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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旧痛新伤(3)


18. 原来她憧憬的自由如此不堪一击

漫兮第二天是被一通电话叫醒的,路淑娟走进来喊她:“兮兮,你的电话!快点!”

她迷迷糊糊地出去接,里面传来周宁哭泣的声音:“漫兮,你快来啊,舒朗他快死啦,他快死啦!”

电话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正下楼的文修远见状眼皮跳了一下:“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舒朗死啦,舒朗他死啦……”漫兮呆呆地重复着周宁的话。

“你说什么?”文修远也愣住了,反应过来后拿起电话拨过去,详细问了医院的地址,拉起她往外走,“快,跟我走。”

漫兮就这么由着他给她裹了大衣,塞进车里,一路飞驰着去了医院。

他们进去的时候,只看见楼道里跛着脚抹眼泪的舒父和痛哭失声的周宁。漫兮冲上去问:“周宁,舒朗呢?舒朗他在哪儿?他怎么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你别哭,你别吓我。”

周宁哭得说不出话来,扔给她一张白纸和一串红色的珠子,上面的字迹已经被泪水晕开,有些模糊。

漫兮颤抖着接过来,努力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漫兮:

当你看到这段话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你了。真的对不起,我再一次离开了你,请你不要伤心。如果我留在这个世上,对我来说,那才是一种磨难。

文修远说得对,我是一个懦夫。我明明每天晚上还在吸毒,却为了掩饰自己的丑陋而欺骗了你,也欺骗了我自己。我的存在对你来说就是一种负担,如果没有遇到我,你一定会比现在幸福。如果注定会有这样的结局,我宁愿当初做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不去同情你的遭遇,那样的话你丢掉的仅仅是几十块钱,而不是这么久以来的幸福。

我终于下定决心要放手,再见,漫兮,请原谅我的自私,我独自去了天堂,那里没有贫穷,没有黑暗,没有罪恶,我会很幸福。所以,请你也要洒脱地放开手,不要再被我拖累,不要再为我牺牲,也不要再想着我……祝你幸福,我的爱人,只有你幸福了,我在天上才会看着你微笑!

舒朗绝笔“舒朗呢?他现在在哪儿?这不是真的,周宁,你快告诉我,舒朗他在哪儿?”

看完信,漫兮摇着头,不肯相信这是真的。

“漫兮,你冷静一点。”文修远担忧地看着她。

“你找舒朗,我告诉你,他就在那儿!”周宁抬手指着楼道尽头的小屋子,“他刚刚进去,你要找他,去啊!”

“不,不……你胡说!你们都胡说!舒朗他还好好的,怎么会去那种地方,他还好好地躺在家里等着我们,我要去找他。”她说着就要转身走出去。

“漫兮,你不要这样,你要面对现实。”文修远担忧地拽住她。

“面对什么现实啊!啊?”漫兮疯狂地想要摆脱文修远的束缚,大声地喊叫。

“路漫兮,你闭嘴!舒朗有今天,全都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的朝三暮四,他会不去参加高考吗?要不是因为你的钱,他会去给人家收保护费吗?要不是因为你,和你身边的这个男人,他会受刺激吗?他会去寻死吗?这全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周宁来到她面前,狠狠地盯着她,吐出的字眼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每一下都正中要害。

“周宁,你不要胡言乱语!”文修远用身体挡在漫兮面前。

“我,全都是因为我,我……”漫兮惊恐地退后两步,忽然身子发软,朝后倒去。

“阿兮,阿兮!”耳中文修远的惊呼离她越来越远,直至完全消失。

漫兮这一次昏迷,足足睡了两天两夜,医生诊断说是因为长期的过度疲劳加上精神压力过大,本身她只靠着一种信念支撑着,可现在这唯一的支撑没了,人自然会变得脆弱不堪。

路淑娟看到毫无生气的侄女,想到早逝的弟弟和弟媳,哭得肝肠寸断。文修远站在走廊里把玩着一支烟,一如既往地沉默。

余文慧也来了,她听到医院各个角落纷纷扬扬的传言,大体了解了事情经过,安慰了路淑娟两句,并准了她几天假,让她可以在医院安心地照顾侄女。

看到文修远,余文慧叹了口气,儿子的憔悴太过明显。

“妈……”文修远也知道他们的事再瞒不过母亲,情绪低落地叫了一声。

“小远,你同学的事我也听说了,咱们能帮的就帮,漫兮这边有你路姨照顾着,钱我们也可以接济,你也不用担心。”

“谢谢您,妈妈。”

“谢什么,跟妈妈还这么客气。”

“……”

“你现在就跟我回去吧。”

“妈,阿兮她还在昏迷,同学的事我都没有办妥,怎么能现在回去呢?”文修远皱着眉头看着余文慧,漂亮的眼睛此时布满了红血丝。

“小远,前些天我和你爸爸商量过了,你好不容易回来,回学校前这段时间你就去公司里实习,熟悉一下公司的运营情况,以后你迟早要接这个担子。”

“为什么非急于一时呢?熟悉公司也不在乎这一周的时间。妈,你就让我待在这儿吧,这样我才能安心。”

“小远!”余文慧提高了声音,严厉地看着儿子,“你们的事……难道还嫌知道的人少吗?不行,你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妈妈!”文修远情绪变得激动,“你知不知道,其实舒朗的死我是有直接责任的!”

余文慧吓得要捂住儿子的嘴:“你乱说什么!”

“我没有乱说!要不是前一天我去了他家,和他说了那么多……刺激他的话,他不可能会受不了而自杀的。”文修远自责地说,“我在他濒临绝境的时候不仅没有帮他,还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漫兮!”身后忽然传来路淑娟焦急的呼叫,他们同时回头。

漫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在病房门口摇摇欲坠地靠在路淑娟的身上,脸色越发苍白,身体似乎还在不住地颤抖,她直直地看着文修远,有气无力地问:

“你……刚刚说,前一天……你去了舒朗家?”

“你在说什么,我们听不懂。”不等文修远说话,余文慧便接道,“漫兮,你刚刚才醒过来,应该回床上休息,不要到处乱走。”

漫兮不说话也不动,执著地盯着他。良久,文修远点点头,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是。”

下一秒,漫兮仰倒在地,再次昏迷。

医生检查后断定没有大碍,只是身体还太过虚弱而已。文修远却抓住戴眼镜的医生反复确定,直到人家气愤得要用身家性命担保才罢休。

生命太脆弱,前一秒还活生生的人再见时已成悔恨,他怕漫兮也会离他而去。

当天下午,漫兮再度苏醒,路淑娟抓着侄女激动地泪流满面,文修远第一时间去通知医生。

医生吩咐弄了些流食给她吃,路淑娟勉强喂下去小半碗,她就一个劲儿摇头,再喂就是呕吐的份儿了。

路淑娟吓坏了,哭着念叨死去的弟弟和弟媳,喊着你们去了,不能带走孩子啊,孩子还小,要是你们嫌那边没人照顾把我这个老婆子带走吧,反正兮兮走了,我也不想活了云云。

漫兮在这样的絮絮叨叨中支持不住,再度昏睡。

但漫兮还是好起来了,她一次比一次清醒的时间长,已经可以靠着枕头坐一小会儿,但只是不言不语,仿佛患上了失语症. 不管路淑娟怎样痛苦地央求,或者如何温言地抚慰,她只是沉默着望向窗外,不知道住院部的另一幢楼房的那一面白灰墙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

医生告诫患者家属说一定要解开她的心结,多带她出去走走,否则这样郁结于心,搞不好会有什么事发生。

自从她醒来,就再也没正眼瞧过他。文修远内心煎熬,可想到舒朗的死,不免觉得难过,又怕刺激到她,也就不敢过于强迫接近她,整天陪着她发呆。到了后来,连他也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氛围,再加上余文慧一再地施压,文修远最终决定先去公司。

漫兮已经受不了再一次的打击,他不想因为他,让她再受一次来自文家的伤害。

午后的阳光明媚,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照在床头,让她有些睁不开眼。她转过头,看到路淑娟还在一如既往地忙碌,这么短短的几天光景,姑姑又苍老了许多,漫兮忽然有些心酸。

“姑姑。”漫兮开口叫了一声,路淑娟手里的塑料盆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兮兮,兮兮……”路淑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向侄女的眼里除了惊喜,还有欲坠的泪水。

“姑姑,”漫兮柔顺地笑笑,看着姑姑走近,“姑姑,我忽然想吃您做的八宝小汤圆。”

“唉,兮兮你想吃,姑姑就去给你做,啊,姑姑这就去给你做,你等着姑姑。”

路淑娟吸着鼻子笑得好舒心,摸摸侄女瘦削的脸颊,转头急着回去准备。

路淑娟的身影消失在病房门口,前一秒还漾在漫兮唇边的笑意瞬间收起,下一秒便成了涟涟泪水挂满脸颊。

她醒来的这些天不停地想,不和任何人说话,就是怕被外界影响到思路,她想在这个世界找到一个让她留恋的理由。

她冥思苦想,结果还和一开始一样,除了抚养她长大成人的姑姑,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她留恋的了。从小到大,她忘了有多少次在紧要关头想到过姑姑。

每一次她想要任性妄为的时候就想到了劳累一生的路淑娟,姑姑把她抚养大,她得听话,得坚持……可是现在,她太累了。

舒朗走了,带走了她唯一的念想。

她是注定自由不了的了,所以她将一切憧憬和希望寄托在舒朗身上,即使是后来分手,她也不曾改变过这个初衷。舒朗像一只翱翔在蓝天下的鲲鹏,只要他自由自在,无所畏惧,她系在他身上的心就是自由的,不管她付出了多大的代价,牺牲了多少。

然而,舒朗的吸毒给了她重重一击,原来她所憧憬的自由如此的不堪一击。

于是,她发了疯一样地挽救,救赎舒朗的同时也救赎她自己的心。但是文修远伸手轻轻一推,她的梦想便轰然倒塌。

她的心是玻璃做的,清澈易碎。

玻璃碎了,她的心也死了。

漫兮把舒朗留给她的信还有那一串血红的珠子握在手里,伸手拿过放在床头小柜上的水果刀。

文修远一整天都觉得心烦意乱,虽然这段时间他本来也心不在焉,但还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过。昨晚他去医院看漫兮时,她已经睡着了,他在床头静静站了许久,仍然没有勇气叫醒她,那天她一醒来问的那句话太尖锐,刺得他一激灵,他开始害怕面对她的责难。

可是现在,他又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心血来潮想要去看看她的脸,哪怕她还是不愿和他说话,甚至不愿看他一眼……中午的时候,文修远还是决定去看她。

医院长长的走廊静悄悄的,阳光从一侧的窗户照进来,在窗台上投下短短的影子。文修远喘着气疾走,鼻端是医院里万年不变的消毒水味道。

到了漫兮的病房门口,他却忽然停住了,不知道她吃了午饭没有,他这样急急慌慌地跑来,都没想着带点什么来。不过,即使他带了,她也未必会吃。

文修远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

他从来没想过出现在眼前的会是这样的情景,漫兮不再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发呆,而是带着决绝的表情,握着一把水果刀搁在手腕处。那锋利的刀刃折射出耀眼的光线,仿佛随时都准备奋力一切,在那苍白细腻的肌肤上留下一道血红的伤痕。

“阿兮,你要干什么?”文修远声音都有些变了。

漫兮也抬头发现了他,立刻如被惊吓的小动物瑟缩了下,看他就要上前来急得大喊:“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文修远脸色阴沉,不理会她的喊叫,眼看就要上来抢走她的利器了。

“你听到了没有,不许过来!”漫兮苍白着脸嘶喊,忽然反应过来一样扬起刀刃就要切向手腕那青色的血管,可惜有些慌张,又找不准位置,只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红色的血液像一条细线慢慢从被撕裂的表皮渗透出来,在白瓷样的皮肤的映衬下仍旧触目惊心。

“阿兮,不要!”也就是几十秒的时间,文修远也扑到了近前,惊痛地大喊,一把抓住她拿着刀的手,“你干什么做傻事,舒朗出事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已经过去了,你非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吗!”

“你放开我,不要管我,我不用你管!”漫兮拼了命地挣扎,手里的劲竟然出奇的大,文修远一时半刻也奈何不了她。

“我偏要管,阿兮,算我求你,你快松手,以后我再也不为难你、强迫你了,那些钱那些债我都不要了,你听见了吗?只要你好好的,别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我什么都依你!”

“我早就在拿我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了,和我开玩笑的还是你,文修远。可是我都那么努力地在还钱了,你为什么还要逼我,为什么?”漫兮哭喊着,似乎几天里积蓄的力量在这一刻全部爆发。

“我错了,阿兮,我错了,我再也不逼你,你把刀子给我吧。”漫兮手腕上的血因为她的用力过度流得更快,渐渐汇成了一小股顺着她的手臂流下来,滴在他和她同样白色的衣服上,仿若开得最绚烂的花。文修远一边哀求着她,一边朝着敞开的房门大喊,“来人哪,医生、护士,都他妈跑哪儿去了?”

“还有舒朗,他怎么能就这么离开了,他说过要永远保护我、爱惜我,可是他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漫兮歇斯底里地哭着,披散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甩动,散在她惨白的脸上说不出的凄楚,她忽然盯住近在咫尺的文修远,“你,你为什么要去找他,你和他说了什么,都是你,我们已经这么卑微、这么可怜了,你为什么还是要逼我们。一定是你故意说了什么刺激他,他才会离开!”

“是,我是去找过他,但是我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只是想要激励他站起来,不要再这么自欺欺人,拖累你们,只是这样而已,难道这样也有错吗?

阿兮,舒朗他会走上这条路都是他自己的错,和别人没有关系,你快放下刀,他已经不在了,你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眼看着那刀刃慢慢地偏离了漫兮的身体,翻转过来,文修远咬着牙使劲作最后的努力,只要再努力一点,漫兮就可以完全脱离危险了。

“不,都是你,是你逼他的,他本来好好地要和我在一起,都是你,都是你!”

漫兮不顾手臂的剧痛,和他铆着劲拉扯。嘴唇被自己咬得流了血,满嘴咸腥,手腕被弯成极端的角度,她只觉得腕骨一痛忽然就失了力气,软软地顺着文修远的力道往外撤去。

文修远没想到漫兮的力气撤得这么急,手里还在使劲,那白刃的寒光一闪,他就觉得肋下一痛,接着便是大量温热的液体涌出他的身体,沾在刀柄上他和她紧握着的手心。

文修远不敢相信地看着漫兮,不说话一直一直摇着头。

漫兮早已经吓呆了,她清楚地听到“噗”的一声,手中的利刃刺破文修远的肌肤,穿过血肉,她便满手的鲜红。自己手腕的伤口还在流血,流下去混在他的鲜血中,然后滴落在地板上,一滴、两滴……再也分不清彼此。

医生、护士还有拿着保温盒赶来的路淑娟和余文慧全部惊呆在门口,看着漫兮手里拿着一把刀插在文修远身上。

“小远,儿子!”余文慧第一个冲进来,扑到文修远身上,他随着母亲的力道慢慢地倒下去。

世界似乎忽然安静下来,他只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一声、两声……周遭的一切在他眼中渐渐模糊,对面的漫兮目光空茫,满手鲜血,离他越来越遥远。

他忽然开始害怕,害怕她就这样消失在自己眼前,他想用力抓住她,可是却没有丝毫力气,终于坠入沉沉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