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程晓璐也觉得她今晚应该是别想睡了。
相机方面的事情她实在是一窍不通，并且也没有丝毫兴趣，之前Apple他们也给她传了一些关于派索这次推出的新产品的资料，数据是从一些专业的摄影论坛里面扒出来的，对她来说那些东西不只佶屈聱牙，简直就是天书啊，所以她才会想要洗个澡清醒一下。
意外的是，邱生在见到那些资料后漫不经心地推开电脑，转头说道：“你没必要了解这些。”
“可这是他们这次比稿的产品啊，听Apple说这个市场部经理对专业要求很高。”不了解一下，她哪来的底气去说服人家啊。
“你是不是搞错方向了？”
“哈？”
“他们这是在找广告公司，不是研发人员。”见她仍旧一脸茫然，邱生按捺着性子继续解释，“套用你常说的那句话，你永远不可能比客户更了解他们的产品，所以你必须比他们更了解传播技术，搞清楚客户想要的是什么，然后利用你的技术去满足他们的要求，这才是一个广告人该有的专业。我想，这也是派索那边对广告公司所要求的专业。”
“这个道理我当然懂，但是佳沃这次并不是他们主动邀请的比稿公司，他们当然也不会告诉我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还需要他们说吗？像这类公司投放广告的目的无非就只有突出优势。”
“那么问题来了，这款全幅单反相机压根就没优势啊！”
邱生愣了愣：“你看得懂这些数据？”
她茫然摇头：“看不懂。”
“那你怎么知道它没有优势？”他敏感地蹙眉，“听谁说的？”
“高城。”
“你们公司创意部那个组长？”
“嗯，他说他研究过了，论顺序，全幅单反并不是派索开的先河，早在派索之前几家相机龙头企业就已经推出过了；论技术，光学取景器毫无优势，自动对焦传感器采用的是什么SF、什么12的……”她拼命回想，还是没能想起来。
邱生帮忙补充道：“SAFOX12。”
“对对对！就这个，高城说这玩意儿覆盖范围不大，还有那个什么低通滤镜？作用好像降低什么纹……”
“摩尔纹。”
程晓璐又一次激动地点头：“可是高城说，就算是半专业的摄影师拍到摩尔纹的概率也不是很大，而且打开低通滤镜的话反而会影响成像清晰度。再说了，这个滤镜也已经不是什么黑科技了。”
“……”这一口一句“高城说”让邱生非常不爽。
“怎么了？他说的不对吗？”
“比起这个……”他眯起眼眸，冷觑着她，“你为什么放着个专业摄影师老公不问，跑去问其他男人？”
“就是顺便嘛，我刚好有事找他就聊起来了。”她本来是替小狼跟高城道歉的，好在高城也知道小狼只是在帮她出气并没有恶意，倒也不是很介意，之所以让整个创意部拉黑那孩子也就是开开玩笑。
“为什么不顺便问我？”
“这不是正在问嘛。”
“为什么第一时间问的不是我？”
“你是想吵架吗？我都快急疯了，你还跟我纠结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那你倒是告诉我这款产品的优势在哪里啊！”
邱生不情不愿地撇了撇嘴：“情怀。”
“什么鬼？”
“嘁——”他不屑地哼了声，“那个高城没有告诉你吗？派索本身就是一家很小众的公司，曾经也算鼎盛过一时，但现在已经式微了，正因为如此，对于派索的死忠粉来说，他们推出的产品究竟如何根本不重要，只要派索还活着，他们就一定会埋单。”
程晓璐蹙眉想了想，总结道：“也就是说，这款产品是针对摄影发烧友的，而不是普通大众？”
“可以这么说。”
“那你会埋单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邱生的意见就非常重要了！
“看情况，如果他们的广告能唤醒我的情怀，那或许会有冲动，毕竟它也算是具有一定的收藏价值。”
“那要怎样才能唤醒你的情怀？”
“这是你们创意部应该想的事。”他哼了声，撇了撇嘴，“那个高城不是很懂吗？”
“嗯……”程晓璐转着眼珠想了想，觉得这话也有一定道理，虽然说现在想创意还太早，但如果能有个雏形，她明天跟客户谈的时候也比较能够言之有物，“我这就给他打电话问问看。”
“你还真打算找他？”
“哈？”
“我是摆着看的吗？！”
“不是你让我找他的吗？”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那这方面你是专业的嘛，当然得听你的……”
“专业人士现在要你立刻把手机放下！”
她二话不说把手机放下了，满怀期盼地看着他。
邱生深吸口气，妥协了：“刚才不是说了嘛，派索曾经辉煌过一时，在中画幅领域里他们拥有过不可撼动的地位，可是全画幅时代来了，他们茫然了。这次推出的P-1全画幅其实是他们很多年前的计划了，然而当年就是因为这款全画幅的难产导致派索进入了黑暗期。2008年派索被LC收购，2013年LC也放弃了，乐林接手。时隔那么多年，他们还是硬着头皮把当初承诺给客户的支票兑现了，这不只是派索的夙愿，也是派索拥趸的夙愿……”他停顿了会儿，看了眼程晓璐，有些故意地道，“就好比说，你等了沈辰川五年，这五年里其实你过得并不坏，他的再次出现充其量只能算是为你的人生锦上添花，可是，他回来了，哪怕中间有不少波折，但最终他还是回来了，并且告诉你‘当初说好的我还没有忘’，你能拒绝吗？”
“……”
“你是在犹豫吗？”
“哎？”
“只要他愿意回到你身边，你还是能够接受的，哪怕他已经娶了别人？”
“怎么可能啦！那样的话，我跟阮灵有什么不同？他都已经结婚了，不管我们之间有过什么都是过去式了，我是不可能当第三者的！”
“那如果他们又离婚了呢？”
她怔住了，半晌后才轻声咕哝：“不会的，他对阮灵很好，是真的很喜欢呢……”
“我是说如果。”
“我不知道啦！”程晓璐急了。坦白说，事到如今她大概还是拒绝不了沈辰川的，她不想撒谎，却又羞于承认，只能扯开话题，“不是在聊派索嘛，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邱生瞥了她一眼，关了电脑，站起身朝着床边走去“该睡觉了。”
“这、这就睡了？！”程晓璐惊愕地瞪着他。
“你不困吗？”他挑起眉梢，掀起另一边的被子，拍了拍床，“那我们也可以干些其他事。”
“干你个头啦！关于派索，你就没有其他话要跟我说的吗？”
“不是都已经说完了吗？”
“可是……”可是她还是一头雾水啊！
“说再多也只是我的个人观点，最终解释权还是归派索所有。”
“……”所以说，他不但没说什么，仅说的那些还不能作数？！有病啊！这是在浪费谁的时间啊！
“明天早上他们的市场部经理不是有个演讲吗？我建议你可以去听一下。”
“对哦！”她光想着怎么见缝插针地去堵那位经理了，居然忘了演讲有多重要，绝对能收获到不少她想要的信息！
“是不是该早点睡？”
“嗯，睡了！”她略微收拾了下，手脚并用地爬上床，才刚躺下又突然想到什么，猛地蹦了起来，“我警告你哦！要是敢做些什么，我就报警！”
邱生瞥了她一眼，不发一言地默默转过身背对她，用实际行动证明——神经病，想太多。
面对着那道冷漠背影，程晓璐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意识过剩，好尴尬，该怎么收场啊……
幸好，邱生突然说话了：“关灯。”
“哦哦！”她赶紧接茬，扭过身关掉了床头灯，掖着被角顺势躺了下来。
很好，完美下台！
她满意地噙着笑，闭上眼，安稳入睡……
睡不着啊！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跟男人睡在同一张床上，怎么可能睡得着！他均匀轻缓的呼吸近在咫尺，他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气充盈在她的鼻息间，很好闻，好闻到她忍不住想要靠近。差一点她就真的靠上去了，好在及时清醒！
回过神后，她越发觉得那道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的背影很碍眼。
俗话说得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凭什么她紧张到睡不着，他却酣然入梦？这不公平！
“邱生——”于是，她伸出手，用指尖戳了戳他的后背，“你睡着了吗？”
那道背影微微动了下，不耐地哼了句：“睡着了。”
“没睡就聊聊呗。”
“没听到我说睡着了吗！”
程晓璐压根不搭理他，自顾自地道：“梨若琳把我的辞职报告弄丢了，我不用失业了。”
他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昨晚的事是我不对，当时正在气头上，说的话确实难听了些，你别当真。”
一片寂静……
静到她以为邱生是不打算搭理她了，却没料到，他突然转过身，仰卧着，问：“你现在还在气头上吗？”
“怎么可能气那么久啦……”她抿了抿唇，咕哝道，“其实你昨晚刚走我就已经不气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道歉。今天也是，梨若琳建议我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你，可是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跟你说声‘对不起’呢，就突然打电话问你这种事，总觉得不太好。”
“比起道歉，我还有件更在意的事。”
“什么事？”她转过头，好奇地问，目光就这样不偏不倚地撞上了邱生。
他并没有挪开视线，就这样目不转睛地逼视着她，问：“我是你的谁？”
“当然是朋友啊。”这个问题有点出乎意料，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只是朋友吗？”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声音很轻，程晓璐没能听清楚：“你说什么？”
他转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没什么，睡吧。”
“可是……”她还有很多话想问啊，比如他来西安到底是干什么的？比如那个找他拍婚纱照的女人是怎么回事？比如他今天去佳沃干什么？
然而，什么都还来不及说就被邱生堵住了：“我困了。”
他的声音很冷漠，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以至于程晓璐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轻轻地“哦”了声。
事实上，邱生一点都不困，如果不是怕她察觉什么，他恨不得去冲个冷水澡。
记不清又默默念了多少遍“心经”，终于身旁的女人呼吸越来越平稳，显然是睡着了。
他紧握着的双拳这才逐渐松开，长吁出一口气，转过身面对着她，怔怔地看着她的睡颜，情不自禁地在她额间印下浅吻……
程晓璐是被闹钟吵醒的，可她不记得自己调过闹钟。
周围很昏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她翻了个身，不悦地咕哝着：“邱生，闹钟，关掉……”
然而，并没有人搭理她，扰人的手机闹钟声仍在坚持不懈。
“啧——”她不耐地伸出手去够一旁的邱生，试图把他推醒，不料却扑了个空。
她顷刻清醒，微微抬起头眯着惺忪睡眼打量四周，身旁是空的，什么情况？她其实只是太害怕了蜷缩在被子里睡着了，然后做梦梦到了邱生？在那么害怕的情况下，她竟然还调了闹钟？
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绝不可能那么敬业，以及在耳边回荡着的似乎并不是闹钟声，而是她的手机铃声。
她转身调亮了房间里的灯光，循着声音在枕头底下找到了她的手机，来电显示是“邱生”。
“喂！”她想也没想，立刻接通了电话。
有些急躁的声音乍一听很精神奕奕，手机那头的邱生像是愣了下，片刻后才启唇道：“醒了？”
“唔……”程晓璐定睛看着自己身旁，床单和枕头上的褶皱足以证明确实是有人睡过的，看来她并不是在做梦，确定了这一点后，她松了口气，“你人呢？”
“我有点事要办，就不陪你了。”
“这样哦……”也是，当然是因为有事他才会突然跑来西安的。
“怎么了？不开心吗？你就这么离不开我？”
“才没有咧！”她想也不想地矢口否认。
也不能说是不开心，只是有点意外，之前她甚至还在想他跑来这边会不会是因为她，果然想太多了。
“那晚上要不要一块吃饭？”
还没等邱生的话音落尽，她就迫不及待地给出了回应：“好啊！”
手机那头安静了数秒才再次传来邱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你根本就是离不开我啊。”
“都说没有了！只是觉得有一个口味相同的人一起吃饭胃口会比较好！”
“知道了，知道了。”他颇为敷衍地回了几句，“那你忙完了打电话给我。”
“好的咧！”她有些雀跃，莫名觉得好像充满了动力。
“对了，还有件事，我问过酒店了，为了方便客人，他们通常会在浴缸前多放一双拖鞋，平常浴帘遮着没那么容易发现，如果拉动浴帘的话很有可能会把那双备用拖鞋一起拉出来，只是巧合而已，不要胡思乱想。”
“……”
“还是害怕吗？实在不行的话，我们今晚换一家酒店。”
“不，不用了，知道原因还有什么好怕的。”事实上，邱生不提，她甚至已经彻底遗忘了这件事。打从昨晚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她突然觉得踏实，无所畏惧，充满了安全感，这才是让程晓璐觉得可怕的事。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慌忙扯开了话题，“我差不多也该收拾下出门了，先挂了。”
话音刚落，她就立刻挂断了电话。
房间里很安静，以至于她可以清晰听到自己失常的心跳声，充斥紧张、惶恐的心跳声……
她突然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沈辰川的那天。当时她刚来学校报到，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距离父母那么远，因为有阮灵在，所以她父母并没有送她来学校，可是偏偏那一天阮灵要打工没有办法来接她。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学校、陌生的人，当时的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沈辰川就在这种时候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他是被舍友们强行拉来的，到了大二依然是单身狗的师兄们通常喜欢在新生入学时抢着在师妹们面前表现男友力，这是每所大学都有的惯例。然而，程晓璐算不上漂亮，打扮得有些土气，站在新生报到处属于无人问津的那一种，以至于当沈辰川问她需不需要帮忙的时候，她感动得都快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