇般的注意力,会完全沉迷在一些深奥的问题中。”

  布来梅觉得他有必要打断他,告诉他该做礼拜了,该做游戏了,或者该去上课了。总的来讲,他是一个很善意的人,他唯一的信念,就是让这个体制尽量顺利地运转。在圣诞节时,奥汉兰写到艾伦:

  他非常烦人,他现在应该知道,我对他在窗边用两根破蜡烛烧的那些恶心的玩意一点兴趣都没有。可是他却很开心地忍受这种折磨,然后又会陷入各种其他的麻烦,比如体育训练。我对他几乎绝望了。

  艾伦则认为,“那些恶心的玩意”的唯一遗憾,就是奥汉兰没有看到,高温加热蜡烛时产生的蒸气,燃烧起来的颜色非常好看。艾伦仍然痴迷化学,但他的实验报告总是脏乱到可怕的程度。在一些数学和科学的小结中,老师在表扬他“很有前途”的同时,也总是说,他缺乏有效的沟通能力。奥汉兰评论说:“他在展示自己时,举止仍然糟糕至极,这使他无法表现他的魅力。”罗斯把艾伦转到了另一个年级,但直到1928年春天,他的成绩仍然是倒数的。罗斯评论他:“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恶劣的举止、肮脏的书写和混乱的图形。”还有一位老师则评论:“他的思想好像特别混乱,在展示自己时有很大的困难。他应该多读一点书。”

  现在,艾伦能否通过认证考试,并升入六年级,仍是一个疑问。奥汉兰和科学老师希望给他个机会试一试,但其他人都表示反对,而这个决定,将由对艾伦一无所知的新校长来做。鲍尔黑是把新扫帚,他扫去了舍尔伯尼的传统,当级长例行批判脏话时,反而被他搞得很难堪(于是他们觉得,校长是用马尔伯勒的标准管理舍尔伯尼)。当这位新校长在全校宣布,不会在教堂为凯瑞举行悼念仪式时,全校的员工都感到很吃惊,官方的历史如此记载:

  虽然这么说有点没根据,但羞怯确实往往会给人留下自负和冷漠的印象……他参加过战争,因此健康状况不太好,这使他出现在公共场合,甚至是长时间的私人谈话,越来越艰难。但是作为校长,亲和力又是必须的。

  不知这是原因还是结果,鲍尔黑校长“中毒”了,按布鲁斯特的说法,他中了酒精之毒。他和罗斯的权力斗争,在舍尔伯尼上演,而这场新旧之争,在某种程度上奠定了艾伦的未来。因为大体来说,鲍尔黑胜过了罗斯,而且鲍尔黑允许艾伦参加认证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