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衣想了半天,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碧桃眼圈一红,声细如蚊。
“怎么会?夫人已经替婢子还了一巴掌了。”
她转过脸,偷偷抬袖擦掉泪痕,低声劝解道:“夫人以后切莫如此鲁莽了,吕夫人毕竟是主子的亲姑,您这么羞辱她,只怕主子知道后会不高兴。”
不高兴?
朱衣眼睛刷地一亮。
是了,就是要让他不高兴啊!
吕夫人特意赶早跑这一趟,反而暴露了杜昭白的态度。想来他近日送了那么多东西到别院,惊动了一些息息相关的人,而显然杜昭白是不愿意休妻的,否则吕夫人也不会故意避开他,从朱衣这里下手了。
朱衣虽然嘴里说让吕夫人回去劝杜昭白休妻,心里却挺没底的。
毕竟没怎么相处过,那杜昭白又是个喜怒不常形于色的主。在朱衣看来,这位便宜夫君行事毫无章法,忽冷忽热,他怎么想的,她根本摸不透。
所以,在长辈施压成功性并不大的大环境下,眼下她不就应当搞点事情出来,成就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迫使杜昭白妥协吗?
杜府甘棠居的书房里,骆驼杜昭白突然打了个喷嚏,急得干姜殷勤地添衣倒水。
终于想通了个中缘由的朱衣则兴致勃勃地问婢女:“你家主子大方吗?如果我惹他生气,他会把以前送我的首饰收回去吗?”
“……”
夫人您兴奋个什么劲啊喂!
朱衣连忙把激动的神色收敛了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
“我是说,今日我得罪了他的亲姑姑,他会不会一生气就放生了我们,把我们软禁在别院里吃野菜根?”
嘴快的青杏赶紧跳出来为主子辩解。
“不是的,夫人,以前咱们穷,那是因为菡萏苑指使恶仆洗劫了咱们,又拒不发放用度月钱,所以婢子才吃野菜根度日……其实也没吃上几天啦,夫人您还是能喝上几口粟米粥的。主子对此并不知情,前几日,主子还赏了婢子和碧桃姐姐好多银钱呢。”
除了首饰衣履之外,没得到过任何银钱赏赐的朱衣心一塞。
他要是直接给她钱,她还用得着费心筹谋盘缠吗?
早就卷上细软跑路了!
抹了一把心口血,朱衣强打起精神,说到“正经事”上来。
“所以说,咱们主仆三人受的罪,跟菡萏苑的小妾不无干系咯?”
“……是的,夫人。”
青杏后知后觉地露出了“夫人您是不是想搞事”的警醒表情。
“你家主子很宠她吗?”
不等二人答话,朱衣先将脸一板。
“说实话!”
面对双双装聋作哑的婢女们,朱衣微微眯起眼,决心敲打敲打二人。
她那对极长极浓的眉毛为她涨了不少威势。还别说,关键时刻挺能唬住人。
“像今日被人欺上门来而不知就里这种事,本夫人希望日后不会再见到。”
吃硬不吃软的青杏率先没招架住,如是招了。
“……听说是极宠爱的。”
“有多宠?”
“……千依百顺。”
肚子里没几两墨水的青杏毫不吝啬地用上了她觉得最恰当的字眼。
朱衣本能地开始遐想冷脸杜昭白千依百顺地依偎着佳人的模样……
呃,还别说,反差实在太大了。
朱衣莫名有了大笑的冲动。
甘棠居中,被“千依百顺”的杜昭白再次打了个喷嚏,手里被干姜强行塞了一只手炉。
别院。
碧桃生怕主母听了伤心,瞪了青杏一眼,挽回道:“也就那样吧。比起夫人您嫁入杜府时,那可差远了!”
朱衣对这些爱恨情仇可不感兴趣。
就冲碧桃这抓心挠肺的样子,她断定谢氏确实挺得宠。
而且,杜昭白整日往别院派送箱匣,她本来就不信这谢氏坐得住,只是没想到谢氏那边风平浪静,倒是吕夫人一个外嫁女心急火燎地跑过来逼离了。
但这并不能说明谢氏就无辜了。
能让杜昭白一个人人称道的君子做出宠妾灭妻、认妾做母等非君子所为的事来的,会是一个毫无心机的人吗?
说不定吕夫人还是她怂恿来的呢。
挑谢氏下手,朱衣一点愧疚感都没有。
甚好甚好。
就她了!
最后一根稻草!
“是吗?”
朱衣笑眯眯地露出了八颗白牙。
“是时候见见这位城府深沉的宠妾了。”
听说朱氏带人硬闯了杜府,直奔菡萏苑来,谢虞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你说什么?”
“禀夫人,朱氏那贱妇横眉冷目地冲菡萏苑来了。”
回话的是个老迈妇人,满脸皱纹,眼小而矍铄,一看就是个精明人。
“朱,朱氏?”
谢虞露出犹在梦中一样的神色。
“朱衣?”
“夫人,就是那贱妇。”
“钱嬷嬷,您说,她找我所为何事?”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钱嬷嬷回了话,冲呆立在谢虞身侧的婢女扬了扬下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为夫人挑拣最能压住场子的衣衫首饰?”
她说的是“最能压住场子”,而不是“最好看”,正说明了两点。
第一,谢氏无须跟朱氏比美。至于究竟是比不过呢,还是谢氏不用刻意装扮也比朱氏美呢,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第二,谢氏短缺的正是一分能压住场子的气势,——娇柔小妾面对跋扈主母的气势。
事实上,谢虞从听到朱衣要来后,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任婢女快手快脚地更换了衣衫首饰,略施了粉黛。
才刚抿完口脂,门外传来一声清灵如鹂鸟的轻笑。
“哟,日上三竿了,谢氏还在梳妆打扮呢?这是才起吗?”
一下将神游的谢虞惊醒。
这道声音,她想,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是她一生的噩梦。
“看来昨夜夫君挺‘尽力’的嘛。”
漫不经心的语气,没脸没皮的调笑,隐含的嘲弄和满满的恶意。
谢虞面色一白,终于从浑噩中挣扎而出,回过神来,仍端坐于梳妆台前,微微侧头看去。
金乌探入门户,光彩炫目。
朱衣正毫无仪态地倚在门边,双手抱胸,一条腿儿半屈着膝,吊儿郎当地用鞋尖在地面上一点一点的。
阳光从她背后升起,模糊了她的容颜,但却不掩其光彩。那熠熠生辉的明亮眼眸,仿佛能勾魂摄魄一般。只消随意地投去一眼,便是惊鸿一瞥,叫人再也挪不开视线,哪怕被日头灼伤,也在所不辞。
谢虞微微黯然,垂了垂眸子。
不用比,她早就输给眼前这人了,不是么?
嘴边不禁挂上了一抹苦而淡的笑意。
而与此同时,朱衣也看清了屋里这位恃宠而骄的小妾。
她有一双宁和得如同镜湖的眼,淡淡潋滟氤氲,眼睫微微下垂,顺从而温恭。
青黛娥眉,红唇皓齿,细腰雪肤,玉指莲足。
云髻雾鬓,斜插一支倒垂莲花流苏簪。
掐花百褶裙裾逶迤在地,腰间系着淡鹅黄色挽同心结束腰,更显楚腰纤细,盈盈不堪一握,外罩一件淡鹅黄色烟云软罗水绉纱,臂弯上搭一条同色批帛,斜斜一坐,神态端庄静雅,飘渺朦胧,似花中仙子,月里嫦娥。
好一枝姝丽的虞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