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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如果让你遇见我(1)


19.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们两个更了解彼此

漫兮语调缓慢空灵,并没有多少起伏,林蔚然却像陷入了一段久远的青春记忆。那里面纯粹而惨烈,仿佛作画者不小心打了一个盹儿,打翻了手边的颜料,待醒悟时纯白的画布已经被泼洒了点点殷红,无法再回复先前的模样,只能依着这个残破样子接着描画。

四周的风也停歇了,她觉得时光翻卷着从身边奔腾而过,恍如隔世,仓促间抬头,那太阳的影子却只是走了钟表上的一分格。

林蔚然掐出一支烟夹在手里,凑到漫兮手边借火,用力吸了两口,喷出一口烟雾才觉得舒坦些:“原来你写的故事那么沧桑,是有你自己的影子。然后文家人就把你送得远远的?为了不让你见他们的儿子?”

“大概吧,也许文修远没你想象中那么想见到我……唉,这几年我脑子出了问题,过得浑浑噩噩,什么都想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漫兮在地上按熄了死气沉沉的烟蒂,仿佛觉得冷,下巴搁在膝盖上,更紧地抱住了自己。

“他们文家人把你当病人送进疗养院也就算了,你自己别也犯傻。就文修远看你那眼神,怎么可能不想见你,我看是想疯了。”

漫兮摇摇头:“他只不过是再次见到我情绪起伏比较大而已,如果你遇到曾经给过你一刀的人也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的。”

“这么说,你认为你的遭遇至少是文修远默许的喽?”

“我没这么想,相信我,对于这些过去我唯一想做的就是忘记。”

“可是我实在很纳闷,他们既然要关着你,又为什么让你出来?”

“大概他们也慢慢消气了吧,谁知道。”漫兮说完转头看着林蔚然,“我们不要说这些陈年往事了,好吗?”

林蔚然吞下到了嘴边的话,弹了弹烟灰,用手肘碰了碰她:“你打算以后怎么办?继续逃跑?躲得远远的?”

漫兮茫然地摇摇头。

林蔚然心中了然,扔掉抽了一半的烟拽过她:“好了,无聊的事我们就不说了,来来来,陪姐姐我喝两杯。”

当晚,两个女孩子把冰箱里所有的啤酒都堆在地板上,席地而坐,暂时将那些过去和现在的伤痛以及烦恼抛在一边,靠在床脚喝得酩酊大醉。

第二天,她们前脚刚到公司,总监就把林蔚然叫了去。

公司里人来人往,一派繁忙的景象。漫兮心里悬着文修远的事情,惴惴不安,深怕林蔚然的演艺发展会因为自己而受影响。她紧紧盯着总监办公室的门,看到林蔚然出来她下意识地站起来。

林蔚然倒没什么异常,表情波澜不惊,脚步也很稳。还没等她走过来,漫兮就压低声音急急地问:“总监找你什么事?”

林蔚然并不多说,拉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也把她按在椅子上。

漫兮看她一言不发,以为自己的猜想被印证,皱着眉头问:“是不是你的戏被换掉了?她们又找了谁?”

林蔚然摇摇头,钻进她的格子间,神秘兮兮地说:“没有,他们换我做女一号。”

“你说什么?”漫兮惊讶地看着她,林蔚然满脸抑制不住的笑意,朝她暗暗比了个“淡定”的手势。她心领神会,这种突如其来的好运还是低调行事为好。

“怎么啦,神秘兮兮的,有什么好玩的事啊?”和她们相隔不远的是另一个演员的助手佳佳,平时和漫兮关系还不错,这时候满脸新奇地凑过来询问。

漫兮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就听见有人大声地惊叹:“哇,好漂亮的花啊!”

大家闻声看去,只见一个小丑打扮的人捧着一大束娇艳欲滴的蓝色妖姬招摇地穿过办公区的格子间,用滑稽的声音喊:“请问哪位是路漫兮小姐?”

漫兮完全呆住,林蔚然指着她喊:“这里这里。”

小丑来到她们面前,捧着花送到她面前:“路小姐,这是今早从荷兰空运来的蓝色妖姬,请签收。”

“你……你搞错了吧?”她结结巴巴地问,根本不敢伸手去接。

“路小姐,这花确实是要送给您的,不会有错,请您签收。”小丑又把花往前送了送。

漫兮还想推辞,林蔚然已经接过花签收。打发走小丑,她打开花里的卡片,三个龙飞凤舞的字映入眼帘:“致吾爱!”

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忽然响起,漫兮接起来:“喂,您好。”

“怎么样?花还喜欢吗?”文修远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愉悦。

“文……”漫兮刚出口又觉得不妥,压低声音改口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送你花而已,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难道嫌我诚意不够,想让我亲自送过去?”

“不用!”漫兮立刻斩钉截铁地说。

“既然这样,我想晚上请你吃饭也不用我上去接你了吧。”还没等漫兮回答,那边就自顾自地道,“好,就这么定了,下了班我在楼下等你。”接着电话就收了线。

漫兮无语地瞪着被挂断的电话,一边的佳佳已经按耐不住好奇心:“是不是白马王子打来的电话?谁啊,出手这么阔绰又懂浪漫,行啊漫兮,神不知鬼不觉地就钓到了金龟婿,快老实交代,是哪路帅哥?”

“没有,只是一个无聊的人。”漫兮说完打开桌子上的文件,明摆着不愿多谈,可做传媒的个个都是人精儿,哪有那么好打发,众人仍是围在周围追问。

“你们又不是第一天在娱乐圈混了,一束蓝色妖姬有什么稀罕,要不要我提醒一下你们某某演员收到的房子、车子啊?”林蔚然在一边冷笑着说。

大部分人被说中要害,立刻识趣地走开。没了人气,剩下的人也就慢慢散去,林蔚然不客气地对不肯罢休的佳佳说:“怎么?等着我端出你们那谁的撒手锏是不是?”

“哎呀,蔚然,我只不过是好奇嘛,不愿意说算了。”佳佳气势立刻弱掉,任命地撤远。

“这花不错,你要不要,不要就插我那儿了。”林蔚然闻着手里的花香说。

“谢谢你,蔚然,”漫兮诚恳地说,“花你尽管拿走。”

漫兮集中精力把手里的活儿提前干完,和领导请了假准备开溜,林蔚然也没什么实质上的事,乐得和她一起。下楼以后,漫兮也不敢走大门,拽着林蔚然从侧门偷偷摸摸地溜出去。

终于上了车,林蔚然抱怨道:“漫兮,你至于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老这么躲着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对于文修远,除了躲我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漫兮无奈地说。

晚上,她们照例要去“暗夜”。林蔚然在歌舞场里挥汗如雨,一场下来到了漫兮身边,上气不接下气,漫兮第一时间递上饮料:“喝慢点,对嗓子不好。”

“林小姐,你好!”文修远忽然出现在漫兮身后,笑着同对面的林蔚然打招呼。

“嗨,文总,”林蔚然探出身子气喘吁吁地和文修远打招呼,一只手还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不好意思,有点累。”说完又缩回来用口型对漫兮说:你看吧,躲不掉。

“林小姐舞跳得不错。”

“谢谢。”

文修远说完就靠在漫兮身后的吧台上,极其自然地问候:“阿兮,我们又见面了。”

林蔚然虽然从漫兮口中知道文修远对她的昵称,但是亲耳听到却完全是另一回事。想想一个长得妖孽的男人满眼都是要溢出来的深情,微微启唇,那么缠绵暧昧的两个字就从他的舌尖绕过,饶是她这个旁观者都有些受不了诱惑。

“你们聊,我再去玩一会儿。”正好有男士来邀舞,林蔚然不顾漫兮的反对,抓着男人的手快速地滑入舞池。

周围只剩他们两人,漫兮静静地看着手中杯子的花纹,一动不动。直到文修远也以为她准备就这么漠视他的存在时,她却从高脚椅上下来,略微低头抬起手整了整衣服的褶皱,转过身平静地说:“文总,您好。”

林蔚然发誓她看到了文修远眼角的寒光一闪,然后他笑得春意盎然:“其实我更希望听到你叫我的名字。”

“文总,请您……”

没等漫兮说完,文修远将视线转到别处,看着满场舞动的激情身影随意地说:

“现在这里没有别人,你不用这么装模作样,上午电话里不是挺好。”

说到电话,漫兮有点赧然,尽管约定是她不愿意的,但她毕竟没有履行。

文修远似乎洞察了她的心思,转过头来说:“是不是觉得惭愧,放别人鸽子。”

“我本来就没答应。”

文修远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我就知道,对我,你永远都没有愧疚感,不过还好我够了解你。”

“是吗?”

“如果不是了解你,我怎么会猜到你下午肯定不会乖乖等我。”文修远看着她,“我根本没想过能在楼下等到你,还不如直接来这边。”

漫兮自嘲地笑笑,将垂落下来的发丝别到耳后,认真地说:“看,我们都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又何必自找麻烦。过去的事情我不知道你记得多少,我大概已经忘了,也不打算再计较,我只希望能平平淡淡地过完我的下半生。我信作为文亚的执掌者,你也不会缺什么,没必要再去纠缠那些过眼云烟。我们都放下过去,过各自该有的生活,可以吗?”

文修远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明显的痕迹,可是她似乎变得不一样了,以前的漫兮绝不会这么开诚布公地坦白自己。不过,也只是一瞬,他就看穿了漫兮的故作镇定,她放在桌子下面的手一直不断地搓着自己的衣角。他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松了口气,很快恢复了常态,优雅地晃动着酒杯,灯光下冰块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

“你忘了我却没忘,你知道我的记性一向很好,过去发生过的每一件事都印在我的脑海里。你说对了一件事,我目前的生活确实不缺什么,但是过去的生活却还不完整,我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弥补残缺而已。阿兮,你知道我缺了哪一块吗?”

漫兮自然不愿回答,她立刻摇头:“我并不知道。”

文修远哑然一笑:“没关系,我可以帮你想起来,明天下午怎么样?我还在楼下等你。”

“你知道我是不会去的。”漫兮无奈地说。

“是吗?这次我想就不会是我直接上去找你那么简单了……”

漫兮几乎是直觉地想到了刚被提为女主角的林蔚然,她愤怒地打断他:“文修远,你不要打蔚然的主意。”

文修远看了她一会儿,仰脸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这就要看你的了。”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今天是她第二次问他这个问题。他将手里的酒杯放在吧台光滑的台面上,依然笑得优雅清贵、四两拨千斤:“没什么,只是请你吃饭而已。”

第二天是林蔚然作为女主角正式进入剧组的第一天,她们早早地起床准备。

林蔚然站在镜子前,发型都换了四五种,衣服更是换了无数套,却仍是不满意。

“这套衣服是不是显得特别老气啊,脸也这么大。漫兮,我最近是不是胖了?”

林蔚然捏着自己的脸颊愁眉苦脸地问。

“没有啊,刚刚有称过,你自己也看到结果了,和之前一样,保持得很好。”

漫兮安慰她,“这套衣服我觉得很好,颜色低调却很衬你的肤色,款式也经典。

现在剧组刚刚换了你做女主角,我们越显得平静,不显山露水越好,我觉得这种不出挑却不乏品位的着装正合适。”

“真的吗?会不会太普通?我们这样好像有做贼心虚的感觉。”林蔚然抚着腰间的褶皱低声嘀咕。

漫兮无奈地叹了口气,终究蔚然还是怀疑她是因为文修远和自己的关系才得到女主角的机会的。

“蔚然,你是凭实力得到这次机会的,为什么要做贼心虚。”

“是吗?可是如果不是文修远遇见你,也许我永远都没有这样的机会。”林蔚然抬起头,不自信地说。

“你以为文修远会因为我是你的助理,就不顾大局随便更换演员?你把他想得太简单了。蔚然,我了解文修远,他绝对不是这种公私不分的人,也许遇见我是一个契机,但最关键的还是你的实力。你难道忘了,那天刚开机时,他也在片场,大家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再说,崔导不满意女一号是显而易见的,这次换人崔导一定也是支持的,否则不会决定得这么快。”她看着林蔚然的眼睛,真诚地说,“蔚然,自信一点。”

林蔚然也笑着点点头:“嗯,我会的。”

林蔚然早已为这个剧本下了苦功,到了片场果然进行得比上一次顺利多了,崔启正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满意,她们也渐渐放下心来。

下午的时候,剧组通知要拍夜场戏,大部分人都叫苦连连,只有漫兮十分愉悦地给文修远打电话:“今天剧组要拍到很晚,恐怕没有时间走开,晚上吃饭的事情只能再推一推了。”

“要拍夜场是吗?”文修远平静地说,“好,我知道了。”

通完电话,漫兮喜滋滋地走回剧组,心里祈祷:希望以后日日有夜戏。

差不多下午5 点的时候,林蔚然的戏份告一段落,她回到休息区,漫兮立刻递上温水和遮阳伞。

“当女主角的感觉怎么样?”漫兮边帮她整理妆容边笑着问。

“痛并快乐着。”林蔚然仰躺在椅子上四仰八叉。

两人正闲聊着,副导带着两个女生朝她们走过来:“蔚然,这是公司给你加的助理。”

“加的助理?为什么?”两人都诧异地问。

“女一号的福利啊。”副导笑呵呵地说,“现在知道当明星的好处了吧。漫兮,你可以先走了。”

“导演,没关系,我可以照顾蔚然的。”

“蔚然明天的戏还有很多需要准备的东西,你早点回去作准备,明天白天精神饱满地来。”副导几句话堵住她们的推辞后,就忙着去拍摄场地盯着了,剩她们四个大眼瞪小眼。

“以前我怎么没见剧组里有女明星这阵势啊。”林蔚然附在漫兮耳边悄声说。

漫兮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机先响了起来,是文修远。

“现在有时间了吧。”

“原来是你。”

“怎么?满意吗?”

“你不觉得这样太夸张了吗?”

“有吗?我没有直接打电话给你们导演崔启正哪,还是你需要这样。”

“我不需要!”

“那好,半小时后公司楼下见。”

瞪着被挂断的手机,漫兮眼睛几乎冒出火来。

“文修远?”林蔚然用手遮住另外两人的视线,用口型询问她。

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眼神,林蔚然立刻心领神会,摆着手赶她:“去吧去吧。”

“蔚然,你明知道我不愿意。”

“没办法,人家是大boss,我还要混饭吃。”林蔚然摆出一副身不由己的神情,刺激得漫兮立刻拎包走人。

“这小姑娘,真倔,没人帮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弯来。”看着漫兮的背影,林蔚然摇头。

下班高峰期,路上堵得很,十几分钟的路程她在公交车上硬是花了40 多分钟。

她倒是不着急,恨不得车子一直停在中间,不通才好。

下了车,漫兮没敢往公司正门走,直接冲着侧门去. 在一个路口的拐角处一辆黑色的轿车静静地停在那儿,像一只沉默的怪兽。

漫兮低着头准备绕过去,贴了膜的车窗缓缓地摇下来,露出文修远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夕阳还未完全没入地平面,些许的光透过车窗打在他脸上,阴影交替处更显得他五官深邃,平添了几分威严,让她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文修远没说话,探身将副驾驶一侧的门打开,漫兮也不再说什么,绕过车头坐进副驾驶的位置。

车子的密闭性很好,将外面世界的喧嚣完全隔绝,里面更加安静得诡异。漫兮张了张嘴刚要道歉又想到事情并没有按照她的意愿进行,直了直腰紧紧地闭上了嘴。

想是文修远也并不享受这种氛围,伸手按了DVD 的播放键,悠扬的轻音乐倾泻而出,却不但没有缓解气氛的尴尬,反而显得车子里安静得可怕。

“你做助理很尽职啊。”文修远终于决定打破沉寂。

“还好。”漫兮假装没听出他话里的讽刺,尽可能平淡地说。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热衷于一些微不足道的琐事。”

“每个人都很难改变自己。”

“是吗?那你觉得我有没有改变?”

漫兮闻言看了看他的侧脸,窗外华灯初上,他专心地开着车,看上去心无旁骛,并不是真心想知道答案,她便也默默转头看向窗外。

两人都不再说话,文修远将车子开得飞快,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B 市一家有名的宫廷菜馆。这家店地处闹市,却并不是高楼大厦,而是一处雅致的老旧院落,朱红木门,雕檐画廊,是钢铁丛林中的鸟语花香。

漫兮进去的时候特意看了看屋檐下的牌匾,忽然想起公司里曾有个别没深度的小明星赤裸裸地炫耀,说去了某某宫廷菜馆,据说厨师家族确是旧时宫中御厨,现在也曾多次为中外领导人服务,由于店面有限,普通人基本没机会品尝。

原来说的就是这家店。

漫兮一边在心里鄙视文修远的特权主义,一边四处打量。店内古色古香,从桌椅摆设、屋顶垂吊的宫灯到墙上的小画无一不考究,为数不多的几张檀木桌都被屏风所隔,置身其中清幽雅静,竟丝毫不会受到彼此的影响。

他们刚落座就有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先生走到他们跟前,笑呵呵地和文修远打招呼,看起来熟稔的样子。

“姑娘,你是第一次来吧,想吃什么尽管点。”老先生笑着说。

“哦,我……”

“蟹肉双笋丝、荷叶鸡、沙舟踏翠、金菇掐菜、饽饽要木樨糕和四喜饺,再来一个龙井竹荪。”文修远不等她的话说完就干脆利落地说了一串菜名。

“你已经来过多少遍了,问问人家姑娘的意见嘛。”老先生嫌弃地说。

漫兮倒是不介意他替自己拿主意,看菜谱她是丝毫想象不出菜会是什么味道,更谈不上点菜。她对老先生笑笑:“这些都蛮好,我不挑食的。”

老先生朝文修远使了个眼色,又神神秘秘地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漫兮越发觉得老人家有孩童气,等他走了忍不住偷笑。

“你知道曲老和我说了什么,这么开心。”文修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说。

“没有,我只是想到其他好笑的事。”漫兮止住笑。

他只是盯着她看,过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没觉得哪儿好看啊。”

漫兮正在借喝茶掩饰自己的无措,听他这么一说,没提防岔了气,呛得咳嗽连连,眼泪鼻涕着实狼狈。

好在菜上得很及时,让她免于和文修远继续纠缠这个尴尬的问题。

宫廷菜不仅味道一流,就连盛食物的器皿也十分精美,漫兮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住,专心致志地吃起来。

文修远不说话,漫兮也绝不主动寻找话题,一顿饭吃得很安静。文修远吃得并不多,早早便停下筷子。她从小就知道文家吃饭八分饱的规矩,对他的这种行为也并不奇怪,只是不看他,埋头大吃。

吃到尽兴,文修远绅士地盛好一樽汤放在她面前,极其自然地抬手擦掉她嘴角的一颗饭粒,宠溺地说:“这么大的人怎么还是和小孩子一样。”

似乎是想起了她从前的糗事,文修远笑起来,眼眸中满溢的柔情让她心头一颤。她慌忙垂下眼帘避开他的视线,喝了一口汤,虽然杀风景,但还是说出了憋了一晚上的疑惑:“蔚然的事是你安排的吧。”

文修远似乎早已料到她要问,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你既然心里已经认定了还问我干什么。”

“真的是你?”漫兮轻轻地说,心里忍不住失望,自嘲地说,“我早就应该知道,之前竟然还心存幻想,还以为……”

她摇摇头不再说下去,文修远却眼神灼灼地看着她:“还以为什么?”

漫兮看了他一眼,垂眼道:“还以为你不屑于做出这种公私不分、毫无道理的事。”

文修远忽然心情就好起来,向后靠在椅背上笑得灿烂:“看来我在你心里并不是一无是处。”

漫兮疑惑不解地看着他:“那你的意思是,你没有做?”

文修远既不否认也不肯定,只是靠近她,看着她的眼睛说:“我只想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们两个更了解彼此,是不是我,我会怎么做,不需要问我,听听你自己的心就可以了。”

他的眼神深邃,内双的眼睑自带三分春情,只不过专注地看着她,她便觉得要掉进其中的旋涡中,不能自持。她强制镇定下来,重新低下头喝汤,故意冷静地说:“你还是这样,什么事情都不明明白白地说,故作深沉。”

是的,我没有变,文修远心情复杂地想,我仍然痴迷地爱着你,像个不知悔改的傻瓜。

送走了漫兮,文修远开车回到城东半山的别墅。这是一幢三层的洋楼,平时除了钟点工,只有他一个人住,说不寂寞是骗人的,可是他还是固执地住在这里。

当初他大学毕业,不顾余文慧的再三反对,毅然决然地搬出了文家旧宅,家庭聚餐从一周一次减到一个月一次,文修远才勉为其难地准时参加。

余文慧反复追问他搬走的原因,他只说是为了工作方便,但他心里清楚地知道并非如此。他只是想要摆脱掉那座宅子,那里到处都有他和她共同生活过的痕迹,他没办法装做若无其事。

脑子里不自觉地回放着白日里的情形,漫兮的拘谨、沉思,不怎么讲究的吃相……他恼怒地咒骂了一句,想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抛之脑后,却发现这并不简单。打开三楼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微凉的晚风拂过面颊,让他的头脑略微清醒。他走出去俯身趴在栏杆上,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山下城市的繁华灯光在烟雾中渐渐模糊,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五年前。

从昏迷中醒来,入眼的是一片单调的纯白,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充斥在每一个角落,之后他才感觉到疼痛。可能是麻醉剂的作用,疼痛的感觉并不强烈,而是麻麻的刺痛,像有无数的细毛针在同时扎他一样。

昏迷前的情形如潮水般涌上脑海,鲜血,嘈杂纷乱的背景里漫兮空茫的眼神……想到这里,他立刻挣扎着起身,头才刚刚离开枕头,就感到腹部剧烈的疼痛,他大叫一声跌回床铺,痛出一身冷汗。

他的叫声惊动了外间的文良夫妇,24 小时的看护也立刻走进来查看。

“小远,你总算是醒了,你吓死妈妈了。”余文慧疾步走近,握住儿子的手,哽咽着说。

“妈……”文修远咬着牙叫了一声,表情痛苦,再也说不出话来。

“儿子,儿子,你怎么了?是不是又疼了?”余文慧摸着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急忙拉过旁边的护士,“你快看看他怎么了,不是用了麻醉剂吗,伤口也缝好了,他怎么又疼啦!”

“文太太,不要着急,我们的主治医生马上就来,检查了伤口就会知道情况。”

“有伤口怎么可能不疼,你也别太过夸张。”文良也在一旁劝说妻子。

“哼,有你这样做父亲的吗,小远受伤的那会儿你在哪里,他躺在医院一整晚你才恋恋不舍地从温柔乡里回来,平时你也从来不管我们娘儿俩,当然不心疼!”余文慧是极要面子的人,平日里不管在家里如何吵闹,在外面是从来不愿给人家看笑话的,可是文修远的事情已经让她的情绪极度不稳定,现在也顾不得什么面子问题,直问到丈夫的脸上去。

“现在在说小远的伤势,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文良过分英俊的脸也沉了下来。

余文慧还要再反驳,被文修远握住了手,她的注意力再次回到儿子身上:“小远,你想说什么?”

文修远单手捂着肋下的伤口,另一只手拉住母亲,有气无力地问:“阿兮呢?

她在哪儿?”

余文慧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脸色更加不好看:“小远,那个女人把你害成这个样子,你还提她做什么!”

文修远更紧地握住母亲的手,锲而不舍地追问:“妈妈,你告诉我,她在哪儿?我想去看看她。”

余文慧不耐烦地把头转向一边:“她在哪儿我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以后你也不许再问,更不许和她有来往。”说着瞪着自己的丈夫说,“这种招蜂引蝶的女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眼看着不可能从母亲嘴里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文修远放开握着她的手,忍着痛又要挣扎着起身,被眼疾手快的文良按住。文良给余文慧使了个眼色对儿子说:“小远,漫兮和她姑姑还在原来的病房休息,你知道,最近她情绪不是很稳定,不能来看你,你不要胡思乱想,等到身体康复了,就可以去找她,到时候有什么再说清楚就是了。”

一边的小护士欲言又止,余文慧压了压心头的怒火也不再多说。文修远这才勉强答应下来,重新在病床上躺好,乖乖配合医生的检查治疗。

可他没有想到,他的这一犹豫再见伊人竟是五年后。

一阵手机铃声将他从回忆里拉回来,他接起电话,是助理Jason。

“文总,今天片场进行得很顺利,崔启正导演对于林小姐的表现很满意。”

“嗯,启正的眼光一向很准,他既然主动建议换女主角,肯定是有把握的。”

“可是……”Jason 犹豫着说,“这样会不会让路小姐误会您别有用心。”

“没关系。”文修远笑着说。漫兮的理解让他心情舒畅,可是事实上她怎样想他又如何,反正他已不能爱她,有这样的误会恰恰帮到了他,他又何必在乎。

“这……”Jason 还在替他为难。

文修远打断他:“不用管她,还有,我让你办的另外一件事怎么样了?”

“路小姐的通话记录和出行记录都很简单,除了林小姐和几个固定的工作伙伴外就只有这一个对象,据推测应该就是路小姐唯一的亲人路淑娟女士。不过,这还只是我查到的一个初步结果,具体情况我还在查。”

“嗯,继续查,但没有我的命令不要惊动她。”

放下电话,文修远又在阳台上待了许久,回到屋内已是凌晨,却仍然了无睡意。事实上,这五年来孤寂无眠的夜早已是他的伴侣,他常常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想象他一个人孤独地死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也没能见到她,那种锥心刺骨的痛每每让他辗转难眠。

文修远在黑暗中睁大双眼,漫兮沉静的面孔不断出现在眼前,他厌烦了和心底的声音说不,从床上一跃而起,拿起刚刚才脱下的外套,攥着车钥匙,急匆匆地离去。

早晨5 点钟,漫兮准时醒来,今天林蔚然没有太早的戏份,还在睡梦中,她也不叫醒她,自己穿了运动衣去买早饭。

今天是个大雾天,能见度不超过50 米. 漫兮从公寓楼里出来,顺着街道向前走,昨晚那辆黑色的车子渐渐从浓雾中显现出来。她并不敢确认这就是文修远的车,毕竟城市这么大,遇见同样的车子并不奇怪,所以她只是放慢脚步,装做不经意地打量。这时,车门打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走下车来,白色的雾气中,身穿深色正装的他分外显眼。

她显然没有料到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遇到他,她彻底惊呆了,傻傻地站在原地忘了行动。

文修远单手插裤兜,迈着精准优雅的步伐从浓雾中向她走来,面容英俊,仪态风流。她看着他,不得不相信,除了完美的外表,商场的磨炼在他身上加注了另一种成熟男人的内涵和魅力。如果不是那么了解这个人的话,她也许和其他许多女性一样,早已经被他的男色虏获。

文修远走到她面前并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看她,专注地看,仿佛迫切地想要看清楚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直到情不自禁地抬手想去触摸她的脸颊。

在他触碰到她之前,她已经翻然觉醒,猝不及防地后退了一大步,他的手就僵在半空。

“你怎么在这儿?”漫兮移开视线,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在盯着他看,尴尬已不足以形容她的感受。

文修远已经收回那只不受自己意识控制的右手,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像一个傻子一样在她的楼下守了一夜,只为了等着看见她——他害怕她再一次离开!

在那一瞬间,文修远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么的可笑,而刚刚那个不受控制的动作更是让他的失态锦上添花,他一句话也不想多说,一分钟也不愿意多待,只想立刻离开。他确实这么做了,走到车前又停住了脚,犹豫再三还是折身回来,把一瓶防晒霜塞在她手里:“今天中午林蔚然的外景戏多,注意防晒。”

“你来就是为了送这个给我?”在他上车之前他听到漫兮在身后问。

他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样,上车,启动,转向,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发动机发出隆隆的咆哮声,车子绝尘而去。

四周又恢复了清晨的宁静,漫兮置身于白茫茫的迷雾中,有些犹在梦中的错觉,如果不是手中那瓶小小的防晒霜,她几乎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文修远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就像是有人撩开了白色的窗帘,窗外的人影一晃,窗帘放下,一切又消失了。

整整五年,被关心的感觉如此陌生而强烈,虽然比起一顿丰盛的烛光晚餐、一座华丽的花园洋房,这一瓶防晒霜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但却是最体贴细微的关怀。可偏偏这种久违的温暖来自于她一直躲避的人,感动却夹杂着无奈、无措,她的心情复杂而矛盾。

他们都刻意忽略那天早晨发生的事情,文修远依然经常约她吃饭,约10 次,漫兮会去4 ~ 5 次,他倒也逼得不紧,她说不去他也不多问。

他们偶尔也去看电影,还是文亚投资拍摄的,他花大价钱包下一间VIP 情侣包房。抱着大桶的爆米花,漫兮忍不住地问:“你家里不是早就有原版,为什么还来电影院凑热闹。”

文修远瞟她一眼:“每天都喊着支持正版,票房大卖,花钱来电影院有什么不对。”

已经看过的电影,他自然看得心不在焉,嘴里不停地吩咐,“饮料可乐爆米花,拿过来……”

漫兮全神贯注地看着屏幕,还得不时分心满足文大公子花样繁多的要求,简直手忙脚乱,不知是否习惯使然,她竟然忘了自己可以说不。

文修远则享受着她的服务,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少年时光,青春萌动,别扭又带着丝丝甜蜜。

情侣卡座设计得亲密无间,他假装不经意间胳膊搭在她身后的靠背,悄悄地,悄悄地挪近一些,再挪近一些,轻轻地触碰她的肩膀。漫兮被高潮时的剧情所吸引,没有丝毫觉察,他便放心地拥住。她垂落的发丝晃动间擦过他胳膊上裸露在外的肌肤,直痒到他的心里。

此刻,他所有的顾虑似乎已经远去,她仿佛有魔力一般,让他唯一想做的就是靠近,再靠近。

文修远的电话每天总要打来一两个,虽然时间并不长,只是随便聊两句,却准时得很,总是在她要入睡前掐着时间打来。本来已经习惯,可也有尴尬的时候。

他那边背景嘈杂,像是在什么应酬的场所,他语带微醺地说:“阿兮,我很想你,你想我吗?”

他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午夜持久地回响在她耳边,她心如擂鼓,却刻意冷静地说:“你喝醉了。”

他一笑置之,哑声道:“对,我喝醉了,我一定是喝醉了。”

放下电话,她却辗转难眠。

剧组召开Party,漫兮作为林蔚然的助理,按规定必须参加。公司的高层也会参加。林蔚然作为新戏主角,风头正劲,她高高兴兴地提前带着漫兮去试了礼服,最终挑中了一件白色小礼服。

Party 当天,林蔚然自然成了焦点,与各个领导、导演、制片交谈甚欢。漫兮作为助理,自然得陪同。所幸,文修远虽在,但作为高管,却兴致不高,整晚只是待在角落里喝酒。

好不容易,漫兮寻得片刻安宁,忍不住溜出了大厅。离开人群,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没有了混合的名贵香水味,空气都变得清新。沿着走廊的墙壁,她慢慢踱着,不时地仰起头看穹顶上的壁画,宗教主题、欧式风格,鲜艳的色彩在这里有一种别样的和谐。这里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株绿色植物。在走廊的尽头,并排的三株棕榈后面却藏着一排软沙发,而沙发的一侧则是巨大的鱼缸,畅游其中的热带鱼色彩斑斓,形成一道绝佳的美景。

漫兮不禁佩服这家会馆设计者的细致,即使客人休息的角落也既不会被打扰,又设计得独具匠心。

她回头看看,四下无人,便跪在沙发上,逗弄那些小鱼。她的手指所到之处,受惊的鱼群没头没脑地躲避,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彩色的鱼鳞被灯光一照整齐划一地泛着亮光,实在有趣。漫兮玩得兴起,格格地笑出声来。

“阿兮,好兴致啊。”

漫兮好比水里那些受惊的鱼一样转过头来,文修远靠着沙发扶手灼灼地看着她,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里面有点闷,我出来透透气。”漫兮从沙发上下来,笔直地站好,不自在地拽了拽过短的裙摆,“你……文总怎么也出来了?”

文修远的眉峰跳动了一下,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的身上有酒的醇香,恐怕是醉了。漫兮皱皱眉,转身欲走,却被他一把抓住。

漫兮拼命挣扎着,几乎站立不稳,被他占尽了便宜。她咬紧嘴唇,泪光闪动间,让仅有的怒视也变得楚楚可怜。

面对着这样的她,文修远只觉得浑身的热气都冲入脑中,他想了一晚上的事情终于被他付诸行动。他覆上她的唇、颈上、胸前,舔弄吸吮着,不放松一分一毫,酥麻带着些刺痛的感觉传来,漫兮痛苦地闭上眼。

在她以为这一切遥遥无期时,文修远却停下了动作,从她唇上移开,声音沙哑地说道:“漫兮,能原谅我吗?”

泪眼朦胧间,漫兮恨恨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一回到家,漫兮就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觉得浑身无力,疲惫至极。发了会儿呆,她拿起电话给林蔚然打了个招呼,电话里吵吵闹闹听不真切,她觉得那些人估计又要疯一整晚。

要洗澡的时候她才发觉身上还披着文修远离去时给她的大衣,那上面还残留着男士香水的味道。她悻悻地走出浴室,将那大衣远远地挂在门口,这才放心地走进浴室,脱去一身的疲惫。

为了洗去身上存留的他独有的味道,她在浴缸里泡的时间太长以致差点昏倒在浴室。好不容易扶着墙挪出来,站在镜子前,她抚摸着颈项、锁骨和肩上的那些红痕,仍然有微微刺痛的感觉。

脑海中渐渐浮现文修远亲吻她时近在咫尺的脸庞,沉醉而又压抑,那大概是他唯一会脸红的时刻。五年前他们之间那段荒唐的时光毫无征兆地从记忆深处跳脱出来,那些亲密的、耻辱的、痛的时光。

她想了一夜,也醒了一夜。林蔚然果然整夜未归。早晨起来,漫兮用凉水拍了拍脸,拿着电话,将脑子里的想法又理了一遍,她鼓起勇气拨出号码。

“蔚然,我想离开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