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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在冯阔思考的这一刻,那人腰间的弯刀已经出鞘。那弯刀弯如月牙,刀光有如皎洁的月光。冯阔停止思所,凝目看着两人动手。那人竟然在黑衣人长剑到达自己鼻前三寸距离的时候,仍然镇定如故的拔出自己的弯刀,并且身子向旁边微扭,弯刀斩向黑衣人的肩头。这人居然也是个罕见的快手!r

这一刀其快如电,斩向黑衣人的肩头。其实按道理来说,这人应该完全躲开黑衣人的快剑,然后再做反击。可是这人只是身子微扭,只是让开了黑衣人刺来长剑的剑尖。只要黑衣人的长剑横扫,便能立刻取下他的头颅!他竟然不顾头颅被斩的危险,一刀斩向黑衣人的肩头,显然是一种拼命的打法。r

黑衣人也吃了一惊,道:“够狠!”身形倏地横移尺半,躲开那人的弯刀,长剑斜刺那人颈侧。r

这两人一个剑快,一个刀快,动手便是以快打快,一忽黑衣人上窜,一忽那人窜起,一忽黑衣人掠到左边,一忽那人掠到右边,身形化作两道难辩你我的影子。刀光剑影,不住传出相交之声。那兵刃相交之声时而密如一声,时而间隔很长也不发出一声。r

不到片刻的功夫,两人互相缠斗的影子忽然散了开来。r

只见那黑衣人长剑握在手中,剑尖斜指地面。剑刃之上染着一道血痕。那道血痕便像一条爬动的蚯蚓一样,缓缓向长剑剑尖处爬去,逐渐在剑尖上化作血滴,一滴滴滴落在地面。r

那人手里握着弯刀,弯刀依然亮如月华,刀上却没有血迹。那人头上围着头巾,此时低着脑袋。他脸色本就苍白,现在更加惨白如纸。但他的一双眸子依旧镇定如山,看着对面的黑衣人,道:“告诉我,你是谁?”r

此刻黑衣人手里长剑剑刃上的血痕已经流尽,最后一滴鲜血滴落到地上之后,黑衣人动作缓慢的将长剑收回,慢慢的插回左手里的剑鞘之中。那人所问的话,他却听而不闻一般,并不回答。r

那人忽然须眉怒张,喝道:“告诉我,你是谁?”r

黑衣人摇头道:“这种时候,你实在不该动怒。”他转身向围观的人群中走去,人群立刻散开,让出一条道路。黑衣人又道:“你的刀没有我的剑快,不过刚才和你一战,我已感觉很满足。能碰到你这样的快刀手,很是难得。”说话声中,黑衣人早已消失在人群之中。r

那人胸前忽然裂开,裂开的胸口,爆出一朵鲜红的血花。那人的嘴里也喷出一口鲜血,同时身子向地面扑了下去。r

冯阔一个箭步窜到那人身旁,一把抓住那人倒在地上的后背衣衫,将扑倒在地的身子翻了过来,只见那人满口鲜血,还没有断气。冯阔急声道:“你是什么人?”那人已是将死之人,但他的眸子依然锐利。锐利的看着冯阔,嘴角留着鲜血道:“我知道你是公子……”冯阔心里吃了一惊:“果然是他的手下……这人居然把我认了出来。”这人断断续续的道:“老总在找你……派我们把你接回去……公子……尽快离开这里……那黑衣人武功深不可测……老总也不一定是他的敌手……黑衣人若是知道了你的身份……你便危险了……离开这里……”r

冯阔心里不由动情,一时百感交集,他想说:“我和你们的老总毫无关系,我走不走是我事情,用不着你来操心。”可是在这种时候,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这人毕竟在关系他的安危,劝他离开,免得危险上身。r

这人说完这几句话,绝气身亡。冯阔心里爱恨交织,也不知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双眼之中涌上热泪,但他沉浸在痛苦里并没多久,他早已学会如何调整自己的心绪。他收住泪水,认识他的人,从未有人看见过他流泪。他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允许自己变成一个受了无限委屈的孩子,任由泪水泉水般涌出。r

他收住泪水之后,眼睛不再模糊,心里蓦然一惊:“那化子、白衣人、还有这人,都是一流高手,尤其这人更是一流高手中的顶尖人物。他手下这样的高手都来到了太平镇中,难道他也来了?那黑衣人既然连他的手下也不放过,那么就更加不能放过他了……那黑衣人武功那般出神入化,他是黑衣人的对手么?”他想到这里,心里立刻焦急起来。r

(他既然来到太平镇,以他的身份和脾气,一定不会住在简陋的地方。这太平镇最高档的地方便是“太平客栈”,他多半住在太平客栈里。可是太平客栈已经人去栈空……)r

他忽然决定到太平客栈走一遭,太平客栈那夜虽然是个空栈,但现在说不定已经重新营业。r

太平客栈也在十字街上,离此不远。他站起身来,直奔南街的太平客栈。陆少在他身后跟了上来,道:“去哪里?不去镇西城门楼了么?”冯阔急匆匆走在人群之中,道:“去镇西的事情暂时放一放,我有些事情急需办理。”r

两人来到十字街口,拐入南街。太平客栈距离十字路口不远,陆少在人群中已经望见“太平客栈”的招牌,心道:“看他意思,是赶奔太平客栈,不知他忽然改变主意,来到客栈是何用意。”r

两人来到客栈门前,只见大门敞开,通过大门,可以看见客栈天井之中的栓马桩上栓着几匹马匹,由此可见客栈已经照常营业。两人心里都觉古怪,不知这客栈那天夜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两人并肩走进客栈的大门。r

来到客栈的大堂之中,冯阔眼睛一扫,但见柜台后坐着一个身材胖胖的掌柜,正是杨铁按。不同的是,杨老板并非站在柜台后面,手拨算盘计算账目。杨铁按见冯阔来到这里,竟然向冯阔点头微笑。冯阔只好也向杨铁按点点头,但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r

杨铁按在柜台后面站起身来,笑道:“冯兄弟,这些日子一直不见你的踪迹,但是你所住的十六号房间依然给你留着,本栈并没有私自退掉。你若是继续在本栈住宿,仍然可以住在十六号房间。”冯阔想了想,道:“多谢。十六号客房我再包三天。”杨铁按道:“好说好说。”他转身在身后的一串钥匙牌上摘下十六号的钥匙,通过柜台交给冯阔道:“这些日子你一直没有回来,因此十六号房间换了新锁,这是钥匙,你暂且收好。”冯阔道了声谢,接在手中。r

大堂中大约有十三四个客人正在用餐,和那夜客栈发生事件之前毫无异处。若不是冯阔和陆少那夜回到客栈,根本无法知道,客栈曾经发生过诡异的空场之事。r

(那夜客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夜我和陆少去了这杨老板的杨府,杨府之中也是空无一人,而且柴房中摆着十五个相同的男女纸人……这杨老板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r

冯阔心里想着,和陆少走上二楼的楼梯。r

两人刚刚走入楼上走廊,只见十五号客房的房门一开,走出一人。那人身材魁伟,比常人高出一个脑袋,五大三粗。一双手掌握成拳头,那拳头大得出奇,酒坛相似。这大汉满脸横肉,全身杀气腾腾。冯阔见到这人吃了一惊,连忙把头转了开去。那大汉却几步走到冯阔身前,声若洪钟,道:“少爷!多年不见,想死我了!”冯阔知道躲不过去,勉强笑道:“你还好么?”大汉道满脸亲切,道:“小的好不好并不要紧,要紧的是,老爷一直惦记着你!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少爷,老爷就住在十五号客房,现在出去如厕,一会回来。少爷一会等他回来,见见他老人家吧!这些年他想坏你了!”r

冯阔“嗯”的一声,道:“大力,我们是不是好朋友?”原来这大汉名叫“大力”,大力道:“朋友小的可不敢当,你是小的少主,但有吩咐,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冯阔道:“好!你我相见之事,暂时保密,不让老爷知道。我自有和他相见之时,只是暂时还不能见他,你不要声张,能做到么?”大力面露为难之色,道:“这个……少爷,你们毕竟乃是父子,何必……”冯阔截住他话道:“你不答应便算了,反正暂时我还不能见他。”大力叹了口气,道:“好吧,我不说就是。”冯阔点了点头,道:“这样最好。你该忙什么便去忙什么,我先回房去了。”大力颇为伤感,道:“是,少爷。”r

冯阔带着陆少来到十六号客房门前,冯阔拿出方才杨铁按给他的钥匙,打开房门,两人向后进入十六号房间。那大力看着冯阔走入十六号房间,呆呆出了会神,摇摇头,下楼去了。r

进入房间之后,冯阔回手关上房门。陆少脸上露出好奇之色,道:“那大汉是你家的仆人?听他口气,令尊也住在这客栈之中,而且就住在隔壁的十五号客房里面。你为什么暂时不愿和你家伯父见面?”冯阔苦笑道:“有些事情还是不要乱问的好,抱歉得很,这是我的私事,实在不愿多谈。”陆少心中疑惑不解,只得道:“原来如此。”r

冯阔来到十六号客房之后,便闭门不出。心中寻思:“他果然也来到了太平镇,果然住在这家客栈。唉,我为什么还要与他相见?可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他心中心事难以派遣,一时很是矛盾。r

(我原以为已经化开心中的滞碍,没想到还是难以如同流石一样。流石上的泥沙被水一冲石上便毫无痕迹,可是我的心事却无法毫无痕迹……)r

两人在房间直呆到黄昏,都觉饿了。陆少见他没有下楼吃饭的意思,便道:“我去下面大堂,吩咐伙计送来一些晚饭。”冯阔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出神的道:“好。”陆少不知他到底有何心事,不便多问,下楼去了。r

过了片刻,陆少回来,道:“下面大堂里用餐的客人,大半是江湖豪士。”冯阔点点头,似乎早在意料之中,道:“如果我推测不错的话,那黑衣人今夜必定出现。”陆少道:“何出此言?”冯阔却是不答,道:“静观其变就是。”r

不多时候,便听有人敲门,陆少过去开了房门,却是伙计托了饭菜上来。陆少赏了伙计一块碎银,那伙计道谢去了。饭菜摆在桌上,陆少早就饿了,拿起筷子,便去夹菜。冯阔伸手拦住,道:“且慢。”陆少愕然道:“怎么?”r

只见冯阔伸手入怀,掏出一柄纯银小刀,在桌上各色菜肴中试了一番,又在两碗白饭中试了一试。见手中小刀并未变色,道:“吃吧。”陆少疑惑道:“到底怎么了?须得如此谨慎?”冯阔道:“别的不说,单说这客栈,便令人觉得诡异难测。怎能不小心谨慎?”陆少想起那夜客栈人去栈空的情景,不由机灵灵打个冷战,道:“冯兄说的很对。这客栈确实令人觉得奇怪。”r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冯阔道:“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不见我的父亲?”陆少点头,道:“我确实奇怪。但冯兄若是不想谈及家事,便不要说了。”冯阔长叹一声,道:“其实我的父亲我是很佩服的。”陆少道:“冯兄已是人中龙凤,那么令尊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了。”r

“谈不上人中龙凤,一介莽夫罢了。什么大人物还是小人物?天下百姓本就平等。那些自命大人物的人,不过是一辈子看不见后脑勺的自大之辈。为生计谋,在朝的宰相和掏粪的苦力又有什么分别?都是为了一碗饭而已。但是生计之外,所作所为,意义就截然不同了。一个宰相生活得到保障之后,若是不为天下百姓做事,只知自己享乐,大到祸国殃民,小到自坏其身--他虽身份显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也算不得什么大人物。一个掏粪的苦力,生活得到保障之后,上对父母尽孝,下对儿女尽责,不屈不挠,有良心、有脊梁,贫贱不移--他虽身份低微,却也算不得卑贱。宰相吃的是朝廷奉禄,掏粪的苦力吃的是自己的汗水钱--这是他们职业换来的金银。除为了生计的职业,人生可以做很多很多其他事情。而一个人的做为并非可以全部用金银来衡量。并非每月拿的奉禄多于别人,能力就大于别人。”r

陆少笑道:“不论什么事情,冯兄都有一番独特的见解。”冯阔也笑了笑,道:“因为我的人生活得很认真。人生有如棋局,一招走错,满盘皆输,在我看来是马虎不得的。每个人只活一次,是输不起太多的。”陆少道:“可是我听人说过,人生如梦,人生如戏,又何必事事计较,太认真岂不是太累?”冯阔道:“那么我想问问,人生为何如梦如戏?”陆少道:“我虽不如冯兄深刻,却也体会到,人在天涯的苍桑。每个人不都是站在悬崖边上么?回头一看,过去的生命难道不是有如南柯一梦么?往前一看,不是人人难逃一死么?既然结果都是一死,人生难道不是虚幻的泡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