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阴转多云，云层极厚，黑压压的一片将天空压得很低，山谷四周的群山之巅，像是和黑云连在一起，彼此间，几乎没有间隙。
山雨欲来乌云摧！
昨夜，顾寻带着乡亲们进入了顾家堡，在廖家大院折腾了几乎一夜，快天亮了方才出堡。
躺在榻上没有多久，也就打个盹的时间天就亮了。
就在东边的天际出现一抹鱼肚色的时候，顾寻立马醒了过来。他走出院落，来到水缸前，用水瓢舀起一瓢水胡乱地洗了一把脸，整个人于是神采奕奕。
随后，他开始了每天早上雷打不动的晨练。
就在他锻炼的时候，偏房的大头睡得正酣，呼噜声好比冲刷堤岸的海潮，一下接着一下，节奏感极强。
廖家的权力机构和顾家不同。
在顾家，族长顾大忠并不能做到一言九鼎，无论是财富权力还是威望、他都不比别的族老强多少，故而，掌握顾家族权的是那几个族老，顾大忠只是他们的代言人。如今，这些族老被廖士元一锅端，顾寻也因此成为了顾家的主心骨。
廖家则不一样，在廖家，族长廖士元真正做到了一言九鼎，廖家虽然也有族老，不过那些家伙只是摆设。
简单地说，廖家占据了顾家堡四分之三的土地，廖士元一人的土地则占据了廖家土地的四分之三。他的大儿子在郡守府做事，不大不小也是一个官，他家有几十个家生子、上百庄客为其做事，无论是财、权、势都稳压众人一头。
廖士元父子一死，大郎廖昌杰又远在郡城，整个廖家也就分崩离析。
这也是昨夜内堡的人打开堡门迎接顾寻进堡的缘故。廖家的人害怕半边云杀了廖士元父子之后留在堡内不走大开杀戒，他们虽然讨厌顾寻，却不得不承认唯有顾寻才不怕半边云。
江湖谣传，当初半边云在郡城大牢杀人之后，在墙壁上留下了几个血淋漓的大字，有仇必报半边云。
廖士元行事谨慎，他和半边云的勾当堡内无人知晓，就连他的儿子三郎廖昌斌也只是略知大概，唯一所有事情都知根知底的只有郡城的大郎廖昌杰。所以，瞧见屏风上留着的这几个字之后，几乎所有的廖家人都认为是半边云来了。
当然，也有一些聪明人看出了蹊跷。
不过，正因为他们是聪明人，故而不会将疑问说出口。
廖士元父子一死，顾寻暂时成为了廖、顾两家的带头大哥，不过，他屁股下的那把椅子并不太牢靠，廖家还有大郎廖昌杰，现在，那些廖家人只是因为害怕半边云才暂时臣服，日后，他和廖昌杰之间免不了会有一番争斗。
在顾寻看来，所有的权力斗争，无论是像一家一户那样细小、还是大到整个天下，无非是分西瓜的游戏——如何将西瓜分得公平，使得每个人都平心静气的游戏。
这个公平并非类似所有人排排坐都能吃果果那样的表面上的公平。
分西瓜的那人必须顺势而为。
就拿大隋皇朝来说，一世皇帝打下了整个天下，为了坐稳屁股下的那把椅子，他首先将最大的一块西瓜赐予了随他一起打江山的关陇军事门阀，之后，将小得多的一块分给了降服不久的关东（潼关以东）的世家贵族，再之后，才是最后臣服自己的江淮世家享受最小的一块西瓜。
二世杨广上台，因为其得位不正，他是得到了几个重臣的拥护，方才干掉了自己的大哥杨勇坐上的龙椅，上台后，又杀了好几个兄弟。
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为了坐稳那把椅子，他决定压制实力雄厚的关陇门阀，压制当初在他争位时站在一旁看好戏的势力。于是，他一方面利用科举的形式进行寒门取士，另一方面将属于关陇门阀的一部分西瓜分给了一直拥护他的江南世家。
并且，为了证明英明神武的自己乃是天命所归，他开始了好几个大工程。
其中，远征高句丽算是最大的一项工程。
这项工程若是成功，那么，他绝对能稳固自己的权力，成为秦皇汉武那样的人物，可惜，他失败了。
三次征伐高句丽失利，大隋国力大减，杨广手中那把分西瓜的刀也就崩断了。
没有了刀，如何才能分西瓜？莫非用牙齿去咬？
所有的人，一下子就窜了出来……无论是占有西瓜极多的贵族门阀、还是只能分点西瓜汁的地方豪强、又或是连西瓜子都不要想得到的老百姓，他们都想成为那个重新用刀分西瓜的家伙，至不济，也要成为站在那人旁边的人。
于是，大隋灭亡，乱世降临。
整个天下是这样，区区一个坞堡也是如此。
以前，是廖士元手握西瓜刀分西瓜，那厮将最大的一块给了自己，并且还不知足，想要占下整个西瓜，到最后，他手上的那把西瓜刀同样崩断了，自己也死于非命。
他死了之后，顾寻有机会握上那把刀。
之所以说有机会，是因为有其他人也向那把刀伸出了手。
第一个自然是廖士元的儿子廖昌杰。
顾寻虽然不知道廖昌杰是不是晓得廖家和半边云之间的关系，他非常清楚，对方肯定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认为廖士元是死在半边云刀下，就算廖士元是真的死在半边云刀下，那家伙也会把这笔账算在自己头上。
第二个向那把刀伸出手的则是弥勒教。
自从晓得整个顾家堡几乎一大半的人都是弥勒教的信徒之后，顾寻立刻向那些不是信徒的人打听弥勒教的情况。
顾青牛说，整个东郡的四野八乡，有很多宗族和坞堡都信奉弥勒教，信徒众多，其中，不仅有广大的贫民、还有不少土豪在内。弥勒教有三十六坛、七十二舵，那些坛主和舵主执掌一方，被信徒们称之为上师。
据某些小道消息说，当初弥勒教在堡内传教准备让廖士元担任舵主，最后，廖士元没有同意，不仅如此，他还在堡内全力压制弥勒教。
现如今，弥勒教的信徒多为顾家人，廖家的信徒反而不多。
顾寻对宗教的玩意不是很懂，不过，后世的他曾经在伊拉克和阿富汗作战，与之交手的所谓恐怖分子基本上都是宗教的狂信徒，领教过人肉炸弹的他非常明白，那些狂信徒究竟有多可怕。
这些弥勒教的信徒亦是如此吧？
他相信，那个潜藏在后面的弥勒教教主之所以忽悠这些乡民入教，不仅仅是为了骗取钱财，那家伙必定有着更大的企图。
锻炼完毕，流了一身汗水，再次洗漱之后，大头也醒了。
那家伙似乎没有洗漱的习惯，低着头晃悠悠地从屋内走出来之后，就一屁股坐在檐廊上说是要吃肉。
顾寻上去踹了他一脚，将他赶到水缸旁。
虽然有些不耐烦，大头还是舀了一瓢水泼在自己脸上，胡乱地洗了一下，然后，在顾寻的示范下含了一口水在嘴里搅动一下吐了出来，算是漱口了。
接下来是早饭时间。
在这个时代，普通人家都是采用的两餐制，也就是说一天只吃两顿饭。对此，顾寻极不适应，他每天都是三餐。至于大头，这家伙是纯粹的肉食动物，因为个头太过巨大的缘故，时刻都需要补充能量，不仅一日三顿，四五顿也是常事。
一大块熏肉加上一锅粟米蕨菜粥这就是顾寻和大头的早饭，顾寻主要是喝粥，那块熏肉差不多全部进入了大头的肚子。
用过早饭之后，两人就出门了。
今天，河滩上会进行送葬仪式，送走昨天死去的那些亡魂。
采用火葬仪式的都是弥勒教的信徒，连顾氏族长顾大忠也是其中之一，所有死去的顾家人中间只有顾四勇一个人不是信徒，然而，他的家人却是，所以，他也免不了要被放上柴堆火葬。
廖士元父子的葬礼则无需如此，他们的尸体停在廖家大院，必须等到郡城的廖昌杰返回才能下葬。
辰时左右，许多人便聚集在了河滩上，密密麻麻一片，像是全堡的人都来了。
顾寻站在一个小土坡上，顾青牛和大头分别站在他身侧，下方则是一些他的近卫队，一群十来岁上下的小崽子，人人手持木枪，个个神情肃穆。
廖小七不在这里，他和他的小队要负责二道梁的守卫。
无论是走陆路还是水路，大队人马要进入顾家堡必须经由二道梁。在半边云还没有前来袭击前，顾寻就想派人在二道梁筑起寨墙守卫。然而，有廖士元和顾大忠等人在后面掣肘，他的计划被否决了。
如今，整个顾家堡没人敢违逆他的命令，于是，他就派人常驻二道梁，四个小队轮流前去守卫。
至于寨墙什么的自然是要修筑的，不过，必须忙过这一阵子。
辰时过去，仪式开始了。
首先，自然是上师出场。
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下巴留着短短的胡须，全身白衣，头上也裹着白巾，样子像是一个普通的庄稼汉，看上去没有多少仙风道骨，偏偏乡民们对其却非常敬畏，见其出场，一个个顶礼膜拜，煞是尊重。
这人姓金，单名一个灿，来自几十里地外的金台子，他是弥勒教七十二舵的一个舵主。昨天夜里，从顾家堡来人那里获得顾家堡的讯息之后，他就带着几个汉子连夜出发，赶了一夜的路，今天一早来到了顾家堡。
来得如此之快，堂面话是怕弟兄们等急了。
实际呢？
在顾寻看来，恐怕别有缘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