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uff086uff09那天晚上我回到家里,发现蒋皎母女都在。我父亲正在替她们面前的茶杯加水,看样子,她们已经坐了老半天了。r

“嗨。”我装做若无其事地跟她们打招呼。几天不见,蒋皎的新发型真是乱得不可开交,像个鸡窝一样顶在头上,她画了紫色的眼影,我最不喜欢的俗不可耐的紫色。我怀念那个直发的穿黑白校服的蒋皎,至少那时的她,不会让我感觉讨厌。r

“张漾,我们正在跟你爸爸商量你们去北京读书的事情呢。”蒋皎妈妈说,“他说他就不去送你们了,蒋皎他爸也忙,就我一个人送你们去吧,我们家在北京有房子,你们周末可以去那边篆…”r

“好。”我笑眯眯地说。r

“蟑螂,你吃过饭了吗？”蒋皎问我。r

“吃过了。”我说。r

“吃什么的呢？”她总是这样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r

“拉面。”r

“拉面怎么会有营养!”蒋皎妈妈叫起来,“走吧,我们还没吃饭呢,一起出去再吃点东西,最近有家新开的川菜馆不错噢,就在义正路上,离这里不远。”r

“走吧。”蒋皎拖我。r

“不去了。”我打着哈欠说,“今天站一天柜台,累死了,想睡觉。”r

“你又去卖手机啦!”蒋皎叫起来,“不是让你不要去的吗？”r

我瞪她一眼,她闭了嘴。r

“阿姨你坐坐,我去洗个澡。”我招呼打完,就拿着汗衫进了浴室。蒋皎跟着我一直到了浴室的门口,我问她：“要干嘛,难道想看我洗澡啊？”r

她嘴一咧说：“怎么了,又不是没看过!”r

“去外面等着我!”我说。r

她依然站在门边不走：“蟑螂,你是不是还在生气,我要是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就不会去找我？”r

“你说什么？”我装听不明白。r

“我就喜欢你这种坏坏的脾气。”她忽然笑起来,抱住我说,“你真的好有个性呃。”r

我的脑子里却忽然闪过那双清澈的眼睛。我有些艰难地推开蒋皎,哄她说：“好啦,洗完澡出来陪你!”r

她终于放开了手。r

那晚,蒋皎陪我睡在我家那张狭窄的小木床上,床一动,就咯吱咯吱地响。蒋皎抱着我不肯放手,然后,她开始莫名其妙地流泪,眼泪流到我胸前的皮肤上,痒痒的。我还是没有任何欲望。她反过来安慰我说：“没事的,蟑螂,我们离开这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没事的……”r

在她的喃喃自语中,我沉沉睡去。r

半夜我醒来,发现蒋皎并没有睡,她坐在我小屋的窗边,穿着我的大汗衫,在抽烟。她抽烟的样子看上去很老道,但她并没有当着我的面抽过烟。r

我撑起半个身子来看着她,她的卷发,还有她黑暗里那张脸的轮廓。我知道,这个任性的女孩给了我很多的东西,她为了爱情受尽委屈,我都知道。r

听到响动,她转过身来,透过月光,我看到她在流泪,大滴大滴的眼泪,无声地从她的脸上流下来。r

“你怎么了？”我问她。r

“我看到一颗流星。”她说,“嗖一下,就过去了。”r

我伸出手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过来。r

她灭掉烟头,重新回到床上。贴紧我,她的身子是冰冷的,我不由自主地搂紧了她。r

“蟑螂,我是心甘情愿的,我知道我斗不过她,但是没关系,她已经不在了,我愿意跟一个灵魂斗到底,我心甘情愿,再苦再痛我也坚持到底。”r

“别胡说!”我骂她。r

“好,我不胡说。”r

我吻了一下她的面颊,她伸长了手臂抱住我。小木床又开始咯吱咯吱地响起来,我拍拍她的背说：“睡吧,以后别抽烟了,烟抽多了牙会黄,皮肤会老,多难看埃”r

“蟑螂我漂亮不漂亮？”r

“漂亮。”r

“我温柔不温柔？”r

“温柔。”r

“那你爱我不爱我？”r

“……爱。”r

“我会爱你一辈子。”r

“唔。”r

……她终于睡着了。而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我从小木床上爬起来,坐到窗边,蒋皎刚才坐过的位置,我拿起烟盒,发现蒋皎将我所有的烟都抽光了。我把空烟盒一把扔到窗外,天空很黑,没有蒋皎说过的那颗流星。透过窗玻璃,我忽然发现我的手机蓝色屏幕在闪烁,看样子有未读的短消息。我转身拿起手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只有两个字：晚安。r

我想我知道是谁。r

李,珥。r

不过我知道我肯定不会主动再去找她。r

我就要走了。离开。r

蒋皎说得没错,离开这里,一切都会好起来。r

uff087uff09我在车站再一次看到李珥。r

她们一大家子人,是来送尤他的。r

尤他看到我们,很高兴地说：“我们是一趟车吧,这下好了,我还怕路上没人说话会寂寞呢。”r

蒋皎油嘴滑舌：“能和状元同行是我们最大的荣幸。”r

旁边有人插话,应该是她的母亲。她说：“李珥,你要好好努力,明年就看你的了。”r

她还是绷着那张小脸,不说话。也不看我,好像我跟她从来就不认识一样。r

上了车,尤他刚好和我们一个车厢,我们把位子换到了一块儿,蒋皎八卦地问尤他：“刚才那个小妹妹是你女朋友哇？”r

“不是啦。”尤他说,“她是我表妹。在我们学校读高二。”r

“高二？”蒋皎惊讶地说,“她看上去好小,就像个初中生一样呢。”说完又推推我说：“蟑螂,你说是不是啊？是不是看上去很小啊？”r

“谁？”我装做一脸茫然。r

尤他插话：“我们说李珥呢,你上次不是见过她的吗？”r

“哦。”我说。r

然后我倒头就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手机里有条末读的短消息：祝你一路顺风。我看了看手表,是夜里十一点,火车摇摇晃晃,蒋皎和尤他都睡着了。我跑到列车的接口处去抽烟,然后我拿起电话来拨了那个手机。r

手机很快有人接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估计是怕被她家人听见。r

“我是张漾。”我说。r

“我知道。”她说。r

“我到了北京应该会换号码,是把新号码发你这个手机上吗？”r

“是的。”她说,“我把尤它的旧手机借过来用了,不过我不常开机,今天是例外。”r

“为什么是例外？”r

“因为我要等你电话埃”她说。r

“见鬼,你怎么知道我会给你打电话？”r

“我不告诉你。”她又来了!r

“你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r

“我会的。”她说,“明年,我也要上北京去读大学。”r

“好。”我说。r

“也许我会给你写信,也许不。”r

“随你。”r

“那……再见。”r

“再见。”r

我挂了电话,看到蒋皎站到我身边,她冷着脸问我：“我鬼鬼祟祟的,在给谁打电话呢？”r

“我爸。”我说。r

“他都不来送你。”蒋皎撇嘴。r

我不说话,她又说：“没见过这样子当父亲的。”r

“你他妈闭嘴!”我骂她。r

她不说话了。火车摇晃得更厉害了,蒋皎一下子没站稳,好在我一把扶住了她,她倒到怀里,咯咯地笑起来,大声地说：“真快活啊,终于离开啦!乌拉拉~~~~~~~”r

uff088uff09有一阵子,我真的以为我忘了过去了。r

那时我刚到北京不久,生活过得很有规律。白天上课,晚上替两个初中生做家教,周末的时候,和蒋皎泡在她家北五环边上的房子里看DVD。没有人替我们做饭,我们就到超市买一大堆速食的东西,吃得肠胃没有丁点儿感觉为止。r

蒋皎开始明目张胆地在我面前抽烟,壳子精美的外烟,我抽不惯,我还是抽我的红双喜,又便宜又实在。我们基本上一周见一次,长时间地抽烟,看片子,在凌晨三四点进入梦乡,次日中午醒来,继续抽烟,看片子。r

蒋皎酷爱看韩剧,但因为我不喜欢,她也迁就我看警匪片,我看警匪片并不挑,美国的,港台的,大陆的,只要有枪战就行。蒋皎说：“我一到周末就到音像店买一大堆,老板以为我是买来做生意,租给学生们看的呢。”r

“那就租呗,”我吃着一碗泡面说,“可以赚钱干吗不赚？”r

蒋皎瞪我一眼：“我丢不起那个人!”r

得,暴发户的女儿,随她去。r

蒋皎趴到我肩上来：“蟑螂,读书真没意思,我想退学了。”r

“那你觉得什么有意思？”r

“我想去唱歌。”r

我吓一跳：“谁替你出的馊主意？”r

“有人跟我爸说,说我形象,歌艺都不错咧。”r

“是你爸的钱不错!”r

“你别扫兴!”她推我,跳到我前面,手把腰撑起来,摆个POSE说：“看看我,有没有明星的样子咧？”r

“有!”我说。r

“那等我做了明星,你当我的经纪人!”r

“不当。”r

“好啊好,不当就不当,你当我的老板!”蒋皎又趴回我肩上,“蟑螂,我告诉你,我们学校有男生追我,一天十个短消息,我好烦哦。”r

“让他发我手机上,我替你烦。”r

“哈哈哈。”蒋皎仰天长笑,“你老实交待,有多少女生追你啊？”r

“没数过。”我说。r

“呜呜呜,你不许变心。”r

“想变,没空。”r

“那你都忙啥？”r

“忙着泡你埃”我说。r

“死坏死坏!”她倒到我怀里来。接下来的事情当然是顺理成章,关键的时候,蒋皎拿了一个避孕套,隔在我和她的唇边,娇嗔地说：“亲爱的,你忘了这个。”r

我把避孕套从她的手里抽出来,扔到了一边。r

“不行,不行。”她有些怕,坚决不同意。r

我从她身上滚了下来,躺在地板上,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了。r

过了一会儿,蒋皎靠了过来,她趴到我身上,轻声对我说：“好吧,蝉螂,只要你高兴,我同意。”r

我推开她,起身说：“饿了,我们出去吃饭吧,再吃泡面我会吐的。”r

她在地板上坐了一会儿,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听话地穿上了衣服,跟着我出去了。r

那天晚上,我和蒋皎在她家附近的一个小餐馆吃的饭,我们吃得很多,吃得很饱,也吃得很舒服。我们俩还喝了一瓶啤酒,杯子碰来碰去,跟天下所有最亲密的情侣看上去没什么两样。但我知道我们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当然问题不在蒋皎那里,问题出在我身上。r

“蟑螂你是个坏人。”蒋皎把杯里的啤酒全干了,微红着脸对我说：“看我今天晚上怎么收拾你。”r

但实际上那天晚上我们最终什么也没有做成。问题还是出在我身上,我怎么也不行。蒋皎安慰我说：“没关系,听说有不错的药。”r

“胡说八道什么!”我呵斥她。r

“嘻嘻,我知道你是太累了。”她好脾气地说,“要不我们睡吧。”r

我的手机就在这时候响了,是短消息。我把手机从蒋皎那边的床头柜上拿过来,看到上面有则短消息：北京冷吗？照顾好自己。r

没有落名。r

蒋皎偏着头问我：“谁这么关心你？”r

我想了一下说：“不知道。”r

“新女朋友吧？”r

“发什么疯,我女朋友不是你吗？”r

蒋皎从床上跳下去,手指着我：“张漾,我要听到你说实话!你当初喜欢上吧啦的时候,你不也是瞒着我的吗,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心里很清楚,你有了别的女人,你不爱我了,我只是不明白,不爱就不爱呗,你为什么还要欺骗我!”r

“别闹了!”我说,“睡觉行不行？”r

“不,我就闹,我就要闹,你不说清楚我闹三天三夜!你说,这人到底是谁？”r

“你他妈有完没完？”r

“没完!”蒋皎把她的睡裙扔到我头上,“我知道一定是个婊子,我知道,你他妈就喜欢婊子!”r

我伸出手,干净利落地甩了她一耳光。我不打女人,但疯子是一定要打的。打完后我起身穿衣服。蒋皎见我真来火了,又跳上床来,抱住我说：“算了,我不计较了,我们睡觉吧。”r

睡就睡。r

我倒头就睡。r

可短消息在这时候偏偏又响了,还是那个不留名的人。这一回是一个问句：有些事,有些人,是不是如果你真的想忘记,就一定会忘记？r

蒋皎把眼睛闭起来,倔强地不来看我的手机,用半边微肿的脸对着我。r

我把短信删掉了。r

我知道,是李珥。r

她知道我的新手机号。r

我没有回信息,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上帝作证,我是真的想忘记。但上帝也肯定知道,我没法去忘记。r

uff089uff09十二月到来的时候,我已经开始适应北京的天气。r

偶尔上网,信箱总是空着。只有一次,收到李珥的信,她只是简单的问候,我回了信,还是那句老话,让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她久不回信,估计是高三,上网的时候也不多。r

我没有想到的是,我会再见到黑人。r

那天我到一家写字楼去找工作,那里有家网络公司招人,我想去碰碰运气。那是一幢很气派的大楼,我刚到楼下就看到黑人,他穿了保安的制服,戴着白手套,看上去人模狗样,正在指挥人停车。我把帽沿一拉,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r

网络公司的人很客气,接待我的是一个矮个子的小胡子,他很客气地告诉我,要招的人昨天全招齐了,让我下次动作快一些。r

“好的,下次我一定坐火箭来。”我说。r

小胡子乐呵呵地跟我说再见,我坐电梯下楼来,经过大门口的时候,被人拦住了。r

“小子,”他说,“我一直在北京等你,你果然送上门来了。”r

“你想干什么？”我说,“打架我未必怕你。”r

“不打。”黑人说,“打架是粗人干的事,我想请你喝酒,你敢去么？”r

我问他：“谁买单？”r

他牛气冲天地说：“当然是我。”r

“现在去吗？”我问他。r

“当然不,我晚上六点半才下班,晚上十点整,我们三里屯见。”r

“好。”我跟他摆摆手往前走,他在我的身后喊道：“不见不散啊,你要是不敢来,我就当你怕了!”r

呵,谁怕谁还不一定呢。r

晚上十点,我结束了当晚的家教。准时到达三里屯。黑人已经站在那里等我,他换下了制服,还是光头,黑色的皮夹克,黑色的皮裤子,黑色的手套,戴幅黑眼镜,把自己搞得像蝙蝠侠。r

“我没想到你会来,我以前没说错,天中就数你像个男人。”r

我冷冷地说：“我不喜欢欠人,如果你觉得我欠着你什么,最好今晚把它全算清,一了百了。”r

“你不欠我什么,你欠的是她,但你永远还不了她。所以,我要替她还一个公道。”r

“行。”我说,“你说怎么还？”r

“你喝二十瓶啤酒,不许吐。这笔帐就算还了。”r

“这么简单？”我说。r

“简单不简单你喝完了再说。”r

“那好吧,”我说,“去哪家？”r

“你跟我来。”黑人说。r

他走在我前面,趾高气昂的样子。把我带到一个酒吧的门口,弯腰说：“请。”r

我进去,酒吧不大,人也不算很多。黑人在我身后问：“怎么样,你是不是觉得这里挺眼熟的？”r

我没觉得。r

“你不觉得这里很像‘算了’吗？”r

我看他是脑子短路了。r

我们找了个位子坐下来,黑人很快拎来了二十瓶啤酒,往我面前一放。舞台上的歌手开始在唱歌,是个女歌手,头发很长,看不清楚她的脸,她在唱：我是你的香奈儿,你是我的模特儿……“你注意到了吗？你看那个歌手,她涂绿色的眼影。”黑人一面说一面把酒一一打开说：“喝,我要看你醉!”r

他戴着手套在开酒瓶,看下去很不方便,但他不愿意除掉它。r

“我来吧。”我说。r

结果那晚我没醉,黑人把该给我喝的酒差不多都倒到了他自己的肚子里。他坐在那里翻着眼睛说：“我有钱的时候就来这里,我在北京没朋友,张漾,跟你说句实话,我今天看到你,其实我很高兴,我觉得我不是那么恨你了。”r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我说。r

黑人笑着,当着我的面慢慢除下他的手套,两只手,左和右,都少掉了一根小姆指。看上去触目惊心。r

“谁干的？”我尽量用镇定的语气问他。r

“还用问吗？”黑人说,“他们让我永远都不要回去,要是敢回去,就杀了我。”r

“蒋皎的父亲？”r

“不知道。”黑人说,“我得罪的人太多了,我不敢确定。”r

我觉得心里堵得慌,像无法呼吸一样。r

“有烟吗？”黑人问我。r

我掏出我的红双喜给他,并替他点燃。他的嘴唇和手微微在颤抖。r

“我想家。”黑人红着眼睛说,“我在北京没朋友,我住地下室,有点钱都喝酒了,有时候吃不饱,我想我妈。”r

“那就回去。”我说,“你放心,谁也不敢把你怎么样!”r

“也许吧,你不知道,其实我怕什么呀,我不敢回去,还有别的原因。”r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r

“你问。”r

“她死的时候,你在吗？她说过些什么？”r

“不在。”黑人又抓起一瓶酒往嘴里灌,“她把最后的话留给了一个小丫头,你应该去问那个小丫头。”r

“是吗？”我说,“是不是一个叫李珥的？”r

“李珥？”黑人想了一下说,“也许是吧,她叫她小耳朵,小耳朵……”r

“哦。”我说。r

“其实我死着与活着也无分别。”黑人真的醉了,他开始语无伦次,“张漾我知道吧啦为什么会喜欢你,她是天生高贵的人,跟我不是一个层次的,我得不到她,可是我愿意保护她一辈子,我没有做好,我让她死掉,是我偷了你的手机,是我跟她胡说八道,我跟你犯同样的罪,我们一样的不可饶恕,我后悔我后悔!”r

他一面说着,一面用只有四根手指的手握成拳头敲击着桌面,一下,一下,又一下。r

舞台上的女歌手还在没完没了地唱：我是谁的安琪儿,你是谁的模特儿,亲爱的亲爱的,让你我好好配合,让你我慢慢选择,你快乐我也快乐,你是模特儿我是香奈儿香奈儿香奈儿香奈儿香奈儿……黑人已经烂醉如泥。他在跟着哼,很离谱的调子,狂乱的眼神。r

我拍拍他的脸：“哥们儿,你没事吧？”r

他咕哝着：“没事,我想睡而已。”r

我买了单,在黑人的口袋里塞了二百块钱。r

然后,我走出了酒吧,走出了灯红酒绿的三里屯。r

uff0810uff09新年快到了,到处都是喜洋洋的气氛。r

有N个女生要邀请我一起过圣诞节,都被我一口回绝了。r

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心如止水？r

中国的文字真是博大精深,让你不得不叹服。r

那一天,在我的手机长期不通的情况下,蒋皎全幅武装地来到我们学校,从她们学校到我们学校,需要穿过大半个城市。她穿得像个布娃娃,薄棉袄,围巾手套,一双夸张的皮靴,背了个卡通的花布包,引得路人侧目。她哈着气搓着手跺着脚对我撒娇：“死蟑螂,你这些天跑哪里去啦？”r

那时我们站在路边,天上飘着点小雨,校园里的嗽叭放得震天响：好一个中华大家园,大家园……“手机停机了,我找了新工作。”我扯着嗓子对她说,“从现在起,周末没空啦!”r

“我来接你,陪我去圣诞PARTY!”她也扯着嗓子对我说,“你要是不去,我就死给你看!”r

我把她一把拉到操场边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喇叭声终于小了下去。蒋皎也终于把头发拉直了,看上去顺眼许多。我摸摸她的头发说：“真的不行,我马上得赶去西餐厅。”r

“你去西餐厅做什么？”她瞪大了眼睛。r

“待应。”我说,“他们需要英语好的,长得帅的,我正好行。”r

“可是我不行!”蒋皎说,“我要你陪我!”r

“我也想陪啊,就是没空。”r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蒋皎说着,把背上花里胡哨的包取下来,打开一个口子,让我看。我探头一看,吓一大跳,赶紧替她把包拉起来说：“干什么呢？”r

“我爸来北京了。他给的。”蒋皎说。r

“暴发户就是暴发户。”我哼哼。r

“别这样啦,我们有这么多钱,你不用这么辛苦干活的。”蒋皎说,“多留点时间玩不是挺好的吗？”r

“那是你爹的钱。”我硬着心肠说。r

“分什么你爹我爹啊,”蒋皎不高兴了,咕哝着说,“再说了,他的钱你又不是没用过。”r

“我会还的。”我黑着脸。r

“我不是那意思,我说错了还不行吗？”她惯用的一套又来了。r

“行啦。”我拍拍她,“你自己逍遥去吧,带着这么多钱,小心点。”r

“我跑了这么远,”她的眼眶红了,“我就为了能跟你见一面,过一个快乐的圣诞节,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r

“我这人一向是这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r

“如果真是这样。”蒋皎把头抬起来,眼睛直视着我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一句话：“张漾,我们分手吧。”r

“好啊!”我说。r

蒋皎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像我预料中的那样抓狂。她拎着她的花包,站在绿色的草地上,站了好一会儿。然后,她没有看我,她转身走了。r

那一刻,我有一点儿想上去拉住她的冲动,但我控制住了我自己。r

我知道我欠她,我会还她,但现在不是时候。r

我要去的西餐厅挺高级的,打一个晚上的工相当于替别人做一个星期的家教。到那里去的人都是上层社会的人,我喜欢和这样的人面对面,虽然我只是一个侍应,但我可以感觉和他们心灵相通。为了不至于工作的时候看别人吃饭自己太饿,我打算先到食堂里去吃点东西,然后再去上班。r

当我从食堂吃完一碗面条出来的时候,发现操场上聚集了一大群的人。大家都在奔走相告,研究生楼那边,有人要自杀!r

研究生楼就在大操场向左拐的第一幢,是一幢四层高的楼,楼顶可以上去,上次在那里,就曾经爆发过一次自杀事件,主角是一个得了抑郁症的男生,不过听说最终没能跳成,被警察一把抱了下来。我还记得那一天,蒋皎正好也在我们学校,我们经过那里她非要看热闹,被我一把拉走了。r

后来,她骂我没人性。她说：“人家都不要命了,你还不肯关心一下？”r

“自己的日子总要自己过的。”我说。r

“要是有一天站在上面的人是我呢？”她问我。r

“那我就在下面接着。”我说。r

“要是你接不住呢？”r

“那我就替你默哀三分钟。”r

然后我就被她骂没人性了。r

想不到短短两个月,闹剧又再次上演。我穿过大操场往校门口走,却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往研究生楼那边跑去,有人喊着：“美女在洒钱,快去捡啊,不捡白不捡!”r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r

咯噔完了,我也转身往那边跑去。r

站在楼顶上的人果然是蒋皎。我首先看到的是她的围巾,红色的,像一面旗帜一样在屋顶高高飞起。她一只手拎着她的大花布包,另一只手抓了包内的一把钱,正在往楼下洒,有人在抢钱,有人在尖叫,有人在维持秩序,场面煞是壮观。r

我越过人群往楼上冲。r

楼顶上已经有人,但他们怕刺激蒋皎,都不敢靠近。r

“蒋皎!”我推开他们喊道,“你过来!”r

蒋皎回身看我一眼,她没有理我,而是朝着楼下兴高采烈地高声叫喊着：新年快乐哦!随手又是一把钱扔到了楼下!r

尖叫声淹没了整座校园!r

我朝着她走过去。r

她警觉地转过身来,厉声说：“你再过来,我就跳了哦。”r

“我陪你一起跳。”我并没有停下我的脚步,而是说,“正好我也想跳。”r

“我叫你不要过来!”她大声叫着,一只脚已经退到很外面,身子站不稳,险象环生。r

楼下有人开始在齐声高喊：“不要跳,不要跳,不要跳!”r

“亲爱的。”我朝她伸出双手,温柔地说：“你过来,我们一起过圣诞节去。”r

她的眼睛里忽然涌出很多的泪水：“你骗我,你早就不爱我了。”r

“我不骗你。”我说,“我刚才是逗你玩的,谁知道你当真了,你看,我不是没走吗,我不是一直在这里吗？”r

“你骗我,你骗我……”她不停地摇头,情绪很激动,还是不信。r

“我不骗你。我爱你,亲爱的,你不要乱来,好不好？”我知道这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哄她,让她平静。r

“是不是真的？”r

“你信不信,你要是前脚跳下去,我后脚就跳下去。”r

“是不是真的？”她的语气已经缓和下来。r

“别再扔钱了。”我再走近一步说,“那么多钱,我们可以看多少DVD呀。再说了,从四楼跳下去,死了就算了,断胳膊断腿的,以后你怎么当歌星埃”r

“呜呜呜……”她用袖子去擦眼泪。r

趁着她被衣袖挡住眼睛的同时,我上前一步,一把把她拉回了安全地带。她用力地抱住我,用牙咬我的耳朵,我的左耳被她咬得疼得不可开交。然后我听见她说：“蝉螂你记住,如果你敢骗我,我不寻死了,但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r

我听不清她的声音,我感觉我的耳朵快掉了,不再属于我。我忽然想起黑人那双没有了小指头的丑陋的手,我抱着蒋皎,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浮上心头。r

很多天后蒋皎吸着我的一根红双喜香烟对我说：“其实那天我根本就没想跳,我只是在试我的演技而已,你要是不来,我撒完钱,就过节去啦。”r

这就是我的老婆蒋皎,我一直以为我对付她绰绰有余,但很多时候,这只是一种错觉,一种美丽的错觉。r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个世界,谁敢说谁是谁的救世主呢？r

趁早洗洗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