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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睡圣散


  “夫人。”

  清冷纯净的嗓音钻入了她的耳朵。

  “夫人为何不换上新添置的衣裳?”

  呃?

  这开场白让朱衣满脸莫名,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

  因为今日不见外客,她穿的是干姜奉命从甘棠居搬过来的旧衣。原身朱衣夫人似乎偏爱艳丽的红色,外衫一色的水红、橘红、石榴红、樱桃红,看得穿惯了素白巫袍的朱衣啧啧不已。

  按照嘴碎下人的话,便是戏子也不见得每日穿戴得这么招蜂引蝶。

  因为是旧衣,最新的一件也放了一年以上了,原本艳丽的色泽已经淡去了一些,如明珠蒙尘,岁月侵蚀了固有的张扬和肆意,覆盖上一层淡淡的灰败。这种沧桑感不是随手掸洗晾晒就能抹掉的,它已深入衣衫骨髓,二者融为一体,密不可分。

  朱衣一直觉得染色是一门很奇妙的技艺。

  将原有的白或黄,漂成夺人眼球的色彩,再等待时光的长河冲淡几分明丽,露出内里的惨淡,就如一柄弯刀,一重一重地剔除肌理,翻出底下的糜烂和沧海。

  何其残忍,又何其玄妙。

  “听说临安时兴短衫长裙的样式,你不喜欢么?”杜昭白道。

  这一说,朱衣想起来了。前些日子他是送来了十箱衣裙首饰香粉胭脂,青杏说是什么织金短衫儿、黄罗银泥长裙,价格贵到不缺衣不少食的朱衣连碰都不敢多碰,生怕一个不小心指甲一刮勾出了丝,毁了寻常人家多少年的花销。

  这些衣裳,除了面见吕夫人和找谢氏茬时,忧心衣着寒碜被人看轻而换过一回,其它时间锁在箱子里没敢动过。

  一来她觉得是杜昭白在变相地斥责她不修边幅。

  二来这是送给朱衣夫人的,和她没有干系。心里藏着事,若还心安理得地享受属于原身的一切优渥待遇,于心不安。

  三来样式实在太过华丽繁复,描金绣银的,换钱跑路不方便,穿上它简直跟贴上了“肥羊”的草标没什么两样,还容易遭贼匪惦记,索性就放弃换装了。

  ——杜昭白特意跑一趟就是为了跟她谈论衣裳?

  这种闺中密友的恍惚感是什么情况?

  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的朱衣没有及时回答,杜昭白又转了话题。

  “不知夫人寻符纸、丹砂和龟甲做什么?”

  他语气平平,是惯有的清冷,朱衣不知为何头皮发麻,有些心虚地快速眨了眨眼,掩饰她的不自在。

  “呃……”

  她怎么忘了,她曾经跟这位便宜夫君坦言过自己是楚国的巫女呢!

  完了,他一定联想到巫女头上去了。

  她的身份会不会曝光了?

  朱衣惊得目瞠口哆,脑子里迅速地寻找圆谎的借口。

  还没寻到借口的蚊子腿儿,那杜昭白又说话了,自顾找了一个绝佳的圆场借口。

  “你啊,怎么净爱折腾这些三教九流的玩意。”

  语气依旧平淡,但朱衣隐隐听出了些许宠溺的意味。

  “……”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便宜夫君也被人借尸还魂了吗?

  “丹砂和龟甲在书房好生收着,符纸和蓍草却是没有了,夫人若是不急用的话,我这就命人下山采买。”

  蓍草!他居然知道占卜用的蓍草!

  朱衣惊得下巴都快掉了。须臾后又觉得不对,为什么书房里会有丹砂和龟甲?

  这些是修术所用的道具啊!

  一瞬之间,她的脸色变得微妙起来,几乎是抖着嘴皮,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凌乱的字眼。

  “你夫人……我,以前,常用这些?”

  她说的语无伦次,杜昭白却听懂了,不知想到了什么,略略一勾唇角,含笑点点头,目光稍稍放柔,哪里像被妻子戴了绿帽子的男人?

  朱衣却没心思腹诽这些,整幅心神都挂在朱衣夫人身上。

  “她……我用这些做过什么?”

  杜昭白拧眉想了许久,好像这是一个非常难回答的问题。

  “做过什么?”朱衣紧张地盯着他,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生怕由于自己的走神而错听了极为重要的线索。

  “……夫人,曾在冬日,令满树乌绒开花。”

  朱衣眼睫一颤。

  这跟她在梦里令刺槐树开满了刺梅花是同一种巫术。

  火树银花术!

  真的只是巧合吗?

  还是……一个图谋已久的阴谋?

  身世成谜的朱衣夫人,跟自己同名同姓,模样也相差无几,只不过年龄大了十岁。她懂医术,知悉巫族的“千日笑”药方,甚至可能布下了洪荒时期失传了的十二都天神煞大阵,怎么看怎么神秘。而且,她竟然懂巫术!

  那一瞬间,朱衣从内心生出了一种极其荒谬和恐惧的情绪。

  她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无底黑洞,四面都是黑沉沉的云,明明看不到光,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它们在一点一点地挤压着,夺取她口中的生气,逼得她四肢冰凉,呼吸艰难。

  两个朱衣,诸多巧合。

  朱衣突然有种强烈的直觉。原本以为她侵占了朱衣夫人的躯壳,实则是朱衣夫人窃取了她的人生!

  如果不是脑子里尚能忆起巫族之事,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这里不是她该待的地方,只怕她也会被抄袭过来的表象所迷惑,跟其他人一样误以为自己是朱衣夫人本人。

  这位“朱衣夫人”的模仿手段显然是极其拙劣的。

  巫术欺心,即善蛊惑人心。

  以巫术之精妙,断不可能会让谢氏进门,遭夫君冷落。

  所以,朱衣夫人不可能修习过正统的巫术,有可能是从哪习得了皮毛,又机缘巧合得知了十二都天神煞大阵的布阵之法,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化名朱衣,模仿巫女的一言一行。

  她扮演得极好,足以以假乱真。

  连一向坚韧顽强的朱衣也险些着了她的道。

  “夫人?”

  见妻子面色变幻不定,时晴时阴,杜昭白蹙眉唤了一声。

  朱衣极快地眨了眨长密的睫毛,迫使自己从惊骇中清醒过来。

  “你……”

  杜昭白像是有什么话想说,话到舌尖,犹犹疑疑,终于还是咽了下去。

  “风大,回屋歇息吧。”

  朱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无忧小筑,混混僵僵地想了很多,脑子里一团乱麻,理不清又看不透,百会穴创钜痛深,痛得她整个人蜷在了一起,止不住地痉挛。

  正端着面盆进屋的碧桃吓得将盆一撂,“哐当”一声响,温水洒了满地。

  “夫人,夫人您怎么啦?”

  她扭头大声喊道。

  “青杏!青杏!”

  想到青杏正在小厨房烧火,柴火噼啪之下,难免不太听得到呼唤,碧桃安慰了主母一声,正想去院子里叫青杏请王大夫过来,甫一起身,手就被朱衣拉住了。

  朱衣一手抱着头,疼得冷汗直流,竟能一眼看穿她的想法。

  “不必劳烦大夫。你去摘些山茄花煮茶,我喝上几盏就好了。”

  “这……”

  “你信不过本夫人的医术?”朱衣沉声喝问。

  跟随主母多年,碧桃当然明白主母的本事,只犹豫了一下,就垂首领命。朱衣这才放手,任其离去。

  藐姑射山上开着很多野生的山茄花,她刚醒来那会,第一次走出别院时就注意到了。山茄花的花期很长,可一直从正月开到冬日。

  山茄花,又名白曼陀罗。

  辛,温。味甘。大毒。

  可入麻药,少服止痛。

  每服三钱,茶酒任下,便成睡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