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回家

我周末回家೿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生活೿正打算和老爸老妈商量春节怎么过೿没想到他们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意外。r

“蔓蔓೿你能照顾好自己吧？”老妈的疑问句下೿潜台词已经很明显。r

我只能盯着他们的机票点头೿“能照顾好。”r

老妈拿着件泳衣问我：“你看我穿这个可好？”r

我依旧只能点头೿“很好ǿ”r

老妈把自己的泳衣放进行李箱೿又拿出一件同花色的泳裤给我看೿“这是我给你爸爸买的೿挺好看的吧？”r

“好看ǿ像情侣装。”r

老妈得意地笑೿“这叫夫妻装。”r

我把机票翻来覆去研究半晌后೿终于确定一切都是真实的೿“妈೿你们要去东南亚玩೿怎么也不事先告诉我一声？”r

老妈给了我一记白眼೿“人家电视上说要追求生活的惊喜೿这是我给你爸爸的惊喜೿干吗要告诉你？”r

我郁闷೿“那春节我怎么办？”r

妈妈一边叠衣服೿一边不阴不阳地说：“你怎么办೿我怎么知道？老李的丫头和你一样大೿春节和老公一块儿去欧洲玩೿人家就怕节假日不够೿可不像你೿还会嫌节假日多。前段时间刚看你有点儿起色೿结果最近又没消息……”r

这个话题上我永远说不过她೿只能赶紧转移话题೿“那好吧ǿ亲爱的老妈大人೿我举双手加双脚支持你们去东南亚欢度第二次蜜月还不行吗？”r

妈妈笑眯眯地说：“我和你爸爸第一次出国೿你过来帮我看看还需要带什么？”r

我过去帮她检查装备೿“妈೿总共多少钱？我来出吧ǿ到了路上೿想吃的、想玩的೿都不要省。你女儿我虽然没有大出息೿去一趟东南亚的钱还是有的。”父母都是普通工薪阶层೿一个月的退休工资总共三千多块钱೿本来家里还是有些积蓄的೿但是爸爸大病一场后已经全部清空。我买房的时候೿全是靠自己的积蓄೿所以首付少೿月供高೿为了这事೿爸爸暗地里叹了很多次气。r

妈妈还没回答೿刚进屋正在脱鞋的爸爸就发话了：“你好好供你的房子ǿ我和你妈知道怎么花钱。”r

妈妈也开始唠叨：“是啊ǿ蔓蔓೿爸爸妈妈虽没能力帮你置办嫁妆೿照顾自己的能力还有೿你就不要瞎操心。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找个男朋友೿赶紧结婚。等你安定下来೿你爸和我的一块心病也就放下了。那个宋翊……”r

“小茹ǿ”爸爸叫妈妈的名字೿打断她的唠叨೿“好了೿好了೿明年咱家蔓蔓肯定有好运气。”r

我不敢再多说೿只能低着头帮他们收拾行李೿每一件东西都用中英文注明姓名和联系电话೿以及我的联系方式೿作为紧急联系方式。r

妈妈小声对爸爸说：“我听说泰国的寺庙求婚姻很灵验的೿我们要不要准备些香火？要不然到了寺庙门口再买೿只怕贵得很ǿ”r

老爸用胳膊肘推她೿妈妈偷偷看了我一眼೿不再说话。r

大年二十七೿我请了半天假೿去送老爸老妈。老妈特意做了新发型೿老爸戴着一顶白色棒球帽೿两个人都特意气风发。旅行团里还有不少老头老太太೿但我怎么看都觉得我爸妈最好看。r

我特意找导游说话೿把一张四百元的雅诗兰黛专柜礼品卡连着我的名片一块儿递给她。小姑娘快速瞟了一眼೿立即收下೿满脸笑容地让我放心೿一定会照顾好我爸妈೿让他们有一次难忘的旅游经历。r

出了机场೿我长舒一口气೿只觉得北京又大又空೿未来将近十天的假೿我是真不知道怎么过。r

晚上೿麻辣烫叫我出去吃饭೿我拒绝的借口还没想好೿她已经吐出一连串的话：“我给陆励成打过电话೿他已经同意了೿你老板都不打算加班了೿你也少卖点儿命。”r

我只能和陆励成“甜甜蜜蜜”地赴宴。麻辣烫看到我೿二话没说೿先给我一瓶啤酒೿“你现在架子越来越大了೿约你出来吃顿饭比登天还难ǿ”r

我打开啤酒೿一口气喝了半瓶೿麻辣烫才算满意。r

“你最近究竟在忙什么？你爸妈都不打算在北京过春节了೿也不需要你帮忙准备年货呀ǿ”r

我指指陆励成೿“问他ǿ”r

麻辣烫估计已经知道陆励成和宋翊的尴尬关系೿所以牵涉到工作೿她也不好多问೿只能鼓着腮帮子说：“再忙也要过年吧ǿ”r

我说：“明天东西应该就能全部做完೿下午同事们就开始陆续撤了೿回老家的回老家೿去旅游的去旅游。”r

“你呢？”麻辣烫眼巴巴地看着我。r

“我？我就吃饺子೿看春节晚会。”r

麻辣烫从鼻子里出了口气೿表示极度鄙视೿“和我们一起去海南玩吧ǿ机票、酒店都没问题。”她把酒店的图片拿给我看೿细白的沙滩、碧蓝的海水、火红的花、侍者穿着飘逸的纱丽笑容可掬地欢迎我。r

麻辣烫翻到内页೿“看到了吗？这家酒店的游泳池连着海೿到时候北京天寒地冻೿我们却在海边晒太阳、喝鸡尾酒、点评美女帅哥೿晚上就着月光去海里游泳。蔓蔓೿我们以前可是说过一起去海南潜水的。”r

我瞟了一眼宋翊೿他脸上挂着千年不变的微笑。我低着头೿装作专心看宣传图册೿心里盘算着怎么拒绝麻辣烫。r

麻辣烫见我不说话೿又去做陆励成的思想工作೿“怎么样？四个人一起去玩೿会很有意思。”r

陆励成微笑೿“我很想去೿但是我已经答应家里今年春节回家过。农村很注重春节传统೿家里的祭祖೿我已经缺席两年了೿今年不能再缺席。”r

“啊？”麻辣烫先失望೿继而不满೿“那蔓蔓呢？如果我们不叫她去海南೿你就打算留她一个人在北京呀？你也太过分了吧ǿ幸亏蔓蔓还有我们……”r

我心里一动೿立即说：“当然不是了。其实……其实……我是和他去他家里吃饺子、看春节晚会೿只是……只是刚才没太好意思说。”r

陆励成侧过头看我೿我对着他微笑೿眼中全是请求೿他微笑着握住我放在桌子上的手说：“是啊ǿ她脸皮薄೿而且我们的事还没想好怎么告诉她父母೿所以本来想保密的。”r

我安心了೿低下头೿把一切的麻烦都交给他处理。麻辣烫果然不开心起来೿大发雷霆地指责我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不告诉她。可陆励成是长袖善舞的人೿宋翊也不弱೿两个超级人精哄她一个೿最后೿麻辣烫开开心心地祝福我们一路顺风。r

“你们什么时候走？”r

陆励成顿了顿೿才说：“后天早上的机票。”r

麻辣烫兴冲冲地对宋翊说：“我们是下午六点多的机票೿早上去送他们吧？”r

宋翊凝视着麻辣烫೿眼中满是怜惜೿“好的。”r

我立即对麻辣烫说：“不用了೿不用了ǿ”r

“没事的೿我明天就放假了೿闲着也是闲着೿就这样说定了೿我和宋翊去送你们。”r

我很无力、也很仇恨地瞪着麻辣烫。天哪೿这是春节啊ǿ别说我压根不想去陆励成家೿就是我现在想去೿也变不出来一张机票呀ǿ陆励成捏了一下我的手೿示意我少安毋躁೿笑着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正好我的行李多得吓人。”r

“没事೿宋翊看着文质彬彬೿其实他力气可大了。”麻辣烫很是豪爽೿一副“哥们儿೿你千万别把我们当外人”的样子。r

晚饭中೿宋翊温和地沉默着೿我忐忑地沉默着೿陆励成和麻辣烫倒是谈笑风生。我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麻辣烫很喜欢我们四个人一起活动。可但凡我们四个一起活动时೿宋翊和我总是不怎么说话೿她和陆励成往往有说有笑೿不知道的人会以为我和宋翊是电灯泡೿他俩才是一对。r

吃完晚饭೿我目送他们上了计程车೿立即对着陆励成跳脚೿“怎么办？怎么办？你为什么刚才不拒绝麻辣烫೿为什么？”r

陆励成皱着眉头说：“你这会儿有力气了？刚才是谁在装哑巴？”r

我抓着头发೿恨不得一头撞死೿“我能说什么？麻辣烫的脾气历来都是那个样子೿又倔又犟又冲೿我若硬不让她去೿她肯定立即问我‘你什么意思？’”r

陆励成拉开车门೿把我推进车里。我抱着脑袋痛苦该怎么和麻辣烫解释೿想着后天早上的场景೿我就不寒而栗。麻辣烫发现我不去陆励成家了೿发现我压根没有机票೿发现我根本就是在说谎೿发现我竟然为了不和她去海南而不惜撒谎……天哪ǿr

我正抱着脑袋痛苦೿听到陆励成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我是陆励成೿我想换一下机票೿嗯೿对ǿ一个人的೿明天下午的机票೿我想换到后天早上的೿另外೿我要两张……我知道现在是春运೿我知道机票很紧张……我一定要两张机票೿我已经特意延迟时间೿给你们时间去处理೿如果你们仍没有两张机票೿就烦请你把我的会员卡直接取消。”r

陆励成挂断电话೿几分钟后೿电话响起来೿他没理会೿等它响了一会儿才接起来೿笑着说：“你好೿陈经理。嗯೿对೿就是为了机票。真不好意思೿竟让你这么晚打电话过来。当然不会了೿好的೿没问题೿春节后一起吃饭೿不过是我请客೿哪里೿哪里೿多谢。”r

他挂了电话೿简单地说：“后天早上的机票೿你准备行李吧ǿ”r

我长吁一口气೿终于得救了೿可是……慢着ǿ我要去陆励成的老家ǿ我的头又疼起来。r

陆励成看我又在摧残自己的头发೿温和地说：“你不用把事情想得太复杂೿我老家的风景很不错೿你就权当是去乡下度假吧。”r

我只能抱着脑袋哼哼唧唧。r

我和麻辣烫在机场挥泪告别೿她以为我紧张担心、舍不得她೿一直拉着我说悄悄话೿嘱咐我以不变应万变。我一直点头೿彻底贯彻了以不变应万变。r

我含着眼泪进入飞机೿陆励成看得很无奈೿“你能不能换一副表情೿不知道的人以为我逼良为娼。”r

我的习惯是一紧张就觉得口干೿就要喝水೿喝了水就要去卫生间೿所以我一直坐下起来、出出进进。因为是商务舱೿空中小姐服务周到೿特意过来问我是否感觉不舒服？陆励成的声音从报纸后面传出：“你们少给她点儿水೿不要理她೿她就好了。”r

空中小姐愕然。我一把拉下他的报纸೿让他的面容暴露于大家面前——想装作不认识我೿门儿都没有ǿr

我可怜兮兮地看着空中小姐೿“能再给我一瓶水吗？”r

空姐瞟了一眼陆励成೿去给我拿水。r

陆励成又想用报纸遮面೿我立即抢过他的报纸೿“别装模作样了ǿ要不然你住你家೿我去住旅馆೿你过你的春节೿我就当是旅游……”r

“我家距离飞机场还有六七个小时的路程೿如果你有精力೿我建议你多休息休息。”r

啊？这样的೿原来不是一下飞机就会见到他的家人。我立即舒展手脚೿口也不渴了。空姐把水递给我೿我把水拿给他೿“赏给你喝了。”r

陆励成把水接过去放到一边೿“你爸爸妈妈玩得可好？”r

“好ǿ”提起爸妈我就想笑೿“昨天刚和他们通过电话೿人精神得不得了。”我眉飞色舞地给他讲我爸妈之间的趣事೿吹嘘我妈的厨艺是如何惊天动地೿我爸是如何玉树临风。他一直含笑而听೿飞机上的时间过得好似很快。r

等出了飞机场೿陆励成边走边打电话೿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出现在我们面前೿高大魁梧、皮肤黝黑。他上前重重地抱了一下陆励成೿眼睛却一直望着我೿笑得嘴都合不拢。他一只手就把我所有的行李拿走೿又去提陆励成的行李。陆励成先把水瓶递给我೿然后才介绍来人：“这是我姐姐的孩子೿我的外甥೿刘海涛೿小名涛子೿你叫他涛子就可以了。”又对小伙子说೿“这是苏蔓೿我……我的朋友。”r

刘海涛立即爽脆地叫了一声“苏阿姨”೿明亮的眼睛里全是笑意。r

我当场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到地上೿幸亏陆励成眼明手快೿拽住了我。我嘴里发干೿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赶紧喝了几口水೿看着前面昂首阔步的小伙子೿“他多大？”r

“二十。我姐比我大八岁೿农村里女孩子结婚都早。”r

“你没有说有人来接机。”r

“你也没有问。”r

我小声嘟囔：“你知不知道೿公司里和他差不多大的实习生೿我还当他们是同龄人呢ǿ莫名其妙地就被这么大个人叫阿姨೿真需要一颗坚强的心脏。”r

陆励成笑问：“那你想让他叫你什么೿苏姐姐？”r

我打了个寒战೿赶紧摇手。r

涛子的车是一辆小型的农用客货两用车೿后面已经堆了不少物品೿他拿出塑料包装袋将我的行李包好后才放到货车上೿我连着说：“不用了೿不用了೿没什么贵重东西。”他却手脚麻利೿一边和陆励成说着话೿一边已经把一切都弄妥当。r

上车后೿我发觉车里干净得不像旧车೿涛子笑嘻嘻地说：“来之前我妈特意洗了车೿又换了一套新坐垫。”r

我笑着对陆励成说：“你姐姐很重视你呀。”r

涛子朝陆励成眨眼睛೿“重视的倒不是……”陆励成一个巴掌拍到他后脑勺上೿“开车ǿ”r

涛子一边开车一边说：“苏阿姨೿座位上有一条毯子是干净的೿待会儿你若累了就睡一会儿。座位底下有水和饼干೿还有酸话梅೿怕你坐不惯这车೿会晕车೿吃点儿酸的可以压一下。”r

我咋舌೿“你有女朋友了吗？这么细心周到ǿ”r

陆励成也拿眼睛瞅着涛子೿涛子满脸通红೿“没有ǿ没有ǿ我舅都没解决呢೿我哪里敢……”r

涛子后脑勺上又挨了一巴掌೿他对陆励成敢怒不敢言೿只能对我说：“苏阿姨೿知道我有多可怜了吧ǿ从小到大೿我都是这么被我舅欺负的೿这就是我为什么宁死也不去北京上大学的原因。”r

我笑೿“彼此彼此ǿ我在办公室里也被他欺负得够戗。”r

涛子很活泼健谈೿在西南农大读大三೿陆励成和他之间像好朋友多过像长辈晚辈೿说说笑笑中೿刚见面的局促感淡去。r

进入盘山公路೿道路越来越难开೿盘绕回旋的公路上只能跑一辆车೿有的地方几乎紧贴着悬崖边೿时不时地对面还会来车೿需要让车。我看得心惊胆战೿陆励成安慰我：“涛子十五六岁起就开车೿是老司机了೿而且这段路他常跑೿不用担心。”r

涛子也说：“苏阿姨೿你可别紧张೿这样的盘山公路看着惊险೿但只要天气好೿很少出事೿因为司机注意力高度集中呀ǿ反倒是平坦大路上经常出事೿我这话可不是胡说的೿有科学数据支持的。”r

借着一次错车೿停下车来让路时೿陆励成坐到后面来೿指着四周的山岭徐徐而谈೿从李白的“朝辞白帝彩云间”讲起೿让我看山脚下的嘉陵江೿“这就是李白行舟的江。”一弯碧水在山谷中奔腾೿两岸的松树呈现出一种近乎于黑的墨绿色೿悬崖峭壁沉默地立于天地间೿北方山势的苍凉雄厚尽显无遗。r

“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在古代也很有名。这里是入蜀的必经之路೿山高林密೿道路险阻೿已经灭绝的华南虎就曾在这一带出没೿还有黑熊和豹子。在古代行走这条路೿绝对要冒生命危险೿所以李白才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之叹。”r

群山环抱೿将天空划得小小的೿我们的车刚经过的一处正好是两山之间೿抬头看去೿两边的山壁如同伫立的巨神೿天只剩下一线。r

细窄的山道在群山间连绵起伏೿看不到尽头೿如同延伸入白云中。陆励成指着远处白云中一个若隐若现的山峰说：“终南山就在那个方向。王维晚年隐居终南山中೿那首著名的《终南别业》就是写于此山。”r

我看着雾霭重重的山峰೿吟道：“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r

陆励成望着山间的悠悠白云说：“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r

遥想当年李白仗剑入蜀೿陆游骑驴出关中೿王维隔水问樵夫೿不禁思绪悠悠。r

陆励成似知我所想೿指着山坡上的一株巨树说：“那是有活化石之称的银杏树೿我们这里的人喜欢叫它白果树೿那一株看大小至少已经有一千多年了。”r

我凝视着那棵大树说：“也许李白、王维、陆游他们都见到过这棵树。多么漂亮的树೿我们来了又去了೿它却永远都在那里。”r

陆励成微笑着说：“这样的大树೿深山里还有很多೿我家的一个山坳里有一大片老银杏树。因为银杏夜间开花೿天明就谢೿所以世人常能看见银杏果೿却很难见到银杏花。不过若恰巧能看见೿却是人生中难得一见的美景。”r

我听得心向往之೿“来的时间不对೿可惜看不到。”r

涛子笑೿“冬天有冬天的美景೿我去过不少地方೿论风景೿我们这里比哪里都不差೿山崇水秀……”r

“啊——”r

顺着陆励成的手指೿我看到一道瀑布凝结成千百道冰柱೿挂于陡峭的岩壁前。纯白的冰挂旁边不知道是什么果子೿竟然还鲜红欲滴೿在一片墨绿的松柏海洋中೿它们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跳入了我的眼中೿让我忍不住失声惊叹。r

涛子得意地笑೿“我没说错吧？”r

我赞叹：“太漂亮了ǿ”r

“我们这里因为交通不便೿所以没什么工业೿可也正因为没什么工业೿所以没什么污染೿这里的山水原始而质朴。”涛子心里蕴满了对家乡的热爱೿并且丝毫不吝惜言语地去赞美它。r

冬日天黑得早೿我们又身在群山中೿五点钟天已经全黑೿我的疲惫感渐渐涌上来೿陆励成低声说：“你先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r

我摇头೿“还有多久到？”r

涛子说：“还有一个多小时೿过一会儿手机就应该有信号了೿可以先给家里打个电话。”r

正说着೿我的手机响起来೿林忆莲的声音回荡在车厢里。r

野地里风吹得凶……等一次心念转动೿等一次情潮翻涌೿隔世与你相逢೿谁能够无动于衷೿如那世世不变的苍穹……不想只怕是没有用೿情潮若是翻涌೿谁又能够从容೿轻易放过爱的影踪೿如波涛之汹涌೿似冰雪之消融೿心只顾暗自蠢动……r

陆励成听到歌声೿看向我。我手忙脚乱地翻找手机೿终于在手袋夹层找到了೿赶紧接听೿“喂？”r

“终于打通了೿一直说在服务区外೿我都要以为陆励成把你卖了。不过琢磨着就你这样的೿姿色全无೿也没人要呀ǿ”麻辣烫什么时候都不忘记损我。r

“你有事说事೿没事少废话ǿ当我手机漫游不花钱呀？”r

“到了吗？”r

“还在路上。”r

“天哪ǿ你们可是早上七点的飞机೿他家可真够偏僻的。”r

“一路风景优美如画೿令人目不暇接。”r

“紧张吗？”r

我琢磨了一会儿೿骂过去：“你神经病ǿ我本来已经忘记了೿你眼巴巴地来提醒我೿我这会儿紧张了ǿ”r

麻辣烫咯咯地笑೿“不就是拜见未来公婆嘛ǿ别紧张೿陆励成家人丁兴旺೿咱们也不弱೿他家的人敢欺负你೿我和宋翊去踹他们的场子。”r

我问她：“你不是六点多的飞机吗？不去吃饭？闲得和我磨牙？”r

麻辣烫沉默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我安静地等着೿过了好一会儿೿她说：“我就是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你的安全೿没什么正经事情೿挂了。”r

“等等ǿ”我想了想೿说೿“我的电话随时开着೿你想说的时候೿随时打过来。”r

麻辣烫轻轻地嗯了一声೿“蔓蔓೿这么多天见不到你೿我会想你的。”r

我倒抽一口冷气೿表示被她彻底酸倒೿“口说无凭೿给我多买礼物才是硬道理。”r

麻辣烫挂了电话。我握着手机发呆೿涛子笑问：“苏阿姨的好朋友？”r

“嗯。”r

看到涛子笑嘻嘻的表情೿突然反应过来我的手机漏音೿头疼地解释：“我这朋友就是间歇性发作神经病೿她的话你别当真೿我和你舅舅……我们就是普通朋友。”r

涛子笑೿“我知道೿我知道。”r

他的笑容大有意味೿越描只能越黑೿我索性闭嘴。r

六点多时೿终于到了陆励成家೿车子离院子还有一段距离೿已经狗吠人嚷。看到院子里黑压压的人影೿我是真的开始腿软了೿“你家到底多少人？我记得你就一个姐姐、一个哥哥。”r

陆励成也有些头疼೿“很多人是亲戚೿农村里的人喜欢热闹೿这是他们表示友善的一种方式。”r

车停住了೿他低声说：“没事的೿保持见客户的微笑就可以了೿其他事情我来应付。”r

我点头。r

他一下车೿一群人就围上来೿说话的、笑的、递烟的೿我完全听不懂೿只知道他们很开心೿陆励成和他们一一打着招呼。我面带微笑೿战战兢兢地钻出车子೿人还没站稳೿只见一条黄色的大狗汪汪叫着扑向我。我本来就怕狗೿看到它锋利的尖牙೿更是魂飞魄散೿尖叫着逃向陆励成。陆励成正在和人说话೿听到我的叫声೿立即回头೿把我护在怀里。涛子挡到狗前面೿把狗叱骂开೿有人赶紧拿绳子把狗拴到一边。r

我仍是吓得回不过神来೿陆励成拍着我的背೿扶着我向屋里走೿“没事了೿没事了೿已经被拴住了。”r

等不怕了೿心安稳一些时೿我抬头一看೿全屋子的人都笑眯眯地望着我೿两个小孩儿躲在大人身后偷看我೿小男孩儿还偷偷朝我比画೿做出羞羞的表情。我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涛子挤眉弄眼地冲我笑೿一副“看我舅和你的关系多普通”的表情。r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一直看着我笑೿陆励成拉着我去给她打招呼。她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不过她的微笑已经把她内心的感情全部传递给我。我恭恭敬敬地叫“伯母”೿把带来的礼物拿给她。她拿着一个红包要给我೿我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陆励成低声说了几句话೿她把红包收起来೿只是看着我笑。我松了口气೿也对着她笑。r

陆励成又向我介绍他姐夫、哥哥、嫂子、侄女、侄儿。侄儿就是那个偷偷羞我的小男孩儿೿小名叫苗苗೿涛子让他叫我“苏阿姨”೿他自作主张地改成了“胆小鬼阿姨”。全家人想笑೿又怕我生气೿都忍着೿让苗苗改口೿他撅着嘴表示不肯೿“胆小鬼阿姨比苗苗胆小೿以后她是胆小鬼೿我不是。”r

他姐姐晶晶好心地给我解释：“苗苗胆子很小೿晚上都不敢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玩೿我们都叫他胆小鬼。”r

屋子里的人笑೿屋子外面的人也笑。涛子给大家发烟೿把货车上的货卸下来给大家。看热闹的人陆续散去೿终于只剩陆励成一家人。r

陆励成的姐姐从厨房里出来೿招呼大家吃晚饭೿又特意过来和我打招呼。陆励成的母亲居中而坐೿陆励成则挨着母亲的右手边೿他大哥坐在母亲的左手边。他哥哥让我坐到陆励成身边೿对我说：“你要用什么೿想吃什么೿就和成子说。”没太多客套೿却是最贴心的解决方案。r

他姐夫和嫂子普通话都说得不好೿所以只是笑着吃饭。他姐姐的普通话倒是说得很标准೿一看就是个能干人೿涛子显然更像母亲。r

我安静地吃着菜೿他嫂子想给我夹菜೿他姐姐笑说：“他们城里人不兴这个೿不喜欢吃别人筷子碰过的东西。”嘴里说着话೿眼睛却是看着涛子೿涛子立即笑着点头೿“城里人比较讲究这些。”他年纪不大೿说话却好像很有威信。陆励成的嫂子不好意思地把菜放到了自己碗里೿指着菜笑着说：“你吃。”r

我忙点头೿立即夹了几筷子菜೿放进自己碗里。陆励成站起来೿把我够不着的菜都往碟子里夹了一些೿放到我手边೿“你拣爱吃的吃೿剩下的我来吃。”r

真奇怪೿我以为身处一群陌生人中会很局促೿但是没想到我很怡然自乐೿甚至享受着这么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的乐趣。r

陆励成一直在和大哥说话೿他姐夫偶尔插几句话೿三个人常常碰酒碗。陆励成的母亲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见我碟子里的菜没了೿立即就叫陆励成೿次数多了೿我渐渐听清楚她叫陆励成的发音。r

陆励成的姐姐留神倾听着男人们在说什么೿时不时会发表几句自己的意见೿而陆励成和大哥显然也很敬重姐姐೿每当她说话的时候೿两个人都会凝神静听。陆励成的嫂子则完全不关心男人们在干什么೿专心照顾着苗苗。苗苗一边吃饭೿一边趁他妈妈不注意的时候对我做鬼脸。晶晶已经十岁了೿口齿伶俐೿边吃饭边和涛子斗嘴೿高兴的时候叫大哥೿不高兴的时候直接叫“刘海涛”。可是即使她在叫刘海涛೿碰到不爱吃的肥肉೿仍然递到大哥面前೿让他帮她咬掉肥肉೿自己吃瘦肉。涛子做得自然而然೿显然早已习惯照顾妹妹。r

吃完饭೿陆励成带我去我的房间೿“有点儿不习惯吧？这么多人一块儿吃饭。”r

我笑೿“我很羡慕。真的ǿ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和晶晶一样有个大哥。挺大了೿还对妈妈说‘你给我生个哥哥吧ǿ’后来明白不可能有哥哥了೿又想着要个弟弟。再后来೿终于明白自己不可能有疼爱自己的兄弟了೿就只能盼望将来有一个疼爱自己的老公。陆励成೿你是个非常幸运的人。”r

陆励成点头同意೿“我姐和我哥从小到大都对我好೿农村里兄弟没有不打架的೿可我们姐弟三人从没红过脸。”r

他帮我把行李放好೿我找出洗漱用具೿他抱歉地说：“洗澡比较麻烦一点儿。家里人都不习惯用空调೿但在这间屋子里特意为我安装了೿是唯一有空调的房间。浴室要到楼下去೿没在房子里面೿是房子旁边独立的一间屋子೿会比较冷。”r

“没事的೿我把水温调高点儿就可以了。”r

热水器的水忽大忽小೿很不稳定೿可毕竟有热水澡可洗೿已经远远超出我的预期。浴室的设计很特别೿没有照搬城里的瓷砖೿而是用鹅卵石加水泥砌成的೿既便宜又节省资源೿还很美观。我边洗澡边纳闷೿是这边的农村都这样೿还是陆励成家比较特别？r

洗完澡೿一打开浴室的门೿就感觉一股寒风扑面೿我还没反应过来೿陆励成已经用羽绒服把我裹了个结实೿拿大毛巾把我的头包住೿拖着我快速地跑进屋子。r

屋子里很安静೿我问：“大家都睡了？”r

“嗯೿我姐他们回去了೿我哥他们歇下了。农村里睡得比较早೿冬天的时候四五点就吃晚饭೿一般八点多就睡了೿今天等我们回来೿已经晚了。”r

“你住哪里？”r

“就在你隔壁೿本来是一间书房೿临时让大哥帮我搭了一张床。”他走到衣柜边೿推开一道推拉门೿“两个房间是相通的೿这道门没有锁೿不过你放心೿你不叫೿我绝不会擅自闯入。”r

我笑೿“我又不是美人೿有什么不放心的？”r

他也笑೿把一个吹风机递给我೿“这是我嫂子的೿她刚才特意拿给我೿让我转告你一定把头发吹干再睡觉。这里不比城里೿没有暖气೿湿着头发睡觉೿很容易感冒头疼。”r

我也感觉出来了೿就上楼这一会儿工夫೿觉得头皮都发冷೿立即感激地接过来೿吹着头发೿“你嫂子真可爱。”r

陆励成坐在凳子上೿笑看着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可以把这句话当做对我的赞美吗？”r

我对着镜子里的他做了个鬼脸೿“你去冲澡吗？”r

“现在就去。”r

我吹完头发后换上了自己的羽绒服。估摸他洗完了೿拿着他的羽绒服到浴室外等他。他出来时没想到我在外面等他೿有些吃惊。我把羽绒服搭在他身上೿“你也小心点儿೿一热一冷的೿最容易感冒。”r

他边套羽绒服边开心地问：“冷吗？”r

我对着空中呵了口气೿一道白雾袅袅散开೿“呵气成霜。”r

两个人轻轻地摸进屋子೿他指着一个个房间说：“我妈腿脚不方便೿所以住楼下。哥嫂也住楼下೿苗苗还跟父母睡೿晶晶住我们对面。你平常如果需要什么೿我不在೿就让晶晶帮你去拿。”r

进了空调屋子೿我感觉暖和起来೿终于可以脱掉厚重的羽绒服。r

陆励成问：“睡吗？”r

我指着墙上的表೿“你开玩笑吗？这么早೿我睡不着೿你呢？”r

“我平常一两点睡都很正常。”r

没电视、没电脑、没网络೿两个城市人面面相觑。彼此瞪了一会儿೿陆励成转身去书房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副象棋೿“你会吗？”r

“我三岁就看我爸下棋了。”r

两人盘腿坐到床上೿准备开始厮杀。我一边放棋子一边问：“你家的浴室很特别೿是你弄的吗？”r

“我只是提出要求೿盖房子的时候要有个浴室೿具体执行者是涛子೿听他说原本的设计是放在屋子里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变成了放在屋子旁边೿大概是为了排水方便。”r

他请我先走೿我没客气೿当头炮架上೿他把马跃上೿看住自己的卒。我开始折腾自己的车。老爸的口头禅是“三步不出车೿死棋ǿ”陆励成却没管我的动作೿开始飞象、上仕。根据老爸的话೿这种下棋方法的人要么很牛、要么很臭೿陆励成应该是属于第一种了。我开始提高警惕೿全力以赴。r

二十分钟后೿我不能置信地瞪着棋盘೿陆励成郁闷地说：“我已经被你将死了೿你还在看什么？”r

“你在故意让我吗？”r

陆励成摇头೿我点头೿“我想也是೿你又不是什么绅士君子。”r

“喂೿喂ǿ”陆励成提醒我不要太放肆。r

我终于确定自己赢了೿刚想哈哈大笑೿想起别人都在睡觉೿只能压着声音闷笑。我赢了陆励成ǿ我赢了陆励成耶ǿr

陆励成闲闲地说：“小人得志的现场版。”r

“哼ǿ我就当你是嫉妒。你说೿你这么狡猾阴险೿怎么会下不好象棋呢？”r

陆励成盯着我೿我立即改口：“我是说你这么聪明机智。”r

他似笑非笑地说：“你是不是对我的印象很负面？”r

我本来想嘻嘻哈哈地回答他೿可突然发觉他的眼神很认真೿便不敢乱开玩笑೿老实地说：“以前有点儿೿现在没有了。其实೿最近一直在麻烦你೿我很感激你。”r

他淡淡地说：“奔波了一天೿早点儿休息吧。”他向小书房走去೿关上了门。r

我一个人坐了会儿೿想不通到底哪里得罪了他೿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于是爬起来去敲门。r

“什么事情？”r

“没有空调೿你现在也不见得能习惯೿让这扇门开着吧೿反正冬天睡觉穿得也多。再说了೿开着门೿如果睡不着೿我们也可以聊聊天。”r

见他没反对೿我拉开了门。r

我关了灯೿爬上床೿棉被应该刚洗过೿能闻到阳光的味道。那个人阳光下的身影又浮现在我眼前。海南不会这么冷೿会很温暖೿阳光也会很灿烂೿他应该会在阳光下微笑。他会不会偶尔想起我呢？想起我们在寒风中的相依相偎？大概不会ǿ海南是那么温暖的地方೿他应该不会想起纽约的风雪……r

“苏蔓。”r

“嗯？”陆励成的叫声将我唤醒。r

“我已经叫了你十一声。”r

“抱歉೿我没听到。”r

他问：“你在想宋翊？”r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我沉默着೿答案却已经分明೿他也没再多问。r

在沉默的黑暗中೿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那么微弱೿那么悲伤೿那么无助೿让我不能相信说话的人是我。r

“你会……偶尔突然想起麻辣烫吗？我是说……某个时刻೿比如在黑暗中೿比如一个人在地铁里೿比如走在路上೿比如听到一首歌೿或者吃到一种食物……”r

“如果有这么多‘比如’೿你应该把‘偶尔’和‘突然’去掉。”r

“我只是想知道你会怎么办？”r

“我不会想起许怜霜。”r

也许这也是一种方法——拒绝承认自己的伤口೿就可以认为它不存在。r

我不知道心底的伤还要多久才能好೿更不知道还需要多长时间我才能云淡风轻地想起他。我努力地在遗忘೿也以为自己能克制೿可是某个瞬间೿关于他的一切又会如潮水般涌上来೿整个人会如同置身于水底೿四周充溢的全是悲伤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