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从包里掏出饼子分给众人，吃完饭她准备出白居寺向日喀则方向搭车。离弦邀请他们坐他的车。他飞机到拉萨，从拉萨包车，去青朴接上赤箭这才到了江孜。
每个人都在猜测离弦与赤箭的关系，但路途中太多的过客，没必要追根问底，但总算不用跑到路上搭车，三人心里已是万分高兴。尤其爱妃，他一直觉得手上还有羊尿的味道。
几个人吃饭的功夫，那位老信徒又来到他们面前。她额上渗出汗珠，笑着，眉头却痛苦得纠结在一处。郡主见她的右腿在不停地抖动，她怀疑她有风湿，一直在忍痛朝圣。她递给她一只饼子，老信徒感谢地接过，在郡主身边坐了下来。
“您一会儿要去哪里？”离弦比划着问。
“扎什伦布，”老信徒指了指日喀则方向。
“我们也要去扎寺的，”离弦高兴道：“真是缘份。”
老信徒并未表现出惊喜，只是点点头，啃着发干的饼子，又接过龟壳递给她的水。
“您，不会是一路磕着长头来的吧？”龟壳问。
爱妃这才注意到老信徒的藏袍上破洞斑斑，他冷哼着摇了摇头。
离弦不由对老信徒肃然起敬。
“您多大年纪？”他问。
“60，”老信徒道：“叫我冈拉。”
郡主伸手去逗小女孩，小女孩害羞地躲在祖母身后，但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毫不躲闪地看着郡主。
“孙女，白玛，”冈拉像孩童一样掰着手指数数，她用手告诉大家白玛今年六岁。
离弦用手搓了搓脸，仰天而叹：“我只知道用钱去弥补不能亲自礼佛的罪业，却不敢用身体去朝圣。”
“我们有车，一起坐车去扎什伦布！”郡主慢慢地对冈拉说，语言不通，但她很有耐心地通过肢体语言与冈拉沟通。
冈拉笑着摇摇头。
“可您的身体？”郡主拍拍她的腿：“不要坚持，佛祖已经感受到了您的虔诚。您会有好的来世。”
冈拉没再说话，慢慢地吃完饼子后站起身向几人告别。
龟壳的心被深深触动，他急于抵达日喀则与青蛇会合，但看着冈拉和白玛，他突然站了起来。
“我和您一起走，”他道。
“我也和您一起，”郡主道。
“不要冲动，他们是希望通过苦修修得大圆满，在青朴你应该看到过比她更苦的修行者，”赤箭阻止着。
郡主奇怪地看着她：“是的，你也在阴暗潮湿的山洞里修行了三年，不是吗？”
赤箭脸一红，爱妃上前一阵冷笑：“他们两个也需要苦修证悟到什么，随他们去吧！”
郡主上前抢过爱妃的包，将他带的所有食物翻出来又将包扔给他。
“哟，你这算不算偷盗？”爱妃吊儿郎当地说着。
“我这叫杀富济贫！”郡主瞪了他一眼。
爱妃又是一惊，他觉得郡主那双特警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的口袋。可郡主并不知道他拿了供养的钱。
离弦也想跟着冈拉和白玛磕长头到日喀则，但做为三高人群，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虽然他看淡生死，但还没做好随时赴死的准备。
郡主和龟壳跟在磕长头的冈拉和白玛身后，离弦开车缓缓从他们身边经过，爱妃从车窗伸出上翘的拇指。
永远没有终点的朝圣路在高原的蓝天白云与宽阔的地心间延伸，天地之间只听到冈拉和白玛拍动手板如敲警钟般的净空之音，伴着声声遍遍的六字真言。龟壳和郡主默默随行。郡主嘴里念念有词。
“你在念什么？”龟壳问。
“观音心经，”郡主道。
龟壳沉闷地吐了口气，开始跟着冈拉一起磕长头。
“你在乞求什么？”郡主问。
“乞求我能平安抵达珠峰，”龟壳道。
“你为什么确定青蛇是合适的人？”郡主问。
“她说她不怕猫了，虽然她把猫扔了下去，”龟壳道。
郡主定定地站住，仔细回味龟壳的话良久。
“要一起磕吗？”龟壳问。
郡主坚决地摇摇头。
“告诉你个秘密，爱妃偷了忘川供养的钱，”龟壳道。
“哦！”
“你一点也不惊讶？”
“有什么可惊讶的呢？冈拉都宽恕了他。”
“是佛的慈悲宽恕了他。”
日色渐暮。郡主这才想起，他们都没有帐篷，黑猫和腿腿走了，带走了帐篷。黑猫走时对她说：他相信她一定能随遇而安。
眼前，是一片见不到村庄的荒原。冈拉仿佛并未在意这一切，她磕长头的动作越来越缓慢，每次都要经过一番挣扎由郡主和龟壳搀扶才能起身。
“也许有一天我们回到内地，所有的事情都会如愿而至，”龟壳笑着：“我们是多么虔诚地在此朝圣，虽然跟这些信徒们比起来是那么微不足道。”
“所有的事情都会如愿而至，但不是因为你在此朝圣消除了多少业障，积下了累世功德。而是我们的心变了，”郡主微笑着：“我内心的那片杂草正在慢慢枯死。”
“回到内地，不会春风吹又生吗？”
“会，会绽放出花朵的草。”
他们扶着冈拉祖孙俩在路边休息。白玛一直盯着郡主脖子上的铃铛，想伸手去碰，又胆怯地收回去。郡主摘下铃铛递给她，白玛犹豫了一会儿，看看她含笑的眼睛，又看看祖母允许的目光，才小心地接过摩挲着，轻轻地晃动，听着它叮铃的声音，白玛也发出咯咯的铜铃般的笑声。
“送给她吧？看她这么喜欢，”龟壳笑道。
郡主心疼起来，这一路她的不少东西送给了一面相逢的信徒们，唯一这个铃铛，她从未想过将它送出去。
“人生八苦，舍不得，放不下，舍得了，也就放下了，”龟壳笑道：“你干嘛去在意一个要被扔掉的铃铛呢？既然扔，不如送给喜欢它的人。”
“扔掉？”冈拉拿过白玛手中的铃铛：“扔了，它的声音永远都在。”
她将铃铛重戴上郡主的脖子：“来西藏，是你们的命运，你们听到了佛祖的召唤。”
“我没有了来世，”郡主可怜地看着他：“我吃了太多的鱼。”
冈拉开怀大笑。
“没有来世，说明你已经成佛了呀！”
郡主和龟壳相视一笑。他们看见，离弦的越野车开了回来，车稳稳地停在他们面前，爱妃哭丧着脸跳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