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闻门外前后两声“主子”,朱衣下意识地将铜镜往袖袋里一塞。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时,这面应当属于朱衣夫人的三生镜就这么被她据为己有了。
不问而取是为偷。
朱衣有一瞬的后悔。
但是……
三生镜!
那可是“得之可登仙”的三生镜啊!
总归已经在她袖袋里了,放回去好麻烦的。反正,朱衣夫人没了,宝镜蒙尘,这么好一个大机缘摆在面前,而她……抵抗不了这会令所有求仙问道之人热血沸腾的巨大诱惑。
严格说来,朱衣曾经见过三生镜。
一千八百多年前,在大祭司手上。
那时三生镜并不是这么小一块,镜面也没有裂痕,所以朱衣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它来。
据说它是本族的二大镇族之宝之一,在宇宙洪荒之前,曾是上古神祇的灵器。然而,在朱衣还魂前几日,它从大祭司手上不翼而飞。大祭司震怒,掘地三尺也没能将它找出来。
为什么在一千八百多年后,会出现在朱衣夫人手上?
如果是巧合,那也太过凑巧了。
“夫人?”
一声轻唤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转过头,原来是杜昭白“例行公事”来了。
他神色平淡地瞥了她一眼,眼睫忽然一垂,落在了桃木匣上。
朱衣下意识地跟着挪转目光,赫然看到了丹桂枝上的蓝紫色花苞!
蹲下身,慌慌张张阖上匣子,企图挡住杜昭白的视线,然而还是迟了一步。
“夫人若是喜欢,明日让人把甘棠居的迷迭香移居过来便是。”
朱衣忍不住睨了他一眼。
他面色淡淡,对她的变幻之术根本不感兴趣。这些本该让寻常人惊为天人的小伎俩,在他看来不过是贪玩的小儿上树下河般寻常,连问上一声的兴致都没有。
二人照旧独居一室,各人看各人的书,少有交谈。
两个时辰一过,已到了用晚饭的时候了。
碧桃进屋询问主母可有中意的菜式,顺带意思意思地问了主子一声。
哪知平日婉拒走人的杜昭白,今天却没按常理出牌,答了一句“随意”,复又低下头去看书。
碧桃眼皮跳了跳,征求意见似的望向主母。
朱衣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拉过她小声询问:“主子在这里用饭的话,那是不是不用照府里规制来?”
碧桃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警惕地露出了“夫人您又想搞事了吗”的神情。
“听说如今正是吃蟹的时令,肉质鲜嫩,膏如凝脂。”朱衣流着口水说道,“还有红烧鲥鱼,记得用复蕈佐料……”
碧桃为难地瞟了屋里另一头专心看书的主子一眼。
“禀夫人,府里没有采买蟹和鲥鱼。等过几日重阳聚会,才会有商贩送上山。”
朱衣一下垮了脸,“不是吧?书上说了,赏月吃蟹可是一桩雅事,你们杜府怎么这么寒酸?吃蟹还得挑时候。”
“把白姜叫过来。”
碧桃还没来得及答话,听到主子吩咐,立即应声退下,不一会领了院门外看守的干姜过来。
毕竟是主母的卧房,干姜不敢进屋,在门外行礼道:“主子,夫人。”
朱衣没忍住“咦”了一声,“他不是干姜吗?”
说好的白姜呢?
干姜怨念地转了转眼珠子,没敢抬头,回禀道:“禀夫人,小人得主子赐姓白,因犯了主子的名讳,旁人方才打趣小人为干姜。”
朱衣了然地点了点头,“哦。还是干姜好听,有名剑干将莫邪的霸气。”
俯首于书案的杜昭白抬眸看了他一眼,轻声细语地道:“那便改姓为‘干’吧。干姜,你觉得此姓如何,可还欢喜?”
干姜:“……”
他还能说什么呢?
“谢主子赐姓。小人不胜欢喜。”
叫了十几年的姓氏说改就改,还改成了个不伦不类的,干姜险些没绷住直接嘤嘤嘤了。
主子,你变了!
你以前不这样的!
“即刻下山采办螃蟹和鲥鱼,临睡前,我希望夫人能吃上消夜。”
干姜差一点就给跪了。
“主子,都这个时候了,等小人下山,市集早就散了,您看要不明儿个……”
然而杜昭白固执起来,那是一万匹驴都拉不回来的。
“去吧。”
他一句话成定局,干姜只得灰头土脸地回杜府走流程支帐,麻溜地下了山。
碧桃有些不安地频频瞥朱衣,朱衣根本没意识到她一句话给别人造成了多大的麻烦,指着书上的食谱,口水泛滥成灾。
“我要吃蟹生,用生蟹剁碎,以麻油先熬熟冷,并草果、茴香、砂仁、花椒末,水姜、胡椒具为末,再加葱、盐、醋共十味入蟹肉,拌匀,即时可食。还有这道‘蟹酿橙’……”
她越说越起劲,那叫一个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不知不觉中,杜昭白已搁下了书册,微微偏过头,专注地看着她,黝黑深邃的眼眸仿佛被她的好心情感染了,闪耀着细细碎碎的光。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碧桃赶紧低下头,不敢多看,捡了个空档以准备晚膳为由匆匆退下。
是夜,朱衣终于如愿以偿地吃到了她垂涎已久的江南螃蟹。
果然和书上说的一样,蟹味上席百味淡。
她食指大动,吃得根本停不下来,连吃了五只,盘底见光,眼巴巴地望着杜昭白。
杜昭白将盛着红烧鲥鱼的碗碟往她面前一推,她悻悻地挟了几筷子就没了食欲,提了个话头,千方百计想绕到螃蟹上去。
“重阳节你要宴请好友吃螃蟹对不对?我能去吗?”
杜昭白鸦羽般乌黑密长的睫毛微微一颤,唇边浅淡的笑容一瞬间凝滞了。
“不行吗?”
朱衣失望地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地拿筷子在鲥鱼身上戳出了好几个洞。
原本应当拒绝的。
看着突然变得萎靡不振的妻子,杜昭白含在舌尖上的话却忽然一转。
“……也不是不行。”
甫一出口,他便有些懊恼地皱了皱眉。
朱衣乐得差点蹦了起来,一把拽住他的衣袖,生怕他反悔似的追问道:“真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哟!”
杜昭白垂眸,怔怔看着绨袍上纤细苍白的手指,许久之后,似有若无地勾了勾唇角。
“嗯。只要你乖乖听话。”
到了后半夜,朱衣终于明白他所谓的“乖乖听话”是什么意思了。
如果说前半夜的杜昭白清冷淡漠有如圣人,后半夜的杜昭白就换了个芯子似的,压着她亲来亲去拱来拱去,害得她一晚上没睡好。
翌日一早,顶着青黑眼的朱衣揽镜自顾,小脸一垮。
她就知道!
这面白心黑的郎君不会做亏本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