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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目中无人?

  恩平郡王世子还真就把“目中无人”贯彻到了极致,连眼神都不曾向宴会主人投去一个,自顾专注地盯着左亭里探出脑袋的朱衣。

  风一吹,吹起了帷帽的轻纱,艳丽的容貌一闪而现,很快又被落下的轻纱遮住。

  探究而疑虑的神色,眉目间还存留有几分不经世事的天真。

  没有厌恶,没有怨恨,也没有惧怕。

  果然……

  他唇边笑意加深,轻轻柔柔地说道:“我姓赵,名隰,字御之。夫人……可还记得?”

  这声“夫人”缠绵缱绻,语调温柔多情,颇引人遐想。

  杜昭白彻底黑了脸,若非身侧死死拽住他的谢虞时刻警醒,只怕他立即就要发作了。

  席间诸君终于从惊艳中回过神来,面色各异地看看郡王世子,看看杜昭白,又看看朱夫人。

  不相干者兴奋,知情者担忧,但无一例外地支起了耳朵,忍不住想深入探究三人之间的爱恨纠葛。

  气氛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朱衣瞬时忘了私下“千万别瞎说话露出马脚”的自我叮嘱,本能地反问了一句:“是‘山有扶苏,隰有荷华’的‘隰’吗?”

  相同读音者甚多,她却独独想到了这个字眼。

  赵隰突然短促地笑出了声。一声既出,他整个人都显出了几分癫狂之态,一面抚掌一面大笑不止,笑得朱衣心绪忐忑,坐立不安。

  她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在她生出被轻慢羞辱的情绪之前,赵隰终于止住了笑,抬起手指拭掉眼角笑出的泪珠,复又望向她。这一回,他的眉眼放得极为柔和,眼下殷红的泪痣在白玉般的脸蛋上颇为醒目。

  似无声的诱惑,又似浓重的哀伤。

  就连唇边常挂的那抹轻佻的笑意,似乎也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悲凉和凄然。

  “是。”

  他直直地看着她,眼眸里映出她如火如荼的身影。明明是一心一意的姿态,偏偏又给人一种并不是在看她的感觉。

  朱衣被看得浑身发毛,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上的幔帐。缥缈厚重的白色幔帐将她的身影遮盖,只在诸君眼里留下一道玲珑有致的轮廓。

  真是个怪人。

  她想着,扭头扫向碧桃,正想问些什么,却被婢女灰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哎,你怎么啦?”

  碧桃如梦初醒,猛地拉住主母的手,急促而仓皇地压低声音:“夫人,快,快回别院!”

  “啊?”

  不等朱衣发问,碧桃脸上露出卑微的恳求,“夫人,求您了,您快回去吧。至于理由,您日后会知道的。现在您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管,马上返回院子里,就当从没见过此人。”

  咦?

  为什么要当没见过?世子爷很危险吗?

  朱衣不明所以,下意识地透过幔帐往外头瞄了一眼。

  那道颀长身姿依旧挺立在宴席旁边,没有入席,也没有向亭子走近,亘古不变地保持着孤立于世的姿态,就像杜府门外那株守卫过许多代祖孙的老榉树,任风吹雨打,他自岿然不动。

  视线被厚重的幔帐阻隔,也只能从轻纱细密的孔洞里依稀看到这么一个剪影罢了。但那种虎视眈眈的感觉却分毫不减地侵入了幔帐里,让朱衣在莫名惶恐的同时,又有一丝奇异的亲切感。

  就像这道肆无忌惮的视线,曾经陪伴过她很长一段时间似的。

  她郑重地考虑一下碧桃的话,机智地点了点头。

  于是,主仆两个简单拾掇了一下,借口主母身子不适,暂离席位。

  离去的路上,因赵隰挡在必经之路的水道关卡,碧桃不得不上前福身,道:“我家夫人欲上湖岸,烦请世子爷通融一下。”

  离得近了,朱衣这才发现这位世子爷身量极高,足有九尺余,她只到他的胸口位置,需要费力地抬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这一细看吧,毫无瑕疵的肌肤又令她暗自嫉妒不已。

  赵隰眸中华彩熠熠,薄唇微翘,眼下泪痣殷红欲滴,美得惑人心神。

  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

  果真是泪痣啊。

  朱衣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听闻生而怀泪痣者,孤星入命。一生流水,半世飘蓬。

  她不禁暗叹。

  可惜了这样的美貌。

  两厢僵持了片刻,赵隰才脚尖一转,避让到一侧,目光依旧纠缠在朱衣身上。

  “上岸之后,莫忘了验收贺礼。”

  朱衣登时雀跃,欢快地问:“那些箱子都是送给我的吗?”

  “是。”仿佛被她的情绪感染,赵隰眼角的笑意浓了几分。

  “平白无故收这么重的礼,那多不合适啊。”朱衣在“收和不收”之间挣扎,为难地咬着手指头,“我家底清贫,实在拿不出像样的回礼。”

  别院里倒是有几箱衣裳首饰,可一来那是杜昭白的,二来都是女人家的东西,没法送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世子爷想送的也是朱衣夫人吧?

  朱衣彻底从满园金银珠玉中清醒过来,摆摆手连忙道:“不不,世子爷还是收回去吧,我可不敢拿。”

  她可不能让朱衣夫人死后还不得安宁,看着她睡她的夫君,使唤她的婢女,用她的银钱,还笑纳她的贺礼。

  “既然抬来了,就没有往回抬的道理。要是不想要,扔到湖底就是。反正送给你了,你想怎么着都行。”

  赵隰轻轻一笑,脸上神色看不出深浅。

  约莫是不高兴的,谁大大方方奉上厚礼却被拒收了能高兴得起来?

  但朱衣不能收,也不敢收啊。

  平白无故的献殷勤,非奸即盗。

  而且,正主儿早已香消云陨了,她这鸠占鹊巢的人哪敢顶着“故人”的名头大肆收敛金银?虽然,她是很想要啦……

  朱衣还想寒暄两句,被身侧婢女悄悄一拉,“夫人,快走吧,求您了。”

  她遗憾地看了看对岸的五六十只大箱子,唤过引路嬷嬷,让她回禀杜主子看着处置,这便拎起裙角,准备涉水过湖。

  在迈出第二步的时候,她的身后传来的一道极轻极轻的叹息。

  “巫檀。”

  脚下一滑,朱衣险些一跟头栽下湖底。

  “夫人!”碧桃吓得不轻,赶紧扶稳她。

  她霍然转身,看向身后。

  三尺之内,唯有恩平郡王世子赵隰一人。

  赵隰依旧含笑看着她,神色没有任何异常,就好像方才那声叹息是她的错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