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是昨日开创了别院用饭的先河,杜昭白早上也破例留下来用了朝食,吩咐道等会让人移几株迷迭香来,让朱衣挑个地儿安置。
朱衣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见院中丹桂树下只孤零零一张石榻,周围还算空荡,就随手指了指那里,笑问两位婢女就那儿怎么样,没承想二人一听,当即小脸煞白。她奇怪地瞟了瞟她们,问:“你们怎么啦?”
杜昭白颔首应下,神色淡淡扫去一眼,二人垂首噤声。他随即向朱衣辞别,缓步回了杜府,筹备几日后的重阳宴。
朱衣一心记挂着好好钻研三生镜,高高兴兴地恭送了碍事的杜主子,以小睡为名,将婢女们一并撵了出去。
这面铜镜背面铸铭文饰凤鸟,正面以铅锡磨砺光亮,工艺精良,虽是小小一面,手感却十分沉重,分量十足。
朱衣缩在被窝里,眯着眼看背面被磨得几乎看不出原样的铭文,认了许久,才认出上头“巫”“神”“三”几字。
果然是她在大祭司手头见过的那一面三生镜,但比那时所见要小了好几圈。
难道是仿制的?
可她曾感受到的那股纯粹气息又不似作伪。
她轻轻敲了敲铜镜的侧边,自言自语道:“莫非多年风雨侵蚀,教你变瘦了?”
朱衣再次将指腹贴在微凸的镜面轻轻抚摩,折腾了足有大半个时辰,也没能再次感应到昨日突然接触过的那股气息。她惊异地琢磨着个中缘由,最终怀疑到了镜面上突生的裂纹上。
她确定,当年大祭司手握三生镜时,它表面平滑微突,并无纹路。
所以,问题有可能出在这上头?
铜镜鉴人的正面被一道裂纹一分为二,恰好将圆镜分为两个一般大小的半圆。细观裂纹,线条平直得近乎完美,没有一丝一毫瑕疵的歪斜。
所以,不是镜子受热内部胀开,也不像一般外力造就的。
顺着细小的裂纹往缝隙里望去,因缝隙深且狭窄,光线照不进去,朱衣的视线受到阻隔,只能隐约瞥见一团暗红。就如长年累月的锈斑,抑或者……血迹。
朱衣眼皮狠狠一跳。
尽管没有任何缘由和证据,但她基本上能够确定,朱衣夫人动用过这面三生镜。
巫术往往以血为媒介,越是高深的巫术,越需要借助血液的力量。
先不管朱衣夫人为何会巫术,可是,她用三生镜做了什么?
钻研了半日,没钻出个所以然来,反而带来了更多的谜团。朱衣百会穴又开始隐隐作痛,索性收了铜镜,披衣起身,正想开窗透透气,举起撑杆一挑,刚刚挑出一条缝隙,便见到了一抹青绿裙角。
不知是碧桃还是青杏站在门边。
朱衣有意想吓唬人作乐,故意放轻了手上的劲,取了绢帕按住窗子机簧,悄无声息地撑开了窗子,蹑手蹑脚地从窗缝间挤了出去,轻快地着地,手掌一拍那人肩膀,大喊一声:“哎!”
那人惊叫着回了头,神情惊慌,原是碧桃。
难得见她失态,朱衣不由哈哈大笑。
“夫、夫人,您、您没小睡?”
看到是主母在作弄自己,碧桃的面色却丝毫不见好转,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目光下意识地看向院子里。
朱衣跟着瞟了一眼,只见青杏正在丹桂树下挥耙挖土,动作干脆利索,树下堆了许多泥土。她好奇地走了过去。
“干什么呢?”
她很快想到了答案。
“迷迭香这么快送来了?”
近前了,土坑里却不是什么迷迭香,而是几只箱笼。
“这是在干嘛?”朱衣奇怪极了。
青杏猛一抬头,见了她,面上也有些惊慌,“夫、夫人。”接着,目光一转,扫向她后头的碧桃。
朱衣在旁边看了一会,总算回过味来了。
二人挖坑根本不是为了种花,而是以为她小睡了,故意背着她挖出地下埋的箱笼。
“箱子里是什么?”
朱衣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中笑意尽数敛去,长眉威严强势,令人发怵。
二人皆不敢作答,齐齐跪下认罪:“婢子知错。”
“箱子里装的什么?”朱衣复又问道,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悦。
“打开。”
青杏犹犹豫豫地看看碧桃,又看看主母,只得咬牙撬开了箱子的锁,将盖子一掀。
无数金银晃花了朱衣的眼。
嵌玉金带钩、银壶银杯、玉碗金匙、金玉匕首、金项圈、银簪、血玉镯、红翡翠耳珰……
朱衣一一看过去,惊得嘴巴大开,半天合不拢。
想到还魂以来所见,破落小院,吃糠噎菜的婢女,因没钱抓药而病故的主母……
看翻开的泥土新旧,以及箱笼因长埋底下而呈现出的青绿色,能够得知已经埋了有一段时间了。
说好的寒碜拮据呢?
朱衣心情有些复杂。
谁能想到,就在这样破败的别院,光秃秃的毫不起眼的丹桂枝下,会埋有这么多箱金银玉器呢?
谁又能想到,为了照顾主母而遭受众人排挤、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两位忠心耿耿的婢女,会背着主母私藏了这么多值钱的东西呢?
甚至,她们的主母更因穷困而病死……
尽管朱衣不是正牌的朱衣夫人,也被这戏剧化的一幕搅得脸色阴沉起来。
她还记得二人提过一嘴的小人们投奔菡萏苑前搜刮了别院一说。
两位婢女不敢吭声,院子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过了许久,朱衣才开口打破了沉默。
“好,好忠仆啊。侍奉一年,能捞上这么大一笔钱财,真是……真是……”
毕竟是面对怀有好感的婢女,朱衣实在说不出更难听的话,气了半天,也不知自己在气什么。
是气朱衣夫人死得太过可笑?
还是气忠仆变恶仆反差太大?
“呃?”青杏似乎听懂了,有些迷茫地抬起头,正欲开口辩解,却被碧桃打断了。
“婢子知错,一切是婢子的主意,和青杏无关。婢子任夫人处置。”
朱衣慢慢地走过去,看着匍匐在脚下的碧桃。她眉目婉致柔和,说话温柔轻缓,有硬气的一面,也有胆小怕事的一面。
朱衣一向知道她聪慧精于计算,却没想到会精明到这种地步。
处置?
朱衣却不知该如何处置。
算起来,根本没她这个半路还魂的外人什么事,若说处置,那也该已故的朱衣夫人本人开口。如果是朱衣夫人,她会怎么严惩还是大事化小呢?
主母沉吟的姿态,看在青杏眼里,却成了如何用刑的犹豫。
青杏没什么见识,大字不识几个,更没读过什么像样的书,可也知道胆敢窃盗主人财物的下人,就是被主人打死也是很常见的。何况和卖身五年的她不同,碧桃是家生子,是生是死由主子主母一句话决定。
主母的手段她是知道的,为了不让碧桃枉死,青杏砰砰把头磕得直响。
“夫人误会了!箱子、箱子不是碧桃姐姐窃得的,而是……”
“青杏!”
不顾碧桃的呵斥,青杏一咬牙,闭上眼,一鼓作气说了出来。
“是那个人送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