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茶阿霞鸡街唱鹊
姚字据说，正因为你有老婆，沾过女人的男人，对女人是很向往的，而阿霞是个漂亮的女人，你如果跟她接近，就会被人误解你有作风问题，就会自毁长城，耽误了你的前程，是划不来的事情。李地凯说，阿霞是姑娘还是婆娘？姚字据说，是姑娘，据说正在谈恋爱，跟一个开大车的谈恋爱，好像叫做茶天明，他们都会唱鹊。
李地凯说，人家是个姑娘，正在谈恋爱，恋爱中的姑娘会移情别恋吗？就是想去****人家，人家未必会理睬你，如果人家把你当****告了，还得坐牢，吃牢饭，你来警告我干嘛？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茶天明是漾濞鸡街人，鸡街离漾濞县城80公里，出羊街河，过澜沧江，即为临沧地区昌宁县界，有古道穿行于整个乡境。茶天明的父亲在云台山林业局开大车，父亲希望子承父业，就把刚刚初中毕业的儿子茶天明送到鸡街乡农机培训站学开车，待驾照拿到手，再运作运作，争取把儿子弄到云台山林业局里开大车——那年头，司机不仅是受人尊敬的职业，还能有超出预想的收入。
农历三月十八那天，阿霞离开龙潭老家，来到距离鸡街吉村不远的新寨，走进了外婆家里，看到外公外婆坐在火塘边烤火，径自飘了过去，搂着外婆撒了一阵娇，开始向外婆打听吉村打歌的情形，外婆看见阿霞喜于形色的样子，说，阿霞长大了，晓得思春了，去吧，去领个棒伙子回来。阿霞的脸红了，说，我还没有长大呢，我也晓不得思春呢，我只是想到吉村去看看嘛，谁说要领伙子了？阿霞把头埋在外婆的怀里，喃喃地辩解着。外婆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外孙女，用手指梳理着外孙女的头发，心里乐乐的，嘴里乐乐的。第二天，阿霞早早地起了床，躲在屋子里打扮好，正想出门，外婆说，还没有吃早饭呢，这个时候的吉村鬼都没有一个，你去干啥？
吃过早饭，外婆把阿霞叫到身边，说，要想找到伙子，得先学会唱鹊。外婆于是教外孙女如何唱鹊，教外孙女如何用动作吸引伙子的眼球，阿霞的脸红了，摇着头，说，狼外婆，我不要狼外婆教我，我不爱听狼外婆说话。阿霞用双手蒙住自己的眼睛，她的手指是分开的，她可以透过手指之间的缝隙，把外面的东西看饱看够：沉默无语的外公、眨着眼睛的表嫂、假装生气的外婆以及周围的景象，她看得清清楚楚。吃过中午饭，外婆拉拉外孙女的衣角，叫外孙女去吉村打歌，她自己倚在门口用目相送。铺满天空的云儿很细碎，很刺眼，阳光仿佛温吞水，没有什么热量。外婆望着外孙女远去的背影，勾起头笑了笑，返身走向火塘，开始给男人烤茶吃，烤茶是漾濞村民喜欢的一种饮品，做起来花时费力，烤茶浓郁醇正，早晨或者上午喝上两三杯，可以保证一天之内不再喝茶，有茶瘾的人特别钟情烤茶，没有茶瘾的人最好不要喝烤茶，如果不巧喝了，就会引起茶醉酒——茶醉比酒醉更恼火。
阿霞走进吉村打歌场。漾濞山高箐深，坡陡难行，居户分散，信息不通，传情不畅，庙会因势而成，其形成的初衷在于扩大交流，让青年男女在赶庙会的过程中相遇、相识、相思、相恋、相亲，而相遇时以直白表述，未免有些唐突，不如以歌试探，以歌传情，最终瓜熟蒂落，成就婚姻。随着时光的流逝，歌唱渐渐演变成了歌舞，以歌舞的形式来展示青年男子的伟岸，以歌舞的形式表现出青年女子的俏姿，以成就婚姻作为歌舞的终结，美丽的服饰在此过程中充当了重要角色，这是漾濞精美刺绣作品出现的前提。
吉村打歌场的前身是吉村私塾，政府修建学校之后，吉村私塾终结，进而演变成打歌场，为青年男女相识相恋提供方便。阿霞来到吉村打歌场时，打歌会已经开始。阿霞没有犹豫，径直走了过去，走进了舞池，打起歌来。茶天明也来到了吉村打歌场，他以前没有打过歌，就站在旁边观看。茶天明通过细心探究，知道了打歌的基本套路，除了耍大刀有点复杂，其它动作比较简单，无非是正面时亮出胸脯，左脚挑起，右脚垛地，侧身时右脚挑起，左脚垛地，循环反复而已。
打歌的关键在于表情，在于激情，用激情去展示男子的刚劲，用激情去表现女子的柔美，刚劲吸引柔美，柔美穿透刚劲，相容出浓浓的激情。等到情满情溢时，打歌暂告段落，等到再次打歌时，有些男女就失去了踪迹，人们就会看到小路边、树丛里、地角旁亮出了烟火——或坐或站的男女正在约会，他们将要相约去唱鹊。几个正在打歌男子看到阿霞，灰暗的眼睛顿时豁亮起来，边打歌边向她靠了过来。阿霞似乎不解风情，没有理睬他们，只管用眼睛去扫描站在舞池边的茶天明，眼光在他身上睃来睃去。那几个围着阿霞打歌的男子看到阿霞没有应声歌舞，心里有些失望，心想这个女子细皮嫩肉的，年龄太小，不适合做自己的老婆，老水牛吃嫩草的事情我是不做的，渐渐地离开了阿霞，找别个女孩打歌去了。
等到打歌暂告段落，等到茶天明正想迈步走开时，阿霞心里着急了，她再也顾不得害羞，赶忙走到茶天明面前，向他表露了心迹，然后走了出去，放在背后的双手向茶天明暗示着行走的路径，茶天明心领神会，赶忙走了出去，跟在阿霞后面，离开了打歌场外。茶天明没有看见阿霞的身影，但是他并不着急，他知道阿霞已经躲进了附近的竹丛，于是有意绕过竹丛，来到竹丛对面的一个山岗，倚靠在一棵松树上，扯起了嗓子，唱起了鹊。鹊声恍如一股山间流水，缓缓地流淌起来，流淌到沙滩时突然顿住，缓缓地泅进了沙石之下，等到传入阿霞的耳朵时，鹊声已经化作了清泉。清泉流进阿霞的心脉里，在阿霞的心窝里回旋起来，激荡起来，激荡起无数的情意。
阿霞捂着胸脯，胸脯上倒悬的两座小山峰，在鹊声的侵袭中颤抖起来，战栗起来，恍然海浪里的船儿，在风雨里沉浮，飘摇。阿霞意识到自己的魂灵被对方勾走了，她已经无法抑制心中的激情，任由激情在空谷里游走。阿霞想走出竹林，想立刻走出竹林，扑进对方的怀里，然而阿霞突然想到自己身为女孩，在寻找爱情的道路上总该坚强些才是，轻飘飘地把自己拱手送给某个男人，到时候人家会怎么来看待你？阿霞努力地抑制着自己的情感，然而她又意识到自己的心扉已经泛滥，泛滥得像丰水季节里的河流。阿霞心想我既然不能阻止河水泛滥，那么我就只能承受泛滥河水的撞击。阿霞带着莫名的思绪和幸福的晕眩从竹林里走了出来，整理好凌乱的衣服，开始应答茶天明，羞羞答答地唱起鹊来。
茶天明以为阿霞很快就会被自己的鹊声所打动，对方很快就会走到自己身边的，事实上，阿霞已经缓慢地靠了过去，然而女孩儿特有的羞赧情愫很快禁锢了她的脚步，鬼使神差般地把她推回到了原地，不失时机地把已经外露的情感收拢了起来，于片刻之间构筑出强大而又坚固的堡垒。茶天明试探性地攻击了几次，但是每次，他都是以失败而告终。茶天明在受挫之后，猛然意识到自己是难以在短时间内取得效果的，于是改变了攻略技术，变强攻为巧取，以委婉的唱腔表述了自己对阿霞的爱恋，最终得到了阿霞热烈的回应，他们把人世间男子对女子的痴迷，把人世间女子对男子的钟情，用鹊声表现了出来，发挥了出来，表现得淋漓尽致，发挥到了极点。
乌云从山后飘了过来，顿时铺满了天空。天边扯起了火闪，响起了雷声，天地顿时浑浊起来，天地顿时昏暗起来，如豆子一般的雨滴稀稀疏疏地落了下来，砸在树上，砸在地上。雨滴声宛如鼓点，铿锵有力，雨滴声犹如分号，分割着绵延的时空，时空顿然消弭。雨线把天和地连接起来，编织着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把茶天明和阿霞也编织了进去，让她们在这张雨网的缠络中高唱应和。
大地振动起来了，大山摇晃起来了，逼仄里透出了辽阔，寂寥里透出了高远。雨声犹如南腔，绵远悠长，雨声又如北调，洋洋兮若江河，把他们心中的烦忧唱得没有了影子，唱得没有了踪迹。天边出现了连环的闪电，苍穹响彻起凌厉的雷声，更大的风刮起来了，更大的雨下起来了，风雨声宛如琵琶声，漕漕切切，懵懵懂懂，杂乱无序。突然，小弦崩断了，声音戛然而止了，月亮从山那面升了起来，柔美的月光撒下来，山影清晰，树木婆娑，天地隽永，空气清新。
第七章茶天明鸡街应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