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武侠 > 醉雄风全文阅读 > 第44章

第44章


“沉在河底的石头日夜经受急流的冲刷,所以我把沉在河底的石头叫做‘流石’。”r

陆少轻轻的抚摸着手里的“流石剑”道:“‘流石’是什么意思?”r

“如果你是河底的‘流石’,日夜被急流冲刷,你是不是会感觉很痛苦?”r

陆少想了想,道:“若是把我比作‘流石’,那么我们这些日子所经历的事情就像‘急流’一样,我被这些日子经历的事情‘冲刷’,我确实很痛苦。”r

冯阔道:“‘急流’可以使‘流石’痛苦,其实这痛苦并非深入骨髓的痛苦,也并不是真正的痛苦。”r

“那么什么才是真正的痛苦?”r

“急流给流石的痛苦,不及流石自己给自己的痛苦。”r

陆少对冯阔这句话不是很明白,道:“恕我鲁顿,你能说的简单明了一些么?”r

“急流冲刷流石,终究属于外力,对流石的伤害也只是外力的伤害,如果急流停止冲刷流石,流石的痛苦也会随之消失。但流石自己若是心里生出痛苦,即便急流停止冲刷,流石同样还会痛苦。”r

陆少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r

“人心里为什么心里会生出痛苦?”r

陆少不禁想起自己的痛苦,道:“因为有些事情是永远也无法忘记的,有些伤口也是永远无法愈合的。”r

“你的痛苦是什么?”r

陆少目光中露出痛苦之色,道:“当然便是我家人的惨死。”r

“你为什么不学着淡忘?”r

“想忘就能忘么?”r

“能。有些事情你必须忘记。天下间没有什么事情是人做不到的。”r

“可是做到‘忘记’真的很难。”r

“容易做到,也便不是痛苦了。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必须有一个大的前提。”r

“什么前提?”r

冯阔道:“这个大的前提便是一个字,一个‘通’字。”r

陆少迷茫的看着冯阔,他当然不明白“通”字是什么意思。冯阔继续说道:“这个‘通’字,主要是心灵的‘通顺’。心里若是有所阻碍,便如长江大河的河道,被淤泥阻碍,河水便会越聚越多,最终难免泛滥成灾。心里的痛苦也是如此,有所阻碍,痛苦也只能越聚越多。所以心灵做到一个‘通’字,痛苦才能越来越少。”r

“可是怎样才能做到这个‘通’字呢?”r

“那需要领悟天地间的大气魄。不是说一说就能做到的,也不是说一说就能领悟得到的。古往今来成大事者、大学问者、大剑师、大宗师无不领悟了这种大气魄,无不做到一个‘通’字。一个人的气魄若是大的,胸襟自然宽广。一个人若是没有这种气魄,心胸自然狭隘。而狭隘中的人只能在狭隘中死亡,宽阔中的人才能在宽阔中永生。”r

陆少静静的听着,他虽然是粗鲁之人,但是在听到这样的谈论时,也是严肃而用心领会的。r

冯阔这些人生的领悟,一直自己慢慢推敲,藏在心里,现在有陆少这样一个好友倾听,他是喜欢毫无保留的讲出来的。冯阔道:“一个心胸狭窄的人,所走的路只能是一条窄路,而且越走越窄。终究难以自圆其说,走进一个死胡同里。好比一只蹲在井里的青蛙,他看到的只是巴掌大的一块天空,不知道井外的海阔天空,怎能对世界有真正的见解?最后它也只能死在它的井里。”r

陆少感觉,自己便像饥饿的人,忽然得到食物一样。以前他也曾有过这种感觉,那是段天绸曾经对他的教诲。他只觉对人生的这种领悟和汲取,是一种莫大的享受。这证明他是个能够进修的可造之人。有的人若是听到这样的言论,必定不以为然,认为是老学究的古板教条。认为这样的言论只能令一个人变老。其实他们不知道,真正永远也不会老的人就是那些豁然贯通的人。r

陆少将“流石剑”还给冯阔,冯阔伸手接过,继续道:“这便是,有的人虽然还活着,却时时感到痛苦,人生在他眼中空空朦朦,始终看不清楚。虽然他还活着,却与死人没什么分别,甚至还不如死人。而有的人虽然已经死了,可是他的精神却永远也不会死的。”r

陆少道:“这便如段伯父对我的教诲,他说不论留下多少金银财宝,总有花光的时候,而留下的精神,却是永远也不会花光的。”r

冯阔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人的心里若是有所滞碍,有所执著,有事不能化开,便会影响人天生的灵性。人之所以有别于动物,就是因为人身上这种不同于万物的灵性。对这种灵性的扼杀,才是最残忍的事情。因此人应该做到‘通’字,培养自己的灵性。这样才能开启人生真正的大智慧。你若执著于你的痛苦,便不亚于残忍的伤害着自己。”r

“可是那些真的能说忘就忘么?往昔之事,真的能够随风而去么?人若是真的变成这个样子,对什么事情说忘就忘,那不是变成了没有感情的冷血之人?”r

“人非草木,怎能无情?便是得道的高僧,也并非无情冷血之人,佛家云慈悲为怀。正因为高僧懂得多,看的多,通的多,才会慈悲为怀。因为他懂得,所以才会慈悲。而我们这些凡尘俗子,身在红尘之中,一味慈悲是不可取的。我们必须保留身上的锋芒,才能有所做为。俗话说,有多大的脾气,就有多大的能为。领悟到人生的大气魄,领悟到‘通’字,不代表就能做到。若是领悟之后,便如老僧般每日吃斋念佛,跳出三届外,不在五行中,这样的人生岂不成了‘空’的一生?最重要的是,身在艰难困苦中,仍然能够保持那种大气魄,仍然心灵通透,一尘不染,这样才算真正的做到了大气魄、做到通。整日只知坐禅的僧人,也一定不会因为空坐而得道成佛。”r

陆少心里已有豁然之意,可是他心里仍有恐惧,道:“可是那夜铁迁从箱子里钻出的事情又怎么解释?”r

冯阔道:“凡事必有真相,在真相未能破解之前,便无法解释。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恐惧之意。”r

“难道你心里已经没有恐惧了么?”r

“已经没有了。你之所以如此恐惧,便是因为你的手段太过残忍,报仇没什么不对,但你将他分尸,装进箱子,这便违背了你心地的善良--当然你为人若真的是残忍狠辣之辈,做的又是报仇这样理所应当之事,就不会那么从心扉里恐惧出来。你心底的最最深处既然是善良的,便是没有看见他从箱子钻出来,你也会久久难安。何况那夜亲眼所见那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就会更加恐惧了。”r

“然而我没有将他分尸,装进箱子里面,我难道就不会恐惧了么?”r

“当然也会恐惧。但那样的恐惧就没有现在这么强烈了。”r

“你为什么不再恐惧了?你是怎么做到的?”r

“因为我的心志已经坚定!即使我亲眼见到铁迁从箱子里钻了出来,我还是不信一个人能够死而复生。我坚决不信,亲眼所见也不能左右我的心志!我心念坚定下来,坚决不信,我自然不再恐惧。”r

陆少道:“我还是不懂你为什么不再恐惧?”r

“我已决定和铁迁做一场生死较量。我坚决不信他会死而复生,最后关头若证明我的心念是正确的,他果然没有死而复生,这一切只是一个阴谋、假象,胜利者便是我。相反,最后关头若是证明我的心念是错误的,他他果真死而复生,那么失败者便是我。结果无非是胜与败,我还有什么好恐惧的?”r

“可是他明明从箱子里钻了出来……”r

“即便如此,我仍然坚定自己‘不信’的心念!我坚定铁迁是邪恶的,因此他的邪恶激发出我的斗志,我的斗志是代表正义的。邪能生正,正却能克邪。自古邪不胜正,天道如此。我若是心念不坚定,自然会被铁迁的邪气所浸,那样就会不战而败。”r

“你不觉得你的心念很盲目么?”r

冯阔摇头道:“并非盲目,我出发点不是见到铁迁从箱子里钻出来这件事实,我出发点是压根不信人能死而复生,因此我的心念和铁迁从箱子里钻出这件事情毫不相干,并非盲目。”r

“唰”的一声,冯阔说话同时,将手里的长剑插回腰间剑鞘之中。只这一个插剑的动作,行云流水,大有浑圆天成之意。陆少只觉冯阔身上的气质,已和自己昏睡之前大不相同。那气质没有完全脱离市井混迹的余音,又混合着高贵的潇洒之意,确有即将成师的气度。r

陆少不禁心中向往,心道:“做事之前,先学做人。人生若是有了冯兄所说的大气魄,果然流露出来的气质非同凡俗。人生提升到冯兄这个‘通’的境界,其他事情和学问当真迎刃而解。”口里说道:“那日在‘来安酒馆’之中,冯兄一招之间,刺死王胖子,我至今仍然觉得惊讶。冯兄的武功似乎一瞬之间迈进不可思议的一大步。”r

冯阔道:“其实我自己也觉得惊讶,自己都没有料到,能够一招之间将王胖子刺死。其实学理都是互通的,所谓一法通,万法通,我疏通心里的滞碍之后,便连武功也跟着通了。”r

陆少面上又露出困惑之色,道:“以你那天的身手,杀死那个矮个子和铁迁应该不成问题,可是为什么反而伤在他们两个手下?而且后来铁迁几乎打成平手。”r

冯阔道:“我那时本来已经做到‘通’字,但是那个矮个子所说的‘存天理,灭人欲’、说我变成冷血之人的话,又使我茫然。人在茫然之中,智利和手段难免跟着下降,因此我的武功又因茫然而受到限制了。现在我已不再茫然,已经推翻矮个子的那句话。天理应存,人欲却不容灭杀。只是人的七情六欲应当受到限制,加以区分鉴别,决定取舍。不应任其发展,完全被七情六欲所左右,与野兽何异?”r

陆少从床上下来,在地上走动,只是他昏睡这些日子,身体很是虚弱。身体虽然虚弱,内心却因为与冯阔的一番交谈,而得到充实。陆少道:“你不觉得奇怪么?铁迁这些日子竟然没有动静,他为什么不在我们极度惊恐、心灵虚弱之时,来杀死我们?任由我们利用这段时光疗养,岂不对他是个威胁?难道他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因此才久久没有动静?”r

冯阔道:“这些我早已思考。我也不明白他到底是何用意。还记得罗四哥被害那一夜,他本可将我们两个一同害死,可是他却留下我们两个活命。那夜他从箱子里钻出来之后,其实在我们极度骇异的时候,也完全有机会将我们两个杀死的,他仍然没有动手。我这些日子一直推测他的动机,却是毫无结果。”r

冯阔又道:“他不来找我们,我们却一定找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破解:一,他为什么杀人之后留下‘司马星辰’的名字?二,大柳庄桃园的洞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墓穴里的骨骸消失不见?三,他明明已经被你杀死,为什么会从箱子里爬了出来?难道他真的死而复活?四,他为什么总是不肯将我们两个灭口?一定要把这些事情弄个水落石出!这些事情若是找不到合理的答案,我将会一生耿耿于怀。”r

“你打算怎样追查这些事情?”r

“先从铁迁的身世入手,看他和司马星辰到底有何关联。弄清楚他为什么在杀人之后,留下司马星辰的名字,并且写在墙上的血字为什么和二十八年前就已身死的司马星辰完全一致?”r

“我和铁迁都是在这个镇子里长大的,他比我大不了几岁,今年至多二十七八岁年纪。我对他的事情知道的甚多,他从小就住在镇西的城门楼附近。至于身世,他的父亲是个穷书生,很多年前就已经过世了。他的母亲倒是有些来历,据说身上带着功夫。”r

冯阔听到这里,心念一动道:“他的母亲既然身上带着功夫,便是武林中人了。”r

“只是镇里的老一辈这么传说,至于到底会不会功夫,好像没几个人知道。”r

“他的母亲目前还住在镇西么?”r

“应该还住在那里。”r

“我们便去他的家里,走访一下他的母亲。”r

两人主意一定,吃过午饭之后,便即出门,直奔镇西的城门楼。陆少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他是个极其坚韧之人,不愿示弱,和冯阔一起行动,倒也无甚大碍。r

今日正是十五,小镇每逢初五、十五、廿五,便是集日。因此正街的十字路口人来人往,商贩喝卖,讨价还价,很是热闹。两人赶奔镇西,须得经过经过十字路口。r

走入集市,混在人群之中,冯阔腰间佩着新打的“流石剑”,陆少腰带上插着无鞘的雪亮单刀,在阳光下极是刺眼。十字路口是太平镇的繁华之区,太平客栈、来安酒馆、仙竹林茶楼等镇里有名的店面都在这繁华之地。只是这三处店面并不在一条街上罢了。但是都距离十字路口很近,因此这些地方彼此之间实际距离也不是很远。r

冯阔和陆少走的是十字街的东西方向,他们从东街而来,经过十字路口,来到西街。西街距离十字路口五十丈远的地方,便是镇里著名的“仙竹林茶楼”和“黑刀武馆”。茶楼和武馆乃是对门,坐在茶楼的二层,俯视街上,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黑刀武馆”,和武馆里的部分院落。集市直摆到茶楼之北二十丈远的地方才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