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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一个人的专注时光(6)


10. 舒朗什么都不如你好,但他对我好

第N 次打发了来请教问题的同学,文修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的教养不允许他拒绝别人的求助,他也不像某些人总是害怕别人占用他的时间,但一拨接一拨的人轮番轰炸,任谁也免不了心浮气躁不耐烦。

文修远偷闲出了教室想要透透气,却不知不觉地拐到了漫兮所在的四班门口。

许是大家都觉得闷,四班的教室门大敞着,根本不用走到跟前就能看见里面的情景。

一眼望过去,在一片埋头苦读的身影中,文修远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搜寻到漫兮的身影,他以为是自己心不在焉的缘故,便又仔细地看了看。

还是没有,确切地说,是漫兮和她身旁的座位都空着,怎么会这么巧!

文修远努力安慰着自己,身边却恰好走过一个四班的男生,见到他诧异地说:

“文修远?你没和路漫兮一起走吗?”

“她走了?”文修远不敢置信地问。

“早走了,好像是回家去复习了吧。”

文修远再也顾不上什么礼貌不礼貌的问题,连句谢谢都来不及说,脚下飞快地移动,转身跑出了教学楼。

晚自习期间,学生们不是已经回家就是待在教室里上自习,校园里一片寂静。

常走的几条林荫路不用说也没有人,笔直的道路上,每隔几米远就有一盏橘黄色的路灯,一眼便望到底。柳树柔软的枝条垂下来,被路灯一照,影子投射在路面上摇曳不定,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他虽然不曾踏入校园里情人出没的角落,但用脚指头都想得出他们不会在光线明亮,一眼就能发现的地方。

文修远一路踏着自己的影子奔跑着,转过花圃和一座假山,突然就置身于完全的黑暗中。

这里他很熟悉,是教学楼后面的小篮球场,因为周围是一圈高大的杨树,可以遮挡阳光炙烤,所以白天学生们总是抢着在这里打篮球。然而因为没灯,又被高楼遮挡,一到晚上黑洞洞的没一点光,没有特殊原因学生们是不愿意来这里的。

刚一踏入黑暗,文修远就感觉双眼好像忽然被人用一块儿黑布蒙住,失去了辨别事物的能力。周围一丝声音都没有,安静得让他可以听到自己剧烈的喘息声,这声音让文修远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挫败和茫然,他竟然也会惊慌失措,狼狈如斯。

等到眼睛渐渐适应了周围的环境,他一眼便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就在最靠里的一个篮筐下面,两个人影侧对着他紧紧相拥,男的高大,女的纤瘦,竟然该死的契合。

他不敢相信般地又走得近了些,终于看清,女孩仰着脸闭着眼睛享受着男孩的亲吻,明明熟悉的脸庞却有着他不熟悉的表情,陌生得仿佛是另一个人。那不再是一个呆板、寡言、无趣的小保姆,而是带着羞怯、欢愉,甚至有些妩媚的女子。

有那么一刻钟,文修远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出窍,悬在半空中看着这一场闹剧,本应属于自己的小保姆倚在别人怀里,还是以如此亲密的姿态。多少次出现在梦中的情景终于实现,而男主角却不是自己。

浑然忘我拥抱的两人身边,又是谁在孤零零地站着。那是自己吗?是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文修远吗?如果是,那为什么他脸上会出现如此的哀伤?他是别人眼里的天之骄子,骄傲、高贵、优雅,出现在他脸上的永远是自信和矜贵,又怎会是哀伤?弱势的情绪不应该是他的。

文修远抹掉脸上的软弱,愤怒开始占据他的心,“无耻!”在他想清楚之前,这句话便脱口而出。

其实他的声音并不算太高,然而四周太安静,这样的分贝足以惊醒一时失去理智的野鸳鸯。

漫兮几乎是立刻便藏到了舒朗的身后,抓着他腰侧衣襟的手指紧张地抠紧,甚至不敢探头看一眼。

“谁?”舒朗面对着文修远的方向,定了定神问道。

回答他的是呼啸而来的拳头,被彻底激怒了的文修远像一头矫健的豹子,速度奇快,那聚集他全身力量的拳头还夹带着风声。

舒朗只觉得脸颊一凉,直觉地躲了一下,却还是被文修远出其不意的拳头击中了。嘴里立刻尝到了腥咸的味道,想来已经流血。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舒朗也已经反应过来,看清了来人,毫不客气地举着拳头回击。

“文修远你干什么打人!舒朗,舒朗,不要,你们快停手!”漫兮再胆怯也无法再躲在一边无动于衷了,想上去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她只能跟着他俩进退,着急地大喊。

文修远和舒朗对漫兮的话充耳不闻,不发一言,只铆足了劲儿用拳脚往对方身上招呼,你来我往,谁都不肯让步。

文修远虽然外表斯文,却早已是跆拳道黑带的水准,加上还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搏击,现在拿出在训练场对攻的架势,每次出手必定有招有势,有攻有防。

舒朗虽然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却是实战经验丰富,哪里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哪里最疏于防守,从一次次的打斗中他知道得清清楚楚。他的动作没那么多花样,也不如文修远的潇洒好看,却是最实用的,招招都是要害。

“别打了,别打了,我求你们了,再打会出事的。”漫兮急得跺着脚,大声地喊着,声音里都带了哭腔,“文修远,你快住手,我跟你回去还不行嘛!我不上晚自习了,跟你回去。”

文修远分心听她说话的工夫,舒朗上来就是一脚:“漫兮,你别急,他打不过我的。”

文修远腹部中了招,咬牙没有后退,狠狠地回击,用手架住舒朗的拳头说道:

“舒朗,你敢不敢和我赌?”

“哼,有什么不敢赌的。”舒朗轻蔑地说。

“好,今天如果你赢了,晚自习的事情我不会再管,但要是我赢了,你从此以后要离漫兮远远的。”

“文修远,你乱说什么,我不是你们的赌注,不准你们拿我的事情打赌。你,你……再这么打下去就不怕被教导主任发现给你记过吗?舒朗,你不要和他发疯打赌。”言情小说里男主角们为了争夺女主角打架的时候,她总是暗自艳羡,想着什么时候自己也会经历这么惊心动魄、暴力的温柔。可现实里发生的这一切却是如此的糟糕,根本没有什么所谓被争夺的荣宠。

文修远丝毫不理会漫兮的态度,挑衅地看着对手:“怎么你怕了?怕打不过我?”

舒朗刚刚被漫兮唤起的理智又被血气方刚的冲动取代,他恨恨地说:“打就打,废什么话!”

说完,两人又扭作一团。

他们这里的动静加上漫兮的哭喊终于还是惊动了学校里巡查的教导处领导,远远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人朝这里喊话:“干什么的!”

“有人来了,快住手,你们两个,别打了!”漫兮也顾不得害怕拳头的攻击,冲上来就要拉开两人。

两个人专心致志地对付彼此的拳脚,根本没听到外界的变动,漫兮突然冲上来,眼看着他们的拳脚就要招呼到她的身上脸上,关键时刻,文修远的专业训练起了作用。他不顾眼前的拳头,伸出的手猛然变换了方向,动作敏捷地用力将漫兮拉到怀里,只来得及侧过身,舒朗收了一半的拳脚还是因为惯性一股脑地招呼到了他的胳膊和背上。

漫兮还没从这一变故中缓过神来,就被抱在文修远怀前,听得咚咚几声响,愣愣地看他闷哼着表情都扭曲了。

“漫兮,你怎么样了?伤到没有?你怎么跑过来了,这么危险你干什么!”

舒朗急慌慌地拉她过去忙着上下打量。

这时候,来人的脚步更近了,甚至有手电筒的光束打到他们身上。

“我们快走,来人了!”舒朗也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拉着漫兮就要后撤。他倒是无所谓,关键是还有漫兮,这样的状况实在是不能拉她下水的。

漫兮还有些发蒙,被舒朗拉得有些踉跄地走了两步。

“来不及了,你们先走,我留下拦住他们。”一直一言不发的文修远忽然出声,斩钉截铁地说,“阿兮,校门口见。”

“不行……”舒朗最注重义气,这个时候也绝不愿意做逃兵。

“不想连累阿兮就快走!”文修远冷冷地打断他。

舒朗看着身边的漫兮抬头殷切地望着自己,再不愿意也还是忍了:“这次,谢了。”说完拉着漫兮消失在篮球场的树林外。

文修远看着手拉着手跑远的身影,漫兮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他忽然觉得浑身无力,靠着篮球架,肾上腺素恢复了正常水平,全身的神经细胞也开始复苏,身上脸上的伤开始火辣辣的痛。

教导处的人很快到了,几个手电筒的光束同时打到他脸上,文修远伸开手挡着,闭着眼睛偏开脸,这么强烈的光让他的眼睛很不适应。

“文修远?怎么是你?”教导处的人认出他来,语气里满是惊讶,撤下手电筒开始东张西望。

“张主任,是我,教室里太闷了,我在这里透透气。”文修远想要微笑却嘴角生疼,只好扯出了一个微弱的弧度,假装有些惊讶地问,“您是要找什么人吗?”

“刚刚这儿明明有人说话,你有没有看到别人?”张主任疑惑地问道。

“没有啊,这里一直只有我在,没看见别人。”文修远坚定地说。

张主任的视线重新落回到他脸上,文修远不太自然地捂住疼得厉害的右脸。

半晌,张主任才缓缓移开视线,颇有些语重心长地说:“文修远啊,高三压力大,很容易烦躁,这个我理解,可你是学校的希望,老师不希望你受到外界的干扰。

你要一心一意地复习,备战高考,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学校,我们可以帮你解决,不要一个人扛着,知道吗?”

“谢谢张主任和学校的关心,我记住了。”文修远知道这件事过去了,真心地感谢这位平日里同学们口中“心狠手辣”的张主任。

“嗯,那就好,行了,你回教室上自习去吧。”张主任点点头,挥了挥手放行,文修远颔了颔首,朝教学楼走去。

绕过了那座假山,文修远并没有进教学楼,而是径直走向校门。

他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早,经过刚刚那么一折腾,想来也快到了放学的点儿。

再说,向来爱脸如命的文公子这样一副邋遢的尊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在众人面前的。

校门口,舒朗和漫兮果然已经在那里等候着。

漫兮低着头很是不安的样子,舒朗俯身将一只手搭在她肩上,似乎在试着安慰她。文修远停住脚步看过去,昏黄的路灯下,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重叠在一起,竟然让他想起书本上很温馨的剪影。

漫兮再次抬起头朝路上张望的时候,看到了不远处静静站立的文修远。

他的校服外套脱下来挂在手臂上,露出里面被路灯照得橘黄的衬衫,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那条笔直修长的道路在他身后延伸到远处的黑暗中,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光明和黑暗的交界处,竟然有了说不出的落寞和萧索。

“文修远,”舒朗也看到了他,朝他大步走过来,搭着他的肩,眼睛里竟然有赞赏的光,“今天算我欠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不用跟我客气。”

“你没有欠我,我本来也不是为了你。”文修远扭肩躲开舒朗的手,继续往前走。

“我知道,帮漫兮就是帮我,我还是领你的情。”舒朗并不介意他的冷漠,朗声道。

文修远闻言停下脚步,并没有回头,冷冷地说:“你好像搞错了,论起先来后到,我比你早认识阿兮10 年。即使没有你,我也会保护她,轮不到你来领情。”

他向前走了两步,好像又觉得不够,轻飘飘地加了一句:“舒朗,就凭你?

你有什么资格!”

“怎么,不走在这儿等着教导处的人抓啊,这次我可没那么好心帮你。”文修远路过漫兮的身边,脚步都没有停下来。

漫兮担忧地看了一眼还呆呆站立的舒朗,朝他招了招手算是打过招呼,急急地跟在文修远身后走向早已停在校门外的车。

车子缓缓起步,就要疾驰而去的时候,舒朗却跑了过来,漫兮急急地对司机说:“李叔叔,请等一下。”

“开车。”文修远靠在座椅里,淡淡地吩咐。司机不敢违抗小主人的命令,应了一声踩了一脚油门。

车子越开越远,饶是舒朗人高腿长距离也越来越远,他并不放弃,边跑边喊着什么。

漫兮急得跪在座椅上,扒着椅背看跟在车子后面奔跑的少年。文修远却忽然用力摇起了车窗,窗户还余一条缝的时候,离车窗近的文修远清清楚楚地听到一句:“文修远,爱情不是按照先来后到算的!”

“文修远,舒朗他在说什么?”漫兮看着外面越来越小的人影,问道。

“说梦话。”文修远将车窗彻底关严,生硬地回答。

车里没有开灯,只有司机前面的仪表盘发出蓝色的荧光,饶是如此,文修远脸上的伤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文修远一直冷着脸,一声不吭,司机频频地从后视镜观察着这位小主人的脸色,最后还是没能忍住,试探着问了一句:“少爷,你没事吧?”

文修远撑着半边脸看着窗外城市的霓虹变幻,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李叔叔,我没事,不小心撞了一下而已,不要告诉我爸妈他们,免得他们烦我。”

司机赶紧朝后视镜点了点头,也不再言语。

漫兮也已经重新坐回座位上,本来她刚刚一直在想舒朗追着车的事情,这时候司机一提,她才想起身边还有个伤员。

虽然他对待舒朗态度恶劣,但今晚毕竟是欠了他一个情。漫兮偷偷看了他一眼,碍着司机在也不便多说,只是压低声音开口,“刚才谢谢你,”看文修远并不理会,又略带歉疚地问,“你的伤……现在还疼吗?”

文修远这才微微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看,直到漫兮脸红到耳根才又转回去,口气不善:“废话,换你试试。”

漫兮碰了一鼻子灰,也讷讷地不再说什么。

临下车前,文修远嘱咐漫兮:“待会儿进去你拦住路姨,别让她看见我,夜宵你端到我房间里来。记住,动作要快。”

漫兮很少做这种打掩护的工作,郑重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慌。等到进门前一刻,文修远拽出还跟在自己身后的漫兮,皱着眉头说:“你先进去拦住啊。”

漫兮来不及答应就被文修远推了进去,愣了下神,路淑娟在厨房里听到外面的响动,满含笑意地说:“你们回来啦,正好吃夜宵。”

漫兮立刻飞也似的奔进厨房,将端着碗正要出来的路淑娟拦住,脸上是硬挤出来的讨好的笑:“姑姑,文修远说他今天头疼,想先回房间,让我帮他端夜宵进去。”

路淑娟向来喜欢稳重礼貌的文家公子,听说病了顿时急起来,放下手中的碗:

“头疼?是不是感冒了?有没有发烧?小远也真是的,成绩那么好考个好大学根本不是问题,可他还这么卖力,身体怎么受得了。赶快,我去告诉太太通知医生来。”

漫兮立刻一个头两个大,心里不禁有些犯嘀咕,自己生病的时候也没见姑姑这么急过,但这会儿也顾不上吃这些干醋,她抓住姑姑的手阻止她要出去的动作,笑着说:“姑姑,他刚才和我说了,谁也不许叫。”她抬出文修远的指示,果然路淑娟犹豫起来,漫兮再接再厉:“姑姑,你别担心,依我看没事的,他就是有点累,说想早点休息。”

“那也好,你们高三的学生就是缺觉。”路淑娟点点头,把碗交到漫兮手里,“那你送上去吧,陪他聊聊天解解闷,完了赶快下来,别打扰他休息。”

漫兮答应着小心翼翼地端着碗走出去,到了门口路淑娟又叫住她。

“兮兮,你也注意点休息,今天我也给你炖了一碗银耳粥,记得一会儿下来就喝了。”

漫兮忽然眼眶发烫,点点头赶紧回过身去。

二楼很安静,文良经常不回来,爱惜自己的余文慧刻板地遵循着10 点之前睡觉的习惯,因为据说这样才能保证皮肤再生和良好的新陈代谢。

漫兮刚刚走上来,文修远房间的门便从里面轻轻打开,漫兮走进去头都没抬,径直走到写字台前,把碗搁上去,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来。

已经关上门抬头看到她转身的文修远忽然说:“不许叫!”

果真,漫兮嘴都已经张开了,听到他的话硬生生地把那声惊呼咽了下去。

文修远裸着上身,刚才开门时刻意站在门后才没有吓到她。

漫兮这才后知后觉地闻到满屋子的药味儿,而床头柜上还放着一瓶碘酒和跌打药膏,想来刚才他是在上药。

饶是如此,此情此景仍然让漫兮想起了多年前就在这个房间里发生的“浴室门”事件,她尴尬之余更是面红耳赤,巴不得立刻逃离这里。

“夜宵我给你放这儿了,我先下去,一会儿上来收碗。”漫兮低着头走到门口伸手拉门,门却不动分毫。

文修远抱着肩,伸开一只脚抵着门的最下沿。

在她疑惑的目光中,文修远慢腾腾地说,“阿兮,让我说你什么好呢,语文一向是你的强项,知恩图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些成语的意思就不用我来告诉你了吧。你看看,这儿,这儿,还有这儿,”文修远左右扭动着身体凑到漫兮的面前让她看,又抬手探了探身后,“这可都是伤啊,前面的也就算了,背后怎么说你也要帮帮忙吧。”

漫兮当然羞得不敢抬头正眼看一下,却抵不过文修远一个劲儿地往前凑,偶然瞥一眼不禁心惊。

文修远身上大大小小不下几十处伤,除了脸,大多都没有出血,却是青青紫紫地布满各处,加上他本身皮肤白皙,在灯下一看更加让人触目惊心。尤其……是右边肩膀到腰上那一块儿,几乎青紫的痕迹连成一片,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为了她才受的伤。这样一想,她那些要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我下去和姑姑打个招呼,不然她又要上来说我耽误你了。”漫兮讷讷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文修远满是怀疑地上下打量了她许久,才迟疑地让开。

漫兮一边在心里骂文修远小心眼,一边下楼敷衍了路淑娟几句。冒着被噎死的危险两口把自己那碗饭和汤解决掉,并表示一会儿自己来洗碗,亲眼看着路淑娟回了房间才放心地上楼来。

漫兮进去的时候,文修远正低着头坐在床沿,手里摆弄着药膏也不涂抹,不知在想什么,夜宵也被晾在一边没有动过。

听到门的响动,文修远飞快地抬起头,看到她眼中不禁闪过欣喜的光,嘴里叨叨着:“路漫兮,你真磨蹭,我还以为……”说了一半又陡然停住,轻咳了一声偏开视线。

漫兮没有也不愿深究他话里的意思,走到写字台边停住:“你怎么都没吃,都凉了。”

文修远看漫兮难得的平静,心里又犯起别扭劲儿,像个孩子一样赌气:“不舒服,吃不下。”

漫兮心里叹了一口气,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这打人家的哪儿哪儿都软。她只好慢慢地踱到他身边问:“哪儿够不着?我来帮你。”

文修远闻言转身用背对着她,没好气地说:“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都够不着。”

漫兮递过特意从冰箱里拿上来的冰块:“捂在脸上,消消肿。”

文修远没说什么乖乖地接过去,用它捂上微微肿起的脸颊。漫兮拿起床头柜上的跌打药膏,一点点挤出来,没有工具,她只好用手涂抹在他的青紫处。

她涂得很仔细,就像她做值日和家务一样,一丝不苟,不放过一处青紫。几乎涂了大半个背部时,文修远忽然犹豫着开口:“嗯,你最好看一下使用方法,跌打药膏这样涂是没大作用的。”

“啊?你怎么不早说。”漫兮停下手,找到盒子里的说明书看。上面写着不光是要涂上去,还要用力按摩,等到温度高了药性才能够完全被吸收而起到作用。

她终于知道文修远犹豫的原因了,涂抹已经是她的极限,没想到还要搓揉。

“看不懂算了,大不了你多上来帮几天忙而已。”文修远微微转头对她说。

漫兮在心里挣扎了许久,与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要上来受这种煎熬相比,她更愿意“早死早超生”:“看完了,那你忍着点,待会儿可能会比较疼。”

文修远刚刚轻蔑地发出“嘁”的一声,就被漫兮狠狠地按在伤处,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嘴里断断续续地嚷嚷着:“路漫兮,你轻点啊!”回答他的是更加用力的搓揉。

“阿兮,这儿……我抬着胳膊……疼。”文修远拿下冰块儿,半边脸都被冰得麻掉,转过身指着侧面对漫兮得寸进尺地要求。

漫兮被文修远僵硬的表情和口齿不清的发音逗得有点儿想笑,好不容易忍住便没多计较,埋着头继续扩大“蹂躏”的范围。

今天,文修远总算是体会到什么叫“痛并快乐着”了,现在他的处境就是一个真实的写照。

漫兮每一下都很用力地按在他的伤处,让他痛得咬牙才能忍住不呼痛,可他却全不在意这些。他们两个面对面坐着,漫兮低着头认真地按摩着他侧面的肌肉,从肩膀、胳膊到肋骨、腰腹。她的马尾从侧面滑下去,发丝顽皮地撩拨在他的皮肤表面,让他滚烫的身体更加紧绷。从他的角度看下去,漫兮的脸近在咫尺,在光线的照射下,他几乎看得清她脸上可爱的绒毛,还有那一双如水的眼眸专注地看着他。随着她每一次眨眼的动作,长长的睫毛忽闪着,像是正用两把小刷子轻扫在他的心尖儿上,让他奇痒难耐。还有那香,她身上独有的香味包围着他,让他眼中除了她,什么都空了,忘了他们之前的不愉快,忘了他们之间的阻隔和冷漠。他只要一伸手,就能将她圈在怀中。

“阿兮……”文修远温柔地叫了一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沙哑到不像样子,又不自然地咳了咳。

“嗯?”很显然漫兮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不同,她还在专心地和最后一处青紫作斗争。

“阿兮,你这个人……咳……其实没什么优点,不会说话,不温柔,脑子又笨,除了做家务好之外大概没什么能做好的了。嗯,可能还有善良,不对,应该说同情心泛滥,不懂得审时度势,很呆很无趣,也没眼色。”文修远顿了顿,看向漫兮,后者却没什么反应,想来是这些都听得多了,他忽然觉得口干舌燥,抿湿了嘴唇又接着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也说不上来从什么时候开始,可能是那次体育课……不对,我也不知道。总之,那个,我……你这么无聊,我竟然……对你……阿兮,你懂我的意思吗?”

“阿兮,你懂我的意思吗?”文修远说完热切地看着漫兮,她却只是停下手中的动作,并没有直起身,仍然保持着刚刚的动作。他渐渐沉不住气,急切之中伸手抓住她的两只手,她手上的药膏立刻沾了他满手,他也顾不上了,又殷切地叫了一声:“阿兮……”

时间静止了几秒,漫兮忽然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忽地站起来,手里的药膏“啪”

的一声掉在地上,卷起来的铝箔外皮像个不倒翁一样摇晃个不停。

“药已经上完了,我要下去了。”漫兮急急地说,就要离开,被文修远一把拉住。

“阿兮,”文修远死死地盯住她,胸脯剧烈地起伏。他从小就被教育要隐藏自己,不能将感情太过外露,为了不受牵制而不去追求什么,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豁出去试着向所爱的女孩儿表达自己的感情,可是他的真心已经放在托盘里盛在人家面前,对方却连看都没看一眼便宣告了他的失败。别人可以选择要或者不要,然而他的心都已经掏出来了,要怎样才能完好无损地放回去呢?这掏心掏肺的痛全化做了深深的绝望,甚至是对另一个人的嫉妒,“阿兮,舒朗就那么好?”

“舒朗什么都不如你好,但是他对我好,我喜欢他。”漫兮想要走,却碍在文修远的拉扯无法脱身,只好回身用力地掰开他的手指。文修远用的力气太大导致他立刻因为惯性朝后重重地撞在了床头柜上,发出“哎哟”的呼痛声。

漫兮本来已经跑到了门口,听到他的喊声又生生停下脚步,再要走的时候,文修远却虚弱地说:“阿兮,你别走,我,我好疼……”

漫兮终于还是没能忍心走出去,她沉着脸返回来查看了他的伤势。果然在他后腰的地方一片通红,像是皮肤下渗出了一层血一般。

文修远挣扎着坐到写字台前,喘过气来说的话竟然是,“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急,我说我对你有兴趣,只是逗你玩玩,看把你激动成这样,”他抚着后腰愤愤然,“念在你大姨妈昨天到访,你心情不好,我就不计较了。”

漫兮心里一松,虽然文修远嘴上恶毒,屡屡提到女性的隐私话题,但这个时候也比先前那席话让她轻松,面子上过得去总会好些。她最不会做的便是口是心非,在人前做戏,所以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丝笑模样,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的话张了张嘴还是没出声。

文修远却自顾自地拿起了一边的筷子,低着头没什么表情地说:“虽然不计较,但我一个人吃饭没什么滋味儿,你就留下来陪我吃饭算是道歉好了。”

“饭早就放凉了,我给你拿下去热一下吧。”漫兮想了想还是说。

“我饿了,等不及。”文修远丝毫不理会她的建议,慢条斯理地用起餐来。

文修远一直都遵循着吃饭八分饱的原则,因为吃得少自然比别人快些。可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埋着头一丝不苟地吃着,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却又偏偏还是不急不缓的劲儿。

漫兮在一旁实在无趣便随手翻开一本书看,刚打开才发现是一部厚厚的英文原版书,只看了几行便觉得味同嚼蜡。文修远不出声她又不好提走的事,闹腾了一天忽然轻松下来,不由得犯起了困,就这样,她竟然就真的枕着胳膊睡了过去。

文修远把几个碗碟里的食物都吃了个精光,筷子都没了下处,才惊觉胃里发胀,早已过了饱的界限。

他闷闷地放下筷子回过头,漫兮却面对着他去会周公了。

他苦笑着摇头,忍不住坐得离她更近了些,试探着呼唤:“阿兮,阿兮。”

漫兮仍是毫无反应,想来是睡得熟了。

哪个高三的学生都是如此,早晚自习连轴转,加上高考的压力,都睡不了个安稳觉,缺乏睡眠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她侧着脸睡得乖巧,弯弯细细的眉,小巧挺翘的鼻梁,因为枕着胳膊的原因,粉粉的嘴唇微微嘟起,露出几分平日里少见的小女儿憨态。

这样的漫兮少了白天的距离感,多了惹人爱怜的娇态。文修远修长的手指便有了意识般缓缓抬起,顺着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秀发、眉眼、鼻尖、耳廓、脸颊再到嘴唇,他的指尖绕着它们转了一个圈。终于在抚上她唇角的那一刻,几乎就要颤抖,这么柔这么软的唇不知道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脑子里生出这样想法的同时,文修远的身体便给予了充分的配合。他慢慢、慢慢地靠近,当皮肤感受到她呼吸出的热气时颤抖着闭上了双眼,而后唇上便感觉到一阵温软。

只是简单的双唇相贴,文修远就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像是被充了气的气球,晃晃悠悠地飞上了天。天上的白云朵朵,他尝了一口,竟然是棉花糖的味道,甜滋滋的,美到了心里。

“嗯……”漫兮的美梦似乎被惊扰,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嘟囔,文修远如梦初醒,尽管依依不舍但仍然立刻弹开来,直愣愣地看着她。

漫兮却只是动了动,并没有真的醒来。文修远深深呼出一口气,单手撑着额头歪在写字台上,看了她良久,幽幽地说了一句:“阿兮,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