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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初见(1)


1. 原来“小地主”就是年级的大红人文修远

漫兮很小的时候就听外婆说过,世间的小孩子,只要是12 岁以下的都归镇上奶奶庙里的三位神仙管着,如果不听话,神仙就会代替父母管教他们,小婴儿屁股上总也散不去的淤青就是最好的证明。漫兮对此半信半疑,但为了让神仙们更好地保佑小漫兮,外婆坚持每年的除夕、中秋和漫兮生辰的午夜都会烧掉一摞摞七彩斑斓的纸。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彩纸起了作用,小漫兮打从出生开始就茁壮得很,红扑扑的脸蛋儿,小胳膊小腿儿劲儿大得很,上山爬树,下河摸鱼,无所不能。

在镇上小学当老师的路爸和路妈对女儿的彪悍很是懊恼,不知道自己家的教育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班上五六十个孩子明明都管得服服帖帖,唯独家里这一个无法无天。于是,路爸和路妈不止一次威胁小漫兮说:“你再胡闹,我们两个人走得远远的,看谁来管你!”

谁都没料到,就是这样几句再寻常不过的气话真的一语成谶,他们真的舍下了自己的女儿,再也没有回来过。

6 岁几乎是漫兮生命的转折点,先是还没出正月时正在烧火的外婆一头栽倒在炉灶前再也没能醒来。失掉了彩纸的庇佑,漫兮开始事事不顺。腮腺炎、麻疹、水痘这些小孩子易得的病在一年之内先后找上了她,让她不仅耽误了学前班入学的日子,还在家里整整憋了半年多。

等到她终于可以走出户外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小伙伴们几乎认不出这位“头儿”了。她原先胖乎乎的身体变得纤瘦,晒得黑糊糊的皮肤也由于长时间的不见阳光恢复了水嫩嫩的白,连说话的声音也因为大病初愈而变得软绵绵的没有底气。

路妈对现在这样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儿满意极了,和路爸一起进县城办事前仍不放心,唯恐她又变做之前的“混世女魔王”,特意在出门时叮嘱寄放在邻居家的小漫兮:“兮兮,要乖乖地和阿姨在家,要不然爸爸妈妈就再也不要你了。”

路爸和路妈前脚刚出门,漫兮便将他们的话忘得一干二净,撒丫子跑得无影无踪。为了补偿这段时间的损失,终于获得自由的她找到小伙伴把错过的“坏事”

一下子做了个遍,直到邻居的阿姨来寻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然而,就在那一天,路爸和路妈在坐着中巴车回来的途中出了车祸,再也没有回家,他们真的不要她了。

6 岁的小漫兮对警察叔叔和邻居们的话似懂非懂,对死这个字眼的内涵也知之甚少,只当是自己做的坏事这次被这么多人发现了,她有些胆怯地站在角落里,戒备地盯着将她团团围住的人群。末了,她听到有人说爸爸妈妈再也不回来时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含混不清地反复说着:“我再也不敢了……妈妈,呜呜,我不爬树,不捉鱼了,呜呜,爸爸……我也不打架了,你们别不要我……你们回来……兮兮错啦,呜呜……”

然而,不管漫兮再怎么认错、哭喊,爸爸妈妈还是没有再回来。就这样,她在邻居家待了三天后,终于盼来了唯一的一个亲人。

一直在外打工的姑姑路淑娟回来看到一言不发、缩在墙角哽咽的漫兮摇着头抹了几滴眼泪,简单办了漫兮父母的丧礼,便带着她离开了这个她生活了六年的小镇。

小漫兮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自己家的大门口,对自己未来将要面对的全新人生旅程一无所知。

B 市和小镇不在一个省,她们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才能到。那是漫兮第一次坐火车,她对于这个长长的移动城堡好奇得不得了,连车厢间的门都变得神奇无比。可是她看着过道里调皮的男孩子跑来跑去地胡闹,却一动不动地坐在姑姑身边,连右前方的小女孩把手里的娃哈哈吸得吱吱响她也没有开口讨要。

她要乖乖的,只有乖乖的爸爸妈妈才会再回来。漫兮牢牢地记住了妈妈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下了车的情景也和小镇上完全不同。宽阔的街道,高耸入云的楼房和川流不息的汽车都让漫兮觉得不能适应,走在路上时刻要前后左右地观望,她再也不能像在家乡那样和小伙伴们肆无忌惮地奔跑了。

她紧紧地抓着姑姑的手,生怕一不小心连这唯一的牵系也消失了,淹没在这陌生的人潮中。

这种害怕和担忧一直延续到走进文家大宅。

那是一幢完全超过漫兮想象的大房子,修整得平平整整的草坪上有各种她从没见过的花儿争奇斗艳,乳白色的二层洋房就坐落在这绿树红花之间,仿若一座美丽的梦幻宫殿一般。

“花园”的女主人也和她的房子一样美丽,纤弱的身子,精致的五官,美得不像凡人,只是眉宇间的厉色和眼神里的疏离冷漠让漫兮躲在姑姑的腿后面不敢上前。

“太太,这就是前几天我跟您提过的小侄女,可怜她才6 岁就……”路淑娟想到自己弟弟的遭遇就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路姐,你也别太伤心了,节哀顺变,”余文慧看着漫兮,眼中现出同情之色,轻蹙着眉尖,“以后就让……对了,她叫什么名字啊?”

“兮兮,路漫兮。”路淑娟忙不迭地报上侄女的名字。

“对,兮兮,你以前说过的,”余文慧点点头, “以后就让兮兮和你一块儿住下吧,学校什么的就让小李他们去办。”

“谢谢太太,”路淑娟微微弓着腰,几乎感激涕零,硬是将漫兮从自己身后揪了出来,“兮兮,快点谢谢太太。”

漫兮身上还穿着从家里离开时的衣服,月白色的小褂子因为长途跋涉显得有些脏,皱皱巴巴的都是褶子,一张白生生的小脸也满是尘土,她用手指不安地搓揉着上衣的下摆,求助般地看了姑姑一眼,才蚊子哼哼一样地说:“谢谢太太。”

说完极快地看了一眼余文慧便又要缩回去。

“妈妈,是谁来了?”楼梯上忽然传来一个男孩子的童声,夹杂了些许兴奋。

漫兮也顺着声源怯怯地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长着漂亮眼睛,皮肤很白的小男孩儿正从楼梯上走下来。许是他站在高处的原因,仰望的角度让漫兮觉得他有些遥不可及,而自己则是那么的卑微。

“是路阿姨的小侄女漫兮,”余文慧并不多加介绍,只是转过身去淡淡地对儿子说,“钢琴练完了吗?就急慌慌地跑下来?”

经余文慧这么一说,漫兮才隐约记起刚刚进来的时候是听到了叮叮咚咚的声响,原来是这个男孩子在练琴。

“练完了,练完了,”小男孩儿胡乱地应着,也不下来,趴在楼梯栏杆上朝下看,肆无忌惮地打量了低着头的漫兮半晌才说,“妈妈,这个脏兮兮的家伙是来给我当佣人的吗?”

那一刻,漫兮想到了电视上总是受欺负的小丫头,而这个唇红齿白的家伙则像极了里面讨人厌的小地主。

“小远,不准乱说话!”余文慧没什么表情地斥责儿子。

“没关系,小孩子不懂事,不打紧的。”路淑娟在一旁赶紧打圆场。

没等余文慧再说话,“小地主”又开口了,“你们都有大人帮你们干活儿,现在来了个小孩儿,难道不是给我干活儿的?”他说完很快就看出大人脸上的不赞同,昂着头撇了撇嘴,“不是就不是,我还嫌她脏呢。”

如果是以前,漫兮一定会立刻冲上去对着那张漂亮的脸给上一拳再踏上一只大大的鞋底印,让他再嫌她脏。可是现在不行,她已经“改邪归正”了,再也不做野蛮丫头了,所以只能低着头使劲咬嘴唇,眼睛里都憋满了水泡泡。

路淑娟比路爸大几岁,现在将近40 岁的样子。她当年本来是跟着丈夫来B市打工,可没曾想见了花花世界的丈夫心野了,过了几年就抛弃了路淑娟,跟一个据说很有钱的女人走掉了,再也没回来找过她。再加上他们夫妻没有儿女,丈夫这一走,路淑娟的心也死了,她只专心致志地伺候文家的大大小小,再也不愿意谈婚论嫁,一直到今天。

文家念她照顾周到又家里情况特殊,便索性在楼下最靠里的地方拨了一个房间给她,路淑娟更是把文家当做了自己家一样照看。现在漫兮来了,和她住在一起正好是个伴儿。

姑姑还总是一再地嘱咐她:“不要在家里到处乱跑,没事干就在房间里看看书、写写字;不要乱说话,更不要乱喊乱叫;不要冒犯文少爷;不要在花园里乱野以免踩坏了花草;不要……”还有很多的不要漫兮已经记不清楚了,总之似乎文家的什么她都不能碰。为了避免违反其中的任何一条,她只好成天地待在文家给她们分配的房间里。

但漫兮终究是小孩子心性,没几天就憋得发慌。这一天的午后,趁着大家都在午休,姑姑又出去办事了,漫兮便偷偷地溜到客厅,打开电视,小心地调到无声。

正当电视上《圣斗士星矢》里的紫龙使出一记帅气的“庐山升龙霸”时,忽然迸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漫兮刚准备为紫龙的绝杀喝彩,忽然想起电视明明调成了无声的。正在这时,楼上又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漫兮吓得一哆嗦,立刻蹦起来关掉电视,藏在沙发后面,用手捂住嘴,连大气都不敢出。

很快地,楼梯上快速地走下来一个男人,面目有些熟悉,也是唇红齿白的好皮相。紧接着,余文慧也跟了出来。

这时候的余文慧已经完全没有了平时的淡定模样,她的眉头锁得更紧,全身上下都散发出深深的怨气,怨恨的眼神仿佛要将男人的后背蚀出两个洞来。

她走了两步停下来,对着就要走出门的男人大喊:“文良,你就和你外面的那些狐狸精们过吧,别再回来了!”

那男人停下来张嘴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转身走掉了。

余文慧又向下急走了几步,这次的声音更大:“文良,你再走一步就别再回来了!”

这句熟悉的话让缩成一团的漫兮全身都剧烈地抖动了下。

而男人似乎没有听到,脚步都没曾停下。

直到引擎声响起,外面归于平静,余文慧才颓然地坐倒在台阶上,神情绝望痛苦,脸颊上亮亮的全是泪痕。

“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地主”站在二楼楼梯拐角处,身上还穿着睡衣,脸上的表情有些无措地叫了一声。

余文慧猛然间站起身,抹了下脸颊回头严厉地说:“你出来干什么?回去睡觉!”

“小地主”脸上没有表情,睖睁了下便转身走开,临回去时回头似乎向下看了一眼,眼光直射角落里的漫兮。

那眼光让漫兮心惊胆战,还好他并没有说什么,随着他母亲走了。

等四周再也没有动静了,漫兮才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捂着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大口喘气。回想了下刚才的情景,她第一次觉得原来“小地主”和他的妈妈也是可怜的人,那个男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当然,这只是什么都不懂的漫兮的天真的猜测。之后的很多年里,文良每隔一段时间就回来一次,然后这样的戏码反复上演,不眠不休。

目睹了这一切的漫兮害怕极了,生怕被别人发现,此后她更加的谨慎,不到万不得已决不随意踏出房间。

又过了几天,漫兮在文家的安排下开始上学。文家对她们不错,竟然安排的是和“小地主”一样的实验小学,他们同是一个年级,但是不同班。

学校里,漫兮时刻牢记着自己要乖,要听话。课堂上将两只小手背在背后,坐得比谁都要直挺,她也从来不和同学小声说话,下课后上厕所走得静悄悄,绝不跑跳一步。

然而,老师说的话她也有做不到的地方,比如上课回答问题。漫兮从小住在靠南面邻省的小镇上,父母、外婆在家说的从来就是方言,偶尔从电视上学上几句普通话,也带着浓重的口音,前鼻音后鼻音不分,平舌音翘舌音不分。而能上实验小学的小朋友大多数从小就住在B 市最繁华的地段,基本不知道方言为何物,一口普通话说得字正腔圆。

第一堂语文课后,老师请同学朗读课文,漫兮手举得高高的,老师一眼就看到了她,赞许地笑:“路漫兮同学,你来朗读一下。”

漫兮立刻站起来,按照自己前一天没事练了无数遍的方式大声地朗读出来,“春天来了,春天来了,来到了小河边……”她刚读了两句,四周立刻爆发出哄堂大笑,她惶恐至极,一下子卡在那里。

还有顽皮的孩子大喊:“老师老师,春天被路漫兮冲到哪儿去了?”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老师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马上板起面孔:“路漫兮同学是从外地来的,发音和我们不同也是很正常的,大家不要笑,以后要积极地帮助她改正过来。”

又对漫兮温和地说,“路漫兮,你读得很流利,很不错,继续读完啊。”

漫兮迟疑地将视线重新放在彩页的课本上,听着耳边的窃窃私语,再也找不到先前的感觉。想象中那种冰雪融化,校园里到处是欢声笑语的情景荡然无存,只余下刺骨的西北风刮过,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充满无望的天寒地冻。

后面的几句她读得断断续续,声音也压得极低,尽管如此,奇怪的语调还是让临近的几个同学忍不住偷偷地笑。

短短的几句话让漫兮读得无比艰辛,几乎怎么都念不完,到不了头。以至于很久以后她回想起来,仍然觉得那是她一生中所念的最长的一篇课文。

小孩子的心思简单,只会用自己的直觉去判断事物,而对于漫兮这种一年内经历了这么大变故的孩子来说,又比别人多了几分敏感脆弱。路淑娟每天都在忙着文家那所大房子里大大小小的事,好不容易停下就到了休息的时间,倒下便睡,根本没有时间倾听小孩子心里的琐事和烦恼,再加上自己从没有过儿女,更是对孩子的教育没有经验。漫兮只好一切都自己去看、去听、去想、去忍耐。

而这次的偶然“事故”直接地敲碎了她脆弱的自尊,她受伤了。在无人安慰鼓励的情况下,她一个人舔舐着伤口。

自那次后,自我保护意识让漫兮学会了在人群中隐藏自己。她再也没有主动回答过问题,即使被老师点了名,也是支支吾吾的,回答力图简短,绝不多说一个字。

这种畏缩自闭的情绪同样也影响到了漫兮的日常交际。为了尽量避免一张嘴就和别人不一样的腔调,对于同学的疑问句,她总是用点头或摇头回答,遇到具体一点的,则十分的言简意赅。久而久之,她便形成了内向寡言、文静却十分敏感的个性,就像动物世界里的软体纲,用冷冷硬硬的壳把自己脆弱柔软的身体紧紧包裹,不让外界窥探一分。

与漫兮不同,“小地主”在学校里很是吃得开。良好的家世、天使般的面容都是上到老师下到小伙伴们喜欢的优点,最难得的是,这么一个小纨绔子弟成绩竟然好得很。漫兮无数次地听老师在期中期末考试后半是羡慕半是遗憾地说,第一名不在我们班,是二班的文修远小朋友。

开始她并没有刻意去想文修远是谁,直到有一次周一的升旗仪式,一个响亮清脆的男声在作“国旗下讲话”,声音有些熟悉,漫兮略微探了探身子,竟然看到站在主席台上的是“小地主”。不管她对“小地主”有多大的偏见,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普通话比班上的任何人都标准,朗诵的时候感情丰富,语调抑扬顿挫,就像唱歌一样。末尾他还一本正经地报上大名:“三年级二班,文修远。”

漫兮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小地主”就是年级的大红人文修远啊,真真的如雷贯耳。

这不能怪漫兮的粗线条,实在是优等生文修远和印象中的“小地主”——文少爷联系不起来。虽然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又是同龄人,可文修远小小年纪便被母亲送出去或请回来接受各种各样的训练和教育,钢琴、绘画、跆拳道,甚至是书法,再加上学校里的奥赛、体育兴趣班,他几乎没什么空闲的时间,而漫兮又是个整天闷在屋子里头的人,所以两人根本没什么机会碰面,更别提能够熟识。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小学五年级,又一次期中考试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