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嘛们对这两个衣冠楚楚、出手阔绰的内地男女并未表示出极大的热情。爱妃看着那一张张钱，手开始作痒。
奇怪的是，只有男人在磕头朝圣捐功德。女人一直表现得无动于衷。爱妃好奇地跟在两人后面，发现这两人不像夫妻，更像父女。
他偷偷一乐，原来朝圣也可以带着三儿？他急忙叫来郡主和龟壳。
“赤箭？”郡主一惊。那女人是她在青朴借住的修行洞的主人，北京剩女，跑到青朴出家，在修行洞里吃斋念佛。如今退去僧衣换上华服，却仍是一张素颜，倒让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没有上前打招呼，她在猜测赤箭身边那个男人的身份。
龟壳望着赤箭身旁的男人一愣，男人举止间露出的霸气仿佛似曾相识，但那张脸又好像不是他记忆里的人。
男人肥胖的身躯沿着窄峭的塔梯一层一层地顺时针拜完覆钵式九层的十万佛塔，他不肯落下每一个佛殿甚至神龛，当拜完77间佛殿后他的小皮箱在手里变得轻飘起来，他拉着女人的手又一层层走下佛塔，便向山上的措钦大殿走去。
郡主和龟壳拜完所有佛像累得筋皮力尽。
“好歹算壁画是十万佛像，要不全拜下来，还真一命呜呼了！”龟壳道。
郡主也扭了扭腰，站在塔上俯看整个白居寺。迎风飘动的五彩经幡让她想起拉萨青旅推窗可见的藏家风马。
“黑猫他们应该快到拉萨了吧？”她问。
龟壳点点头。两人相扶着艰难地一层一层地走下塔，望着山上的措钦大殿露出一丝为难。
“我不要上去了！”龟壳摆摆手：“我已经飞越极限了。”
爱妃早不知去向，郡主只好跟着信徒们慢慢地在通往大殿的陡峭山坡上攀爬，正遇上赤箭与那男人下山，赤箭见了她一愣，旋即笑了笑。
“郡主，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我还以为你早回内地了，”赤箭他乡遇故人，不由上前亲热地拉起郡主的手。
郡主点点头，瞅瞅她身边的大肚腩男人。赤箭见状不好意思地向耳后抿了抿散落的长发。
“我叫离弦，”大肚腩男人趣着郡主：“郡主殿下，你的两位随从呢？”
郡主一愣，原来离弦早就关注她了。她朝山下指了指正坐在树荫下大口喘息的龟壳，爱妃依然不见踪影。
爱妃仍在十万佛塔上徘徊。他无心拍照，反正相机和手机已在入口被寺管委临时没收保管。佛塔内供有佛像的洞实在太多，他着实被那些精美的壁画和彩绘的佛像吸引。然而更吸引他的是，佛像前那一张张红色百元大钞。
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环境，塔上没有喇嘛看管。只有零星的信徒上来朝圣，手里纂着一些毛票。他每次望着佛像前那堆毛票上的百元大钞，手就止不住地想往前伸。
他身上只有三百块钱了，根本无法到达珠峰。他又不敢打电话请求父母经济援助。在墨脱时他拿腿腿的钱还有丝毫的惭愧，在去拉萨的路上还不停地忏悔。但面对佛像前的钱，他觉得他应该拿得理所当然。
“功德？说白了还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花钱赎罪？”他自言自语着，顺手拿过佛像的百元大钞装进口袋里，大摇大摆地走出，再去下一个佛殿。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确实缺钱了。哥们儿，”他对着佛像说着：“权当你们杀富济贫了。等哥们儿混好了，加倍奉还！”
他装模作样地双手合十念念有词拜了拜，又顺手拿过百元大钞，回身刚要迈入殿门时，与正要进来的女信徒撞在一处。
他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钱也不由从手中滑落。那信徒头发花白，辫成几十个细的长辫及腰，发辫之间穿着几块小的绿松石，下面用银圈箍住发辫，简单得再没有其他饰品。耳上戴着一对藏银耳环，油黑得发亮的棉式藏袍，高原红的脸因一路风尘干燥得皱纹之间起了皴皮。干瘪的嘴唇向爱妃善意地咧开，门牙豁着一颗，有一颗戴着金灿灿的牙套，拄着一根拐棍，背着一个同样油亮的学生包，左手有节奏地摇着一只牛皮转经筒，仿佛是从远方朝圣而来。她的身边，跟着一个浑身脏兮兮、只有一双眼睛异常明亮的小女孩，同样辫着藏式小辫，略显短小的汉式羽绒服的身体像被箍紧的粽子。鼻子里不停地冒着黄色的鼻涕泡。老信徒冲爱妃慈爱地笑笑，绕过他来到佛像前磕了三个等身长头，捡起掉在地上的百元大钞递给他。
爱妃愣了。他看向信徒身后的佛像，那双慈悲的眼睛微笑注视着他。他伸手接过钱，信徒又从口袋里掏出几上洋芋递给他，做了个吃的动作。
爱妃接过洋芋，便匆匆地出了佛塔。他不敢再看那个信徒。也没有再向上爬，像逃兵一样下了塔，见龟壳正坐在树荫下休养生息。
他走过去将洋芋递给龟壳。
“哪来的？”龟壳正觉得饿，这洋芋真是雪中送炭。
“一信徒给的！”爱妃乜斜着眼向塔顶看，可以隐约地看着藏袍在塔上闪动。
龟壳将洋芋连皮吃了下去，舒服地一抻脖子。
爱妃的手贴着装钱的裤袋，他刚才拿了五百块钱。算是他借佛祖的。
他看着那两个男女朝他和龟壳走来。他盯着男人的小皮箱，再次摸了摸裤袋里的钱。
“哟，两位小兄弟，怎么不上山了？”离弦坐到龟壳身边歇息，边搭着讪。赤箭动作优美地用湿巾擦着脸上的汗。
“有烟吗？”爱妃焦燥地向离弦一伸手。
离弦扔给他一盒软中华。
“够阔啊？”爱妃话里带刺，顺带着用眼梢瞄了一眼赤箭，用手撕开中华递给龟壳一根。
“你们准备去哪里？”离弦问。
“珠峰。”
“哦，我们要去樟木，从樟木进尼泊尔的蓝毗尼朝佛，再去印度，”离弦道。
“我看您出手挺阔绰的，那么多钱给寺庙，不心疼吗？”龟壳好奇地问，他盯着离弦的眼睛，不停地想到底在哪里见过他。
“财有所聚，也要有所消散之处，寺院是最好的散财之地，”离弦笑道。
“我觉得你有这钱不如捐给贫困山区，真正需要钱的人。这些喇嘛不需要钱，”爱妃哼道：“佛像贴了一层又一层的金，松赞干布的脸都被贴成了麻子。寺院修得金壁辉煌，却还有一群活人没解决温饱。这不矛盾吗？”
“供养寺院是一种精神寄托，信仰所在。精神上的匮乏远比物质上的贫穷可怕，”离弦注视着爱妃：“你，永远无法走进这些信徒的精神世界。你在排斥。”
爱妃自嘲地一笑：“好吧，你们精神境界高。我呢，就俗人一个，就懂一个道理，钱是给活人花的，不是摆在佛像面前作赎罪工具的。我也不想修什么好的来世，这辈子活好就行了！”