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娘的，单家人先出动了……”
负责瞭望河面的顾豹发出一声怒吼，惊怒之下，动作过猛，脚下的小舟一阵摇晃，船上的人慌里慌张地挪着步子，努力维持着身体平衡，好一会，小船方才恢复如常。
单雄忠那只船队位于顾寻斜对面，距离上游要近一些。
原本的计划很简单，当目标船只来到伏击的水域时，单雄忠暂不出动，而是停在沙洲后面，等顾寻的船队冲到河中心拦住目标船只之后，他再带着单家船队从沙洲杀出，包抄目标船只的后路，如此前后包夹，目标船只也就无处可逃。
若是面对的未知目标，单雄忠或许会选择这样做。
然而，因为这是官船，船上带队的头领心知肚明自己应该怎么做，如此，多半会号召那些不知情的手下放弃抵抗、或是假意抵抗片刻就投降。因此，全无半点危险，所以，单雄忠也就抛开计划单干了。
“当家的，怎么办？”
顾豹回头询问顾寻。
这次行动，负责人乃是顾豹，人手则是他那一队，顾寻虽然出现在这里却事先声明只是旁观，不会亲自指挥。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单雄忠亲自带队劫道，本方需要他压阵，如此，方才能和单家平起平坐。
“这次行动，你是头，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顾寻微蹙眉头，淡淡地回了一句。
虽然，这一次是劫官船，里应外合之下应该没用什么危险，然而，单雄忠不顾计划乱来仍然让顾寻不安。来自后世的他深知计划的重要性，战场上，最好还是按照事先制定的作战计划去做，若非万不得已，最好不要乱来。
盗贼就是盗贼，时不时就乱来。
整个瓦岗集团也就比其他的盗贼集团稍微好一些，只不过，很多时候仍然会出现一些家伙仗着个人勇武就不顾一切乱打乱撞。
也只有顾寻统率的那个山头好一点。
顾寻所部上万人，一向以制度来管理。
麾下众人，不管是拿着刀枪随他去抢劫的部众，还是负责开荒种田的农夫、又或是工坊中做事的工匠、即便是那些穿着开裆裤的小孩……都必须按着一定的规矩来做事，违反规矩就必须受罚，即便是那些最早跟随他的顾氏族人亦不例外。
训练有训练的规矩、耕田有耕田的规矩、做工有做工的规矩、玩耍学习也有一定之规、上了战场，更是规矩重重，不得违反。
正是因此规矩太多，即便在顾寻手下吃得饱、穿得暖，也不是所有人都满意。特别是那些新近投入顾寻麾下的部众，他们很多都不适应，抱怨连连，时常有人逃离顾寻所部，投入瓦岗的其他山头。
顾寻对此也有应对。
他给那些投向自己的流民十天时间，在这期间，若是不服顾寻管教，随时可以离开，欢迎他们投奔其他山头，大伙儿好聚好散。然而，过了这个时间，若还要逃离本方，那就是坏了规矩，必然受罚，就算他们逃到了其他山头，这种惩罚仍然不可避免。为此，顾寻和其他山头有了很多龌蹉。
大伙儿都笑话顾寻。
不过是聚众乞活的可怜人，聚在一起就是兄弟，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今早有酒今早醉，弄那么多烂规矩作甚？
对此，顾寻一向微笑应对，不过，事后仍然我行我素。
他非常清楚，严密的组织和赏罚分明的制度方能将所有人牢牢地聚在一起，如此，才能万众一心、才能爆发出所有的战斗力。不然，也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聚之易，散之更易……别人笑话他，不过是鼠目寸光罢了。
他这样做也有一个坏处，那就是不合群。
顾寻所部也就很难融入瓦岗体系，总显得格格不入，若非有徐世绩作为彼此之间的纽带，他和翟让等辈说不定早就分道扬镳。
有句话说得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当然，顾寻也算会做人。
虽然，他没有理会翟让的劝说，仍然按照自己的一套管理自己的人马。不过，在其他方面，顾寻非常识相，从不将自己的手伸到别人的山头，从来不多管闲事，并且乐善好施，对于钱财看得不重。每次出外劫掠，都是听从翟让的意见分赃，从来不斤斤计较，这一点，深得翟让看重。
要知道，每一次分赃大会，翟让都会被手下弄得头疼不已。
不管怎样，现如今，顾寻在部下心目中的形象还算高大，威信极高，不但像顾豹那样一开始就跟随他的部众，还是那些新近投奔而来的流民，对他都还唯命是从，也都按照他的规矩做事。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顾寻有能力让他们活下去。
去年冬天，顾寻所部也有不少老弱熬不过去，不过，死去的人远远没有其他山头那么多，并且，顾寻并没有像其他那些山主那样只顾自己，他的待遇和众人并无区别，把所有的物资都拿出来分配给了众人，只是这一点，也就得到了人心。
当然，人心这玩意善变。
那一刻，所有人对他感激涕零，然而，或许在某一时刻，所有人又会对他恨之彻骨。这样的道理，顾寻非常明白。
对于手下，不但要施恩，还要镇之以威。
他手里拿着刀，却没有用刀来统治，而是制定了各种各样的规矩来管理，手中的刀并不出鞘，却是那些规矩能够顺利施行的依仗。
“出发！”
眼看单家的船队就要包围了目标船只，顾豹发出了一声狼嚎。
“诺！”
手下大声应道。
负责划船的部众则奋力摇动船桨，大伙儿拿着武器猫着腰半蹲在船上，一叶叶轻舟像梭子一样冲出了芦苇荡，在水面上留下一圈圈涟漪。
三月，汛期未至，汴水的河面甚是和缓，虽然是逆流而上，轻舟之速仍然快如游鱼。
那一边，单雄忠卓立在船头，江风拂面，乱发横飞，他手持长矛，双目如电，神情威严，意气风发。
十丈、九丈、八丈……
距离目标船只越发近了，单家船队的那些轻舟超过了单雄忠所在那艘大船的船头，分散着向目标船只包抄而去。
瞧见这一幕，单雄忠志得意满，哈哈大笑。
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将军梦，都有指挥着千军万马和敌人厮杀的梦想，即便是单雄忠也不例外。然而，他的弟弟单雄信实在是太优秀了，从小到大，若是上阵厮杀，自己永远也达不到弟弟的高度。因此，他这才一心忙于内务，负责钱粮事务，当上了单家庄的内管家。然而，心中仍然没有抹杀领兵打仗的梦想。
虽然，他自认不如兄弟单雄信，暗地里时常锻炼武艺的他却不认为自己会比其他人差劲，他很少在外人面前显露武功，时常幻想出现自己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名场面。
现在，就是此时此刻，让那个家伙晓得自己也非无名之辈。
单雄忠所说的那个家伙正是顾寻。
在瓦岗集团内，有一个问题一直没有标准答案，这个问题就是谁是瓦岗第一好汉。
有很多人认为东郡枪棒第一的赤发灵官单雄信乃是瓦岗第一好汉，然而，也有数量不少的人认为瓦岗第一好汉这名头应该归属顾寻所有。
认为顾寻第一的那些家伙认为顾寻能够降服人形猛兽大头，这一点，单雄信大为不如，若是让单雄信和大头单挑，也不见得能获胜。认为单雄信第一的也有自己的观点，要知道，当初单雄信可是亲手干掉了半边云，大头曾经被半边云降服，也就是说顾寻和半边云也差不多，如此，顾寻不如单雄信。
对于这些争论，单雄信和顾寻不置可否。
两人见面，仍然谈笑风生，似乎全然不受传言影响。
只不过，两人的亲朋好友以及属下却深受传言影响，一个个都站在自己头领那边，偶尔还有人为此谩骂斗殴。
单雄忠自然是站在自己兄弟这边。
顾二郎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子，哪儿会是自家兄弟对手。
因此，自从晓得有这次劫道有顾寻参加之后，单雄忠心中就暗暗积着一股劲，他要好好表现一番，让那个毛头小子认清自己的位置，不要妄自尊大。所以，他这才甩开事先制定的计划，自己先一步动手。
目标船只上，一阵慌乱。
这边船头，单雄忠能够听到一阵阵慌乱的大呼小叫，有些家伙像没头苍蝇一样在船头乱跑。
“此乃官船，前面的船只快快避让！”
对面船上，传来一声高呼。
船只没有降速，向着单雄忠的座船就撞了过来。
“某乃江上龙王，劫的就是官船，尔等还不快快降帆停船，要知道货是官家的，命却是自己的……”
有嗓门很高的手下高声喊着，声音随着江风穿得很远。
单雄忠的座船非常灵活地转了个方向，避开了对面那艘船只的冲撞，自己的船头却对着对方的船身斜刺里撞去。
“嗖！”
一只白羽箭从对方的船头飞了过来，弓手似乎有些着急，这只白羽绵软无力，毫无准头可言，落在了水中。
单雄忠皱着眉头，挥了挥手。
他身后，弓手们排成一排，靠着船头，将弓斜斜举起，松开了紧扣的弓弦。
一阵箭雨升空，划出弧线，落在了对面船上。
一阵惊呼声传来。
这时，两船相碰，船身一阵摇晃，单雄忠抓住一旁的东西，稳住了身形，他大吼一声。
“儿郎们，跳帮……”
几个水手鱼贯向前，怪叫着甩动手中系着铁钩的绳索，将绳索丢到了对面船上，用铁钩抓住了某些东西。
他们继续怪叫着，用力拉动绳索。
原本分开的两只船只也就继续靠拢，一些手持武器的部众跳过船头，跳到了对方船上，随后，一阵厮杀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