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琼花是家政服务中心派出去的员工,小赵见到琼花仍然十分热情。小赵问琼花在徐部长家里生活习惯不习惯,工作累不累,琼花回答说都很好。小赵发现琼花比一个月前还胖了一些,脸色也红润了一些,这就印证了琼花所说的不假。小赵又说了一些鼓励琼花的话,说只要她在徐部长家里好好地干下去,前途和钱途都是一片光明。琼花听了小赵这些鼓励的话,打心里感激小赵,可是对小赵所说的前途和钱途,琼花可是不敢有什么奢望。所谓的钱途就是每月八百块钱,总不会涨到八千块钱去。她一个农村姑娘进城当保姆,最好的前途就是这份工作能够长期稳定地做下去,接下来是考虑在城里找个好人家把自己嫁出去,以后再生个男娃儿或者女娃儿,这辈子也就算没白来人世走一遭了。如果她能够实现自己的这些愿望,已经比她那些嫁在穷乡僻壤的四个姐姐强多了。但是琼花把这些想法深藏在自己心里,是不愿意和小赵说的。
琼花从家政服务中心出来以后,先去超市买了一些水果之类的礼品,再乘公交车去东方度假村看望大春和桂香。琼花在小区里最先找到了正在清扫马路的桂香。桂香说大春在小区的东大门当班,还有两三个小时才能下班。琼花协助桂香清扫完这段马路,把保洁车推到保洁站停好后,桂香就领着琼花回到车库地下室里的小房间。时隔一个多月,琼花感觉这小房间比以前更加阴暗潮湿,比她第一次来这里的感觉更加凄凉。琼花在小房间门口迟疑了一下,桂香以为是琼花在客气:“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快进来坐呀!”
桂香天天住在这里,小房间的今天和昨天是一个样,她是不会产生什么异样的感觉的,因此无法猜出琼花迟疑的原因。
琼花进了小房间,把礼品放在小桌上,然后在长凳子上坐下来:“咱们一个月没见面了,咱挺想念你们的,请了半天假来看你们。今天咱是第一次拿到工钱,也想请你和大春哥吃一顿团圆饭。咱们好久也没聚在一起了,吃饭的时候咱们可得好好聊聊。”
桂香见琼花带来了礼品,有点过意不去:“你买这些东西干什么?尽在糟蹋钱。我们都是一家人,何必讲究那种客套。大家赚一点钱都不容易,下次你可别再买东买西了。”
琼花笑着说:“桂香,这回只是表达咱的一点心意。你既然这么说了,咱下次来就什么也不买。但是今后咱再来,大家聚在一起,团圆饭还是要吃的。难得改善一次生活也是应该的,咱们没钱就不兴咱们也有点小享受?”
桂香拿起铝水壶和塑料水桶说:“这个以后再说吧!不要把将来的事情现在预先设计好了。我们人穷命穷,将来的事情只能听天由命!你先坐一下,我上去打水烧开水,水瓶里的水还是昨天烧的,吃了对人的身体不好。”
琼花在等桂香打水的这段空隙里,再一次环顾了大春和桂香赖以生存的小房间。这间房子的破旧和条件恶劣,和徐文俊家的住房有天壤之别,两者不可同日而语。她曾经无意间听到徐文俊全家人在议论购买东郊美庐的房子,听他们说买这套房子一共花了一百五十万块钱,还要再搭上四十几万的装修费。两百万块钱买一套房子,无论对在城市里打工的农民工来说,还是对城市里的工薪阶层来说,这笔巨款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她想大春和桂香恐怕要在这间地下室里住一辈子了。在大城市里买一间能够容身的房子,对农村来城市打工的农民工们来说,可能是一辈子都无法实现的梦想。她转而又想到了自己,她连这样的破房子都没有,她的未来和希望又在哪里呢?
桂香把水打来了。她把铝水壶放在液化气灶上点上火,转身坐下来陪琼花:“你身上的这套衣服挺好看的。你自己在商场挑的?”
琼花说:“这哪里是咱自己买的?是服务中心发的工作服。”
桂香当然不知道琼花的工作服是王悍东掏钱买的,服务中心的一般派出员工是没有这么幸运的。她听琼花说服务中心给她发了这么好的工作服,勾起了她对小区物业管理公司老板的埋怨:“我们物业公司的老板,给我们发的工作服是一件橘黄色的背心,像是劳改犯穿的号衣。这个老板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工钱又少、活又多又累。有时想想真不想再干了,可是不在这里干,我们又能干些什么呢?看来我们这辈子,是不能指望有什么出头的日子喽。”
桂香的估计没错,一无专业技术,二无社会背景的农民,他们进城以后,除了出卖苦力以外,还能指望什么呢?
俩人又聊了一会儿家常,大春下班进来了。堂兄妹俩一个月未见面,相见显得分外的高兴。桂香对大春说:“琼花太客气,这次来看我们,还买了这么多的东西。”
大春说:“琼花,你这样做就见外了。咱们兄妹在这里能够经常见见面,互相说说话,不是挺好的吗?何必花那个寃枉钱!”
琼花说:“这点东西也没有花多少钱。刚才桂香已经说过了,下回咱也不再买了。今天咱第一回拿工钱,咱请你们俩吃饭,大伙儿在一起高兴高兴。你先喝点水,等你喝完水,咱们就去吃饭。”
仨人依旧到上次去过的那家小饭店吃饭,菜还是由大春来点。大春和上回一样,挑了菜单上最经济实惠的几道菜:麻婆豆腐、三鲜锅巴、青椒炒土豆丝和西红柿鸡蛋汤。
仨人吃完饭,服务员过来结账,三菜一汤加上米饭,总计是五十一块钱。大春怀疑服务员是否算错了:“咱们一个月前在这里吃过,同样的三菜一汤只有四十二块钱,今天怎么会变成五十一块钱?开饭店的还兴坐地起价?”
服务员向大春作了解释:“我们小饭店是小本经营,图的是回头客,哪敢坐地起价?你不想想,最近这一阵子,米、油、面粉、猪肉、鸡蛋、鱼、蔬菜的价格,哪一样不是在涨价?水涨船高,我们的饭菜不跟着涨一点,饭店不就得关门了?”
大春经服务员这么一讲,也无话可说了。服务员收了琼花五十块钱,免去了一块钱的零头。在回大春地下室小房间的路上,琼花说:“现在东西涨价是涨得离谱。我们东家的婆姨,还是个什么局长的,每次和咱结算账目的时候,她看着超市打印的小票,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怎么又涨了’。”
桂香说:“东西天天涨,而我们的工钱不见涨,往后我们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难过了。”
大春说:“船到桥头自然直,看你们烦的。天下人能过,咱们也能过,如果苦日子再加愁肠满肚,那日子真的没法过了。最近不是听说市里最低工资标准也要提高了吗?咱们过几天兴许也能增加几个工钱了。”
桂香顶了大春一句:“这要看我们的老板肯不肯发善心,哪天发善心了?”
大春说:“只要是政府的法令,他不肯发善心也不行。他敢不守法,我们可以去告他。政府会帮我们农民工维权的。”
说话间三人回到了地下室的小房间。桂香又重新为琼花沏上茶水。
琼花问大春:“最近咱爹写信来没有?”
大春笑着说:“你爹只认得百十来个字,咋写信?你上回写回去的信,他还是找咱爹念给他听的。你爹说了,他有啥事就和咱爹说,夹在咱家的信里一块写,由咱收到信后再告诉你。这样又省事又省钱。”
“最近咱爹说了啥?”
“他只说了一些简单的情况,说一个人过得还好,没事可干的时候打打牌。今年他买了三只小羊养着,等你回家过年的时候,宰只大羊过一个肥年。”
“咱爹还说了啥?”
“他说可能是年岁大了,最近总是感觉到身子重,没啥力气。听咱爹说,咱叔的脸色也不大好,有点黄黄的。”
琼花一听爹的身子骨不大好,心里有点急了:“咱爹是不是生啥病了?”
大春安慰琼花:“咱看不会有啥大病。咱叔一直身板硬朗,可能是因为儿女一个都不在身边,兴许是嫌太孤独了。”
“金花咋不常回去看望爹?”
“咋不常去?咱爹说,金花每个星期都来看咱叔,还顺便带来一些油盐酱醋什么的,只是她那个小家也离不开她,总是上晌来下晌回去。咱看金花也尽了心了。”
琼花知道了金花常回去照看爹,随即心就放下了一半,她把下午领到的工钱全部拿了出来,除去买水果和刚才吃饭花掉的五十块以外,还有七百一十二块钱。她把十二块零钱留下,其余的全部给了大春:“这七百块钱,刨去邮寄费用以后,余下的请你寄给咱爹。顺便告诉咱爹,身体不舒服就找大夫瞧瞧,不要舍不得钱,人比钱更重要。”
大春接过钱说:“钱咱明天就给你去寄。你出来的时候,你爹给的钱还没有用完,等会儿让桂香算一下,看看还剩多少钱,要不要一起寄回去?”
“你看着办吧,余多少就寄多少。咱在这里吃喝都是东家的,平时没有啥开支,不用留钱了。”
琼花看看时候不早了,就向大春告辞。大春和桂香一直送琼花上了小区门口的11路公交车。11路公交车横贯北京路,琼花不用换车就可以直达市委的宿舍区。
琼花回到徐文俊家,他家的三个人各自在自己的房间里。琼花在沈彩虹的房间门外向沈彩虹打了个招呼,告诉她自己已经回来了。沈彩虹在里面“嗯”了一声说:“你把厨房收拾干净以后,就早点睡吧!”
琼花到厨房里一看,晚餐的碗筷乱七八糟地放在水槽里。她打开热水龙头,先把水槽里的碗筷洗刷干净,然后将煤气灶台上的大锅、小锅洗净擦干,又把整个灶台擦拭了一遍,关闭了煤气总阀,这才把厨房里的事做完了。
琼花感到有点累了,关灯睡觉。
明天等待她的依然是周而复始的家务劳动。
在组织部考察组对章建国考察结束半个月后,由徐文俊一手包办的任命下来了。交通局的原党组书记调到文化局任党组书记,章建国任交通局的党组书记,同时交通局的老局长正式退休,由副局长章建国主持交通局的工作。徐文俊之所以能作出这样的安排,是利用了政策上的一个合理调整,从“政企分开”的体制中找到了权力运作的空间。
章建国的任命是徐文俊到交通局召开中层以上干部会议亲自宣布的。在会议召开的前一天,徐沈平就将这一特大利好消息透露给了章建国。章建国得知这个消息真是喜出望外,花两百万买交通局局长的官,值!买交通局党委书记的官更值!这次徐文俊的做法和商场买一送一的促销手法相似,送给章建国一个不是局长的局长,局党组书记更是物超所值。
就在任命宣布当天的中午,章建国借欢送老局长光荣退休的名义,设宴招待徐文俊、老局长和交通局所有中层以上的干部。在午宴上章建国频频向徐文俊敬酒,也和所有的中层干部一一碰了杯。宴会自始至终,章建国一直笑容可掬,春风满面。在局里的中层干部看来,这个名义上的欢送会,实际上是章建国的庆祝会,他在庆祝自己的升迁,同时也是对下属的一次拉拢。宴会结束后,章建国亲自把徐文俊和老局长送上车。在送老局长回去的车上还放上了一个大纸箱,里面装的是临别赠送的礼品,有中华烟四条、茅台酒四瓶、碧螺春四罐、吉林山参四支,“四四如意”图个吉利,同时也体现了组织上对老干部的关怀。
宴会结束后众人尽兴而散。章建国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让党委书记的办公室和局长办公室都空在那里,仍然在自己原来的办公室里办公。虽然办公室还是原来的办公室,但是从今天起交通局的权力中心就已经发生了转移,交通局的党政大权全部集中到这间办公室里,他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他回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王悍东打电话,要把这个已经确信无疑的任命消息告诉他。王悍东得知章建国任党委书记的消息很感意外,这和他早先所作的两种推测都不相符。虽然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一点小小的创伤,但是还是为这个意外的收获心存窃喜。王悍东对章建国的命运如此地关切,是因为他和章建国就犹如一根绳子上拴着的两只蚂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臭味相投,狼狈为奸。他俩的特殊关系,不得不从俩人一年前的经济合作谈起。
一年前章建国分管的市内一级公路改造工程项目上马,由市交通局下属的市公路建设工程总公司具体实施。市内一级公路改造工程项目的启动,急需五亿元的资金。除了市财政划拨的一点五亿元以外,尚有三点五亿元的资金缺口,这笔钱只能通过银行贷款来解决。这几年由于内需的严重不足,各级地方政府为了追求GDP的高速增长,无一不是采用加大基础设施建设投资和加大房地产开发总量,来拉动当地GDP的增长。但是各级地方政府普遍感到现有的地方财力不足,一方面他们加大税收力度,增加名目繁多的收费项目,另一方面向银行大笔举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