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影视剧本 > 艾伦·图灵传:如谜的解谜者全文阅读 > 第11章 他得学会合群(6)

第11章 他得学会合群(6)


  假期时,图灵先生为艾伦指导英文。图灵先生热爱文学,他可以背诵几页《圣经》、吉卜林作品和爱德华时代的幽默小说,比如《船上的三个人》。但这些对艾伦并没有帮助,因为艾伦学习的教材是《哈姆雷特》。后来艾伦说,哈姆雷特至少有一句话让他喜欢,这令图灵先生感到了一丝欣慰,直到艾伦做出解释,说这句话是最后一行,“众人退下”。

  1928年夏季学期,艾伦转到W.J.本斯利教士的年级,以准备认证考试。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他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所以他还是被本斯利排在最后一名。本斯利鲁莽地打赌说,如果艾伦能通过拉丁语考试,他就主动为艾伦指定的任意慈善机构捐款10亿英镑。奥汉兰则预测:

  他的大脑其实和这里的其他男孩一样好,他的大脑本来也应当能通过拉丁语、法语和英语这种“没什么用”的科目。

  最终,奥汉兰看到了艾伦交的卷子,它们竟然惊人的清晰而整洁。艾伦通过了所有的考试:英语、法语、基础数学、高等数学、物理、化学,还有拉丁语。本斯利欠下的10亿英镑,从没还清,也没再提——权威总有改变规则的特权。

  舍尔伯尼的六年级没有数学课,就像其他学校,比如温彻斯特一样。但六年级有一门科学课,艾伦最擅长的数学,在这门课上会起一些作用。但艾伦并没有升到六年级,他在1928年秋天留级到五年级,但学校允许他参加六年级的科学课。这门课的老师,是年轻的刚从剑桥毕业的爱普森,他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也就是经常会被学生们戏弄的那种。而艾伦则因此得到了一个突破体制的机会,那就是爱普森用一种消极的方式,实现了艾伦的愿望:不管他。

  我深思熟虑之后,决定要这么做。就让他和他的仪器们在一起吧,让他天生的数学天赋随意发挥,我只在他需要的时候帮助他……

  他发现,相比于教科书上的方法,艾伦总是更喜欢他自己想出来的方法。一直以来,艾伦都在剑走偏锋,他从来不向体制妥协。在参加认证考试时期,也或许是在这之前,他就开始从爱因斯坦的著作中学习相对论了。虽然这只需要基础数学,但其思想的高度,却远远超出了学校大纲所有内容。如果说是《自然奇迹》把艾伦带进了后达尔文世界,那么爱因斯坦则把他带进了20世纪的物理革命。艾伦就此写了一本红色的小备忘录,给他的母亲。

  艾伦看到了爱因斯坦最本质的东西,那就是他一直在怀疑。对爱因斯坦来说,没有什么“明确的义务”,一切都不是明确的。艾伦的哥哥约翰说:

  你可以跟艾伦打赌,挑战一些明摆的道理。比如,你说地球是圆的,艾伦就偏要提出一堆证据,来证明它是平的,或者是胚珠形的,或者是在1000摄氏度的液体中煮了15分钟的暹罗猫形的。

  这种笛卡儿式的怀疑,对于艾伦的家庭和学校来说,是很难理解的,英国人往往对此嗤之以鼻。怀疑是一种很高难很诡异的思维状态,它长久地占据着知识界,比如说,人们怀疑“伽利略-牛顿定律”,而到了19世纪后期,人们确实发现了它不符合电磁定律。这种心理暗示很强大,它使爱因斯坦敢于说出,之前假设的力学基础是错误的,并在1905年提出了《狭义相对论》。紧接着,狭义相对论被证明与万有引力定律相悖,为了消除这个矛盾,爱因斯坦继续深入努力,甚至开始怀疑欧几里得空间,并在1915年提出《广义相对论》。爱因斯坦所做的,并不是根据实验,按艾伦的说法,他就是凭着怀疑,严肃地考查每一个问题,然后得出一个符合逻辑的结论,哪怕这个结论让人难以接受。艾论说:“现在他有了自己的定理,这样才能符合他的逻辑,摒弃时间、空间等旧的概念。”

  艾伦还看到,爱因斯坦避开了哲学式的关于“时间和空间到底是什么”的讨论,相反地,他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些可以做到的事情上。爱因斯坦强调,“木棒”和“时钟”是物理学中可操作的研究手段,但像“距离”这样的东西,只有在一些严格定义的测量操作中才有意义,不能绝对理想化。艾伦写道:

  如果你站在自己的角度来定义距离,并让你的想法满足你的定义,然后你问,两个点之间的距离是否一样,这就是无意义的……

  尽管如此,艾伦并不崇拜别人,相比于爱因斯坦的方法,他还是更喜欢他自己的方法。他说:“这样我才会觉得它看起来不那么怪。”他看到书的最后几页,轻松地给出了一个推导,说广义相对论中的短程线运动定律,会取代牛顿的惯性定律:

  他现在知道了固体运动的一般规律。当然,这将满足广义相对论。他没有直接给出定理,我觉得这是个遗憾,所以将由我来给出。那就是:“对于一个粒子发生的两个事件之间的间隔,当沿着其自身的世界线测量时,会取到最大值或最小值。”

  为了证明,他给出了等效原理:“任何自然的引力场都可以等效成人造的。”所以我们现在就假设,用一个人造的场代替自然场,既然这个场是人造的,那么就存在着伽利略定律系,所以粒子会一致地按该定律运动。换句话说,这时的世界线是一条直线。而在欧几里得空间里,两点之间,直线总是最长或最短,因此,这条世界线满足了上述所有条件,以形成一个系统。

  艾伦说,爱因斯坦并未在他的著作中阐述他的运动定律。这可能是艾伦自己推导的,也可能是他从一本1928年出版的书里看到的。他是在1929年读的这本书《物理世界的本质》,作者是阿瑟·爱丁顿爵士。爱丁顿是剑桥大学天文学教授,研究天体物理学和相对论数学理论。这本影响深远的书,是他最有名的作品之一,他在这本书中,展示了1900年以来科学界的巨大进展。书中对相对论进行了深入的介绍,也谈到了运动定律,虽然没有证明,但也许为艾伦提供了思路。当然,艾伦所做的并不是阅读一本书,他是在为自己收集想法。

  这项探究,完全是艾伦自发的,爱普森不知道这件事。艾伦与自己所处的环境,一直小心地保持着距离,这个环境带给他的,只有没完的唠叨和斥责。他只能从他完全困惑了的母亲那里,得到些许安慰和鼓励。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使艾伦与这个世界,开始产生联系了。

  罗斯的学院有一个男孩,名叫克里斯朵夫·默卡。1927年初,艾伦第一次见到这个男孩,吃了一惊,一是因为他比同龄人矮很多,他比艾伦大一岁,而且比他早一年上学,但是很瘦小,头发是金色的;二是因为艾伦“好想再看一眼他的脸,太有魅力了”。1927年,克里斯朵夫从学校离开了一阵,回来后,艾伦发现他的脸看起来更瘦了。他和艾伦分享对科学的热爱,但他是个与艾伦不同的人。体制对艾伦来说意味着羁绊,但对克里斯朵夫,却意味着奖学金、奖项、荣誉和赞赏。这学期他又回到学校,他到达的时候,艾伦在迎接他。

  艾伦内心的孤独,终于被打破了。要和比自己大的男孩交朋友,不是件容易的事,艾伦并不擅长交谈,但他在数学上找到了突破口。“这学期,克里斯和我列出了我们喜欢的问题,还一起讨论我们喜欢的方法。”他是艾伦的初恋,艾伦自己认为,这是他诸多同性爱人中的第一个。他有被征服感(“崇拜他踩过的泥土”),还有仰视感,他就像一抹鲜艳的色彩,在黑白世界里喷薄(“他让别人看起来如此单调”)。最重要的是,克里斯朵夫是一个很严肃地对待科学的人。渐渐地,他对艾伦也认真起来了,虽然还是有点拘谨。(“克里斯给我留下的最清楚的回忆,就是他对我说的那些亲热的话。”)所有这些因素凑到一起,让艾伦有了沟通的理由。

  在爱普森的课间,艾伦有时会和克里斯朵夫讨论相对论,有时会给他看自己的其他成果。比如,他用自己的反正切级数,计算圆周率到小数第36位,然后生气地发现,最后一位算错了。过了一阵,艾伦又找到另外一个与克里斯同处的机会,他偶然发现,在每周三下午有段时间,克里斯会去图书馆,而不是回宿舍。(本来罗斯不允许男孩们在无人监督的情况下学习,他担心无约束的交往可能会导致性行为)艾伦写道:“那里有克里斯的陪伴,我十分享受,从此我总是去图书馆,而不是回到自己的书房。”

  爱普森创办了一个留声机社团,这又为艾伦提供了一个机会。克里斯朵夫钢琴弹得很棒,也是这个社团的活跃成员。艾伦对音乐不感兴趣,但每逢星期天下午,他常会和布来梅一起,去爱普森的宿舍(布来梅自己也有留声机和录音机,放在公共书房),在这里他可以偷偷地瞄着克里斯朵夫。布来梅一直想让艾伦知道,这世界上除了数学还有其他东西,也许这也是其中的一项努力。他还给艾伦演示,如何用简单的材料自制矿石收音机,因为他知道艾伦可能没有零花钱来买这些东西。艾伦艰难地成功了,他高兴地看到,自己的笨手做出了真正能用的东西,他从不指望自己能与心灵手巧的克里斯朵夫媲美。圣诞节时,爱普森写道:

  这个学期,以及接下来的两个学期,将用来给他弥补一些知识上的漏洞。他的思维很敏捷,很聪明,但其他方面却不太行。他很少被困难打倒,但他的方法经常是粗糙、笨拙、凌乱的。不过可以相信,迟早会周到和完善的。

  艾伦将会发现,高等认证考试与爱因斯坦的知识相比,是十分枯燥的。但他现在很关心自己的期末成绩,因为克里斯朵夫的考试成绩“高得让人绝望”。1929年新年,还有另外一个插曲,那就是艾伦适时地升到了六年级,这样他就能一直和克里斯朵夫一起上课了。艾伦每堂课都坐在克里斯旁边,艾伦写道:

  克里斯朵夫好像对我不怎么热情,而且说了一些让我担心的话。但不久之后,我们就开始一起做化学实验了,我们不断地改变对各种事物的看法。

  不幸的是,克里斯朵夫一月和二月的大部分时间,都因为感冒而缺席。艾伦只有在春季学期,才能和他一起学习五星期。

  克里斯的成绩总是比我好,他思考问题非常周到。他很聪明,而且从不忽视细节,比如他很少在算术上犯错。他很擅长给每件事找到一个最好的方法。举个例子说明他的能力,他能默数一分钟时间,误差只有半秒。他白天有时候能看到金星,虽然他的视力确实好,但我还是觉得,这是很惊人的。他的能力还涉及生活中的所有事情,比如驾驶、五子棋和桌球。

  每个人都会钦佩这样的能力,我当然也希望我能做到。克里斯总是很骄傲地展示这些,我想,这就是他的魅力。他以前经常会展示他那让我流口水的钢笔,后来他承认,他是故意想让我嫉妒。

  有点矛盾地,艾伦也写道:

  在我看来,克里斯好像很谦虚。比如,他从不指出安德鲁先生的错误。他从来都不得罪别人,而且经常为那种没人会道歉的事情,去向别人道歉(比如向老师们)。

  一般的男孩,就像校园故事和杂志所说,往往是轻视老师的,带着一些臭脾气。这是这套体制最自相矛盾的地方,但克里斯朵夫似乎超脱于一切之上:

  克里斯有一点让我觉得很不正常,就是他有非常明确的道德准则。有一次考试的论文题目是“对与错”,克里斯写,关于“对与错”,“我有非常明确的想法”。不知道为什么,我从不怀疑克里斯所做的事,我觉得这不只是因为崇拜。

  克里斯认为说脏话是很荒唐的,我不知道他在宿舍是什么样,但在我看来,他总是能让周围的人主动不想讲脏话,而不是通过恐吓让他们不敢讲,这就是他的人格魅力。我记得有一次,我故意嘲讽了他一番,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但他并没有显得自负或让我难堪。

  尽管有这些令人惊奇的美德,但克里斯朵夫毕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从铁路桥上,把石头扔进火车烟囱,困住了一个火车工人,因此差点儿惹上大麻烦。他还把气球送到田野对面的舍尔伯尼女校。还有一个男孩,名叫默麦根,是个强壮的运动员,和他们一起上物理课。当格维斯上课时,他们三个要一起做实验。格维斯的香肠灯,使课堂变得很活跃,“孩子们,再拿个香肠灯!”是他的口头禅。他们三个一直想把这个场面画成漫画,而克里斯朵夫还想把它谱成音乐。

  1929年夏季学期,他们为了高等认证考试,进行着枯燥的复习,但即使是复习,也被浪漫渲染得色彩斑斓,因为“我总想和克里斯做得一样好,我也一样充满想法,只是没有一样能够彻底实施”。艾伦自打开始学习,从来都不注意任何细节和风格问题,但他现在觉得,克里斯朵夫能做好的,他也要做得一样好。他必须要训练自己,用体制认可的方式去沟通,他缺少这方面的技能。安德鲁发现,艾伦终于试着改善他的书写风格了,但爱普森却认为,他的高等认证考试的试卷,仍然表明他急需改善卷面的整洁性。高等认证考试的数学科工作人员评论:

  艾伦·马西森·图灵,在发现一些不明显的线索,以及寻找快速解法等方面,表现出来一些潜质。但是,他显然缺少代数证明所需的细心和耐心。他的书写太差,为此丢了很多分,因为他的一些字完全不能辨认,有时他甚至因为自己看错了自己的字,而导致算错。他很有数学才能,但这不能完全遮他的不足。

  艾伦的数学得了1033分,而克里斯朵夫的得了1436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